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哈伦欢快地说:“随时待命,先生。”
“好的,好的。小伙子,有个好消息,”他抽了口烟,菸头骤然明亮了一下,“你之前做的每项分析经过计算机检验,都高度精确。”
“非常感谢,先生。”(现在它们是分析了,哈伦想,不再是推测。)
“你很有天分。小伙子,了不起的直觉。我对你期望很高。我们可以从这一次开始,223世纪。你的论断是对的,只要堵死一辆车的离合器,就会将现实引向必要路径分叉,同时不会带来什么副作用。你愿意去堵它吗?”
“是的,先生。”
这就是哈伦时空技师生涯的第一步。他身上的玫红色徽章从此不再只是装饰品。他已经操控过现实。他在223世纪花了几分钟时间,做了一点机械上的小手脚,带来的结果是一个年轻人错过一节本该去上的机械工程课,然后他一生都没有进入太阳能发动机领域,然后一个简单而完美的小设备的发明时间就被推迟了整整十年。最终的结果非常奇妙,一场224世纪的战争从新的现实中消失了。
这样好吗?有些人的人生被改变了,这又怎样呢?新的人生和旧的人生都一样是人生啊,都有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有些人的寿命缩短了,但更多的人寿命延长了,而且过得更幸福。在新的现实中,一部堪称人类智慧与情感的丰碑的伟大文学着作再也没有问世,但在永恒时空的图书馆里,不是也保留了几个备份吗?还有另外一些精彩着作问世了,不是吗?
当晚哈伦好几个小时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当最终疲惫不堪地昏睡过去时,他做了一件多年未曾做过的事。
他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尽管初次上阵有些脆弱,但经过了一整个物理年之后,哈伦的大名已经传遍整个永恒时空。人们称他为“忒塞尔的技师”,或者略带酸意地叫他“神奇小子”或者“永不出错先生”。
他和库珀之间的关系也和谐多了。他们从来没有结下真正的友谊(如果库珀试图主动跟他交朋友,哈伦恐怕也不知道如何回应),不过他们合作效率很高,库珀对原始时代历史的兴趣也日渐浓厚,堪与哈伦相比。
有一天哈伦对库珀说:“我说,库珀,你能不能改在明天上午过来?我这周要上行去3000世纪检查一项现实观测任务,我要找的那个人,只有今天下午有空。”
库珀眼睛里闪过渴望的光芒:“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呢?”
“你想去?”
“当然。除了他们从78世纪带我过来那次,我还没坐过时空壶;那次坐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哈伦一直都用c竖井里的时空壶。按照不成文的规矩,那座壶属于时空技师专用,专供他们在无穷无尽的世纪中来回穿梭。库珀被领到这里,脸上没有丝毫怯意。他毫不犹豫地迈步走进壶内,找了一个被圆形壶身几乎围拢的座位坐下来。
不过当哈伦启动力场,推动时空壶开始时空上移的时候,库珀的五官就因为惊讶扭成一团,看起来有点滑稽。
“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他说,“哪儿出了问题?”
“没有问题。你不会有任何感觉,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真的移动。我们只是在顺着这座时空壶的时间轴运动。事实上,”哈伦循循善诱地说,“在此刻,虽然我们两个人还能互相看到,但其实都不是物质实体。可能有一百个人在用这同一个时空壶,沿着不同的时间方向,以不同的速度运动——如果你要叫它运动的话——大家在时间轴上穿身而过,彼此互不影响。在壶内的时间轴上,普通的宇宙物理规律统统无效!”
库珀微微张开嘴巴,哈伦心里有点不踏实:这孩子正在学时空工程学,这个领域内的知识恐怕比我还多。我还是闭嘴为好,免得让他看我笑话。
他回归沉默,只是严肃地注视着库珀。小伙子的鬍子已经疯长了好几个月,现在长髯飘飘,围在嘴巴周围。按照永恒之人的习惯,这副尊容被称为马兰松式,因为根据时空力场的缔造者马兰松教授信实可靠的唯一一张照片(保存得很差而且完全失焦)显示,那位先贤大师就留着这样一脸大鬍子。因此,这种造型在永恒之人中颇为流行,不过那些东施效颦的后辈们很少能模仿得像。
库珀的眼睛盯在不断滚动的数字上,它们标示出一个个被穿越的世纪。他问道:“这座时空壶最远能上移到多远的未来?”
“他们没教过你吗?”
“他们极少跟我提时空壶的事。”
哈伦耸耸肩:“永恒时空没有尽头。上移也没有止境。”
“您最远上移到过哪里?”
“这回就是我上移最远的地方了。忒塞尔先生去过五万多世纪。”
“时间之神啊!”
“那也不算什么。有些永恒之人去过15万世纪之后。”
“那里有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有,”哈伦愁眉苦脸地说,“生命还有很多种,不过没有人类了。人类不见了。”
“都死了?被消灭干净了?”
“我想这个问题谁都没有答案。”
“我们有办法改变这个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