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伦急不可耐地望着计算器。它简直就是生命规划师的心脏和鲜血,皮肤和骨骼,筋膜、肌肉以及一切。只要把一个人过往的历史数据输入其中,加上现实变革方程式,它就会吱吱呀呀开始工作,然后过上一段时间,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天,它就会吐出那个人可能(在新的现实中)经历的各种生命轨迹,每种轨迹都会附上机率数值。
社会学家伏伊向他介绍了哈伦。费鲁科带着几乎毫不掩饰的厌恶情绪看了看哈伦的技师徽章,随便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哈伦说:“那位年轻姑娘的生命规划做完了吗?”
“还没有。做完了我会告诉你。”他对时空技师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而且丝毫不准备掩饰。
伏伊说:“放松点,生命规划师。”
费鲁科的眉毛淡到几乎消失不见,这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像骷髅了。他开口说话时,眼球在眼眶里转动,好像骷髅的空眼眶里凭空长出了眼睛。“太空船被抹掉了吗?”
伏伊说:“消失了一个世纪。”
哈伦环抱双臂,盯着生命规划师;目光交锋中,对手败下阵来,转过脸去。
哈伦想:他知道这事他也有份。
费鲁科对伏伊说:“听着,既然你在这儿,我就问问你,关于抗癌血清的事,我应该放在一般时空的哪个节点处理?那么多世纪,抗癌药也不是只我们一家有。为什么申请报告都堆到我们这里?”
“你知道的,所有类似世纪都收到了很多申请。”
“那就别让他们发那么多申请。”
“你说该怎么办?”
“简单。让全时理事会别收任何申请就好了。”
“我对全时理事会没有任何影响力。”
“你对老头子有影响力啊。”
哈伦无精打采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其实并不感兴趣,可至少它可以让他焦躁的心情暂时离开那台嘎嘎作响的计算器。他知道,他们所说的“老头子”,应该就是主管这个分区的计算师。
“我跟老头子说过,”社会学家说,“他说会跟全时理事会提的。”
“胡说八道。他只会提交一份例行录音报告。他得亲自过去,据理力争。这是原则问题。”
“这段时间全时理事会没空调整这些原则问题。你知道那些传言怎么说的。”
“哦,是啊。他们正忙着干大事。他们一想耍滑头就说要忙着干大事。”
(如果哈伦有心情关心他们的话题,听到这里肯定会露出笑容。)
费鲁科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发飙。“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抗癌血清跟树木籽苗或者力场引擎都不一样。我知道可能会给现实带来灾难的每个历史路径分支都要监视,但是抗癌药总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人生,然后事态就复杂了一百倍。
“想想吧!在那些没有抗癌药的世纪的每一年里,有多少人会死于癌症。再想想,那些癌症病人有哪个是甘心等死的。所以每个一般时空政府永远都在向永恒时空打申请报告,说什么‘求求你们了,求你们送来七万五千支抗癌血清吧,为了救治我们这个时代文化的杰出代表们,这是他们的简历材料’。”
伏伊飞快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不过费鲁科的愤怒没有缓解的意思。“然后你们就会审查那些材料,里头每个人看上去都是英雄。失去哪个人,对整个时代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所以你们就得好好弄。你们会检查计算结果,看看如果名单上的人都活下来,会对现实造成什么影响;而且时间之神开眼,你们还会推算任何一种组合方式的人复活,会有什么影响。
“在上个月,我处理了572份抗癌药申请。其中有17个人的人生如果改变,还不至于对他的世界造成不良影响。我提醒你,没有一个改变可以对现实带来有益影响,但全时理事会就说只要不好不坏,就可以实施。人道主义,你懂的。所以有17个不同世纪的人在这个月得到了治疗。
“然后怎么样呢?这些时代变得更幸福了吗?至少你的生活没什么改善。某个人的确得到治疗,而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国家的其他十几个人却没有得到。每个人都说,为什么是他?或许那些我们没照顾到的人品行更高尚,或许他是人人爱戴的慈善家,而我们救活的那个人或许回家就会打孩子,一有空闲就虐待自己的老娘。他们不知道现实变革的事,我们也不能告诉他们。
“或许我们在自找麻烦,伏伊,除非全时理事会把所有申请束之高阁,只救助那些会带来有益现实变革的人。只能这么办。要不然就出于人道主义全救了,要不然就一个都别救。千万不能说:‘好吧,帮个忙也无妨……’”
社会学家一直侧耳倾听,脸上带着微微的痛苦表情,现在他说道:“如果你是个癌症患者……”
“说什么蠢话,伏伊。有这么假设的吗?如果世界上不存在现实变革,有些可怜虫就註定一辈子倒霉没救,是吗?如果你就是那个可怜虫,怎么办?
“还有一件事。别忘了我们每做一次现实变革,日后沿着它的路径再找到有益的变革点就更难一分。现实变革造成随机负面影响的机率逐年增加,这就意味着我们的抗癌药能够对症治疗的患者会随之减少。这样发展下去,血清适用范围逐年缩小,最后即使算上那些不好不坏的变革影响,到了某个年份,我们一年也只能治一个人。千万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