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很使我感动,他们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很快就要离开他们,这是我不敢设想的。命运对我为什么如此这样不公平? 我的一生中没有幸福,尽是辛酸,我累了,我想休息。
然而,尽管如此,我仍然留恋人生,留恋这个烦恼的世界。约翰时常对我说,“待在这里艰难,离开这里更艰难”。死似乎对我是可怕的,使我堕入了阴森恐怖的黑暗世界,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什么东西也没有。
我的任务完成了,但是儿子的使命刚刚开始。他的道路可能已经被安排好了,不论是好是坏,他都必须沿着它走下去,即使我活着,守着他,也不能对他做出改变。我只是希望他幸福,谁能知道他将面临的一切呢?!一连几天我都没睡好,我的身子很重很笨,整夜只能平躺着,非常累。孩子在肚子里动静很大,他急不可耐地要来到人间。
分娩的日期日益临近。我肯定这是个男孩,如果生下来是个女孩,我会失望的。医生说这孩子像他父亲,我不能设想约翰如果变成婴儿会是什么样子。有时候,我仿佛听到这孩子在说话:“这世界将我们暂时分开,但不久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现在,我知道我们将暂时分开,死期就要来到,我想继续活着,我只有二十六岁,有爱和被爱,这使我更加依恋人生,害怕什么都一无所知。
感谢汉浓医生,如果没有他们三个人的帮助,我的儿子不会来到人世。
我已经三天没有写作了,深知临盆的时间指日可待,我的手打着哆嗦,写的字歪歪扭扭。
我站起来,走了会儿,又坐下来继续写,写完的笔记本都收在抽屉里,垒起来有一大摞。我下了很大力气将自己复杂的生活用简练的文字表达出来,目的是叙述围绕我所发生的事,让世人评述。
在这之前我没兴趣写日记,所发生的事迫使我不得不回忆追写。我努力做到不遗漏重要事件和尊重事实的本来面目,丝毫不加粉饰。
虽然我努力得到片刻的平静进行写作,但我的儿子又折腾了。
空袭警报的笛声又叫了。我需要停下来。
这是一个可怕的夜晚,轰炸像是梦魇。我进入监狱以来没有看过报纸,对时局毫无所知,只是听索尔医生和托马斯神父说过同盟军占领了一些地方,但战争远未结束。轰炸比过去更厉害了,我担心儿子,幸运的是,监狱未遭到袭击。
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害怕头顶上炸弹的轰鸣,有时候,解除了空袭警报,又会听到别的牢房里女犯们的哀嚎……
警笛又响了,我停住写作,开始祈祷。
三十一
我的儿子就要出生了。他一定很英俊。我将止不住地看着他,那么小怎么能看出来哪点像我呢! 他有一天会长成大男人,他属于我和约翰的爱情果实。
一连好几天我什么都没有写。索尔医生说我还可以继续写下去。我想写孩子的出生。轰炸严重地干扰了写作,我连续开了几天的夜车,十分疲倦,吃不好,睡不安,日渐消瘦。
在预产期两天以前,索尔医生来看我,鼓励我说:“不要怕,一切都会好的,我一定要来看一看孩子。”
我有点担惊。
索尔医生读懂了我的面部表情,说道:“我对你讲过了,一切都会好的。”
她抚摸着我的面颊。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云雾。
“我不是怕受罪,”我告诉她。“我怕的是在最后一分钟我的儿子……”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的情绪会稳定下来的。”
她的话使我恢复了平静。
“你的情绪可能影响到正常分娩,过分紧张将会使孩子受到伤害。”
我认真听着她所说的话。
“生孩子并不是生病,是一种自然现象,在孩子要生下来时,母亲需要用力气,你现在身体虚弱难以做到。”
“你能做剖腹产吗? ”我大胆地问她。
“能。”
“我全交给你了,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做,”我点着头。“我完全相信你。”
“怎么对你好,对孩子有利我就怎么做。而且……”
她没把话说完。
“而且什么? ”我急切地问。
“而且你可以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一些。”
她的目光亲切温和,我的眼睛里充满着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哭,莫里斯太太! ”她轻轻抚摸着我的肩膀。
“你太好了,”我感动地说。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我设身处地为你费尽心思,想竭力帮助你,但只能做到这些了。”
“我知道你想拯救我的生命,但是我命里註定年轻时要死,”我伤心绝望地说。“我受尽人间的痛苦,已经接受了即将死亡的现实,但我的儿子可以活下去……”
这时,托马斯走了进来。
“莫里斯太太! 你好吗? ”他关切地问。
“我在等待着,快到时候了。”
“你感觉怎么样? ”
“很焦急。”
索尔医生说:“轰炸引起她的恐惧和烦恼,她没得到休息,好几个夜晚都没睡觉了,所以,现在我过来看看胎儿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