哈伦现在对这个话题彻底失去了兴趣。这是工作中的典型牢骚。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对永恒时空内部研究虽然不多,但对此也稍有涉猎,称其为心理认同。永恒之人会对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世纪产生认同,会为其利益代言呼喊。各个世纪之间的纷争,也会成为永恒之人间的纷争。
永恒时空组织总是为了破除这种狭隘认同而竭尽全力。任何永恒之人都不会被安排到距离自己故乡两世纪之内工作,以防他们轻易建立起这种认同。一般来说,他们都被尽量安排到文化习惯与故乡截然不同的世纪(哈伦不由得想起被安排到482世纪的芬吉)。而且,只要他们的工作表现引起上级疑心,马上就会被调走。(要让哈伦安排的话,费鲁科这种人就该每年调动一次,每次间隔50个世纪。)
这种认同,应该源于对一般时空家庭生活的愚蠢嚮往(所谓时空思乡病,每个人都知道)。出于某种原因,时空旅行盛行的世纪更能吸引永恒之人的认同。这种现象非常值得调查,也应该加以调查,但永恒时空这个组织在审视内部问题的时候,总有长期养成的惰性。
如果是一个月以前的哈伦见到费鲁科,肯定把他当作无可救药的软蛋、暴躁的变态,目睹了电子反重力技术在新的现实里衰亡后心痛无比,然后把一肚子怨气都撒在其他世纪里申请抗癌血清的人身上。
那时的哈伦可能会检举揭发他。那是永恒之人应尽的职责。这个人的工作表现显然表明他已经不能担当重任。
但现在的哈伦不会这么做。他甚至有点同情这个男人。他自己犯下的罪行远比这人深重。
他的思绪情不自禁地回到诺依身上。
那晚他终于还是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才醒过来。明亮的阳光穿过半透明的墙壁洒进来,他仿佛置身于云端,漂浮在多雾的清晨天空中。
诺依正在俯身对他微笑。“老天爷啊,真是难叫醒你。”
哈伦第一个条件反射动作是去扯根本不存在的被子。然后昨晚的记忆袭上心头,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满脸通红。他怎么还会有这种反应?
不过他马上又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迅速坐直身子。“还没过一点吗?时间之神啊!”
“才十一点。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时间还早着呢。”
“谢谢。”他咕哝道。
“淋浴间和你的换洗衣服都准备好了。”
他还能说什么?“谢谢。”他依旧咕哝。
吃饭的时候他不敢接触她的目光。她就坐在他对面,并没有吃东西,一手托腮,一头浓密的黑发泼洒在一侧,眼睫毛长得异乎寻常。
她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他则只敢往下看,总觉得心里该有苦涩的负罪感,却遍寻不着。
她说:“一点你要做什么呀?”
“飞行球比赛。”他低声念叨,“我有票。”
“是决赛呢。我跳失了这几个月,错过了整个赛季,你知道的啦。谁会赢呢,安德鲁?”
听到对方直呼自己名字,他有一种奇妙的无力感。他只是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峻严肃一些。(以前他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但你肯定知道啊。整个时代你都看过,不是吗?”
照理说,他现在只需要继续保持淡漠冷酷的态度,做出否定的表示就好,不过他又软弱地解释说:“我有很多时空分区要观测。我从来不关注球赛比分之类的小事。”
“噢,你就是不愿意跟我讲啦。”
哈伦未置一词。他把叉子戳进一个多汁的小巧水果,然后拿起来,整个放进嘴里。
过了一会儿诺依说:“你来这里之前,曾经看过这座房子里发生的事吗?”
“没看过细节,诺——诺依。”(他强迫自己说出这个名字。)
姑娘温柔地说:“你看到我们俩了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哈伦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我看不见我自己。我只有在现——我不在这里,除非我亲身过来。这个我解释不清。”此时他慌乱加倍。首先,为她说的话心慌不已;其次,自己又差点说出“现实”这个词,而这个词是绝对禁止跟任何一般时空住民提起的。
她扬起眉毛,睁大眼睛,显得有点震惊。“难道你觉得羞愧吗?”
“我们做的事是不对的。”
“有什么不对?”对于482世纪的她而言,提出这样的问题天经地义,“难道永恒之人不准做爱吗?”她语气戏嚯,好像在问难道永恒之人不准吃饭吗。
“别用这种字眼。”哈伦说,“事实上,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的确不被准许那样做。”
“好吧,那就别告诉他们。我不会讲。”
然后她绕过桌子来到他身边,坐在他大腿上,轻盈而流畅地扭动翘臀,把碍事的小餐桌顶到一边。
他突然全身僵硬,举起双手作势要把她推开。他失败了。
她俯下身,吻他的嘴唇,一切变得再没有什么尴尬。再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他们两人。
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作为观测师的时候,他越过职权,尝试了伦理上不该做的事。他开始寻找当前现实的问题所在,为什么要施行变革,同时推测计划中的现实变革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