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海兰珠之还君明珠》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越海兰珠之还君明珠》作者:樱桃小番茄【完结+番外】 穿越成爹不疼兄不爱还被后娘欺负的海兰珠, 还好提早来到皇太极身边,从此吃香喝辣有盼头~ 内容标籤: 清穿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尹兰(哈日珠拉,海兰珠),皇太极 ┃ 配角:布木布泰,哲哲,多尔衮,等等 ┃ 其它:穿越时空,改变历史 =============== 第1章 穿越 一望无际的科尔沁草原上,一辆黑色越野车奔驰而过。尹兰坐在驾驶座上,姣美的面庞上透着愉快的笑。她看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妹妹尹素,见她终于不似前几天的心神不宁,隐隐还有了些笑意,虽然不像记忆中那么明媚,却也好过整天的抑郁。 尹兰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抽空伸出右手摸了摸尹素的手:“素素,你看这大草原蓝天绿地,咱们南方的城市可从来不会看到这样的美景。” 尹素仿佛突然醒过神来,微微一震,下意识看看手錶,随即不自然的笑了笑:“是啊,这里风景这么漂亮,姐姐你已经开了两个小时了,咱们停下来歇会拍拍照吧。” 尹兰听了这话高兴极了。最近妹妹和男朋友分手,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常常独自坐着发呆,偶尔还看到她拿幽怨不满的眼神看自己。尹兰好几次想安慰她,她却总说没事,尹兰无法,只以为她失恋受伤,又看到自己和男友顾长风几年来感情深厚,心中产生失落。好在当自己提出带她出来旅游散心时,尹素并没有拒绝,反而提出要好好挑个地方。最后尹素提出来草原自驾游时,尹兰也一口答应,甚至因为不想刺激尹素,她也没有带上顾长风来当免费劳力,而是决定和妹妹两人单独出游。 这条路上人烟稀少,将近个小时的车程中一个人、一辆车也没见到,于是尹兰放心的直接把车停下,拿起相机拉着妹妹下车开始寻找角度拍照。 尹素在草地上坐了一会,看着为了拍到更好的照片,在不远处架好三脚架不断调整的姐姐,眼中突然涌起不忍,然而当她的手触到自己的小腹时,那抹情绪却立刻化去,转为无尽的嫉妒和决绝。 她站起来,缓缓向车走去。 尹兰还沉浸在美景中,正转头想让妹妹一起来帮自己看看照片,却发现尹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车上,坐上了驾驶座。 尹素正观察着姐姐,见她看自己,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发动汽车慢慢开到尹兰身边。 尹兰一边按下快门一边问: “素素,你怎么把车开过来了?一会我拍完这边的风景,给你拍个人像怎么样?” 尹素仿佛没有听见姐姐的话,嘴角笑意渐浓,自顾自的问:“姐姐,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和你来这么个没人的地方吗?” 尹兰完全没发现妹妹的异常,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小袁的,可是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定,以后你总会找到更好的。这次你们分手,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应该好好安慰你,你也别多想,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尹素一脸好笑看着姐姐:“你真以为我是为了袁昕吗?姐姐你还真是傻,真不知道长风到底喜欢你什么。” 尹兰听见妹妹直呼自己男友的名字,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别扭,却无暇细想,只继续问:“那你到底怎么了?” “哈哈哈……”尹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尹兰只觉心中不安更深。 好不容易笑够了,尹素慢慢抚着自己的小腹顺着气道:“姐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 尹兰没来由的一阵心慌,皱眉问:“你怀孕了?那你还要和小袁分手?你才二十岁啊,大学还没毕业,怎么就怀孕了?” 尹素突然眨了眨眼,和尹兰三分相似的眉眼中尽是得意:“当然不是袁昕的孩子。” 尹兰心中咯噔一下,脚步一个踉跄,后退一步,抓住一旁的三脚架才稍稍稳住:“那是谁的?” 尹素转头不看尹兰,眼神中充满温柔嚮往的望着前方慢慢说:“我怀了长风的孩子。姐姐,我知道你从小就疼我,你就成全我们吧!” 尹兰突然感到双腿虚软,无力的坐在地上,颤抖着说:“不可能,我不相信!我和长风在一起五年,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虽然不愿相信,尹素那一脸慈爱的笑容却让尹兰越来越害怕。 “就是看在你们五年的份上,长风才不愿意亲口告诉你。可是我,就是为了我的孩子,也必须这么做。对不起,姐姐,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成全我们,只好把你留在这里了,我会告诉长风,你因为生我的气自己离开了。”说着,尹素突然发动汽车。尹兰心生警觉,什么叫把自己留在这里?这里可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自己除了相机其他都在车上,要是留在这里,几乎就是死路一条。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尹素就大力踩下油门,汽车箭一样窜出,越来越远,留下尹兰一个人在相机旁孤立无援。 沿着路不知走了多久,天已经黑透,草原上昼夜温差极大,尹兰早已经又冷又饿再也走不动了。她坐在草地上,想起妹妹无情的话语,不禁更加伤心。尹素从小就争强好胜,凡事都想和自己这个姐姐比,自己体谅她年纪小不懂事,总是处处让着她。自己最初和长风在一起时,尹素就表现出强烈的反对。当时自己还不明白,只以为她是讨厌长风,现在回想起她的种种行为,才知道她并非是讨厌,而是嫉妒自己。想起长风,她更是伤心的落下泪来,五年的感情就这样轻易破碎了。 第2页 突然草原上狂风大作,转眼间电闪雷鸣,尹兰原本就淡薄的衣服更是挡不住寒意侵袭。眼看大雨将至,尹兰心中升起一阵绝望,草原一望无际,完全没有遮风避雨的地方,经受几个小时的飢饿和行走,身体也已经再没有力气了,现在仿佛出现幻觉,那远在天边的闪电好像越来越近,似乎要噼到自己身上!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尹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2章 命格 尹兰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断断续续的哭泣。 “呜呜……格格,您醒醒啊……” “格格,别丢下奴婢啊……” “格格,奴婢见不到大福晋,怎么办……您快醒醒啊……” 尹兰不堪其扰,不耐烦的想打断这女子的哭喊,却怎么也没力气。 又过了好久,这哭声再次响起,尹兰皱起眉头,试着抬手一挥。 “格格!您这可是要醒了?”这女声尖利得似乎要划破尹兰的大脑! 尹兰实在是受不了,用力睁开眼睛,突然一阵强光袭来,她忙抬手遮住双眼。 “长生天保佑!我们格格终于醒了!奴婢给您磕头!”接着传来“咚咚咚”三声响,尹兰听着心疼,这头得磕得多用力,刚想开口问问,却发现喉咙干燥胀痛,完全没法发出声音。 旁边的小丫头磕完头立刻跑到尹兰身边,连声询问:“格格您要不要喝水?” 尹兰下意识点头,却猛然意识到她说的是完全没有听过的语言,更重要的是自己竟然完全能听懂! 还没等尹兰开始琢磨,就听外面一阵嘈杂,说话声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尹兰的双眼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缓缓睁开眼,就见帐帘一下被掀开,一位身材魁梧,面目严肃,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打头走了进来,身后跟了十几个男男女女。 尹兰惊疑的打量着这突然出现的十几个人,发现他们竟然都作蒙古人打扮,再环顾四周,原来自己正在一个蒙古包中! 领头的男子见尹兰只坐在床榻上并无动作,眉头微微蹙起。旁边一同进来的一个小姑娘见状立刻上前道:“姐姐,阿爸阿妈特地来瞧你,你怎么不下床问好?”她语气听上去温柔暗带提醒之意,眼中却有股趾高气扬之态一闪而过。 尹兰一听有人叫她“姐姐”,心中立刻一阵怪异。然而想起尹素和顾长风的所作所为,却并不如自己想像中的痛苦,反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突然连尹素和顾长风的脸都模糊起来。她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唤自己“姐姐”的小姑娘。只见她年纪轻轻,大约只有七八岁,却生的体态丰满匀称,肤色健康透着红晕,双眼狭长,略略上挑,微微撅起的红唇透着小女儿的娇态,典型的蒙古美丽少女的样子,只是顾盼间掩藏不住的凌人盛气却让人难生好感。 一旁伺候尹兰的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着对男子说:“台吉息怒,格格先前昏迷了好几日,才刚刚清醒过来,这会子定没有力气给台吉和福晋请安。” 男子闻言,皱着眉上前问道:“哈日珠拉病了?既然好几天了怎么不见你来禀报?” 小丫头原本就略带颤抖的声音这下更颤抖:“回台吉的话,奴婢早前去向大福晋禀报,想为格格请大夫瞧瞧,可是……” “可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男子不耐烦的说道。 小丫头深吸口气,抬头看了眼床上无法开口说话还一头雾水的尹兰,又看看男子身边一位差不多年岁正一脸不自然的女子,继续道:“奴婢日日去大福晋帐边求哈屯给格格请大夫,却都被拦下来,说福晋正忙,没空给格格请大夫!” 男子转头看向身边正紧张的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原本也算是容貌美艷的,同那七八岁的小姑娘有四五分相似,此时却紧张慌乱,一听丈夫问话,立刻道:“爷,我……我也不知道哈日珠拉病了,我要是知道,肯定是会给她早早请了大夫来……这……” 那位原本暗带得意的小姑娘这时早已没了气势,立刻放低姿态,急着向前一步争辩:“阿爸,您别怪阿妈,阿妈每日为您打理部落中各种事,昨天还说着了风寒,女儿看肯定是身边的奴才们看阿妈劳累,私自压下了这事儿不给禀报!”见男子神情已不如先是那般严肃不满,暗暗松口气,又朝那大福晋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也是个机灵的,立刻跪倒:“台吉,您可千万别冤枉了主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瞧见福晋每日辛劳,又着了风寒,阿娜日那丫头向来是不懂事,常惹福晋生气,奴婢恐怕她着福晋的晦气,这才自作主张不让她见哈屯。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与福晋全无干系!” 尹兰在心中暗嘆,可惜自己并不知道其中原委,此时却也要为这主僕三人叫声好,这样无间配合,可见不是第一次,尤其那七八岁的小女孩竟然也如此会察言观色。 那男子听罢也不在追究,挥挥手道:“你也是个忠心的,起来吧。只是记住了,往后不能擅作主张,若是再犯,一定严惩不贷!” “谢台吉饶命!” 第3页 刚才还紧张的直冒汗的大福晋此刻换上一副温柔贤良的样子,走到近前挽住丈夫:“爷,您看,咱们瞧也瞧了,哈日珠拉这里并没什么不同,却不知大祭司为何断言今夜生变?” 男子也略带疑惑:“是啊,并无甚不同,大祭司也未言明所谓‘生变’是好是坏。” 大福晋突然担忧道:“哈日珠拉这孩子,出生就被大祭司说是命格不好,多灾多难的,这回不知会不会好起来,要是再不好,日后可怎么嫁人呀!” 男子嘆口气,拍拍大哈屯的手:“爷知道你心肠好,从来也没亏待哈日珠拉。只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若真是个不好的,也怪不得别人。” 尹兰在心中冷哼一声,暗想自己大概是像小说电视中所说那样灵魂穿越到这位哈日珠拉格格身上了。只是这位格格似乎也很是不幸,前几天那长久的昏迷大概已经让她魂归了。看看身边这些亲人,也没有一个是真心为她担心的。 大福晋一看就不是善茬,底下人没有主子的授意怎么可能有胆子压下格格病重的消息,如今当着哈日珠拉的面也毫不避讳的评论她多灾多难的命格。而那位所谓的父亲也仅仅是刚听闻自己病情时有所触动,转眼就被大福晋糊弄过去了。 更可嘆的就是那个七八岁的妹妹,年纪小小就有如此心计,实在不是个小角色。想到这,尹兰不禁一阵嘆息,难道自己就逃脱不了姐妹反目的命运?好不容易离了尹素,这个妹妹却是个更厉害的。 那个叫阿娜日的丫头不知何时已退到尹兰身边,正悄悄给尹兰递水。听到大福晋的话,阿娜日一脸委屈不平。尹兰心中感激这丫头的善解人意,又怕她过于冲动,便接过她递来的水,暗暗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宽慰,看着她慢慢退到自己身后才开始喝水。 尹兰小口小口的喝着水润喉,终于那股肿胀干涩的感觉逐渐缓解退去。 她小声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打断还在不断表达自己担忧的大福晋,却见旁边一个做主子打扮的十来岁少年微蹙眉走上前去,缓缓道:“阿妈,姐姐才清醒过来,到底情况如何,还是等大祭司来了再说也不迟。” 大福晋冷不丁被自己儿子堵住就要脱口而出的关于哈日珠拉命格的揣测,一下竟不知说什么,愣在了原地。 一边的妹妹正欲开口争辩,却听外面一声呼喊:“大祭司来了!”只得悻悻然闭嘴,跟着众人一同向帐门口望去。 乘着众人等待大祭司的空隙,尹兰撑着床塌双脚下地慢慢站起来,见刚才那十来岁的少年关心的望着自己,便趁无人注意时向少年透过一个灿烂的笑脸。那少年却突然怔在原地,双眼呆滞的看着尹兰,突然脸颊通红,直到门帘突然被掀开,他才似梦然醒悟般收回眼神,侷促的低下头。 尹兰没想到自己一个笑脸能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忙不迭收敛起笑意,看向门口。 只见门帘敞开,月色下走入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者,身披棉布长袍,头戴象牙饰物,手拄枯木杖。待到走进帐中,被蜡烛的光芒照到,尹兰才看清他的长相。只见他骨瘦如柴,面上皱纹深深,只一双眼睛还炯炯有神,刚一进来便仔细盯住尹兰。尹兰被他如炬的眼神看得一阵心慌,没来由的害怕他拆穿哈日珠拉已死,自己只是来自异世界的幽魂的事实。 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生怕打扰大祭司解读天意。大祭司缓缓靠近尹兰,在离她三步远处站住,又细细打量了她一会,才回身道:“长生天垂怜,哈日珠拉格格有幸熬过生死大劫,命格已改。” 哈日珠拉的父亲立刻疾走上前问:“大祭司此话可当真?哈日珠拉出生时那多灾多难的命格可是不在了?” “千真万确。哈日珠拉格格命中注定今年要经历生死大劫,如今已熬过,则得长生天恩泽,将荣耀科尔沁!” 帐内众人心思各异,有嫉妒有暗恨,也有真心高兴的。只听哈日珠拉的父亲仰天大笑起来,三两步走上前来,抱起尹兰走到帐外大喊:“这是我科尔沁的女儿!长生天厚爱,我的哈日珠拉,将荣耀科尔沁!” 帐外侍卫和牧民闻声而动,听见那“荣耀科尔沁”几个字,纷纷喜上眉梢,跟着齐声大喊“荣耀科尔沁”,声响回荡在草原上空久久不散。 尹兰面前转头,瞥见跟着出来的大福晋等人一脸哑巴吃黄连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一丝开心。 第3章 身份 尹兰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个月,终于在阿娜日的帮助下了解这个身体的过去,慢慢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阿娜日是哈日珠拉的贴身丫头,也才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她的母亲是哈日珠拉生母的陪嫁嬷嬷,在哈日珠拉母亲去世没多久后也因病去世了,临终前交代阿娜日一定要照顾好哈日珠拉,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她自小和哈日珠拉相依为命,很是忠心。 察觉到一些人对自己的敌意,尹兰并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自己对过去一无所知,而只偷偷告诉阿娜日自己多日昏迷,忘记了过去的许多事情。阿娜日虽然惊奇,却因大祭司改命之言在先,并没有太多怀疑,而是一边帮着尹兰一起瞒着其他人,一边偷偷教她熟悉身边的人和事。 原来这具身体名叫哈日珠拉,今年十二岁,是科尔沁寨桑台吉的大女儿。只是生母早亡,如今寨桑的大哈屯博礼是哈日珠拉生母的亲妹妹,这位大哈屯也有三个孩子,长子吴克善已经成年娶妻,那日并没有跟随众人一起去哈日珠拉帐中,二子满珠习礼,在寨桑所有儿子中排行第四,今年十岁,他就是那日开口帮哈日珠拉解围的少年,尹兰从心中对他有了一丝好感。 第4页 而另外一个小女儿布木布泰,就是那日在帐中见到的小姑娘。布木布泰今年才八岁,却从小就很健康,不如哈日珠拉这般柔弱多病,大祭司也曾说她福寿绵长。她生得是个典型的蒙古美丽女子的样子,眉目清秀,面带红光,即使在人群中也很是亮眼,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再加上她从小骑射俱佳,英气十足,很能够讨人喜欢,因而得了个“科尔沁明珠”的称号。 想到这里,尹兰再次嘆气,布木布泰,吴克善,寨桑,自己这不是穿到了明末清初的科尔沁草原上?布木布泰不就是日后名垂青史的孝庄?她小小年纪就有那样的城府,自己也不感到奇怪了。至于哈日珠拉,问过阿娜日后,尹兰确定,布木布泰再没有其他亲姐姐,那自己岂不是那受尽皇太极宠爱却早亡的宸妃?想起上一世妹妹尹素对自己莫名的敌意,没想到穿越到这一世还是逃不过姐妹相争,更可怕的是自己知道这场争斗的结局,宸妃赢得了皇太极的心,却还是输给了孝庄,与皇太极的爱情成了一个悲剧。 想到这,尹兰定了心神,暗暗下决心,上天让自己穿越成为哈日珠拉,那从今天起,自己就是哈日珠拉,既然自己有机会重新来过,为何不放手一搏?自己不愿当那福薄早逝的海兰珠,哪怕一丝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自己也一定会牢牢抓住! 尹兰开始慢慢思索起当下的形式。哈日珠拉的母亲原本是寨桑的大哈屯,然而生产哈日珠拉时难产而死,再加上大祭司说哈日珠拉多灾多难,寨桑便在心中认为是哈日珠拉剋死了自己的母亲,心中多有不喜。现在的大哈屯博礼在亲姐死后才被提为大哈屯,听阿娜日说,这位大福晋表面上对待哈日珠拉十分关心,在寨桑心中也留下来好印象,然而却常常暗中使坏,哈日珠拉原本性格倔强,不讨父亲喜爱,又被大福晋厌弃,便是受了苦也都自己往肚里吞。 尹兰不禁摇摇头,这孩子实在可怜,从小没有父母疼爱,生活也处处不顺,定是非常缺少安全感,说不定皇太极就是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才让她傻乎乎的全心全意爱上。不过这都是历史上苦命的海兰珠,可不是她尹兰!她一定要活成不一样的哈日珠拉! “哎哟!疼——”尹兰头上挨了一记,立刻大叫起来,转头望去,看到了满珠习礼那张稚嫩又清俊的脸。听阿娜日说,满珠习礼虽是博礼的儿子,却并不如吴克善这个长子受重视,他从小又和布木布泰不亲,倒是和哈日珠拉没有像其他人那般水火不容。这几日哈日珠拉病后初愈,没见其他人来探望,满珠习礼倒是来过两回。 “哈日珠拉,你怎么又坐在这发愣?可不是一病把脑子病坏了?” 听到他明显的调笑,尹兰摸摸头上疼痛处,气不打一处来:“你才病坏了脑子呢!还有,我是你姐姐!你得喊我姐姐!” 满珠习礼仰头一笑,挨着尹兰坐在身旁的草地上:“我可没有这么呆傻的姐姐,哪有格格像你这般天天往汉奴身边凑的?连布木布泰那丫头都比你有格格的架子!” 尹兰看了他一眼,她前几天发现科尔沁不少逃难而来的汉人,被抓住后都成了草原上的汉奴,生活困苦。正好尹兰十分思念自己南方的家乡,听听汉语也能解了思乡情。开始时她还苦思如何能让阿娜日相信自己突然会说了汉语,没想到阿娜日完全没有半分疑问。原来这哈日珠拉原来在科尔沁格格中因为布木布泰有意无意的排挤,并没有交好的朋友,倒是在汉奴中认识了一位年龄相仿的陈姓女子,慢慢学会了汉语。只是那位姑娘年初已经被其他部落的一位世子看中,带回去做了小妾。 尹兰慢慢开口:“你可不要小看了汉人。咱们草原上的汉奴都是避难过来的,兴许瞧着成不了气候,可是咱们南边的大明却是真真的把咱们蒙古铁骑赶回草原来了。汉人虽比不上咱们蒙古人勇武有力,却靠着汉族文化长久的立足中原,这文化可是软实力,能在不知不觉间渗透,比武力征服可有用多了。” 满珠习礼一脸惊异,细细思索了片刻道:“过去我只当你是和布木布泰不对盘,赌气才来和汉奴混在一起,没想到你心中有这样的大道理!你说的我虽不能全懂,却也觉得很有道理。” 他嘆了口气继续道:“我看咱们蒙古人早就没了先祖成吉思汗那时候征服天下的心,咱们科尔沁势力单薄,往往都靠着嫁女儿联姻来换些好处,却从来不知晓自强的道理。” 满珠习礼语气中充满壮志难酬的遗憾,尹兰听了却不禁赞嘆,他今年才十岁,却能明白这样的道理:“你说得对,靠着女儿们维繫关系,哪里是咱们蒙古勇士该做的!你放心,如今大明正乱,咱们蒙古自然不会置身事外,日后自然有机会让你一展抱负!” 满珠习礼却困惑了:“你是说那林丹汗?可我看着林丹汗虽实力强,实际上却只是众多部落松散联合,如今他真正能号令的不过察哈尔,割据一方尚有可能,却成不了大气候。” 尹兰对满珠习礼敏锐的判断更加欣赏:“你说的对,林丹汗虽然也有继续祖宗霸业的心,多年来却连蒙古也没有统一。我说的是咱们的邻居大金。□□哈赤短短几十年就从一名不文,需要靠卖人参来养家餬口,到了如今的大金汗,这哪是靠着继承祖宗汗位的林丹汗可比的?” 第5页 满珠习礼激动的站起来打量着尹兰:“正是这个道理!哈日珠拉,阿爸也是更看好后金,所以才把哲哲姑姑嫁给了大金的四贝勒!想不到你看着糊涂,却也能辨清时势!” 哲哲!尹兰心中一个激灵,哈日珠拉和布木布泰的亲姑姑,大清未来的皇后!这姑侄三人同嫁一夫的事,也只有还未汉化,不分辈份的女真人和蒙古人才能有的事。等等…… “什么叫看着糊涂?我何时糊涂了,你给我说说,还有,我是姐姐!不准叫我哈日珠拉!”尹兰醒过神来,立刻站起来追着满珠习礼大喊。 满珠习礼却是边跑边哈哈大笑道:“谁叫你成日里发呆来着!知道你是姐姐,哈日珠拉姐姐!我不过是把那‘姐姐’两字省略了而已!” 好不容易闹过一阵,两人终于又歇坐在草地上。尹兰伸开双手仰躺在草原上,满足的闭上双眼。草原上虽然太阳烈了些,风沙大了些,让自己不得不每日里多不少护肤工作,却胜在地广人稀,无拘无束,累了随时能坐下。 尹兰前世也算位美女,因此十分在意哈日珠拉的相貌,早忙不迭的照了镜子。哈日珠拉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没有普通蒙古女子那样丰满健康的身材,却天生丽质,鼻樑挺直,朱唇皓齿,一双大眼乌黑水灵,更可嘆的是有一身雪白光滑的肌肤,与草原上大多数健康的麦色肌肤全然不同。即使才十二岁,眉目尚未长开,尹兰却也能预想到哈日珠拉未来会是一个怎样不可多得的美女,不禁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没有变成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丑丫头。 耳边传来一阵窸窣声,大概是满珠习礼也躺在了旁边。果然,不多一会,他便开口说话了:“哈日珠拉,我看你自从上回大病,倒是变了不少,难道大祭司的话真是应验了?” 尹兰呵呵一笑道:“是吗?那你说说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满珠习礼声音里带了一丝不确定:“我也说不上……过去你性子倔犟,不爱说话,从来不肯讨好阿爸,哪怕有时我知道阿妈冤枉了你,也没听你开口分辨过。可最近,你却知道常常去探望阿爸,对阿妈也不再轻易争执,就是在我面前也比从前开朗了。你说你是不是这一病就开了窍?” 尹兰睁眼看了看满珠习礼道:“并不是开窍了,只是我懂了个道理。汉人有句话叫‘木强则折’,说的是质地过硬的木材反而容易折断,为人处事自然也是。我过去太过倔强,太在乎别人的想法,不愿与阿爸多亲近,害怕人说我主动示弱,曲意讨好,却不知亲人之间的感情也需要互相表达才能维繫,我自己一直格格不入,怎么能要求别人主动关心我呢?还不如敞开心胸,不用太在意他人想法。” 满珠习礼慢慢坐起来真挚的道:“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过去我总想关心你,却被你拒之门外。就是阿爸,也常常被你顶撞得说不出话。我知道阿妈待你不好,只是我无法劝得阿妈转性。哈日珠拉,你放心,我把你当成我最亲的姐姐,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尹兰听了心中大为感动,满珠习礼小小年纪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就凭这份真心,自己也一定把他当亲弟弟对待。 她握着弟弟的手道:“满珠习礼,我知道你真心对我好,谢谢你!”突然转念一想,怎么能让弟弟保护自己?明明自己才是姐姐!尹兰伸手一推满珠习礼的胳膊:“都说了我是姐姐,怎么能让你保护我?该是我说不让你受委屈才是!” 满珠习礼顿时满头黑线:“你哪里看起来像能保护我的样子?先在骑射上比过布木布泰再说吧!” 尹兰一听立刻炸毛了:“谁说要骑射好才能保护你!再说,我不是正练着嘛?你也要好好教我才行呀!” “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好好教……” 听着满珠习礼爽朗的笑声,远处夕阳渐渐落下,尹兰心中透出一丝感恩和满足。 第4章 汉奴 自从答应了尹兰要教授骑射之后,满珠习礼倒是格外上了心。他不仅给哈日珠拉重新挑选了一匹温顺却脚力良好的母马,更是亲自挑选了一把适合女子用的弓,每隔一日就来监督尹兰勤加练习。所幸前世尹兰虽不算擅长骑马,大学时却也跟着朋友学过一段时间,而哈日珠拉原本虽然是蒙古格格,却不喜爱户外运动,骑术很一般,射箭更是只懂皮毛,因此满珠习礼完全没对她起疑,反而时常给她讲解窍门鼓励她,让尹兰对她更加感激。 这一日,尹兰正带着阿娜日策马来到湖边。此时的科尔沁草原还没有现代时严重的土地沙化问题,水草丰茂,遍地牛羊,在好天气映衬下更是让人心情放松。哈日珠拉和阿娜日坐在马上慢悠悠的沿湖泊走着。虽说是湖泊,在尹兰这个出生南方水乡的人眼里,却只能算是个小水塘。草原广阔,又无树木房屋遮蔽,因而昼夜温差极大,幸好现在正值四月里,气候尚好,不如冬季严寒,也不如夏季干燥,趁着积雪融化,水源充足的时候,尹兰常带着阿娜日来湖边游玩。 “哈日珠拉格格,又来遛马呢!”湖边赶着牛羊喝水吃草的牧民远远的打着招呼。 尹兰微笑起来,这时候的蒙古人还是保留着原始淳朴的民风,即使哈日珠拉是科尔沁尊贵的格格,令部落里普通的牧民心生敬意,也会如寻常一般常常打招呼,再加上尹兰也并不端起架子,反而同牧民的孩子们也很亲近,更令牧民们心生好感。 第6页 “是啊大婶,我遛马呢!你家毛伊罕呢?这几日可好了?” 毛伊罕是这大婶家的女儿,今年才六岁,是个黑黑瘦瘦的小丫头,单纯腼腆,十分可爱。平日大婶放牧时她总跟着,前几日突然不见,哈日珠拉随口问了句,才知道毛伊罕夜间突然腹痛难忍,病倒了。寻常牧民家没有办法请到蒙医来家中看病,寻常小病也能夺了人命,于是大婶说起来颇为伤心。 尹兰听后细细问了症状,觉得很像是自己小时候得过的急性肠胃炎,便回去后寻了蒙医,复述症状后得到答案说是要清热解毒,列举了一些药材。尹兰一一记下,第二日就告诉大婶儿,让她去买了便宜又效果不错的药材回来给毛伊罕服用。 牧民听尹兰问起,忙不迭走到她跟前连声道谢:“毛伊罕这几日已经要大好了,昨儿晚上能吃下一块羊肉了!真是多谢哈日珠拉格格!您可是我们毛伊罕的恩人吶!” 尹兰听了抿唇一笑,虽说自己帮她问了药,却也并不是什么滥好人,买药熬药的事都是毛伊罕父母亲自来的。这时候普通人家常常无法看病医治,不少家中孩子多是因为经济拮据,父母即使知道了该怎么用药也没有钱或者不愿花钱买药,这位大婶愿意给女儿如此费心,可见真是爱护孩子的。 “大婶不用谢我,我只是顺便问了大夫,说到底,买药材,给毛伊罕吃药也是你们自己来的,要说救命的人,那也是你和大夫。”说到这,尹兰又顿了顿,回忆自己得肠胃炎时的就医经历道,“我知道这几日毛伊罕无法饮食,定是瘦了不少。只是她这病症是肠胃里的,大病初癒,还要注意清热,肉食奶食还是应等全好透了再用,否则很容易复发。” 妇人听了心下一紧,接着又是一阵感激,忙道:“这道理我却是不知道,真是多亏了格格提醒!您的大恩我真是难以回报,我家牛羊不多,过大年时却一定会把最肥最壮的牛羊献给格格!” 尹兰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笑说:“不用了大婶,牛羊是咱们最贵重的财产,还是留着自家年节上用吧!” 正说着,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尹兰转头望去,却是个管事打扮的人正拿着马鞭向地上抽打,口中还不时咒骂着,四周的羊群被这么一吓,纷纷逃散,引得牧羊人们四处追赶。尹兰皱皱眉头,仔细一看,却是个面生的男子,大约二十多岁,一身汉人书生装扮,衣服虽破旧,却整理的一丝不乱,身上手上早已满是污垢,脸上却看出也是清洗过的,头发也整齐的用个破旧发冠束着,虽然正挨打,却并没有狼狈的在地上翻滚求饶,而是咬着牙生生忍受。 只听那管事的喝骂:“我看你是不是还嘴硬!看我不打到你跪地求饶!小小汉奴,敢和我较劲儿!我打死你!” 尹兰听他咒骂,心中不悦,调转马头走近喝道:“住手!” 那管事的火气正旺,心想又是哪个不知好歹的送上门来,正待好好训斥,却见面前一匹枣红色小母马,品相虽不算极品,也是少有的良驹。再抬头一看,马上高坐着个十多岁的少女,一身浅蓝色格格装扮,肌肤白皙胜雪,气质清艷动人,虽然身材纤瘦,那大大的杏眼中却流露出一股迫人气势,紧抿的朱唇也让人不敢小瞧。 他心中暗恨,连忙弯腰陪笑:“原来是哈日珠拉格格,不知您有何贵干?” 尹兰扬手一指:“我从远处就听你在鞭打此人。这是何人?犯了什么事需要如此责打?” 管事的呵呵一笑道:“回格格的话,这是咱们新抓到的汉奴,来了好些天了,死活不肯跟着干活。今天这贱奴竟然还想逃跑,被我逮住了,还要跟我顶嘴,可不得给他个教训!”说着朝那人又是一瞪眼。 那年轻男子已经从刚才一顿鞭打中慢慢缓过来,正努力撑着地勉强站起来,听了管事这话,冷冷哼了一声,用还不流利的蒙语说:“无知蛮夷!君子怎能弃书放牧?我原也有功名在身,岂是你们这等小人可以轻易羞辱的?” 尹兰微微一笑,心中瞭然。自古读书人讲究风度傲骨,让他这样放下诗书,跟普通人一道放牧务农确实是难为他了。尹兰平日里并不喜欢酸腐书生,只是此人年纪不大,倒是真有几分傲骨,生生受了那管事的鞭子,身上早已伤痕累累,此时却还能镇定的说出这些话,更让尹兰赞嘆的是,他挨打时一声不吭,同其他人全然不同的反应实在让人敬佩。草原上汉奴不少,起初也有不肯屈就的,但毕竟人都有求生本能,往往饿了两三天再挨顿打也就服了软,再给口饭吃,自然都慢慢干起活来了。 看到他这强忍疼痛摇摇欲坠的样子,尹兰心中不忍,想到自己正应该找个老师学学已经有些生疏的文史知识,同时也熟悉熟悉繁体字的书写和阅读,方便日后生活,便下马走到他身边,温声道:“听你的话,也是个读过书考过科举的,既然你不肯屈就,不如我给你个差事,请你当我的汉学师父如何?” 那男子瞥她一眼,冷言道:“我堂堂丈夫,怎能与区区女子为伍!”说完,甩袖瞥向一边,不再理会。 那管事的一听又一把火上来,扬起鞭子又要挥:“敢这么跟格格回话,我看你就是欠教训,不打不老实!” 尹兰知道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一时难改,也不恼,挥手制止了管事,改用汉语对他说:“我虽是‘区区女子’,却也有求知的权利。孔子也说过‘有教无类’,都是求知教学,先生为何独独歧视女子?再者,自古也有‘巾帼不让鬚眉’的说法,可见女子也是能有大作为的,先生以‘区区女子’为由拒绝我,实在是不妥。” 第7页 那人一愣,没想到蒙古草原上的格格竟然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语,还能引用经典说出一连串道理,他迟疑道:“没想到你的汉话说得这样好,只是你们蒙古人与汉人深仇大恨,一向仇视汉人,却不知你为何还要学习汉学?” 尹兰闻言便知他心中已有松动,想必这草原上挨饿受冻被人欺凌的日子也给他留下了不少阴影。她微微一笑回道:“你要说深仇大恨,我却并不大认同。同是生活在华夏大地,只是不同民族而已,哪里来什么深仇大恨,不过都是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思在作祟。你看蒙汉交界处的百姓们,不也有不少和睦融洽相处的吗?我想学汉学,只因我敬佩博大精深的汉文化,汉家的历史、文学都灿烂恢弘,源远流长,这种积淀正是我们马背上民族所缺少的。既是求学问道,何必在乎出生民族?” 那人听了尹兰的话一阵恍惚,喃喃自语道:“是啊,哪来的深仇大恨,非要把无辜百姓牵扯其中……若是互相体谅,何至于到今天这样水火不容,我也不至于无家可归……” 尹兰趁势继续劝说:“我听先生话语,也是考取过功名的,如今流落在科尔沁,腹中诗书无处施展,不如就先当我的老师,先生只当在这草原上开了个私塾,收了个女学生,既不用放牧务农损了读书人的清誉,也好让先生一展所长,如何?” 那人仔细思索起来,心中有所触动又犹豫再三,无法决定。 一旁的阿娜日没有尹兰这样的耐心,早就等得不耐烦,张口问:“你答应不答应,倒是给句话呀!我家格格可等着呢!” 那人一听,心中一横,与其在这草原上困住挨打,不如先当个教书先生,日后如何再做打算,便咬咬牙,点头答应了。 那管事的在旁边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一头冷汗:“哈日珠拉格格,您看,一个汉奴虽不算什么,但小人这里的都是在巴根管事那里有登记着的,小人也不好擅自作主……” 巴根是寨桑身边的大管事,管理着他们这一支的各类琐事,汉奴就是其中一块,想要带走汉奴,必须得得到他的首肯。尹兰想,自己毕竟是一位格格,请师父也算是件不小的事,必须经由长辈的许可。只是去请示大福晋是绝对不行的,她大概不光不会同意,还会接机在寨桑面前诋毁哈日珠拉,不如自己当面请求寨桑来得机会更大。 做下决定后,尹兰和颜悦色对那管事的说:“我也不为难你,先把人留在你这,待我求得阿爸同意后你再放了他也不迟。” 那管事听了眉头一松,弯腰道:“格格想得周到,多谢格格体谅,小人一定看好了不让他逃跑喽!” 尹兰轻笑,转头对那先生行了一礼道:“我相信先生为人,既然答应了必不会毁约。我是科尔沁寨桑台吉之女哈日珠拉,待我禀明了阿爸,便来带先生重新安置,只是今日还要委屈先生暂住原处。” 那男子见她行礼,立刻侧身避让:“在下流落至此,实在当不起哈日珠拉格格大礼。”说着他略一迟疑,道:“在下姓范,名‘无忧’,范某还要多谢格格费心。” 尹兰一笑,心知他临时想了个假名哄骗自己。如今世道正乱,他想必是怕连累家人才隐姓埋名,可以理解。尹兰没有多说,只是细细交代了管事的好好安置,又吩咐阿娜日准备些干净的汉人衣物服饰给范先生,让他好好梳洗,明日去拜见阿爸。 第5章 先生 第二日大清早,阿娜日就端来早膳,预备让尹兰用完后好去给寨桑请安。 尹兰洗漱好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青盐水慢慢喝下,站起身在原地舒展拉伸一会后,才坐下开始用早膳。 只见案上摆着两小碗脱脂牛奶,几碟清淡素菜和几块粟米糕。 草原上以放牧为主,牛羊奶是人们的日常饮品,哈日珠拉的身体还只有十二岁,正是成长期,每日需要丰富的蛋白质,草原上没有鱼虾,也少有鸡蛋,想要动物蛋白就只有肉类和奶制品。 尹兰虽然也吃肉,却无法像普通蒙古人那样餐餐以肉食为主,更何况这时候烹饪的肉食都比较粗糙,膻味很重,连牛羊奶的腥味都比现代的经过加工的奶制品重不少。尹兰既不想过度吃肉,也不想像其他蒙古人一样满身膻味,便只能每天多喝一碗牛奶。这时候的纯天然牛奶不但有膻味,还有丰富的脂肪,尹兰让阿娜日用最简单的静置和加热的脱脂方法来做这种脱脂奶,既保证营养,又保持身材。 而那粟米原本是从大明商人那里得来的珍贵食物,以往哈日珠拉这里必然是不会分到的。但自从尹兰穿越而来,隔几日便去寨桑身边请安,对待博礼也十分恭敬让她挑不到错处,再加上先前大祭司的预言,寨桑心中对这个过去忽视的大女儿略有歉疚,因此特意赏了不少这据说滋补的粟米来。 尹兰轻轻拿起一块这刚出锅的粟米糕,顿时香气扑鼻,放入口中,软糯可口,微带甜味,很是合心意。 阿娜日捧着一碗奶站在尹兰身后边喝着边道:“格格,您瞧这粟米糕可合口味?我可是按照您说的一字不差告诉厨子的,那吉布大娘今早还说这粟米糕做得很是成功,问我这食谱打哪儿来呢!” 尹兰点头道:“味道很不错,你也尝尝。”说着拿起一块递给阿娜日。这粟米实际上就是现代说的小米,在古代是常用来给孕妇和小孩滋补身体,算是种珍贵的事物。前世的自己很喜欢吃小米糕,这才有心记下了做法,没想到现在用上了。告诉阿娜日时她吃惊不小,还好尹兰圆说这是从已经嫁人的那位陈姐姐那里听说的,大明不少人家都吃这种糕点,这才没让阿娜日起疑。 第8页 阿娜日小心的接过粟米糕,道谢后便尝了起来。刚入口,她就眼前一亮贊道:“真是好吃!这汉人的点心吃起来就是和咱们草原上的不一样,不光香甜,还这样精緻!”再咬一口,又道:“不说这汉人点心是别处少有的,就是咱们这的牛奶也格外不同!起先我还不习惯,如今倒越发觉得这……这‘脱脂’的牛奶才更可口!” 尹兰抿唇一笑。从前一直喝着有膻味的全脂牛奶,刚开始喝一定是没法接受的。只有时间长了,这其中的好处才会慢慢体现。 用完早膳后,尹兰换上一身浅色衣裙,面颊涂抹上保湿花水,又特意抹了一点胭脂,看看镜中自己容光焕发,一切妥当,估摸着寨桑这会应该已经结束了早上的议事,便让阿娜日拿上准备好的奶茶、奶豆腐还有粟米糕,向寨桑的大帐走去。 门口的侍卫见到尹兰也已经习惯,客气的问好通报,便让她进去了。 寨桑正看着各处呈上的文书,抬头见婢女掀开帘帐,只见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影款款而来,日光中,她肤白若雪,眼波流转,嘴角含笑,散发着如玉般柔润的光泽,竟是比那画上的人儿再柔美三分。寨桑心中一阵感慨,既是愧疚又是欣慰,自己过去对这个大女儿多有忽略,一转眼她已经长大了,竟也出落的这么好了。想起大祭司说她能恩泽科尔沁,也不知日后谁能把她娶了去,必然是个少有的盖世英雄,能为科尔沁遮风避雨。 尹兰走上前,给寨桑行了一礼道:“给阿爸请安。” 寨桑放下手中文书,站起来走到尹兰身边,拍拍她道:“好了,不用多礼,咱们父女俩哪来那么多讲究。” 尹兰微微一笑道:“阿爸说的是,只是您到底是家中长辈,是贝勒爷,女儿自然是要给您请安的。”说着又递上食盒一一打开拿出:“阿爸近日繁忙,天天早起,早膳用得也早,想必现在有些饿了,哈日珠拉特意带了些奶茶和奶豆腐给您做点心,还有这粟米糕,给您尝鲜。” 寨桑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真是有些饿了,便坐回桌边,拿起点心道:“你有心了。”说着便吃起来。 看着这摆放整齐精美的食物,寨桑想起过去那个倔强内向的哈日珠拉,不要说是给他送点心,就是想和她好好说句话也很难。而现在,哈日珠拉不光常来给自己请安,还时不时关心自己日常起居,倒显得自己这个父亲对女儿不闻不问起来,于是便道:“哈日珠拉,坐到我身边来。” 尹兰也不矫情,大方的走到寨桑身边,在桌案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正思索着如何开口表达自己学习汉文的想法,就听寨桑摸摸她的头问道:“最近身体是否无恙?身边可有什么需要的?不要跟阿爸客气,想要什么直接说就是了。” 尹兰听他这么一说,也就直接道:“多谢阿爸关心,女儿无恙,现在有满珠习礼弟弟时常和我一起练习骑射,身体也好得很,不似过去柔弱。”说着略一迟疑,继续道:“只是,阿爸,女儿有个请求,不知您能不能满足。” 寨桑看她这迟疑的样子,心中的怜爱更甚,哈日珠拉从小就内向,不如布木布泰会说话,如今长这么大了,头一次说出来想要些什么,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拒绝? “好孩子,你说吧,能有什么大事,阿爸听着呢,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你。” 尹兰眼眸一亮,望着寨桑道:“阿爸,前日我听说咱们部落里有个汉人会些诗书,也考取过功名,女儿正想请位老师教习女儿的汉文,不知能否让这位先生来当我的老师?” 寨桑一愣,早听说哈日珠拉常去和汉奴混在一起,没想到还想学汉文。他眉头一皱:“你怎么想起来要学汉文?咱们蒙古格格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学那没用的玩意儿干什么,还不如骑马打猎来得实在。” 尹兰正想开口劝说,就听帐外传来一阵笑声,不多久听一个甜美娇俏的嗓音高呼:“阿爸!布木布泰来瞧您了!” 话音刚落,只见帘子掀开,八岁的布木布泰穿着鲜艷的红色骑装,笑呵呵的冲进来。寨桑连忙站起身,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布木布泰,亲昵的摸摸她因跑动而泛着红晕的脸颊问道:“怎么满头是汗?脸都红了!” “女儿才和乌日雅去跑马回来,我跑得可比乌日雅快多了!”乌日雅是寨桑一位侧福晋的女儿,和布木布泰年岁相当。 寨桑听了哈哈大笑:“我的布木布泰真是厉害!咱们草原上的女儿就该是这样!”说着转头看着大女儿道:“你也要像布木布泰这般,多骑马打猎,强身健体才是。” 布木布泰闻言一愣,这才转头看到了尹兰,慢慢从寨桑怀中出来,一只手却仍是抓着他的手:“原来姐姐也在!平常难得在阿爸这里见到姐姐,今日却怎么有空来?” 寨桑拉着布木布泰到自己身边坐下,递给她点心道:“你姐姐现在时常来给我请安,只是你往常都过了晌午才来,不常见到罢了。” 布木布泰接过点心尝了一口,惊奇道:“这糕点真是好吃!阿爸,这是哪里来的厨子做的?我要做了给阿妈和哥哥也尝尝!” 寨桑慈爱的笑道:“真是个知道孝顺的好孩子!这是你姐姐送来的,你还是问她吧!”说着看向尹兰。 第9页 布木布泰眸光一闪,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随即换上笑脸:“原来是姐姐送来的?却不知姐姐可否告知做法?回头我也也弄给阿爸阿妈吃。” 尹兰见这两父女的亲近,心里一阵怪异。虽说自己不是真正的哈日珠拉,并不太在乎寨桑的偏心,可是看到寨桑对布木布泰明显的宠爱而对自己的生疏,让她感到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不禁为过去的哈日珠拉感到难过。 然而这阵感受也只是一瞬间,尹兰随即也笑着道:“妹妹有心了,这只是用从大明来的粟米做的,原也不难,我已将做法告知了后厨,妹妹想要直接吩咐下去就行。” 寨桑听了道:“这样很好,原本是个当干粮的,现在能做出这样精緻的点心,也不错。只是,哈日珠拉,汉人的东西虽好,但到底咱们蒙古人还是要靠骑马射箭,要靠强健的身体的。” 尹兰微微一低头道:“阿爸说的是,女儿正日日练习骑射,已有不少长进。虽不如布木布泰妹妹技艺精湛,却也比过去好了不少。”布木布泰年纪虽小,却从小身体健康,骑射技艺也十分出色,在同龄女子中是数一数二的。 见寨桑赞许的点了点头,尹兰继续道:“阿爸,女儿知晓咱们蒙古人骑射才是根本,当年汉人再是占着富庶之地,也抵不过成吉思汗的铁骑。只是女儿想学汉学也并非一时兴起。这汉人虽不如蒙古人身体强健,勇武好战,却能立足中原千年,把其他民族抵挡在关外,可见汉人的学问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咱们蒙古的铁骑能用来四处征战,开疆拓土,汉人的学问却能用来长治久安,守住基业。女儿想学好汉学,多一门技艺傍身,多长一些见识,却也绝不会因此误了最基本的骑马射箭,只希望阿爸能够成全!” 寨桑听了略有所动,原以为哈日珠拉只是小女儿胡思乱想,却不料她说出这样的道理,过去真是小瞧了她。 尹兰见寨桑异动,心知已经成功了一半,便决定再加一把火。她略一低头,声音低下,可怜道:“阿爸,女儿并没有其他心思,难得来求阿爸,阿爸难道还不能依我这一回?”说着,她抬起头,眼含委屈,又略带怯懦的看向寨桑。 寨桑看着哈日珠拉这委屈可怜又不敢表露发泄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愧疚。这大女儿往日从不向他要求什么,如今难得有了一回,自己怎么能拒绝?况且刚才拒绝也只是担心哈日珠拉向一个汉奴求教有损脸面,又怕她因此更加失了蒙古格格的英气,听她刚才这么说,这些担心也都不必要,那汉奴,让他脱了奴籍也就是了。 “也罢,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阿爸也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你能有这样的见解,阿爸很高兴。只是那汉人,你让他来给我瞧瞧,没什么问题,再让他脱了奴籍给你当先生。” 尹兰听了眼中委屈一扫而光,欣喜道:“多谢阿爸!我已经差人给范先生梳洗好,这就能来见您!”说着冲出去让人把不远处等候的范无忧叫来。 那边布木布泰眼中却一阵复杂。这个姐姐原来是个不善言辞的,在心中埋冤阿爸又不肯软输认错,因此从来不主动来给阿爸请安。如今不光常来,还能带上这样好吃的点心,更是想学汉学,说出那样的道理来,不知是她过去太会伪装了,还是自己错看了什么事?还来不及多想,那边尹兰已经领着那汉人来了。 只见来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略显陈旧宽大的汉人服饰,手上露出的很细小的伤痕看出已经经历了一些风霜,面色略灰暗,却是仔细梳洗过的,发冠整齐,面目清爽,眸中略有一丝清高。他来到寨桑面前,行了个标准的汉人礼节,朗声道:“在下范无忧,见过台吉!” 寨桑细细打量着这人,见他虽然是个屈辱的汉奴,行为举止却没有一丝伏低作小的谄媚模样,反而是留了书生风度,心中的轻视也少了些,便挥手道:“起来吧。我听哈日珠拉说,你也曾考取过功名,却不知为何到了科尔沁?” 范无忧回道:“在下辽东渖阳县人士,万历四十三年时考取秀才,未及参加乡试,便逢鞑……金兵来袭,攻下抚顺,与家人被金兵带着北去,只是途中失散,才流落至此。” 寨桑点点头:“如此确实是有功名在身,待巴根来了就让他把你的奴籍除了,你就专心给哈日珠拉当先生吧,只是你要认真的教,不可藏私,不可懈怠。” 范无忧心中一动,眼里带了一抹真诚的感激道:“在下多谢台吉!哈日珠拉格格有些底子,又见识独到,在下很是欣赏,一定不遗余力!” 寨桑并不是很在意他的话,摆摆手道:“如此甚好。你下去吧,让人给你重新找处帐子安置吧。” 尹兰看着范无忧离去的身影,知道他心中是为脱离奴籍而高兴。原本范无忧考上秀才,虽然只是士阶层的最低级,却也不同于普通百姓,已经是跨入特权阶层,虽然不能直接做官,却是到哪里都能收到礼遇和尊重的。只是草原上并不施行大明的规则,凡是私逃过来没有户籍的汉人一律充作奴隶,这对原本是读书人阶层的范无忧来说不光是外在的打击,更是内在的对他心理的羞辱和折磨,如今他有机会脱离奴籍,一定非常激动。 不一会,寨桑就对哈日珠拉说:“好了,你也去吧。既然许了你学汉学,你就好好学吧,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只是你莫要忘了,保持咱们蒙古人的血性,多出去骑骑马射射箭。” 第10页 尹兰因完成了心中的一件事,很是开心。她知道寨桑是想继续和布木布泰好好说会话,也不计较,便笑着答应了,还叮嘱寨桑保重身体后才离去,让寨桑又是一阵欣慰。 一旁的布木布泰望着尹兰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只觉她变化太大,心中暗暗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多关注这个过去一直忍气吞声的姐姐。 第6章 教习 自范无忧被提拔为哈日珠拉的老师后,寨桑便让人给他重新安置。虽然算不上礼遇有加,却也让他同科尔沁其他汉人管事住在一块,每月也有了固定的薪资让他解决温饱。如今快一年过去,范无忧也因受到尊重,不再像过去一般稜角锋利,待其他蒙古人的态度也温和有礼起来。 尹兰参照了现代的工作学习的时间,让范无忧每教学五天便休息两天,既是给尹兰休息温故的机会,也是让范无忧有个放松和熟悉环境的机会。范无忧虽然对这种方式感到奇特,却也并不反对,而是欣然接受。对于尹兰这个女学生,他经过几个月的教学,也从起初的将信将疑,变成如今的欣赏欣慰。 范无忧从小受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思想的影响,对外族人一向无甚好感。而且他从小生活在边关,接触到不少女真人和蒙古人,早就意识到互相之间的深刻矛盾。上层汉人都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异族人,言谈举止间从不掩饰,而普通汉人百姓因常年和他们贸易往来,有所接触,因而不如士族们表现的明显,但留心也能发现这种不经意的轻视。而反过来,女真人蒙古人,也多对汉人十分厌恶。普通百姓嫉妒仇恨汉人紧锁关隘,让关外人在这苦寒之地苦苦生存,上层贵族则更甚。虽然也有自称喜爱汉文化的,却大部分是趋炎附势的谄媚小人,也有小部分虽说不那么敌视,却也仅是把汉文化当成外来工具,骨子里还是瞧不起的。而他现在教导的这位蒙古格格,却是个例外。 这位哈日珠拉格格出生高贵,是蒙古大领主的嫡女,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同自己身边常见的辽东口音不同,她却是透出纯正的南方口音,音调婉转。她并不接受自己最初想教授的《列女传》、《女则》和《女诫》这些普通汉家女子学习的内容,却要求自己讲授历史和时势策论,着实让自己大吃一惊。原以为哈日珠拉只是有些个性,真正开始教授还得从认字开始。然而过不了几天就发现,这位格格虽然书法不好,许多字不会写,却能认得不少字,让自己少花了很多心力从基础教起。而在讲史论事的过程中,哈日珠拉还常常能说出与众不同,细细想起却别有一番道理的见解,更让范无忧大为震撼,暗自感嘆自己从前对她还是小看了。 这日又是一个“周五”,范无忧正给尹兰上书法课。尹兰看着自己写的那几个大大的工整有余风骨不足的楷书,仍然有些开心。 她庆幸过去简体字的基础让自己很快适应了繁体字环境,不过一两个月就会写不少繁体字。然而这书法确实让人头疼。尹兰没有很多穿越女主角那样从小有个爱国学,教写字的爷爷,也没有汉语言文学或者历史学的大学专业背景,她对明末清初的认识,不过是看过当年讲明史的某个畅销书系列,以及陪爸爸看过几集清史的科普节目而已。这写字,也只有小学时候上的几节必修的书法课而已,随手写几个字出来,虽然不能说不堪入目,却也只是能认得,还算整齐而已。 如今这几个月,经过自己每天的练习,从最初的笔画开始,到如今能把每个字写得端正有架子,已经是进步很大了。可惜的是,草原上少有书本,就是有,也是些民间看的传奇、戏本,一时之间找不到可以临摹的字帖,尹兰现在能够临摹的只有范先生亲字写的字。 最初,因为很难在几天之内找到齐全的四书五经,尹兰并没有相应的课本。好在范无忧也算是个秀才,基本功底非常扎实,拿起纸笔,不过几日就把四书五经的原文写了下来。这着实让尹兰心中感嘆科举和八股取士的厉害!古人印刷技术不发达,时常靠抄书来复制书本,而八股取士以四书五经为范围,熟练背出这些书的内容,是对应试者最基本的要求。好在尹兰虽然不会背诵,却也能大致讲出不少原句的意思,让范无忧很是欢喜。 “天下大行之道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范无忧一字一句慢慢念出,又问道:“这是《礼记》中对‘大同’的释疑,哈日珠拉,你可能说说这其中的道理?” 这是近日的教习内容,尹兰刚刚抄写了二十遍。她心中暗道,这不就是中西方都有了理想社会的样子吗?就是无法实现的乌托邦而已。她慢慢道:“先生,这话是说,天下大道施行时,天下共有,选取贤者与有才者,讲究信用和睦,因此人们不会只把自己的父母孩子当作父母孩子,老人得到赡养,青壮者能够为国出力,幼小者能好好成长,鳏居寡居者、幼年丧父者、老年无子者、残疾者、疾病者,都能得到供养;男子能有职业,女子能够婚配,人们虽然厌恶抛弃财物者,却也必会私藏,厌恶不努力劳动者,却不是为谋取私利,这就是’大同’。” 第11页 范无忧赞许的点头:“你说的很好,正是这个意思。”转而又不乏忧虑道:“这样的愿望千年前就已有,只到如今也没能实现。如今金兵正正边关大肆烧杀,边关百姓苦不堪言,哪里来的’有所终’,’有所养’?我等有志之士,想投效朝廷,却是无路可走啊!” 尹兰心中一阵嘆息,她理解范无忧的这份担忧,前阵子才刚传来后金攻克渖阳的消息,她清楚知道这是明朝衰落,满清崛起的一条血路,女真人和汉人之间多少年的矛盾和互相仇视,让这个王朝的崛起给汉族人带来了很大的灾难。她虽然如今穿越到蒙古格格身上,心中却还是个十足的汉人。只是她知道事情的结局,更看的开而已,而这些身处其中的人,却是不知道的。尹兰不由想要出声:“明廷如今内忧外患,自顾不暇,新皇帝尚只有十六岁,根基不稳,哪里来的精力管这边关战事?” 范无忧扼腕嘆道:“哎,只这边关的百姓,因战事家破人亡,四处逃散,被金人俘虏的也生活悽惨,范某却无能为力,空有一腔报国情,若不是得格格赏识,只怕也早已客死他乡。” 尹兰听了这话,一时无语。转头瞥见桌上那大大的“大同”二字,墨迹未干,墨香怡人,心中不由一动:“今日先生教我何为大同,我想起一个成语叫‘大同小异’,不知先生是否能解说一二?” 范无忧看了眼前这个年幼却聪慧的女孩一眼,虽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倒也细细解答:“这本是出自庄子的’大同而与小异,此谓之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谓之大同异’。庄子这句话中哲理深刻,如今这词主要说大体上相同,在细小方面略有差异。” 尹兰微微一笑道:“先生,学生拙见,却要借这‘大同小异’来说说现今局势。” 范无忧一脸诧异,等待着尹兰的下文。 “依我之见,当今天下,大金、蒙古、大明三者并存,这女真人、蒙古人和汉人,种族不同,语言、文化、生活习性上有所差别,此乃’异’;而这三族百姓都是人,普通人的追求无非是吃饱穿暖,不一定要高房广厦,却也想能遮风避雨,能生活安定,此乃’同’。汉人都道那女真人蒙古人如强盗,时时抢掠边关百姓,边关百姓苦不堪言,却没想为何要去做拿烧杀抢掠之事。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北方苦寒,农耕不发达,人民温饱问题难以解决,而汉人占据中原富庶之地,紧守边关,丝毫不给关外百姓生存机会,这些外族人无法,只好年年用武力强取。” 尹兰见范无忧眉头微蹙,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继续道:“况且大明这些年来内政混乱,才给了大金可趁之机,这些都是自食其果,也是缺少明主的表现。若是按照那’大同’的要求,天下为公,选贤与能,那刚刚故去不久,三十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岂不是早该退位让贤了?” 范无忧似要反驳她随意议论天家帝王,却一时无语。尹兰继续道:“自古就有成王败寇,更有良禽择木而栖的说法,朝代更迭早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先生一定明白大明已走到末路。虽说汉人讲究气节讲究傲骨,就如文天祥说的‘留取丹心照汗青’,然而这样就一定适合吗?” 范无忧缓缓道:“为民族大义牺牲,捨生忘死,难道不好?” 尹兰摇摇头:“当然是好的,值得人们敬重、记住的,然而并非是最合适的。拼死抵抗是一种自我牺牲,成就了自己身后名声,也给别人精神信念。然而说到底,同是活在华夏大地,各个民族难道不都嚮往’大同’吗?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而互相轻视敌对呢?” “可是这其中的恩怨矛盾由来已久,岂是旦夕之间就能改变的?” 尹兰点头:“正是因为短时间无法改变,才需要更多人努力。后金刚刚打下辽东大片土地,不少汉人投效,这其中虽然大部分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却也一定有为了施展抱负,为了让其他无辜百姓少受无妄之灾而希望影响后金的人。我相信汉家文化宽容广博,不容小觑,对其他民族潜移默化影响下一定能有所成效。而这种放下名声,甘受唾骂也坚持一心为民的精神实在值得敬佩。那’大同’,并非是汉人一家的大同,而该是各族人民共同的’大同’,求同而存异。” 范无忧被这闻所未闻的话语强烈震撼,一时呆在原地无法反应。自己身为名臣之后,出身地方大族,从小心繫天下,见识过不少英雄豪杰,却从未有人有这样的胸怀和见识,如今从一个刚满十三岁的丫头嘴里说出来,真是让自己震惊又惭愧。 尹兰小心的观察着范无忧,见他恍惚愣神,又是欣喜又是惭愧的样子,心知自己的话对他一定有所触动。自己并不期望一次就能让他完全改变成见,只求满满让他减少汉人至高无上而蔑视他族的看法。正想着,就见范无忧猛的站起身,眼中精光四射,充满茅塞顿开的喜悦和对未来的希望道:“好个‘求同存异’!枉我读书二十载,却也没能放下负累,看透这道理!名节,尊严,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大丈夫不乘匹夫之勇,当能屈能伸,顺应时势!” 他不停来回踱步,只把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阿娜日看得莫名其妙,满脸诧异。 第12页 “过去我只道金人实在可恨,伤我百姓抢我土地,却从没想过汉人也踩踏着金人的尊严和利益,更没想过我大明朝纲败坏,这边关忧患早就无药可医,一切努力与顽抗都不过为日后埋下更大的仇恨和灾祸!天下的百姓才是最该保护的!” 尹兰看着范无忧激动的来回走的样子,心中既好笑又惊讶。原以为他从小受儒家思想影响,又看他之前表现的宁折不弯的样子,观念应该根深蒂固很难改变,却没想到他如此快的就转变了想法,可见他很有主见,且行事果决,是个能成大事的,不禁对他更佩服起来。 第7章 战事 自那日与范无忧谈论过“大同”话题后,尹兰明显感受到了他的变化。 过去几个月里,寨桑待范无忧尚算尊重,但范无忧仍然不经意间表露出懊悔、惭愧和忧虑的情绪,言谈间也能看出他不甘于留在蒙古草原上一个小小的部落中蹉跎人生。 如今,尹兰发现他好像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不再把自己排除在蒙古人之外,不再对自己的汉人身份感到格外骄傲,更是积极展露自己的政治才华。 因满珠习礼同哈日珠拉交好,时常见到范无忧,对他大为欣赏,便常带他面见寨桑,连尹兰也去向寨桑请安时也常能见到范无忧。范无忧也并不拘谨,反而时常大胆向寨桑进言,从而获得了寨桑一定的关注。 一时间,寨桑对汉人的印象有所好转,连带部落里其他汉人的地位也有了一点提升。 尹兰思索着,正悠悠的骑马踏过一片小小的树林。她原本以为这草原一望无际,除了蓝天就是绿草,不会有树林这样的地方,却意外发现了离开湖泊不远处的这枫树林。虽然树木并不多,也没有如大森林般遮天蔽日,却也别有景致,因而尹兰常来此。 天边云霞灿烂,夕阳渐沉,尹兰正领着阿娜日回去,就见远远的一个红衣少女骑马驰骋而来,另一个年纪相仿的丫头正骑马紧追,却显得有些吃力。 尹兰抬手遮住日光,细细的看了看,认出来那少女正是妹妹布木布泰,而身边紧追的侍女正是苏茉儿。布木布泰似心情不佳,略显稚嫩的面上全无表情,正甩着马鞭发泄,枣红色的马儿被不断催促狂奔。而苏茉儿一脸紧张不敢松懈,也不断抽打垮下的马儿,却仍然是落后了不小的一截。 布木布泰远远的也看见了姐姐,却仿佛没看见似的直接呼啸而过,没有半分停留示意,倒是一边的苏茉儿似心有愧疚,微微向尹兰的方向示意,却因要紧跟着布木布泰而显得仓促怠慢。 尹兰挑挑眉,看着旁边布木布泰踏马而过带起的一阵烟尘,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这阵尘土在晚霞中金光闪闪,格外美丽。 一旁的阿娜日却并不开心,她握紧缰绳撅嘴道:“二格格如今真是越来越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在贝勒爷面前还晓得收敛,旁的地方真是一点不尊重您!” 尹兰知道阿娜日忠心,为自己打抱不平,她也知道布木布泰近日一定是气得很。寨桑因为尹兰时常去请安问候,又颇看得起范无忧,现在对她已经越来越喜欢,时常当面夸奖。 布木布泰大约第一次深深感受到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被这个原本不受重视的姐姐动摇了,心中焦急,便去像寨桑要求与姐姐一起向范无忧求学。寨桑虽然应承了,却也出于尊重询问尹兰的意思,而尹兰则并没有反对,反而要求徵询范先生的意思。 布木布泰原本认为轻而易举的事,却被范无忧轻飘飘的拒绝了,理由也说的很是合理:“在下教导哈日珠拉格格已近一年,格格原本便有些底子,是以学得很快,在下很是欣慰。而布木布泰格格年纪尚幼,似乎也并无汉学底子。二位格格学习进度不同,台吉恕再下实在无法共同教导。况且无忧还欲为台吉分忧,再无更多时间,恐怕耽误了格格的学业。” 布木布泰站在寨桑身后,听到范无忧言语间仿佛并不瞧得上自己,一瞬间变得有些恼怒。 范无忧却好似没看到,顿了顿,又继续补充:“若是格格真心学习,不如另请高明。依无忧之见,可寻一位教导幼童的先生,教授格格汉语,等汉语通畅了,再习字读书不迟。” 寨桑细细斟酌,虽不满意范无忧的拒绝,却也觉得很有道理,便提议给布木布泰再寻老师。 布木布泰瞬间收敛起不满,只温顺的道:“一切都听阿爸的安排。”只望向侍立一旁的尹兰的眼中却透出一抹不屑与嫉恨,显然认为范无忧的拒绝都是因为尹兰的缘故。 尹兰虽惊讶于布木布泰德误解,却也没有多加理会,反而是阿娜日又打听到寨桑为了安慰布木布泰,花重金为她请了一位蒙古话和和汉语都很流利,并且学识丰富的老师,还派人去大明边境购买了许多珍贵的书籍供她学习。 对阿娜日的忿忿不平,尹兰都一笑了之。布木布泰虽然时时暗中表现的要与尹兰争高下,却到底年幼,顶多是背着寨桑甩甩脸色,没有什么实质手段,是以尹兰并不放在心上。 “格格,您到底有没有听奴婢说呀!”阿娜日见尹兰只愣愣的看着那四散的尘土,并不答话,也无半点不悦之色,不由着急起来。 尹兰转头打趣道:“你这丫头,是不是我平日对你太好了,都敢这样与主子说话了?”说着调转马头继续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第13页 阿娜日更急了,一边驾马跟上一边道:“奴婢还不是担心格格又被二格格欺负了去!要不是有台吉在,二格格早就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 尹兰见阿娜日眼泪汪汪的样子,也不忍心再同她开玩笑,便敛起笑意正色道:“我心中有数,知道你为我好。我也不是个能任人欺负到头上还不还手的,布木布泰到底还小,这些不过面子上的事,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你放心,她要是真敢对我做什么,我也必定不会让她为所欲为!” 阿娜日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总算一颗心放了下来。 刚刚回到把马儿牵回马厩,快到帐子门口时,却看见满珠习礼和范无忧正在她毡房门口等着,两人不断来回踱步,似有些焦急,见尹兰二人回来,急忙走来。 尹兰见状快步上前道:“天色已晚,不知弟弟与范先生可是有什么急事?” 满珠习礼拉着尹兰道:“哈日珠拉,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和范先生等了你好久!”说完忙拉住尹兰进到毡房中。 “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 满珠习礼急急道:“今日父亲同祖父议事,得到消息说是前几日金国大汗率兵打下了渖阳,扣住了内喀尔喀的首领,林丹汗欲联明抗金,领了两千骑到渖阳城下欲讨回内喀尔喀,却怕金兵突然增援,便草草撤退,狼狈而归。” 尹兰心中一惊,如今科尔沁在金蒙之间处境尴尬,一方面与后金国汗贝勒都有联姻,一方面却在名义上服从于察哈尔林丹汗,此次金蒙正面交锋,科尔沁实在危险。尹兰心知最后胜者必然是后金,便忙问:“那咱们科尔沁参与这次战事了吗?” 满珠习礼摇摇头:“咱们科尔沁此次既没有派人参战,也没有援助后金。” 尹兰松了一口气道:“幸好没有帮着林丹汗打大金,否则靠多年联姻维的关系恐怕要毁于一旦了。” 满珠习礼见她这样,反而嘆口气道:“同大金的关系倒是不足以忧虑,只是林丹汗那边怕是不好了,我也是今天听范先生解释了,才想到眼下竟然如此危急!” 范无忧点头道:“正是如此。林丹汗此次慌忙撤退,只怕脸面上很是过不去,八成会恼羞成怒。这怒气不好向金国发泄,只有朝一向暗中讨好金国的科尔沁来了。只怕不久,林丹汗就要发难了!” 尹兰点点头,科尔沁确实已经成了林丹汗的眼中钉。过去林丹汗并不与后金公开为敌,如今他为了重整草原各部势力,联明抗金,必然要态度长期暧昧不明的科尔沁开刀,只是——“虽是如此,难道弟弟与范先生傍晚急着寻我只是为了此事?” 满珠习礼面上忧虑更甚,摇头道:“若只是如此,我们倒也不会急着来寻你,大不了战场上与林丹汗血战到底。只是咱们科尔沁势单力薄,奥巴台吉恐怕不会主张迎战,照着过去的做法,必然是择适婚的格格过去联姻了。” 奥巴台吉是科尔沁的大首领,科尔沁各个势力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一贯主和不主战,时常用联姻的方式换取保护和安定,这从后金与科尔沁的关系上就能看出。而目前局势不甚明朗,奥巴台吉不便让自己的子女联姻,科尔沁各势力中,只寨桑父亲莽古斯贝勒一支同后金姻亲关系最紧密,必然成为众矢之的,这联姻林丹汗的女子八成也要落在莽古斯一族了。然而纵观莽古斯一族所有人,年龄合适,又是嫡出的格格,也只有哈日珠拉了…… 尹兰心中惊骇,瞪大眼睛望向范无忧:“你们是说阿爸可能会让我嫁给林丹汗?” 范无忧担忧的点头:“不错,目前看来十有八九是如此,格格该早做打算。” 尹兰眉头紧皱,深深吸气,整理着思绪,一旁几人皆不敢打扰她。 等心绪平复下来,她缓缓开口,声音中透着一股镇定:“谢谢你们来告诉我。此事我已知晓,容我这几日好好思索对策,只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绝不会嫁给林丹汗!”这可不是开玩笑,林丹汗註定是下场悽惨的失败者,自己嫁给他不是白白受苦吗? 满珠习礼见尹兰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心中松了口气,安慰道:“哈日珠拉,你不要着急,阿爸不会这么糊涂让你嫁过去的!”尹兰听了这话不禁苦笑,寨桑怎么想不一定,只是博礼和布木布泰必然是希望这次能把自己这个讨厌的眼中钉送走,有这两人的推波助澜,结果更加难以预料了。 那边范无忧倒是对尹兰的镇定很是赞赏:“格格现下处变不惊,很是不错。若真要联姻,也不过是缓兵之计,治标不治本,寨桑台吉是明理之人,又是奥巴台吉身边重要的参谋,只要力陈要害,贝勒爷必然会明白。” 尹兰眼前一亮,是了,联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只有让寨桑明白了这一点,才能解除眼前的困境! 尹兰感激的对范无忧说:“多谢先生提点,哈日珠拉知道该怎么做了。” 范无忧赞许的点点头,哈日珠拉果然不是普通女子,聪慧有悟性,看来此次也不必太过担忧了。 第8章 辽阳 辽阳城内,后金将领集聚一堂,上首端坐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正是英明汗努。尔哈赤。他历经风霜,面上满是皱纹,梳于脑后的发辫已花白,身材也不复壮年时的英武健硕,却仍然保持着矍铄的精神。 第14页 他眼中锋芒一闪而过,一言不发的看着下面吵吵嚷嚷的八旗将领们。 二贝勒阿敏性子耿直,大步上前直接问道:“大汗,咱们真的要留在辽阳城吗?” 一旁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呵呵笑道:“阿敏,怎么,这辽阳城不好?难道不比赫图阿拉宽敞富贵?要我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在城里跑马也不束手束脚,还能纳上几个汉女,我瞧那小脚汉女可是娇柔美艷得很啊!” 旁边的将领们听了这话哈哈大笑,阿敏面上窘迫,一时结巴起来:“这……实在是没有准备,原先还都是汉人的地盘!” “这有什么,你是怕了不成?”一旁的十阿哥德格类玩笑话刚落,又是一阵闹笑。 努.尔哈赤闭闭眼,这群儿孙子侄们,战场上都是个顶个的勇士,冲锋陷阵不在话下,在这大事决断上却都愚钝得很,实在是指望不上。他抬手止住了屋内的笑声,指指大贝勒代善道:“老二,你说说。” 代善位居四大贝勒之首,也是所有贝勒阿哥们的嫡出兄长。他略一迟疑,上前拱手道:“父汗的决定自是有道理的,儿子也觉得辽阳是个好地方!” 努.尔哈赤点点头,虽然代善没什么决断,性子也优柔寡断了些,在大事上却向来顺服,从不轻易出言反对自己。抬眼瞥见一旁镇定自若的四贝勒皇太极,他从一开始就是早已料到的样子,从头到尾没有参与众人的争论嬉笑,想来很有主见。 “老八,你给大伙说说,你是什么看法?” 皇太极心中早已明白努。尔哈赤此次得必定不会满足于抢掠人口财物回赫图阿拉,而会想方设法掌控辽阳,离大明更进一步。 他并不急于表现争得父亲的认可,而是抬头扫视一圈四周。平日里皇太极一向足智多谋,见解独到,是以众人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他稳步上前,低头恭敬道:“父汗此举英明!辽阳城不光繁华富贵,更是大明多年来的军事、交通要塞,乃大明与蒙古、朝鲜的沟通重地,意义非凡,日后征战大明,必得先坐稳辽阳!” 众人为之一震,显然皆未料想到大汗除了看中辽阳的繁华富贵,更看重的是辽阳的战略重要性,不由心中佩服。 努.尔哈赤赞赏的点头打量着这个儿子。皇太极虽然时常不动声色,努.尔哈赤却知道他心如明镜,总能知晓自己的用意,甚至常常想得比自己更远,他轻易不开口表态,但凡发言都一针见血,直击要害,大金没哪个贝勒阿哥比得上他。 “老八说得很对,此次乃是天佑我大金,许我以辽阳之地,本汗当珍惜此机遇。我欲在辽阳建东京城,老八,你一向细心擅管后勤事务,此次营造就你来负责吧!” 皇太极得到□□哈赤的肯定,心中掠过一丝喜悦,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朗声开口道:“儿子定不辱父汗之命!”见□□哈赤满意点头,他顿一顿继续道:“只是父汗,辽阳城多年来都是大明重镇,汉人众多,我大金刚刚入主,根基尚浅,为避免汉民暴.乱,该善待汉人才是!” 说完,他微微抬眼观察□□哈赤表情,果然见他眉头微皱,略显不耐烦,不由心中暗嘆,这话父汗必然听不进去。 一旁莽古尔泰拍拍皇太极肩膀不以为然道:“八弟,你就是顾虑太多,咱们女真人骁勇善战,还怕那几个胆小怕事的汉人不成?” 努.尔哈赤不悦的开口:“老八,你样样都好,就是对汉人太过仁慈。汉人狡诈多变,强.权镇.压才是硬道理。” 皇太极心中失望,父汗年岁渐长,虽雄心壮志不改,却越发固执起来,尤其在对汉人的态度和处置上,容不得他人之言,自己屡次谏言都被驳回,反而在父汗心中留下心慈手软的印象。他心知无法再做改变,便恭顺道:“儿子明白了。” 努.尔哈赤见他态度谦恭,丝毫没有羞怒的样子,心中不悦大大散去,又想起皇太极的诸多功劳,便出言宽慰:“本汗知道你是为了大金国。这次攻打辽渖,你建言献策,又英勇上阵,很是不错!那林丹汗来袭,你也临危不乱,料事如神,他果如你所言主动撤退。” 皇太极听父汗当众夸赞自己,心中一暖。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父亲都一一看在眼里! “其他人都应当向四贝勒好好学习,瞧瞧他是如何为人处事!我大金已建国五年有余,早已不是那小小建州女真,只凭蛮力,只顾眼前是行不通的,你等当事事以国为重,放眼将来!” 众人齐声俯首应和:“大汗英明!” 努.尔哈赤见众人受教,满意挥手:“好了,都散了吧,回去都派人去各府上知会,即日就要迁来辽阳。” 众人应是告退。皇太极也随着旗主贝勒们就要退出门外,却听努.尔哈赤扬声道:“老八,你留下。” 皇太极微挑眉,同代善他们点头示意,便转身回屋内,躬身询问:“不知父汗还有何吩咐?” 努.尔哈赤看着面前的皇太极,过去幼小的孩子如今也长成堂堂男儿,身量早已超过了自己,也能独当一面,不禁生出感慨:“父汗老了,大金的未来都要靠你们这一辈了!” 皇太极按下思绪,朗声道:“大金刚刚建立,我等还都盼望父汗率领大金再开疆拓土,父汗宝刀未老,怎能出此言?” 第15页 努.尔哈赤闻言开怀大笑,一把拿下墙上弓箭,张弓瞄准,“嗖”的一声直中屋外巨石,那箭镞力道十足,竟深深没入巨石表面三寸有余! 皇太极大大赞嘆:“父汗好箭法!丝毫不输壮年!” 努.尔哈赤闻言更是开怀:“你说的不错,本汗现在还有的是力气,还能同那大明皇帝再战几个春秋!” 语气微顿,笑意稍敛,他转向皇太极道:“老八,你各个兄弟中,少有你这样敏锐聪慧的,往后你要少上前线,注意保重自己!” 皇太极心头一跳,并不知父亲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元妃所出大贝勒虽尚在,去年却因被告发与大妃关系暧昧而大受打击,难道是父汗看重自己,有意让自己继承汗位?又是对自己有所怀疑,别有用意?皇太极压下心中疑惑,垂首道:“谢父汗关心,儿子谨遵教诲!” 努.尔哈赤拍拍皇太极肩头以示满意:“好了,不说这些,说说蒙古吧。这次林丹汗来犯,蒙古各部参与,科尔沁倒是表现甚好,未派一兵一卒参战,到底是过去主动示好的蒙古部落。” 皇太极接话道:“儿子以为此次科尔沁置之事外倒也在预料之中,若需证明其结盟诚意,还需要些时日。” “哦?此话怎讲?” “父汗明鑑,奥巴此人一向精明,形势未分明前从不轻易表态。儿子听闻大明为拉拢林丹汗,许诺赏银四万两,林丹汗此次出兵仅带两千骑就匆忙而来,显然只为应和与大明的结盟好捞取更多钱财,并非有心攻打大金。儿子想,奥巴正是看重这一点,才想两不得罪。” 努。尔哈赤仔细思索,深以为然,又问:“那依你之见,何时才能同科尔沁真正结盟?” “儿子以为,此次林丹汗事前虽只是做个架势来攻打,却落得仓皇而逃的结局,面子已然过不去,科尔沁两不相帮的态度也一定已成为了林丹汗的心头刺,现下只怕要收拾科尔沁。咱们只管瞧好科尔沁,若是他立场坚定,咱们定会好好保护科尔沁免受察哈尔侵扰,这样一来,两边结盟牢固,还能让更多蒙古部落看看大金的强大!” “若是他倒向林丹汗呢?” “若是他向林丹汗示弱求和,咱们便出兵打到他服软,再不敢两面讨好!小小科尔沁,还不是咱们大金的对手!” 努。尔哈赤很是满意,夸赞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不愧是本汗最聪慧的儿子!依你看,奥巴会如何?” 皇太极认真考虑,答道:“依儿子看,奥巴虽然不一定立场坚定,他身边的莽古斯、寨桑一支倒是八成会支持咱们大金。奥巴一向重视他们的意见,很可能会要求正式结盟。” 努。尔哈赤背手踱步,沉吟道:“的确,就是看在咱们同莽古斯一族的姻亲关系上,他们也该更清醒才是。” 他又转头看向皇太极:“你府上的那个莽古斯家的侧福晋,可要好好待她!” 皇太极低头应“是”,见□□哈赤挥手示意他退下,便躬身退出门外,打马朝自己在辽阳的暂居处所而去。 父汗说出让自己保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有心培养自己当继承人,还是别有用意?皇太极一路上思绪万千,难以平静,一会思索父亲的话,一会考虑同科尔沁的结盟,一会又想到怀孕的哲哲,也不知这胎是男是女,若是女儿实在就不好办了。 终于行至门口,把马儿给侍立门边的随从牵走。进屋后,他略一犹豫,转身朝一旁的贴身侍卫安达礼吩咐:“去把范先生请来。” “嗻!”安达礼领命,转身出门吩咐随从。 不一会,随从便领着一位年近三十的男子匆匆而来。这男子虽然身着女真服饰,却身形瘦弱,面色苍白,行止间也少有女真人的勇武之气,反而充满汉人书生的儒雅风度。他正是三年前主动来归后金的范文寀。 范文寀走到里间,端正向皇太极行礼道:“奴才范文寀给贝勒爷请安!” 皇太极赶忙上前亲自扶起范文寀,一边吩咐其他侍从出去,一边对范文寀道:“范先生实在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说着亲自领他到一旁坐下:“范先生,今日请您来正是有事请教。” 范文寀谦恭道:“不敢当!您对奴才母亲有救命之恩,对奴才更有知遇之恩,贝勒爷开口,奴才定当全力而为!” 当年范文寀一家于抚顺被俘,跟随金兵返回赫图阿拉,途中与弟弟失散,又逢老母得病,食不下咽,眼看一天一天虚弱,就要撑不下去,身边金兵官员个个眼高于顶,对汉人动辄打骂欺凌,并不关心母亲死活。幸而四贝勒皇太极对待汉人宽容仁厚,吩咐大夫给母亲看病,范文寀心中感激。 后来范文寀为举家生计,主动投诚□□哈赤,□□哈赤当面虽赞赏,实际却与其他后金贵族一样,只重视行军打仗。金人少有读书认字的,对汉人更多有歧视憎恨之意。范文寀体弱多病,不善武力,又是汉人身份,因此备受排挤打压,甚至没有固定俸禄,一家人仍然生计维艰。 此时又是四贝勒皇太极救范家于水火。他是大金贝勒中唯一一个精通满汉蒙三种语言的,更难得的是他也是唯一善待汉人,知晓汉文化重要性的人。他听说范文寀读过书,颇有学识,便主动示好,请他到自己帐下,成为府中谋士,是以对范文寀有知遇之恩。 第16页 皇太极遂把努。尔哈赤的一番话复述给范文寀:“不知父汗这是何意?” 范文寀沉吟片刻道:“此乃大汗对贝勒爷爱重之意。虽未言明,也表示大汗将贝勒爷功勋才识都看在眼里。然而贝勒爷切不可松懈,大汗年事已高,以此表示安慰爱重,恐怕也有激励,更有试探之意。” 皇太极点头,想起昔日大阿哥褚英的悽惨下场,贊同道:“先生此话有理。撇开阿敏不谈,大贝勒尚在,莽古尔泰也还颇有影响力,父汗此举只是激励试探,我当更加谨慎才是。” 范围寀又接着道:“奴才看来,眼下当务之急是稳定蒙古的局面。” “先生与我真是想法相类!我也谏言父汗此次从莽古斯这边下手,彻底解决科尔沁,打通蒙古这一路的第一道关卡。” “贝勒爷明鑑!科尔沁支系众多,莽古斯一脉是少有的懂得审时度势的,趁此机会,该把这一脉的势力彻底为贝勒爷所用才是!” 皇太极深以为然:“正是如此!”遂又与范文寀谈论其他事务,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方结束。 范文寀起身告退后,皇太极立马招随从拿来纸笔开始写信。一封写完,递给安达礼道:“立刻送回府上给大福晋,告诉大福晋搬迁之事不可拖延。” “嗻!”安达礼正接过信纸,却不见皇太极松手,抬头见他正犹豫,便耐心等候。 皇太极眉头微皱,想起父汗的话,想起科尔沁,又加上一句:“再告诉敦达里,搬迁之事全权交给大福晋打理,不可劳动哲哲福晋,让她好生养胎,迁移也可慢慢来,不必要跟着大福晋一道,爷会另派人护送照料!” “嗻!”安达礼随即应承,心中却暗道哲哲侧福晋果然不同,如此受贝勒爷宠爱。当下便转出门吩咐负责传达信件话语的侍卫。 第9章 早产 传信的兵卒从辽阳城快马加鞭,不过两日就赶至赫图阿拉。迁都指令传至汗宫,引得一片喧譁。去年大妃被休离,此时汗宫中没一个镇得住的人来安排一应事宜,众人群龙无首,一片混乱。 汗宫边一简陋小屋中,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正静静听着旁边小厮的汇报。她正是刚被□□哈赤休离不到一年的阿巴亥。她年约三十,虽打扮朴素,却难掩丰姿,这小小的屋内仿佛掩不住她的风华。 “主子,十二阿哥给您送了不少衣物,您为何总穿这些下人服饰?” 阿巴亥轻笑:“大汗令我出宫,我怎能还打扮得如过去大妃那般?”想起刚刚下人来报汗宫中混乱的情形,问道:“你刚才说大汗令迁都,汗宫内秩序混乱?” 那僕从点头应是。 阿巴亥心下暗动,只觉天赐良机,稍一计较便提笔开始写信。 写罢封好,递给僕从吩咐道:“你立刻把信交给十二阿哥。”想了想又道:“你再去汗宫,假意不知消息,向那传令来的侍卫询问,再告诉他,我日夜思念大汗,听闻大汗出征,日日跪足一个时辰,向上天祈福。记得要不露痕迹!” 那僕从有些摸不着头脑,瞧阿巴亥这样子,难道还想着重回汗宫? 阿巴亥见他疑惑,也不回答,只摆手让他去了,心中却有计较。 这次迁都,让她想起刚嫁给大汗为大福晋的时候。那年她刚十三岁,大汗要从费阿拉迁去赫图阿拉,原本体谅她年纪小不会理家,便预备把迁徙事宜交给其他侧福晋。她年轻气傲,不肯拱手让人以示自己不行,硬是接下这差事。最后她凭着自己的魄力让□□哈赤刮目相看,这么多年来他也时常提起,说就是那小小年纪的魄力和坚韧,最是让他刮目相看。 这次再迁都,正是大好的机会。只要让人在大汗面前不经意提起过去迁都,大汗必会想起自己,后面的事她自会解决。 反观四贝勒府中,情形同汗宫中大不一样。 适才管家敦达里送上四贝勒亲笔书信与大福晋乌拉那拉氏,又转述了四贝勒口信。乌拉那拉氏跟随四贝勒以来持家多年,立刻召来了府中其他各内眷们到正厅集合。 四贝勒府中妻妾并不多,正经主子中除去继福晋乌拉那拉氏和侧福晋哲哲外,也只有侧福晋叶赫那拉氏和庶福晋颜扎氏,因此不消多时便到齐了。 乌拉那拉氏端坐主位,见众人都齐整的站着,首先跨步上前,拉着下首已怀孕七月有余的哲哲到一边:“妹妹身子重,怎么好让你这样干站着?”说完立刻瞥一眼身边的大丫头。 那丫头很是机灵,立刻端上绣敦铺上软垫。 哲哲面上没有半点得意,反而谦恭低首:“怎么好劳动大福晋?大福晋打理内务已是辛劳,我不过怀着身孕,姐姐也是生养过的,妹妹怎么能因此就失了礼数?” 一旁的叶赫那拉氏和颜扎氏闻言也都上前劝说哲哲坐下。 乌拉那拉氏对哲哲温顺的态度很是满意,看她在绣敦上坐好了才踱回自己位置上:“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如今咱们爷膝下子嗣不多,好容易你怀上了,一定要好好保重才是!” 哲哲抚上肚皮轻声应是。 四贝勒皇太极在一众旗主贝勒中向来算是不近女色的,前几年,上一位大福晋钮钴禄氏所出三阿哥洛博会殁了,现今府上还只有继福晋乌拉那拉氏生的大阿哥豪格,二阿哥洛格,以及刚出世两个月的大格格敖汉。 第17页 “多谢姐姐宽和体谅。” 乌拉那拉氏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开始了正题:“今日贝勒爷传信回来,大汗攻下辽阳城,下令迁都辽阳。贝勒爷让咱们立即搬迁,不得拖延!” 这话一说,下面的福晋丫鬟们都满脸惊异,窃窃私语起来。叶赫那拉氏首先发问道:“那贝勒爷这是不回来了?这么突然,一时之间难办呀!” 乌拉那拉氏放下茶碗道:“贝勒爷领了督造东京新城的差事,不会回来了,咱们须自行整理搬迁。” 见叶赫那拉氏仍然不满又着急的样子,下令道:“好了,不用多说。各人回去,把自己院里的人手安排好,该收拾的都在三天之内收好,旁的都不用管。若是有谁的亲戚或是其他府上的主子要帮忙的,不能私下派人手,都需来告诉我,我自会让敦达里差人去。咱们只待汗宫中的主子们出发,便可立刻跟上,万不可生出什么枝节!” 众人噤声领命。 哲哲坐在绣敦上心中很是焦急,这迁都令来的如此突然,丝毫没有准备的时间,自己如今七个多月的身孕,哪来精力收拾?更何况从赫图阿拉到辽阳,一路上四五百里,路途颠簸,自己怎么承受得住? 庶福晋颜扎氏见哲哲焦急,便开口道:“大福晋,哲哲姐姐如今正七个月上头,怕是搬迁之事太过劳心劳力了。” 乌拉那拉氏点头道:“正是,我还没说到此事。哲哲有身孕,贝勒爷也爱重,特意嘱咐不要劳累,搬迁之事若是不行可暂缓,好生养胎才是正事,贝勒爷自会派人另行护送。“说完便吩咐敦达里派个靠谱儿的,帮着哲哲好生料理。 叶赫那拉氏听到这话,心中酸涩难忍。 原本贝勒爷就不重女色,府中就这几个女人,大福晋早年就嫁了过来,府中仅有的三个孩子都出自大福晋,受爷尊重自不必说。如今哲哲又很受重视,她们这些剩下的实在分不到半点关心宠爱。 她看看自己两年来没任何动静的肚子,酸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到底是怀了孩子的,爷真是看重。只盼姐姐你能一举生个小阿哥才好!” 哲哲敛下眼眸,温声道:“多谢妹妹关心,爷本就子嗣不多,是阿哥自然最好,若是格格,就给敖汉添个伴儿,也是好事儿。” 叶赫那拉氏被堵的说不出话,轻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然而话虽这么说,哲哲心中却明白,这胎若不是阿哥,对自己是大大的不利。 她深知这几年贝勒爷对自己的宠爱多半是因为自己来自科尔沁,嫁来已经六年,好不容易才怀上一胎。如今皇太极正需要一个科尔沁格格所生的阿哥来拉拢巩固金蒙关系,若是自己生不出阿哥,只怕日后他便要新娶科尔沁的格格了! 那边乌拉那拉氏安排好各项琐碎事宜,便让众人散去,好各自开始准备。 刚和另两个福晋分开,哲哲就卸下温和谦逊的样子,孕期脾气开始发作,不耐烦的抬手招来婢女:“去去去,赶紧给我备些吃食到屋里,回头我立刻要见着!这么长时间,大福晋也不给上个点心茶水,真是累得慌!” 一旁小丫头领命,急急的跑着走了。 贴身婢女乌兰立刻上前边扶住哲哲在一旁池边亭中坐下歇息,边小声安慰道:“福晋快好生歇息!奴才瞧贝勒爷很是宠爱福晋,亲自吩咐让福晋好生修养,连大福晋都得处处让着您呢!” 哲哲听了这话很是受用,但转而又想起前几日收到的科尔沁的家信,心中微微嘆息。不久前大夫说了,这次怀的八成是个格格。她心中焦急,却也还抱着一丝希望,便让大夫不要声张。 可饶是这样,她也不得不为自己多做打算。如今科尔沁和察哈尔很有交恶的势头,若是阿爸他们屈服林丹汗,自己在这四贝勒府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可若是得罪林丹汗,势必会更加倚仗大金,就不得不再送家中女子来联姻。 两种情况都不好,如今只盼着自己能生个阿哥稳固地位了。 歇息一会,哲哲站起身正准备回房,就听不远处传来丫头小厮的呼喊:“爷,您可悠着点儿!天色暗了那地上的石头可都不长眼!” 随即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狗奴才,都不准跟来!” “小祖宗诶,您可歇会,别为难奴才们!”那声音听着似乎要哭了。 哲哲眉头一跳,心中一阵烦躁。 这样肆无忌惮的除了二阿哥洛格还能有谁?这孩子才刚十一岁,大福晋又因是幼子并不严加管教,又仗着是嫡子,从小就霸道。他不知是从哪里听来,心中认定哲哲是个蛇蝎女子,夺了自己母亲的宠爱,因而每每见到都没个好脸色。 果然,只听一阵脚步,转眼洛格就到了眼前,随后远远跟着的奴才乍一见哲哲都暗叫不好。 洛格一见面前的哲哲,本就不甚欢快的心情一下更沉。想起之前在额娘屋里听见小厮汇报阿玛对她的特别优待,又想起过去从丫头僕妇那听来的闲言碎语,不禁冷哼一声:“怎么,阿玛又不在府中,你不在屋里好生呆着,到处乱跑什么?” 哲哲平日里虽也很是不喜这位骄纵的嫡出阿哥,面上倒也都还恭敬,只今日洛格明知大福晋召众人商议,而自己又累又饿,孕期的脾气积蓄已久不得发泄,便冷冷瞥一眼,并不答话。 第18页 旁边的乌兰早看不过洛格,今日又有哲哲默许,便出言道:“二阿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侧福晋好歹也是很得贝勒爷恩宠的正经主子,如今还怀着小阿哥呢,这府里自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洛格小孩子脾气,原本就不待见哲哲,见她怀着孩子有恃无恐,更是恼怒无比。 他不管不顾的拿起手中的石块便朝着乌兰扔去:“要你个奴才多嘴!” 乌兰躲闪不及,一下被砸中额头,一阵晕眩,鲜血顿时顺着额角滴下。 哲哲看乌兰这一头鲜血的样子,又吃惊又愤怒:“二阿哥,你太放肆了!就是大福晋在这,也不敢如此行事!” 说着转头沖不远处瑟缩不敢向前的奴才们道:“二阿哥的奶娘呢?还不把他领走!平日里都是怎么管教的!” 奶娘战战兢兢上前,弯腰道:“侧福晋息怒,都是奴婢的错!” 哲哲余怒未消,指着洛格道:“真真是个放肆的孩子,快领回去好好禀告大福晋!我肚子里可怀着贝勒爷的孩子呢,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都饶不了你们!” 奶娘点头哈腰的认着错,心里却哀嚎,自己哪里能管得住这要命的小祖宗! 洛格一听她说孩子,就气闷,这女人平日里分了额娘的宠,如今还要生孩子分自己的宠,真是了不得了!他看奶娘那卑微低头的样子,若真让她把孩子生下来,阿玛还不知把自己忘到哪里去。 他抬头怒气沖沖盯着哲哲,一个冲动上前使劲推搡哲哲,嘴里大喊着:“我让你生不出孩子!你这坏女人!” 众人都没料到洛格会如此激烈,一时手忙脚乱。 哲哲被他喝了一跳,一个不留神脚下的花盆底向旁边一歪。 眼看着就要摔进旁边的小池里,她心中既绝望又愤恨,于是手上紧抓住洛格不断推搡的手,想拉着他一起落水。 洛格到底才十岁,力气抵不过愤怒绝望的哲哲,被他拉着也“扑通”一声掉下水中。 哲哲从小长在草原,不通水性,即使是这小小的池塘此时也如汪洋大海般幽深可怕。她四周全无依靠,只把手中抓着的洛格当作救命稻草,拼命借力向下压着使自己往上浮。 可怜的洛格被压在水中无法呼吸,连连呛水。 四月里虽不算冷,可这夜间池水对一个十岁孩子来说还是吃不消。 一旁的奴才们炸开了锅,纷纷跳下水中欲捞起二位主子。 好容易把人带了上来,洛格闭着眼昏迷不醒,而哲哲则捂着肚子大声呼喝:“我的肚子!” 乌兰当即清醒,大喝:“快去找大夫稳婆!侧福晋怕是要生了!” 一个小丫头匆匆而去,那边的奶娘见洛格仍不清醒,心道不好,忙吩咐去请大夫,自己上前查看。 主屋里正和管家商议的乌拉那拉氏听到消息大惊失色,慌忙前去。 哲哲已经哀嚎着被送进产房,洛格也由着大夫诊治。 乌拉那拉氏心中焦急,两边都是要命的活计,不知该先去哪边查看。 旁边的大丫鬟知晓她为难,便道:“主子,您还是先去瞧二阿哥吧!侧福晋那里一时半会还生不出来,奴婢先去盯着,有什么事立刻禀报,您瞧过了再来。” 乌拉那拉氏咬咬牙,想起洛格,不禁眼泪汪汪,到底是自己亲儿子要紧,便急忙赶回去。见儿子虽然虚弱,却好歹醒了,才忙不迭听奶娘哭着回报事情经过,见丫头来汇报哲哲情况,又赶忙过去。 这一通折腾四个多时辰,稳婆才来报:“侧福晋生了位小格格,虽早产,却母女平安。” 乌拉那拉氏这才松了口气,要真是出了什么事,自己和洛格可难辞其咎! 那大夫却似忧心道:“只是侧福晋这次落水早产,虽有惊无险,到底对身子大有损伤,日后只怕……难生产。” 里间的哲哲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无力的躺着,听外间大夫这话,不由落下泪来。生个格格已是无用,日后无法生产,难道要绝了自己的路吗?想起洛格,眼中厉色毕现,仇恨难挡。他害得她如此,她必要加倍还回去! 一旁的乌兰看她面目扭曲的样子,心中一阵害怕。 第10章 劝说 夜色下,大帐中,寨桑坐在案前愁眉不展。 今日首领奥巴台吉与众人议事时,说到从察哈尔得来的消息,林丹汗麾下十名台吉率部众投靠大金。林丹汗得知此消息大怒,扬言要惩罚与大金关系暧昧的蒙古部众。 漠南蒙古各部族中,除内喀尔喀外,只有科尔沁同大金关系最为密切。内喀尔喀尚且算被迫依附,科尔沁则是主动结交,林丹汗这话显然是对科尔沁说的! 当初主张结盟金国的正是寨桑父亲莽古斯与其叔明安。明安与莽古斯更是先后把女儿分别嫁与□□哈赤和皇太极为侧福晋。 眼下金蒙关系尚未明朗,面对林丹汗的怒气,奥巴显然还没有拿定主意,但现下所有矛头都直指莽古斯这一族,寨桑作为首领参谋更是压力颇大。 大福晋博礼精心打扮妥帖后,小心翼翼奉上奶茶。见寨桑满脸焦虑,她温声道:“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若是方便,不如同我说说,我虽然没什么智慧头脑,但也好给爷排解排解。” 寨桑与博礼夫妻多年,博礼也是科尔沁族内格格出身,这事并不需要隐瞒。 第19页 他接过奶茶道:“还不是那林丹汗,他正在气头上,怕是要对科尔沁不利。” 博礼试探问道:“可是咱们科尔沁做了什么事惹得林丹汗大怒?” 寨桑揉揉眉心嘆气道:“还不是为了大金!阿爸主张投靠大金,把哲哲都嫁过去了,现在可好了,林丹汗不满科尔沁主动结交大金。” 博礼想起当年把哲哲送走的场景,心中一动。她眼珠一转,缓缓开口:“爷,你说的这些大事我并不懂,但我听来却觉得咱们除了嫁过两位格格去大金,旁的并没有什么错处。” 寨桑一愣:“怎么没有错处?这不就是亲金之举吗?” 博礼面上作出单纯的样子反问:“可咱们同大金相邻,结下姻亲本就正常。再说,同咱们结亲的蒙古部落也并不少,却并没见到科尔沁同哪个部落格外较好。” 寨桑听了这话一时陷入思考。 博礼偷偷观察他的反应,继续暗示:“莫不是那林丹汗是对科尔沁没有同他联姻而有所不满?” 寨桑细细想着博礼的话,忽觉也有些道理。科尔沁过去虽然同大金约定共同抗明,却算是被迫,对林丹汗所部察哈尔更是不存在敌对关系。如今林丹汗为求赏银而结盟大明,对科尔沁的不满,不过是因为科尔沁没有出手相帮,更没有任何示好。 只是联姻…… “林丹汗并无子女,咱们这边……也只有哈日珠拉年岁和身份都合适了。”寨桑低头犹豫道。 博礼立在一旁,嘴角瞧瞧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她当然知道林丹汗没有女儿,否则这联姻一说出来也很可能会变成寨桑求娶,最后反而威胁自己大福晋的地位。 “哈日珠拉……”博礼故意停顿迟疑,“这孩子倒也快十三了,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纪了,是我疏忽了,竟也没有多帮她物色人家。” “是啊,她都这样大了。”寨桑不由感嘆,“不说你,我这做父亲的也没想到。” 博礼见寨桑语气似有不舍,心中着急,又出言暗示:“爷,我倒想起来,去岁大祭司还说哈日珠拉将来会给科尔沁带来恩泽,这可是说她的婚事?” 寨桑经这一提醒也想起了:“是是是,这孩子平日里也没个动静,我倒是疏忽了……”沉吟片刻,又自言自语:“难道这恩泽,说的是嫁给林丹汗,免去战争灾祸?” 博礼见寨桑沉思,嘴角笑意不自觉加深。她心知目的已达到,只等寨桑自己再理清楚,就能把讨厌的哈日珠拉送走,便悄声退去,吩咐婢女在外候着。 *** 翌日清晨,寨桑坐在床榻边由着婢女伺侯梳洗。见博礼挑帘进来,便吩咐道:“今日你便把哈日珠拉唤来,先说说咱们有这个意思给她寻个人家,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我也即刻就同阿爸商议此事。” 博礼忙低头掩住欢喜,恭敬应是。 等寨桑一走,她便坐在镜前细细打扮起来。她从来就不待见哈日珠拉这个孩子,就像自己不喜欢哈日珠拉的母亲一样。 想起那已故去的亲姐姐,她到如今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姐姐从小就是她心头的刺,自己处处努力,百般讨好,阿爸阿妈却总是把慈爱的目光放在姐姐身上,就连自己千方百计嫁的寨桑,也总是更偏爱姐姐。 好不容易,她的姐姐,大哈屯难产去世,她才算等来了好日子。 想到这,博礼眼中突然蓄满泪水。姐姐哀怨、失望和难以置信的眼神突然浮现。 她伏趴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地,冷汗直流,眉目因疼痛蹙在一起。 “博礼,你……你为什么……”她在地上挣扎,似要爬向她。 她脚下仿佛生了根,三步远的距离仿佛一条鸿沟。她呆呆的看着姐姐挣扎,晕倒,再看着鲜血渗出,附在青草上格外刺眼。 她突然抱头蹲下:“不……不要怪我……我不是有意推你的,不是!” 她跌跌撞撞跑向主帐:“快来人!快……姐姐……我看见……她一个人倒在地上……” 姐姐再也没有醒过来,却成了博礼十几年的梦靥。 哈日珠拉,那个孩子,长得那么像她,怎么能不让她心惊!她的布木布泰,再也不该像自己一样被忽视,被埋没! 镜中人装扮华丽,锦缎帽子上点缀着珠翠,微微扬头,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博礼掩去泪水,换上温和可亲的面目,招手道:“你去,把哈日珠拉叫来。” 少顷,哈日珠拉便来了。她挑帘入内,就见博礼端坐正中,打扮整齐,面上有一丝恍惚。 哈日珠拉心头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升起。她稍稍闭了闭眼,恭敬行礼:“哈日珠拉给大福晋请安。” 博礼似被惊醒,抬眼见哈日珠拉低眉顺眼的样子,很是满意。她抬抬手:“好了,不用多礼,坐吧。” “哈日珠拉,我要是没记错,你今年也要十三了吧?” 哈日珠拉心头预感愈加强烈。 “回福晋的话,今年十二月里就要满十三了。” 博礼点点头,饮一口奶茶,悠悠道:“也是个可以出嫁的大姑娘了。昨儿你阿爸和我说,想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今儿我来知会你一声,回去也好有个准备。现下你阿爸恐怕正商量着这事儿呢。” 第20页 哈日珠拉面上的温吞恭顺慢慢敛起,抬起头直视大福晋:“敢问福晋所说的好亲事,可是说那察哈尔的林丹汗?” 博礼全然没料到她这样直接,更不明白她从何知晓:“你……你怎么知道?” 哈日珠拉并不多说,只站起来行礼,冷冷道:“多谢大福晋提醒,若是没有旁的事,哈日珠拉着就告退了。”说完,也不等博礼回答,径直走出帐外。 阿娜日见她一脸严肃走出来,赶忙跟上悄悄问:“格格,大福晋说了什么?” 哈日珠拉冷笑一声:“大福晋说,要为我寻一门‘好亲事’,嫁去察哈尔呢!” 阿娜日大惊失色:“这……这可怎么办?谁不知道察哈尔同咱们一直紧张!” 哈日珠拉只道:“咱们找阿爸去!” *** 主帐中,寨桑正同父亲莽古斯说着联姻之事。 莽古斯并不答话,只打量着寨桑,看得他有些侷促起来。 侍卫进来禀报哈日珠拉格格求见,莽古斯不多言只点头示意。 哈日珠拉想到这关乎自己未来的命运,不禁紧张起来。她深深吸气,感到心跳慢慢平稳,便挑帘进去,步伐平稳走至主位前行礼:“哈日珠拉给额布格和阿爸请安。” 寨桑有些不悦女儿擅入主帐,问道:“哈日珠拉,你可知道我同你额布格正在议事?” 哈日珠拉微微一笑道:“哈日珠拉知道,也正为此而来。”见两人都惊讶的看着自己,便直接开口:“我不想嫁给林丹汗!” 寨桑不悦更甚,心中只以为博礼告诉她要嫁去林丹汗:“你一个格格,嫁娶之事哪里是你能决定的!还不回去!再说嫁去察哈尔,是为了咱们科尔沁的安危,你怎能拒绝?” 莽古斯却瞥一眼寨桑,转而对哈日珠拉和悦道:“哈日珠拉,你不想嫁去察哈尔,可是有什么原因?” 哈日珠拉朗声道:“我正是不想置科尔沁于更危险的境地,才要拒绝!” 莽古斯听了很是有兴趣,鼓励道:“这是为何?” “把我嫁去察哈尔,不过是为了缓和林丹汗一时怒气。然而科尔沁同察哈尔积怨已久,林丹汗更是野心勃勃,想要统一蒙古,无论早晚,无论联姻与否,早晚都会对科尔沁出手。” 莽古斯点头贊同,寨桑插话道:“这些我自然知晓,然而你嫁过去,却也可以争取到几年的安定。” 哈日珠拉摇摇头:“固然这中间也许能有几年安定,可我这一去,却会断送科尔沁同大金本就松散的盟约关系!到时林丹汗来袭,失了大金的援助,科尔沁定会遭无妄之灾!” 莽古斯很是讶异哈日珠拉能说出这样的话,便接着问:“你又如何判断科尔沁必得同大金结盟而不是察哈尔呢?” 哈日珠拉眼珠一转:“大金要的不过是来自蒙古的坚定同盟,共同抗明,而林丹汗则不同,他要的是蒙古的统一,早晚要拿下科尔沁,他表面与明为伍抗金,这联盟却实在松散,不堪一击。” 莽古斯闻言哈哈大笑,站起身抚了抚哈日珠拉贊道:“你说的很好!”转而瞥向寨桑:“你糊涂,连你女儿都比你清醒!” 寨桑额角冒汗,心知自己实在愁昏了头,犯了大错,只连声认错。 莽古斯接着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年为什么把你妹妹送去大金?你有这么个明白女儿,怎么还想着把她送去察哈尔?你这样,早晚要坏了大事!” 寨桑冷汗更甚,连连道:“是我糊涂了,竟没有辨清形势,幸好有哈日珠拉提醒!”说着想起昨夜博礼的话,不禁暗恨,昨夜忧虑过重,一时偏听妇人之言,果然容易误事。 眼看着这场风波算是揭过,莽古斯对哈日珠拉突然刮目相看,遂叮嘱寨桑好生照料女儿。 寨桑唯诺应是,便领着哈日珠拉回去了。一路上寨桑心中责怪博礼,又对哈日珠拉愧疚,两人竟是无言以对。 第11章 窥视 毡房内,一位十七八岁的美丽女子温柔的坐在塌边,面上泛着幸福的红晕,往日纤细的腰肢此时丰润了不少。她依偎在丈夫身旁,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孕肚:“也不知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旁边的丈夫满脸甜蜜爱意,期待道:“我看这定是个男娃,未来也会是我最珍视的孩子!咱们的孩子一定是这草原上一条响噹噹的汉子!” 女子轻捶丈夫,羞涩道:“我怎么看就是个女儿呢?若是个女儿,你可不能嫌弃!” 刚拿上补药送进来的博礼听着这对夫妻的对话,心中泛起阵阵酸涩,那时常折磨自己的嫉妒与渴望仿佛又喷薄而出。 她强压下失落,换上灿烂真诚的笑脸道:“姐姐可不要这样说,就是个女儿又如何?那也一定是咱们爷最宠爱的格格!” 寨桑点头道:“是啊,我断不会亏待了咱们的宝贝。” 女子闻言面上幸福更加满溢,她拉着妹妹博礼的手道:“我身子不方便,这阵子妹妹忙着伺候爷,实在不用日日来为我费心送药,这些事交给丫头们做就好,你快来坐着吧!” 见博礼坐下了,她又道:“我听阿妈说,还未出世的孩子都害羞,承不起那样多的福气,你们可不能这样夸他呢!” 第21页 博礼低下头,瞥见自己还未有任何动静的肚子,有一阵痛苦忌恨翻涌起来。她悄悄把手放到身侧,细长的指甲狠狠戳进掌心,鲜血一滴一滴渗入紧握的手帕中。 转眼拿带血迹的翠绿丝帕变换成沾染鲜血的青草地,那方才还温柔幸福的女子此时已倒在地上匍匐不起,她疼痛难忍,眉头紧紧蹙起,眼里闪过震惊、失望、悲伤,嘴里断断续续质问:“博礼……你,你……为什么……” 博礼慢慢后退,大喊道:“不……我不是故意的!是……是你逼我的……” 她腿脚一软,瘫坐在地上,看着姐姐的力气慢慢流逝,直到再也说不出话。 耳后突然响起诡异的嗓音,仿佛钝刀划过枯木:“抢来了难道就真的会变成你的吗?” 博礼如梦初醒,惊恐回头大喊道:“谁!是谁躲在那里!” 背后一片枫树林里,立着一位老妇。她身穿灰色衣衫,历经风尘的布料早已破损不堪,握着枯木杖的手指干燥粗糙,骨节分明。这老妇骨瘦如柴,皮肤暗黑,面上深刻繁多的皱纹似要剥落。那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仿佛一潭泥沼,让人陷入、窒息。 博礼的脚好像被粘住,全然迈不开步,既无法上前,也无法逃离,喉咙也仿佛被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中的紧张恐惧排山倒海般压来。她猛地睁开眼睛,满身冷汗,大口喘着气,好半天视线才渐渐清明。 原来又是一场梦。这事过去了十几年,她刻意遗忘,最近却时常想起,引得她坐立不安,每次看到哈日珠拉那张脸就嵴背发凉。 更可怕的是,她好似又回到了姐姐刚死的那段日子,总想起那老妇可怕诡异的眼睛,总感到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她有种预感,即将发生一件可怕的事,而这件事一定和哈日珠拉有关。 博礼闭上眼,焦虑的嘆了口气。 哈日珠拉…… ** 另一边的哈日珠拉完全没有发现博礼的不对劲。 自上回寨桑回去呵斥博礼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找哈日珠拉麻烦了,哈日珠拉料想她近期不会再发难,便不多费神考虑。 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近日哈日珠拉都同过去一样,看书学习,骑马踏青,活得逍遥自在。只是不同的是,她时常感到自己被一双眼睛凝视着。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让她很不自在,每每寻找视线来源,四下却又一如往常,没看出任何不对劲。 这天上午,她照例给寨桑请过安,正带着阿娜日往回走,那被窥视的感觉立刻又出现了。 哈日珠拉立刻停住脚步,四下张望起来。 阿娜日见她突然停下,只不解道:“格格,您怎么了?” 哈日珠拉忙着四处打量,心不在焉的回道:“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 阿娜日好似又说了句话,哈日珠拉一心找人,并没有听见。 现下正近晌午,周围有不少人,有赶着去干活放牧的牧民,有来回禀报事务的管事,只有一干瘦老妇静静立在一毡房旁,她的枯木手杖与褴褛衣衫与这来往的人格格不入。 那老妇静静的凝视着哈日珠拉,见她看向自己,干裂的嘴角泛起一丝奇异的笑,那浑浊的眼睛仿佛在召唤着哈日珠拉。 哈日珠拉慢慢上前:“老人家,您可是认得我?” 老妇嘴角笑意更深,好似透过薄薄的面皮刻到了骨头上:“我知道你是谁。”那好似钝刀划过枯木。 哈日珠拉礼貌的露出不解的神情,心里却感到一丝怪异。 那老妇突然凑近哈日珠拉耳边,低语道“你不是哈日珠拉。” 这话仿佛平地惊雷,把哈日珠拉震得呆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 这老妇人是怎么知晓的?自己明明从未见过她,难道她认识真正的哈日珠拉?可是就连阿娜日也没有怀疑过自己呀!那又或者这世上真有人能看见别人的灵魂? 一旁的阿娜日听不见这句耳语,见哈日珠拉呆怔的模样,跺脚急道:“你对到底我家格格说了什么!” 那老妇并不回答,只继续耳语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只是来完成未完的使命。” 哈日珠拉瞪大眼睛:“未完的使命?难道是与我有关?” 阿娜日见哈日珠拉回神,才松了口气,又深感一头雾水,只好视线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老妇神秘的闭上眼睛:“是也,非也,端看个人造化……”还是一如刚才的粗粝,此时却又多了一分亘古与玄妙,没有刻意压低的嗓音此时穿透人群,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哈日珠拉仍旧不明所以,只是这老妇虽然样貌和行止都很古怪,却奇异得没有让哈日珠拉感到害怕或怀疑她别有动机,反而不由自主要相信她。 这人向远处看了一会,才缓缓道:“多思无益,该来的总也躲不过。我不过一垂垂老者,若是你可怜我,不如每日夕阳落下之时,到那树林边为我送些吃食吧。不求玉盘珍馐,只果腹干粮。” 说完,这老妇人便拄着她的枯木杖疾步而去,背后只留那随风飘动的褴褛衣衫和灰白头发。 哈日珠拉仍在原地愣了一会。这老太太真是奇怪,原以为她知晓自己是未来的一缕幽魂,或者她原就认识真正的哈日珠拉,谁知道她竟要求自己给她送饭吃。难道只是个流浪者想要些食物?也罢,既然只要干粮,那给她就是了,想来她年纪这样大了,也没有力气再做其他营生了。 第22页 “阿娜日,咱们去瞧瞧厨子那儿有什么可口又易存放的干粮!” 阿娜日跟上哈日珠拉的脚步,闻言又立刻跺脚道:“格格!您都不知道这人是好是坏,怎么就这样答应了!” 哈日珠拉仰头一笑:“我确实不知道,但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就认定她不是坏人。咱们到时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阿娜日鼓起脸好似还想说什么,却仍旧被哈日珠拉几句话打发了。 两人逐渐远去,隐在毡房背后的博礼却依旧跌坐在地,久久不能回神。 旁边的婢女欲伸手搀扶她,刚触碰到她的手臂,就被她五指紧紧扣住手腕,那力道仿佛要直抠进骨头里去。 婢女忍住疼痛勉强唤道:“大福晋,您这是怎么了?” 博礼好似没有听见,惊惶的盯着刚才那老妇站立的地方,自言自语道:“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难道她都告诉她了?” 博礼原本只去见寨桑,却在路上突然发现了那老妇人,更可怕的是,哈日珠拉竟然也在!她一阵恐惧害怕,当即悄悄绕到那老妇所在毡房背后,想偷偷听一下两人对话。 这十几年来,那老妇人就如同消失了,甚至常常让博礼怀疑那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可现在,她突然出现在眼前,不仅样貌全无变化,一样让人害怕厌恶,还跟哈日珠拉扯上关系…… 一阵寒意爬上博礼嵴背,她深深打个冷颤,嘴唇紧抿,紧抓的手更用力,眼中厉芒一闪而过,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微微点头。 可怜的婢女疼痛难忍,又无法出声甩手,只泪水在眼眶打转,另一只手紧捂住自己的嘴不发出呼声。 过了好一会,博礼才回神松手,看了眼那被她捏出的青紫淤痕,歉然道:“难为你了,走吧。” 婢女心中委屈,却不敢言语,又见博礼面上阴狠仍未全消,只好怯怯跟上。 第12章 毒计 “你说得可是真的?”博礼端坐主座,拿起杯子啜饮,并不正眼看这回话的婢女。 那婢女小心翼翼偷觑大福晋的反应,一边斟酌语句道:“回福晋的话,奴婢遵从福晋的吩咐,日日去那树林边悄悄蹲守,果然见到哈日珠拉格格日日傍晚前去!” 博礼微微掀起眼帘:“可曾听到她们说了什么话?” 婢女侷促的低下头回道:“奴婢……恐被察觉,并未靠近,因而没有听到具体说了什么,请福晋恕罪!”说着立刻矮身跪下。 博礼皱皱眉,没理会,只想着那老妇八成已经告知了哈日珠拉,这两人实在是留不得,正好趁这机会一了百了! 她眼中闪过算计与阴险,随即挥挥手:“罢了,你起来吧,去把巴颜给我叫来,记得别叫别人瞧见了!” 婢女暗自松口气,忙恭敬福身:“是,奴婢这就去办!” *** 这几日阿娜日很郁闷。哈日珠拉格格连着三天坚持给那古怪的老太太送干粮,不论自己怎么说都没用。 又快到日落时分,哈日珠拉用小盒装上些点心干粮,用麻布包好,正要出门去那树林边。 “格格,您可别再去了!奴婢瞧那老太太可不像什么好人,八成是个装神弄鬼的,要是给台吉和福晋知道了,怕又要惹什么麻烦!”阿娜日急急劝道,傍晚的树林边人烟已经很稀少,普通牧民们都回家了,那老太太一个人在哪儿,实在慎得慌。 “你要是怕,那我可就自己去了。她可说了,过几天我自然能知道她的用意,咱们也不差这点粮食不是?”哈日珠拉完全没有被动摇,依旧戴上御风的帽子,披上薄薄的披风。 “哎呀!格格!”阿娜日跺跺脚,一副要急哭了的样子,看得哈日珠拉心生不忍,不再和她开玩笑。 “好了,你别恼。你瞧咱们去了这几天,那老太太也没做什么坏事儿不是?我心中有很强烈的感觉,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若她真是骗子,哪有骗子只要点干粮的?”哈日珠拉耐心的给阿娜日一点点解释,再拿水汪汪的无辜大眼定定瞧着阿娜日,看得阿娜日一阵羞涩。 “格……格格!您这是,这是对奴婢用那个……那个‘美人计’!”阿娜日低下头,脸上竟也有一丝红,“奴婢听您的就是了……”话语到后面渐渐低了声。 哈日珠拉心情大好,拉上阿娜日就向树林走去。 *** 婢女离去后,巴颜不一会就来见了博礼。 巴颜是个三十多岁的蒙古汉子,生得面向忠厚,体格壮硕。他是博礼从娘家带来的僕从,一家人都握在博礼手中,因而博礼很是放心。 巴颜刚进门,就恭敬的行礼:“奴才巴颜给大福晋请安!” 博礼抬手:“起来吧!今日让你来,想必你心中有数了。上回吩咐的事,就在今晚吧!” 巴颜头顶猛然出了一层薄薄汗珠,却强忍住不伸手抹去:“奴才明白!” 博礼放下茶盅,俯下身又低声吩咐:“记住了,到时候把人都带远了再动手,千万别留下什么痕迹!完事了你也不急着回来,拿些银两去南边大明地界儿,给你儿子老婆买些好东西再回来。” 话音刚落,身后贴身婢女立刻会意的地上一包沉甸甸的碎银子,递到巴颜手上。 第23页 巴颜伸手接过,心中明白这是要自己走远些避避风头,以防被人抓住马脚。 他跪下磕头道:“多谢福晋厚爱,巴颜一定办好这差事!” 博礼点点头:“嗯,只一点,千万别叫人看见!你去吧,时候不早了,你准备一下。” *** 哈日珠拉对博礼的恶毒心计还一无所知,仍旧带着阿娜日来到树林边,远远就见到那老妇一人站在夕阳下的树林边。哈日珠拉带上阿娜日快步走上前,对老妇笑言道:“阿婆,您又来这样早!” 老妇进入似乎格外开心,眼睛都笑得眯起,面上皱纹更深:“哈日珠拉格格果然是个善人儿,对我这没用的老太都愿意这样有耐心,我实在没有看错你!” 她接过哈日珠拉递来的食盒,掏出每日准备的一块干净又皱巴巴的绸布,把盒子里的干粮都取出包好,放入怀中收好。 哈日珠拉只笑眯眯问:“阿婆每日食这些干粮点心可够?不如明日我再带些热饭菜来给您?” 老妇并不直接回答,反而先环顾四周一圈,在某处略一停顿,眼光一闪,然后笑道:“明日格格也不用再来了,今日时间就要差不多了。”接着她突然看向阿娜日:“不知这位姑娘能否再回去为我取一件避寒的旧衣物?” 阿娜日本来就甚是不满的表情闻言更是要喷出火来:“你……你实在是太过分,我们格格心善,我怎么能留格格一人在这里和你这来路不明的人呆在一处!” 哈日珠拉正想着之前说的时间“差不多”是不是今天就可以说出她是如何知晓自己身份的,听阿娜日这样说,赶忙出言道:“阿娜日,你就去取一些御寒的衣物来吧!” 阿娜日委屈的看一眼哈日珠拉,见到她眼中的安抚和恳求,才撅撅嘴,再三叮嘱哈日珠拉一个人小心,才转身回去了。 见阿娜日渐渐走远了,哈日珠拉才转头问起这位老太太:“阿婆,您刚才说时间差不多了,这是什么意思?明天您要走了吗?”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牧民们早已赶着牛羊回去了,四周空无一人。老太太向旁边瞥一眼,才缓缓道:“是啊,要走了,不管我要走,你也要走了!” 哈日珠拉一阵吃惊,完全摸不透这话中的意思,难道她真的是来带自己回现代的吗? 哈日珠拉刚想开口询问,后颈却突然遭到重击,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 哈日珠拉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辆飞速前行的马车上了。 后颈处还隐隐作痛着,想来已经淤青。她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已被绳索束缚,动弹不得。马车颠簸不已,她的头是不是撞上车壁发出闷响,扰得她又疼又晕,心中的恐慌却也散了不少。 好容易回想起在树林边发生的事,暗暗后悔自己完全凭着直觉行事,过于大意,却听耳边传来低语:“你醒了?咱们正往南去呢,你还有时间再歇会儿。” 那声音粗粝又熟悉,可不正是那老妇人! 哈日珠拉在黑暗中尽力分辨,才看出旁边绑着另一个人,正是刚才同自己在一起的老妇人。她压低声音惊道:“阿婆!您怎么也在这儿?您有没有看清这绑了咱们的是谁?” 老妇嘿嘿一笑道:“还能有谁?不过是有人做了亏心事,害怕被别人发现罢了!” 哈日珠拉仔细想了想,自己来到这世界一年多,真正不喜欢自己的大约只有博礼和布木布泰这对母女。可是自己近日也并未有何事让这对母女猜忌,哪里就突然要对自己下此毒手呢? 仿佛知道哈日珠拉在想什么,老妇又道:“这世道,向来因果循环。如今的狠毒,早在多年前便埋下祸根。只是,恶人自有恶报,她作恶,却也正帮了忙。” “帮忙?”哈日珠拉疑惑,又问:“您能否告知,这是否大福晋所为?” 老妇闭上眼摇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就连这灾祸,我也不会帮你解了。倘若你真是聪慧又幸运的,自能活下来,往后也该上正轨。倘若你自个儿造化不行,那我何必为你费心?” 哈日珠拉被这话说的一时无语,原本也并未指望这老妇能为自己脱困,只看她似乎知道前因后果,想知道在穿越之前是否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罢了。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来,哈日珠拉手脚被缚无法用力,一头往前冲去,差点掉落在地上。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手打帘,哈日珠拉抬头望去,外面一面漆黑,只能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来人,似乎是个三十来岁的普通蒙古汉子。 这汉子探头来仔细看了看,似并未看清,又直接伸手来扯,一手一个把哈日珠拉和那老太太扯出马车,往地上扔去。 “咚——咚——”两声,二人直接摔落在草地上,哈日珠拉疼得龇牙。 那人正转回身在马车上拿东西,听见声音,又回望过来:“格格醒了?奴才真是对不住了!”说着,从车上取出个长长的东西便走来。 哈日珠拉借着月光悄悄打量着周围,这似乎是一片茂密树林附近,荒无人烟,已经月上中天,想必离自己的部落已经行出来两三个时辰了。 哈日珠拉心中着急,一时想不到办法,只能拖延时间。她见旁边的老妇背朝自己躺着,两人紧紧挨着,便心念一动,挣扎着坐起,正面对着来人,冷哼一声:“你既然知道我是格格,那就是你的主子!你怎么敢如此行事?”哈日珠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格外愤怒,以让这人不要见到自己背后的小动作。 第24页 这汉子闻言顿住,微微垂下头道:“格格,是奴才的不是。但奴才也是听命行事,多有得罪,望格格勿怪!” 说着,他抬手拿出适才在马车上取得物件,慢慢抽出,那寒芒在月光下格外慎人。 是剑!哈日珠拉心一阵狂跳,背后冷汗直冒。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慌乱害怕,让声音听起来不带颤抖:“你既是听命行事,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不怪罪你就是。” 黑暗中看不清这人神情,只听他略顿了顿,似有些吃惊的回答:“多谢格格体谅,奴才有愧,只盼格格来生托个好人家!” 说着,他扔下剑鞘,举起剑就要向哈日珠拉刺来! 第13章 脱困 眼看利刃就要破空而来,划过脖颈,哈日珠拉浑身僵硬,大喝一声:“等等!” 剑尖离颈动脉不过三寸有余,听了哈日珠拉的话,堪堪停住。巴颜仍举着剑,沉声问道:“敢问格格还有什么吩咐?” 哈日珠拉心如擂鼓,不由咽了咽口水,这汉子八成是以为自己有什么后话要交代! 她强自镇定,大脑飞速运转,背后的手也不停动作着:“到了这步,我知道难逃一死。只是我也想死个明白,望你告知,到底是谁,为何要杀我?” 见巴颜仍旧没有放下剑,哈日珠拉又道:“我这样也逃不了,你不妨先把剑放下,同我说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巴颜迟疑,这哈日珠拉死到临头竟仍很镇定,莫非其中有诈?转而又想这附近荒无人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娃儿也出不了岔子,便缓缓放下手道:“格格有吩咐,奴才自当遵从。只是今天这一死,实在是免不了,望您不要再费心思了。” 哈日珠拉见寒光远离了自己,稍稍松了口气,背在背后的手更卖力的拿石块割着绳子。才刚在马车上,她就悄悄的在车中稜角上磨,现在再捡了地上尖利的石头,应该很快就要断了! “我自然知道,不过是要你说清楚而已。你说吧,到底是谁,为了什么?” 巴颜低下头:“也罢,不妨告诉格格,奴才是奉了大福晋的命令,让格格永远不再出现!” “大福晋?果然是她!”就差一点了! “我好歹也是大福晋亲姐姐的女儿,近日也甚少与大福晋有冲突,实在没道理,福晋可有说是为了什么?” 绳子终于断了!哈日珠拉尽力克制自己的动作,忍住害怕的颤抖,悄悄把绳子褪下,两只手仍旧保持被缚的姿势,悄悄握住两块尖利的石头。 “这奴才并不知晓,只是大约同您身边这老妇人有关,这老妇像是知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巴颜说完,抬头望一眼高悬的月亮,长嘆一声:“格格,奴才知道的都告诉您了,现下可以安心上路了!” “等等!”哈日珠拉急道,额角冷汗不断,手中紧攥的石头仿佛要划破皮肉。 巴颜眉头皱起,惊疑道:“格格还有什么交代?” 哈日珠拉低下头,嘤嘤哭泣,断断续续道:“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昔……昔日,大福晋……同布木布泰……时常暗中欺侮我……父兄都不……体察我的难处……只有……只有满珠习礼……”说到这里,仿佛忍不住心酸,更大声哭泣起来。 巴颜闻言眉头微松,心中泛起不忍,不由嘆口气道:“格格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四世子说的?奴才无法直接转达,但日后定找机会告知!” 哈日珠拉点点头:“正……正是,请……请你附耳过来……” 巴颜松开的眉头又皱起,附近除了那将死的老太太再无他人,什么话还需要附耳过去说? 但又看哈日珠拉哭的泪水涟涟,抽噎不断,巴颜忽然生出恻隐之心。他思索一会儿,最终摇头嘆气,慢慢蹲在哈日珠拉伸侧转头附耳凑上前。 哈日珠拉眼睛微微眯起寻找着时机,面上口里仍然抽泣着:“你……你回去……告诉满珠习礼……” “咚——”一声闷响,哈日珠拉使出浑身力气,握着石头的手猛烈砸中巴颜的脑袋! 巴颜一阵眩晕,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额角鲜血慢慢淌下。哈日珠拉不敢怠慢,趁他尚未恢复清明,立刻举起手又是“咚——咚——”两声闷响。 “砰——”巴颜连遭重击,一下晕倒在地上。 哈日珠拉的心仍然狂跳不止,心有余悸的爬过去,对着他的脑袋再补了两下。 那老妇不知何时翻过了身,面朝哈日珠拉这边躺着,见状轻笑起来:“别打了,他已经晕过去了。” 哈日珠拉闻言慢慢回神,慌忙抢过巴颜手上的剑,斩断脚上仍然绑着的绳子。 刚想站起来给那老妇人松绑,却发现腿上早就麻了,全然站不起来,刚才过于紧张,竟然没有察觉,不光腿上,连手臂都是麻的。 她害怕那汉子突然醒来,不等酸麻感过去,仍住难受,手脚并用的爬到老妇身边给她松绑。 那老妇却好似一点不害怕,反而眯眼笑着看哈日珠拉手忙脚乱的样子:“你倒确实很聪慧!” 第25页 哈日珠拉哪有心思多说,一心只想着赶快离开。她胡乱回了句“运气好罢了”。 确实是运气好,若不是那汉子还算善心,还愿意听自己胡扯,只怕她们两人早就成刀下亡魂了! 哈日珠拉看一眼这老妇,不对,大概只有自己成刀下亡魂,这老太太一定有办法逃走! 无暇细想,她立刻拿起剑,拉着老太太跑向一旁的马车,解下马儿,留下车厢。 “阿婆可愿意同我共乘一骑?若是驾车,速度太慢,万一他还有接应的,实在很危险。” 妇人笑意不减,只道:“自然愿意。” 两人坐定,哈日珠拉大喝一声:“阿婆抓紧!”扬鞭一抽,马儿立刻嘶鸣一声,在月下撒蹄狂奔。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月色逐渐暗淡,东方晨光熹微。 哈日珠拉明显感到□□马儿逐渐力竭,速度渐缓。她四处环顾,依稀发现已远离了开阔草原的精緻,来到了丘陵地带。 一晚上狂奔,哈日珠拉早就迷了方向,这么久没人追上,想必已暂时安全。她勒住缰绳,找到一处溪水,带着老妇在此饮马歇息。 一坐下来,之前发生的事便一下涌入脑海,像一团丝线难以理清。哈日珠拉摇摇头,科尔沁的事说不清,往后要去哪里,也是个问题。 “阿婆,咱们在此歇一歇,渴了就饮些溪水吧!”说着,哈日珠拉捧起一抔水喝起来。 溪水沁凉甘甜,不禁让人庆幸,还好现在是七月里,夜间天气也尚好,否则这样没吃没喝一夜早就冻死山间了。 那老妇饮了溪水,却从怀中拿出几个布包,慢悠悠打开,却赫然是这几日哈日珠拉送的干粮! 她在哈日珠拉惊讶不已的眼神中递了一块过去。 “阿婆,难道您早知道今日有此遭遇?”哈日珠拉用力咬着干粮,虽然不如平日里的早膳可口,却好歹是救急救命的粮食。 老妇慢悠悠道:“我自然是知道。若不是博礼见到你同我说话,她哪里至于这么急着把你弄走?” 哈日珠拉突然想起之前那大汉的话,问道:“您到底是不是知道了大福晋的什么秘密?” 老妇脸上浮现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冷哼一声:“还能有什么秘密?她不过是做了亏心事,我告诉了你,你这趟才不算白白遭了祸。”她顿了顿,见哈日珠拉屏气凝神听着下文,才继续道:“她那时嫉妒你的母亲,暗害使得她早产生亡,被我瞧见了,她害怕东窗事发,便生了坏心。” 哈日珠拉一时呆住。博礼虽然常常暗中欺负哈日珠拉,在科尔沁的名声却还是不错的,尤其是据说她过去当侧福晋时,对待长姐恭敬有加,从无怨言,才得到寨桑的青睐。没想到这背后竟然有这样的事!寨桑一心念着自己的嫡妻,想来是完全不知道博礼的所作所为,她能瞒住别人这么多年,实在是很厉害!难怪这次她这么急着痛下杀手,此时若是回科尔沁,实在很危险! “她这次坏心,却为我办了件好事,把你给我送了过来。” 哈日珠拉闻言转头大量起这老妇人,这才惊觉自己从未怀疑过这老太太的来路:“阿婆,您到底是谁?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老妇只低头出了神,好一会才道:“我不过是个活久了的老太婆,过去收留了个女娃儿,却耽误了她的好姻缘。如今遇到你,自然要送你一程,等到了时候我就要离去。” 说着,她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找了根称手的枯木作新拐杖:“咱们这就走吧,早走我也好早解脱!” 哈日珠拉刚刚仔细检查了马儿的情况,此时正对着溪水整理仪容。经过一夜挣扎与风霜,原本整洁的衣服头发早已满是尘土,现下无法脱下好好清洗,只能用水细细清洁面部。 她闻言不禁问道:“咱们往哪儿走?科尔沁是回不去了,这方向我也早辨不清了……”说到这里,她不禁声音地下,微微红了脸。也不知是不是古人的特技,来到这里哈日珠拉发现人人都能辨清方向记清路程,只自己还同过去一样是个路痴,这事还时常被满珠习礼和阿娜日嘲笑。 老妇闻言捂嘴直笑:“我当你知道要往哪儿去呢!这一路乱走,竟也是对的。现下,只沿着之前的方向走,就能到了!” “那我们到底要到哪儿?难道去大明?或者大金?”哈日珠拉迟疑道。 这两个地方现下看来都不太平。辽东局势紧张,满汉蒙三家对立;大金刚到辽渖,必定内部还需稳定,而大明,神宗刚驾崩,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她虽不了解历史,却也隐约知道这时候该有爱做木工的天启皇帝与擅权的太监魏忠贤,大明未来更是天灾人祸不断,不是好去处。 “我们自然是去好地方。”老妇人顿了顿:“我们该去——渖阳。” 哈日珠拉愣在原地。 第14章 渖阳 “为何去渖阳?”现在的渖阳除了同辽阳一起,刚为金兵所下,全无一点特殊之处。哈日珠拉穿越而来,还知道渖阳将来会是大金都城,这老妇又从何选定渖阳? 老妇人不愿多说,只搪塞道:“自然是好地方才让你去。你一个蒙古姑娘,大明必定去不得,辽阳如今还乱,渖阳又近,还是先进渖阳好。” 第26页 哈日珠拉歪着脑袋想想,也罢,渖阳就渖阳吧,自己身无长物,渖阳汉人多,待蒙古人也不错,又相对太平,自己好歹能找些识文断字的活计维生。 老妇见她不再有异议,继续沉声道:“咱们歇好了,这就上路吧!我跟不了你多久,再过半日,离渖阳城也不远了,我自会回我的去处。” 哈日珠拉此时更惊讶:“阿婆,您要走?” 她微微垂下头,这一路虽然惊险,好歹有人陪伴,如今却突然要一人往下走,实在让人彷徨伤感。 老妇走过来,拉起哈日珠拉的手,那双手干燥粗粝却透着暖意,给了哈日珠拉不少安慰。 “傻姑娘,我年纪大了,哪里能跟着你劳顿?时间到了,我自然就会走。” 哈日珠拉默然,只忍下心中微涩,微微点头,转身牵起马儿,两人在晨光中再次踏上路程。 马儿经过一夜狂奔,方才只得半个多时辰歇息,现下只能匀速小跑。好在科尔沁原本就紧邻渖阳城,这样的速度天黑前也能到达。 这样一路向南,马速不快,为了夜间不露宿山林,只得减少歇息。因此不过半日,哈日珠拉已觉得腿脚酸麻难忍。 此时烈日当头,两人好不容易坐在树荫下午休,哈日珠拉不由担心问道:“阿婆,您累不累?” 老妇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流道:“我还过得去,你去弄些水喝了吧,不用管我了。” 哈日珠拉见她虽然疲累,精神却不错,放下心来,转身朝河边走去,寻思着找个器皿端些水来餵给阿婆。 七月里,正午的日头还很毒。哈日珠拉四处搜寻好容易才找着个小小的竹筒,在水中清洗干净,盛了一筒水,小心翼翼捧来:“阿婆,我给您打了些水来!” 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有鸟鸣声。 哈日珠拉猛地抬头,竹筒中的水一下洒得地上身上。她无暇顾及,只见原本坐在树下乘凉的老妇此时已不见踪影。那团不大的阴影下,只留了个小小的布包。 竹筒“咚”地一声掉落在地,哈日珠拉三两步上前,拾起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仅剩的两块干粮和一截短小的竹片。那竹片形状古怪,还算平整的那一面上写了几个小字:“归去勿念。” 哈日珠拉怔在原地,想起阿婆之前的话,这竹片看来早已备好,只待寻到合适时机,她便离去了,余下的路,都得自己一个人走了! 不知站了多久,原本炽烈的日头已经不见,天空中瞬间乌云翻滚,由远及近的雷声把哈日珠拉拉回神。 七月的天委实变得快了些。此时雷雨将至,不宜待在树下,四周也无遮蔽之所。哈日珠拉只得三两口把干粮塞入口中,急急上马前行。 雨水虽然来得快去得快,却也不一会就淋得哈日珠拉满身湿透。夏日袍子还单薄,又在风中奔驰,此时寒意逐渐入骨。 哈日珠拉咬牙忍住疲劳与寒冷,一刻不敢松懈。四周景致不断变换,丘陵已逐渐变为平原,原本荒无人烟,现下也能遇见一两个行人。 哈日珠拉皱起了眉头,路上见到那几个行人,都作汉人打扮,衣衫褴褛,面色憔悴木然,很是可怜,只是自己自身难保,实在无暇顾及他人。 再行不久,渐渐接近了渖阳城,人烟也多起来,只是这样多得仍然都是流离落魄的汉人,有一个两个独行的,也有拖家带口有老有少的。 哈日珠拉心中酸涩,这些显然都是战争与民族冲突的后果。普通百姓没有金钱权势,面对战乱仇恨毫无抵抗之力,只能无辜受害。 遗憾酸楚还未散去,空气中却突然飘来一阵隐约的腐臭味。哈日珠拉放眼望去,只见前方似有不少腐肉,零散的鬣狗、狐狸等动物纷纷低头啃食,难道最近死了牲畜,都抛在城外? 哈日珠拉仍在思索,不知不觉却已行到近前。路边,围聚在一具腐尸上的无数苍蝇被渐渐靠近的马蹄惊起四散,哈日珠拉不禁低头细看,这一看,却吓得差点跌落地上! 哪里是牲畜尸体,竟都是人的尸体!这些尸体纷纷残缺不堪,不少被鬣狗狐狸啃食得血肉模糊,只隐约从骨骼和残留的衣物能看出来是人体。从衣物看,有不少是前不久战争中死去的士兵,其中有金人也有汉人,另外还有些普通百姓,大约是沿路乞讨,或饿死或病死! 哈日珠拉来到这世界一年有余,却是第一次亲身接触战争遗留的可怕场景。她胃中一阵翻涌,满心惊骇,再也不敢低头看一眼,忙屏住呼吸策马向前。 好不容易冲过那段尸横遍野的地方,空气中的腐臭味也消散不少,哈日珠拉再也支撑不住,勒马下地,捂嘴干呕起来。 少顷,噁心的感觉终于缓解,哈日珠拉倚靠这马慢慢站直身子,准备一会就走,脚踝处却突然感到一阵拉扯。 “姑娘,行行好,赏口饭吃吧!”这声音细弱无力,稍不留神就在风中飘散。 哈日珠拉心头一跳,低下头,见一个虚弱的汉人女子正扯着自己的脚哀求。这女子骨瘦如柴,面色土灰,衣物破旧不堪,甚至难以蔽体,抓着哈日珠拉的手关节突兀,仿佛只剩一把白骨。 哈日珠拉对上那双眼睛,那眼里浑浊一片,全无神采,连哀求的泪水都流不出来。环顾四周,哈日珠拉惊恐的发现四周更多的乞丐正望向自己这边,那一双双浑浊无神,仿佛死去的眼睛看得她毛骨悚然! 第27页 这里离渖阳城门已不远,来往的人们莫不成群结队,快速离开这片恐怖的区域。而哈日珠拉独身一人,虽经过一整天风霜,衣着却仍是逼普通人整洁华贵一些,在这流民区域实在惹眼。 哈日珠拉此时身无分文,更没有果腹食物。就是有,她想起古来不少战争饥荒下人食人的可怕案例,也绝不会独自一人停留在成千上百的难民中间。 趁着周围的饥民还未上前,哈日珠拉忍住眼泪,低头轻声说一句“抱歉”,便甩开那女子的手,迅速上马狂奔而去。 仿佛过了很久,周围流民逐渐减少,前方城墙逐渐清晰。哈日珠拉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慢慢松懈,微风吹过,她才惊觉身上雨水才干,此时却已被冷汗湿透。 眼看城门越来越近,哈日珠拉却逐渐感到手脚无力,费劲在马上坐好,视线却又模糊起来。终于,离城门还有不过百米的距离,连遭惊吓,疲劳不堪的哈日珠拉体力不支,失去意识,眼前一黑,从马上翻滚摔落在地。 *** 百米外,城楼另一侧,一队人马正整齐有序的列队前进,准备在落日前回城关门,领头的正是大金四贝勒皇太极。他身配盔甲长刀,威武的坐在马上,领着士兵查看城墙外围情况。 “贝勒爷,您看那边,好似有人坠马!”皇太极身旁的安达礼沉声汇报。 皇太极闻言朝安达礼所指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一匹仍在奔跑的马,马身后不远处有个人影躺在地上,看身形着装似乎是个蒙古女子。近日,不少蒙古人和汉人纷纷逃来辽渖,意欲投靠大金,大金也善待这些人,尤其蒙古人,都会好生款待,归入八大贝勒的管束中。只是来投奔的,大多是成群结队,如前几日,达尔罕巴图鲁贝勒带着自己的十五户人口来了,其他投奔者,就是人再少,也有三四个,这样独自一人,还是个女子,实在很不寻常,难道这女子是与同伴走散了?那如何不去辽阳,而到这里来? 皇太极心中有所怀疑,却仍然立刻吩咐部下拦截那匹惊马,同时带着其余人朝那女子而去。 行到近前,皇太极下马上前,细细打量起来。只见这女子看来甚是年轻,身量纤细,着浅色蒙古袍服,算不上华丽,却也不是寻常人能穿的。此时她双目紧闭,眉头微锁,面庞上、外袍上都沾满尘土,辨不清原本的样子,只偶尔露出寸许苍白。 皇太极暗嘆一声,不知不觉竟生出怜惜之意,这狼狈的样子,又是个纤弱女子,哪怕真是心怀鬼胎的奸细,此时也翻不出什么浪。 他没发话,身后属将不敢多言,只立在一旁等待指示。皇太极心中为难,这女子看来甚是年轻,虽身份不明,却也不适宜随意让部下处理。他犹豫片刻,低头又见那可怜的样子,咬咬牙,蹲下身一把抱起她搂在怀中,翻身上马,直往城门而去。 身后属下见他如此行动,心下诧异万分,却不敢置喙,只默默跟上。 远处夕阳渐渐下沉,余晖中,那屹立的城楼仿佛亘古的守卫,为哈日珠拉筑起安全的所在。 第15章 姓名 夏夜,屋外星空晴朗,窗下烛火摇曳。哈日珠拉从深度昏迷中幽幽转醒,只觉眼前人影朦胧,仿佛见到一个来回忙碌收拾的女子。 她心中一暖,轻声开口唤道:“阿娜日……” 那人影闻言立刻往门外去说了些什么,随后回身靠近。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原来并不是阿娜日。哈日珠拉心中一阵失落,这才慢慢想起如今正孤身一人漂泊在外,科尔沁的家是再难回去了。 那靠过来的女子样貌普通却和善,年约二十五,梳着最简单的把子头,一副寻常女真妇女的装扮。 她细细打量哈日珠拉,见她已转醒,微笑着开口问候。只是那出口的语言,发音虽同蒙古语相类,却仿佛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方言,哈日珠拉一阵头疼,猜测她说的大约是女真话,自己竟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哈日珠拉轻抚额头,等这女子说完,歉然望着她,用蒙古话说到:“对不起,我并不会说女真话。” 那女子似乎能听懂蒙古话,歪着脑袋想了想,用不甚流利的蒙古话回道:“我叫济兰,是渖阳人,今日傍晚刚被军爷们寻来照顾姑娘。” 哈日珠拉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这女子会些蒙古话。她在搀扶下慢慢坐起,顿觉浑身酸痛,仿佛骨头散架,好一会儿才缓和。低头查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清洗过,此时头发披散,破损的衣物也已换下,现下穿的也正是寻常女真服饰。 那女子给哈日珠拉背后放上一个枕头,又坐在床边,伸手边摸摸哈日珠拉额头,边问道:“你现在还好吗?来时你正发烧呢,额头烫得吓人,现在可算不烧了!” 哈日珠拉正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地方不小,陈设却简单,除了自己躺着的这张炕,只有一张桌案并几把椅子,还有衣柜衣架。桌案上整齐的放着书册笔墨,衣架上则挂着男子服饰,看样子这是个军官的临时居所。 听这女子问话,哈日珠拉微微笑着,放慢语速回答:“我现下好多了,除了有些无力,旁的并无大碍,谢谢你照顾我。”她顿了顿,又问道:“请问咱们这是在哪儿?” 济兰从一旁炕桌上端起刚熬好不久的药,回道:“这是靠近城门一处闲置的宅子,现下拨给了官兵们用。我才来,也不晓得,只是这几日听说金国大汗派了两位贝勒来渖阳换防。”说着,吹了吹汤药,预备给哈日珠拉喝下。 第28页 哈日珠拉闻到那苦中带涩的味道,立刻皱眉嘟嘴,满脸抗拒:“我……我还是过一会再喝吧。” 济兰捂嘴笑道:“果然还是个小姑娘,你病着,哪能不喝药?” 哈日珠拉鼓起的脸颊一阵红,实在怪不得自己,过去自己就最讨厌中药,能吃西药的一定不选中药,来了这儿也没怎么喝过药,现在一下要喝了这么一大碗,太痛苦了! 还没等她继续搪塞,门外却突然走进一个男子朗声道:“她说得对,哪有病着不喝药的道理?” 哈日珠拉抬眼望去,只瞧这男子身着黑色四爪蟒袍,年约二十□□,身材高大英武,额头光熘熘一片,脑后梳着传统女真人的发辫,五官挺拔,气质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济兰立刻站起来,她也并不识得此人,只能恭敬福身:“给爷请安。” 这男子正是同大贝勒代善一同来渖阳换防的四贝勒皇太极,方才士兵来报说这女子醒了,他便进来探望。他挥挥手让济兰起来,转而好笑的瞧着面前这捡来的小姑娘。 哈日珠拉此时经过清洗,早已干净熨帖,全不复傍晚初见时灰头土脸的样子。她乌发如云,白皙柔美的面颊微微鼓起,那满溢的委屈可怜衬得她纯真娇憨,娇嫩面颊上几处轻微的擦伤更显楚楚之姿,轻掀的眼眸看得皇太极一个愣神。 哈日珠拉敛下眼眸,瞥了瞥那黑糊糊的药汁,一脸嫌弃,只是面对两个陌生人,实在也不能撒娇耍赖,只好咬咬牙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下。 皇太极见她乖乖喝药,心中一阵好笑,指着济兰道:“你去取些樱桃,再端碗鸡汤来给这位姑娘。” 济兰领命下去,而哈日珠拉仍低着头轻吐舌头驱散那满嘴苦味。 皇太极面上笑意加深,寻了把椅子坐下,望着哈日珠拉问道:“今日傍晚我带队在城外巡视,偶见姑娘孤身一人坠马昏迷,不知姑娘姓名,为何独自出现在渖阳城外?” 哈日珠拉语塞,现在自己是蒙古人,尹兰这名字不能用,又不能坦白哈日珠拉身份,一时间有些慌乱。 她心中紧张,一下脱口而出道:“我……我从科尔沁来,我叫……海兰珠!”语音刚落,自己却暗中吃惊,竟然说出了这个名字! “海兰珠,好名字。”皇太极微微挑眉,等待下文。 哈日珠拉深吸口气,憋出几滴眼泪,低头道:“我不过科尔沁普通人家女孩儿,跟随家人投奔而来,谁知……路上同其他部民失散,又遭遇强盗,只我一人逃出来……”说到这里,哈日珠拉想起自己有家回不得的境地,真真是孤身一人,不禁真的嘤嘤哭泣起来。 皇太极一听这话就不肯相信,科尔沁普通人家的女儿哪会生得这样好?且她来时所穿衣服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只是见她这样伤心,也算情真意切,不忍拆穿。 他嘆口气道:“姑娘莫要如此伤心,听辽阳来报,昨日刚有新投奔而来的蒙古部族到了辽阳,待过几日,你同我们一起回辽阳,也瞧瞧来人中可还有你的亲友。” 哈日珠拉心知此时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只努力止住哭泣,又起身行礼:“多谢这位台吉好心!” 女真同蒙古一样,对身份尊贵的男子都可尊称台吉,况且两人一直说着蒙古话。哈日珠拉此话表谢意,也暗指希望对方告知身份。 皇太极显然立即明白:“不用言谢,我乃大金四贝勒皇太极,凡来投我大金的,都该得到妥善安置。” 哈日珠拉心下稍安,至少最近不必担心会因身无分文而无家可归。只是好不容易用一年多时间适应了哈日珠拉的身份,现在却又改名成了海兰珠,而这位救了自己的人正是皇太极! 此时济兰拿着蜜渍樱桃并新煮鸡汤回来,向皇太极蹲身道福。 皇太极想起这姑娘方才喝药时难忍苦涩的样子,遂接过济兰手中樱桃碟子,忍着笑递到哈日珠拉面前道:“吃吧,瞧你方才那苦哈哈的,樱桃酸甜,能解了那苦味。” 哈日珠拉面上一红,眨巴着眼睛接过小碟,伸出两根纤指,捏起一颗鲜红果子,和着那甜蜜的糖水吞入口中。 皇太极瞥眼瞧着她小心的吃樱桃,原本苍白无力的嘴唇经过歇息已恢复娇嫩颜色,此时在鲜艷的樱桃映衬下更显绮丽,残留的糖水也为她平添润泽。他心下泛起一阵涟漪,只觉此女子甚是娇美可爱。 哈日珠拉见他只盯着自己猛瞧,不觉面上红晕更深,默默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行为。 皇太极见她低头,恍然回神,惊觉自己唐突,慌忙转头瞥向他处,脸上也一阵红。 济兰在两人间来回偷觑,只觉气氛尴尬暧昧,心下瞭然,移步上前:“姑娘醒来后还未进食,别光顾着吃果子,喝些鸡汤补补元气吧!” 皇太极见此处无事,又有些尴尬,只好站起身道:“你好生照顾着海兰珠,到时自会有赏。”转而又看向哈日珠拉:“海兰珠,这里是我在此议事的临时处所,我的卧房就在旁边不远,你安心住下,我还有事处理,明日再来看你。”见哈日珠拉要下床行礼,又摆手制止才离去。 济兰抬眼偷觑,见皇太极走了,立刻站直身回到床边,一脸暧昧笑意:“姑娘可是叫海兰珠?”见哈日珠拉点头,她有捂嘴直笑:“方才我去后头厨房,才知道这位也可是大名鼎鼎的四贝勒!我瞧着方才的情形,姑娘可是很入得四贝勒眼呀!” 第29页 哈日珠拉一阵好笑,实在不懂明明第一次见面,哪里就有这样多臆想:“你想哪里去了?我不过是个普通蒙古女子,四贝勒可怜我罢了!” 济兰只笑不语。她已嫁作人妇多年,家中也有了两个孩子,对男女□□再熟悉不过,哪里会轻易看走眼?听闻四贝勒不近女色,以往从不会特别关照哪位女子,这回如此关心在意,甚至专门嘱咐寻会些蒙古话的女子来照料,可见很不一样。 然则济兰并不真正了解皇太极,此次委实是想多了些。皇太极虽确实不近女色,如此对待哈日珠拉倒也并不为美色,毕竟初见时哈日珠拉灰头土脸,实在没有姿色可言。皇太极不过凭着直觉行事,又一向重视蒙古人,见哈日珠拉可怜,便多照顾了些。 哈日珠拉见她这样,也没再反驳,只心中默默不认同。慢慢喝下鸡汤吃完樱桃,顿觉困意袭来。毕竟一昼夜多的奔波劳顿,方才那一两个时辰实在不够。 济兰见哈日珠拉眼睛直眯起,脑袋直点地,心中生出怜意,给她洗漱完便让她灭灯就寝。 之前昼夜担忧紧张,现下终于安全无碍,哈日珠拉心中忧虑暂时全部抛开,迅速安睡,入了梦中。 第16章 流言 夏末青草离离,初秋的风扫不尽科尔沁的流言蜚语。 “听说寨桑台吉家的格格不满父母安排,竟然拒婚出逃了 !”一个正给马儿餵食养膘的牧人悄悄与同伴议论。 “怎么会?清早还见布木布泰格格遛马儿呢,瞧着她很是愉快呀!”同伴闻言,面上并不大相信,手上活计也未停,仍筑起草垛。 那牧人得意一笑:“不是布木布泰格格,是哈日珠拉格格!听说前儿晚上一个人逃走了,连婢女也不带上,真是个黑心肠的!” 同伴见他这样笃定,也将信将疑起来:“这可是丢脸的大事,你怎么会晓得?” 牧人停下动作,面上得意更甚:“我家大嫂可是在大福晋跟前儿伺候着呢,消息千真万确!” 旁边默不作声的阿娜日再也忍不住,一把扔下手上活计,大声争辩:“你们两个胡说什么!我们格格才不会逃走,她一定是被人害的!” 那嚼舌根的牧人不以为然,脖子一梗:“臭丫头,你才胡说呢!是不是又想挨打?”说着扬起手上荆条就要抽。 阿娜日瑟缩一下,短短两日,身上已添了不少伤痕,此时再经不起新伤。 想起格格,她眼里盈满泪水。那天傍晚再回树林,却一个人影也不见,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格格回来,她焦急不已,立刻回去禀报。 谁知大福晋一口咬定格格不满前阵同林丹汗议婚之事,独自出逃了!她心中不忿,硬是争辩几句,却立刻换来一阵毒打,要不是四世子出面阻止,只怕自己早就被打死了! 大福晋气不过,把自己发送到这角落里来做粗活儿,又派这两个坏脾气的傢伙监督,挨打成了家常便饭。 如今不过短短两三日,草原上就传遍了这样不堪的流言,坏了格格的名声,更惹得台吉面上无光,扬言不再认这个女儿。 好在这牧人今日并无太多暴戾之气,见阿娜日并不激烈反抗,有些无聊,只撇撇嘴虚晃几下就把她赶去一边,继续同他人八卦起来。 阿娜日满腹委屈,一面畏缩着躲向角落,一面在心中呼唤哈日珠拉,只求她仍然平安的活着。 …… 五百里外,渖阳城内。 哈日珠拉对科尔沁的事一无所知。她夜间如梦也时常担心阿娜日,却更要考虑自己未来生路。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哈日珠拉身体刚刚恢复些,在屋子四处晃悠了一会儿,现下正百无聊赖坐在桌案边。 济兰见她无甚大碍,便趁此时间赶回家中看顾幼小的儿女,也顺道料理其他家务。 哈日珠拉那日见桌案上摆着书册笔墨,并未看清哪些,如今随意瞥过,却原来有几册《三国演义》! 哈日珠拉惊喜拿过,过去在草原多是读的经史,好容易见到一本正经讲故事的小说,实在很开心,更何况还是本自己知晓的名着! 除了几册汉语三国,旁的还有些旧日辽东官文,以及几册满文书籍。哈日珠拉随手翻翻那满文书籍,里面文字倒同蒙古文一样,单个字母她个个认得,合在一起却一点不懂。只这几册书装订排版同汉文三国如出一辙,想来应是满文翻译版。 夏日屋内闷热,哈日珠拉打开门窗,搬了椅子在窗后吹着自然风,边乘凉边读起了三国。 这几册书装订印刷显然不是上品,有些单字或者单页有歪印、错印。哈日珠拉想起现代的盗版书,不禁抿嘴笑起来。 皇太极才踏入外间,就见哈日珠拉掩在窗后,手捧书籍细细看着,不时抿嘴微笑。屋外阳光正烈,哈日珠拉在阴影下莹润如玉的肌肤却平白去了几分人心中的躁郁。 “海兰珠,你在看什么呢?”皇太极声音传来。 哈日珠拉才看到第三回 ,正入了迷,忽听这说话声,猛地抬头,才发现皇太极已至近前,而自己浑然未觉。 “你竟在看三国?你识得汉子?”皇太极起先还纳闷儿,他这儿似没有蒙古书籍,走近却赫然发现她捧着的竟是汉语三国,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哈日珠拉放下书,欲起身行礼,被皇太极随手一挥制止。她微笑答道:“过去在草原上认得几个汉人,教了我识字念书。” 第30页 皇太极微微眯眼,心下对她编造的普通人家女儿越发不信,面上却未露分毫,转瞬便和颜问道:“那你觉得此书如何?” 哈日珠拉歪歪脑袋,这书是好书,内容人物丰富,其中计谋令人拍案,只印得品相不太好,也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 皇太极见她这幅为难样子,实在可爱,转头定定神,便洒然笑道:“你不必拘束,这书也只是初来渖阳时,城中好事者赠的。” 哈日珠拉瞭然,原来是城内人熘须拍马,便不再顾虑,直接说出心中想法,还顺带指出了些错处。 皇太极此刻眼中更是差异:“想不到你还能看出其中错误!”他点点头,继续笑道:“不错,这几册不过是市井小贩那儿买来糊弄的。想来那人不过是听说父汗爱读三国,随意拿了本送来,却不想遇到了你这能辨好坏的人。” 皇太极平日里接触女子皆是金国权贵女子,女真人尚武,连男子都甚少通汉文,更不说女子。就是偶尔遇见几个对自己有意相就的汉女,为迎合自己喜好,纷纷自称知书达理,却又矫揉造作,恁的让人厌烦。唯眼前这女子,虽是蒙古人,却通汉文,又行止大方,倒是画风清奇。 皇太极心生赞赏,一时脱口道:“这几本都不是好的,你若喜欢,回了辽阳城,我书房中不少藏本可以供你看!” 话到此,两人皆愣住。哈日珠拉此时身份不过是蒙古投奔而来一普通女子,回了辽阳城,会编入那位贝勒人口,会被如何安置,还都是未知数。外来投奔人口一向是大事,一切都要听从金国大汗决断。 前途未卜,哈日珠拉也不禁开口问出这几日藏在心中的忧虑:“贝勒爷,不知大汗会如何安置我?” 皇太极想了想,往日成群来投的蒙古人多是分配给诸贝勒,若是想继续游牧的,自会在草场林间辟出地方供他们游牧,若是想住房屋的,也会分配房屋,成为普通人口,按时缴赋税,服劳役。而三三两两,没有领头台吉来投的,往往也是家人夫妻,有些成普通人口,有些入了府中做包衣奴才。像哈日珠拉这样独自一女子前来的,还未有过,不知父汗会如何安置,八成会随意配了人家。 他辨不清心中所想,却知道自己并不想让她被分到其他人那儿,更不想让她随意嫁人。 “通常都分编给众贝勒,有些由父汗决断,但也考虑来人意愿。”他顿了顿,有道:“你若愿意,可以分在我这儿。回了辽阳,我带你去看看其他科尔沁来投的人,找找有无旧识亲属。”说完,他突然忐忑起来,观察着哈日珠拉的表情。 哈日珠拉听完,心下有些感激庆幸。她过去不熟悉历史,并不完全知晓未来,只是皇太极这里肯定是安全的。现在看来,他确实和善宽厚,分作他的人口,确实比其他人要好得多。只是…… “多谢贝勒爷好意,海兰珠自然是愿意。” 皇太极心中一喜,却听哈日珠拉话锋一转。 “只是……我若找不到亲属,又不同女真话,却不知该如何谋得生路。” 皇太极明白她话中意思,该是害怕被随意配人家,略一思索,便道:“我膝下养女宜尔哈正缺个教习的女先生,你不妨为我教导宜尔哈,我也派人教你女真话,如此安顿,你日后有何打算,可再做商量。” 哈日珠拉除了读书,实在无其他本领谋生,况且辽阳城易主,此时各行各业定混乱无序,民族矛盾也尖锐,要谋机会,也得等大金国汗定下规章秩序。现下当个女先生,确实是好差事,只是皇太极府中,哈日珠拉姑姑哲哲还在,会不会被认出? 哈日珠拉想起过去阿娜日的话,哲哲与寨桑乃异母兄妹,年岁相差也大,并不亲近,而哈日珠拉过去极不受宠,年纪也小,同哲哲该是没怎么打过照面,应该不会认出。 思及此,哈日珠拉放下心,蹲身行礼道谢。 皇太极心满意足,只叮嘱哈日珠拉好生修养,又告知再过一日就启程回辽阳,便自行离开。 皇太极离开后,哈日珠拉又看了会儿书,不知不觉过了晌午。 济兰料理完家中事务,此时已回到哈日珠拉身边。她照看着哈日珠拉喝药,又递给她解苦味的果子,看她好好儿的,才坐在炕上一面拿了针线细细纳着鞋底,一面同哈日珠拉唠着家中琐事。 相识不过两三日,那细密针脚与家常琐事,却让哈日珠拉倍感亲切温暖。 不知怎的,在这个世界里,陌生人反比许多至亲更爱护自己。 第17章 回城 三天时间,哈日珠拉身体已大好,只是清早一醒,便要面临同济兰分别,不免有些伤感。 哈日珠拉自认这几日实在给济兰添了许多麻烦,扰了她看顾自家的生活,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济兰则一劲儿安慰,想起自己儿女比哈日珠拉小不了几岁,又念她孤苦,只盼日后能再相见。 辽阳城与渖阳城相距不足二百里,代善与皇太极此来仅为换防与勘察,所部不过百余人,皆轻骑简从,回程时陡然多了位女子,很是怪异。 哈日珠拉知趣,明白此刻处境,不愿为他人添麻烦,更恐耽误行程,明确表示骑马即可。如此一来,免去为女眷准备马车的功夫,也不必拖慢行程。 第31页 哈日珠拉穿上济兰为自己准备的寻常女真女子骑装,见侍卫为自己牵来的马儿仍是来时那匹,不禁笑起来。如今这马算是自己唯一傍身的财产,却没人想到,就连这马也是半道上抢了那原本来夺命的汉子的,总算在这牛羊马都是珍贵财产的地方,自己不算是一无所有了。 挥别济兰,哈日珠拉跟着侍卫来到城门处静待出发。皇太极及其所部早已整装就位,只等大贝勒代善的来到。见哈日珠拉过来,皇太极招手唤她,把她安排在自己身后位置,免得掉队。 今日仍是个好天气,若是早早出发,时间尚宽裕,只要路上顺利,晌午之前便可到达辽阳。只是哈日珠拉随众人在城门处等候多时,也不见代善等人出现,早上的太阳不算毒辣,但到底晒得人烦躁。 几个参将游击们渐渐不满起来。这些人向来脾气直爽,有话直说:“昨日定好今早辰时便出发,午时前可到辽阳。如今辰时已过近三刻,大贝勒却仍未现身,实在不像话!” “先前打理这城内事务,大贝勒已多有懈怠,巡查琐事皆交由四贝勒,防务报告却都排在前头,现在竟连回城之事都如此怠慢,不过仗着大贝勒身份罢了!” 周围兵士不满情绪渐起,哈日珠拉跟着济兰学了些最简单的女真发音和日常用语,现下虽听不懂大家所言,却分辨出“大贝勒”三个字,再加上众人纷纷表露不满愤慨,也能猜到两分。 反观领头的皇太极,竟是气定神闲,丝毫未露半分火气与不耐。他体谅部下心情,由着大伙儿说两句稍稍发泄,在言语出格前抬手制止:“好了,说一两句就罢了。大贝勒由父汗亲封,更是我的兄长,岂是他人可以随意议论的!” 那几人见皇太极没有直接指名责备,言语间却不容置喙,当下低头应是,面上不满稍敛。 此时哈日珠拉静立一旁,额头上冒出细密汗珠,洁白莹润的肌肤因日光灼热也已微微泛红。 皇太极转头瞥见她一言不发,只静静等着,方才面对属下稍显严肃的遂面色缓和了些,只道:“海兰珠,你可还能受得住?一会儿路上更劳累,你不如去一旁歇息一会儿。” 哈日珠拉摇摇头笑道:“无妨,不过等上一等,我是草原女儿,哪里会这样娇弱!” 哈日珠拉身体底子虽弱,但这一年多来她注意保养,又时常锻鍊,已健康了不少。只是她皮肤很是敏感,最怕烈日当头,稍不留意就晒得通红。皇太极好意关心,她却知晓这不过是场面话,若真去歇息了,反倒引人注目。自己寄人篱下,处境堪忧,大贝勒身份官职皆高高在上,他迟到,别人不过背后议论两句,而她一个外来女子,再不是过去科尔沁草原上尊贵的格格,没有资格撒娇偷懒。不过是在烈日底下晒一晒等一等,还有众人一起,怎能喊累? 皇太极见她很能够忍耐的样子,当下赞赏道:“说得不错,果然有蒙古女子的风范!”说着,他转头看向众人:“海兰珠一个女子尚能扛住日晒,耐心等待,你们这些人如何不能?” 众人一听,果然见海兰珠腰板挺直,毫无不满之色,当下立刻收敛情绪,挺胸抬头,唯恐输给女子。 又过了约一刻钟,大贝勒方带着属下姗姗来迟。他丝毫未表露歉意,朝众人略略扫了一眼,众人心中不满,却纷纷低头不敢显露。待见到哈日珠拉时,他有一瞬愣神,便朝皇太极询问:“这就是前几日从蒙古来的人?” 得到皇太极肯定的回答,代善又瞧了两眼,哈日珠拉赶忙行礼。代善不甚在意,草草说了句“免礼”,便转头对皇太极道:“既然八弟这边已就位,就出发吧,争取能早些回去见父汗。” 皇太极依旧很是恭敬,立刻带上众人尾随大贝勒队伍之后。 路上为照顾哈日珠拉,皇太极特意同代善商量歇了一刻钟。哈日珠拉内心愧疚,不敢耽误更多时间,勉力跟在队伍中间,连续一个多时辰策马,不论日晒头晕还是身体乏力,都未出一言,让众人对她很是尊重。 晌午前,这百余人的队伍终于到达了辽阳城。城门处早有大汗近前侍卫前来等候,让二位贝勒直接赴内城面见大汗述职。 皇太极转身吩咐贴身侍卫安达礼把哈日珠拉带回府中休整,又交代几句家务,便匆匆离去。 安达礼为人忠厚老实,跟了皇太极多年,会说不错的蒙古话。他一路上同哈日珠拉大致说了说辽阳城内,又提了几句四贝勒府中概况。 不一会儿,二人便接近四贝勒府。管家敦达里早得到消息,正等在路口处,只待一见着人就通报福晋们在门口迎接。谁知远远的见到了安达礼护卫,身旁却只有一十三四岁的少女! 敦达里心中“咯噔”一下,直道不好。四贝勒向来洁身自好,从没哪一次从外头带过女子回来,这次事先也没听说,竟是带了个水灵灵的姑娘回来,府中福晋们只怕要不受用了! 话虽这样说,没弄清身份前,敦达里仍旧恭恭敬敬上前招呼,询问安达礼贝勒爷有何吩咐。安达礼讲明皇太极安排,又介绍哈日珠拉:“这位是海兰珠姑娘,从蒙古投奔大金而来,安置在府中,贝勒爷交代要善待姑娘。” 敦达里正差了身侧小厮回府报信,闻言立刻要躬身行礼,哈日珠拉赶忙侧身避让,不敢受礼。管家管着四贝勒府所有杂役奴僕和各项大小事务,哈日珠拉名义上来教书寄居,说到底也不过和普通婢女一样,在这儿讨口饭吃,管家实际上也算是顶头上司。 第32页 安达礼完成任务,未进府中便离去,留敦达里领着哈日珠拉进去了。 早前就有消息传回,说贝勒爷今日回城,几位福晋早早打扮妥帖在屋内等候,只等丈夫回来,立刻到府门口相迎。谁知等了半日,却等来了个陌生女子! 沉稳些的如哲哲,尚未摸清对方来路,并不轻易动作,只问起身边婢女乌兰:“大福晋那儿可有什么动静?” 乌兰悄声道:“消息才刚到,大福晋那儿似是没什么反应,倒是东屋一听说就砸了个杯子,气得不得了!”东屋里住的正是另一位侧福晋叶赫那拉氏。 哲哲冷笑一声:“也是了,大福晋哪来多少心思理其他人,光洛格就够她烦恼的了!东屋那个也忒不中用了,人还没进门儿就沉不住气了!” 乌兰瞧见哲哲嘴角的阴狠,不禁打了个冷颤。二阿哥自上回落水得了风寒后,就一直反反覆覆,病症看似在非常缓慢的痊癒,却时常反覆,身体底子也慢慢虚弱下来,不少下人私下猜测,二阿哥怕是要不好了。 旁人不晓得其中原因,只以为幼子多病是常事,乌兰却清楚得很。哲哲嫉妒大福晋,更记恨二阿哥害她落水早产,落下病根,自出了月子,便暗中指使自己去给二阿哥下药! 哲哲见乌兰一副呆样,不悦起来:“你愣个什么!还不快过来梳头!” 一旁哲哲福晋的奶娘塔嬷嬷满脸不贊同的推了把乌兰,乌兰回神,低着头快步上前伺候起来。 那边哈日珠拉跟着敦达里入了四贝勒府,正好奇的打量着。 大金刚入辽阳几个月,各旗主贝勒府邸皆用的是辽阳城中原有旧宅,未经太多修葺。宅子还保持原先东北民宅的特色,只外围墙面上、角落里的蝙蝠、牡丹雕花,窗户上规则几何形的简单窗花装饰,以及竖立院中的索罗杆,显露出女真建筑的特色。 在去过故宫,见过现代各种繁华建筑的哈日珠拉眼中,这宅子青瓦灰砖,装饰很是简单,好在贝勒府人口不多,这宅子也算宽敞舒适。 皇太极先前并未特意吩咐哈日珠拉住处,只言善待,管家并不敢擅自作主,只唤来一名婢女带着哈日珠拉好生梳洗换装后,面见大福晋,由大福晋做主安排。 第18章 宴席(1) 虽要梳洗换装,哈日珠拉却不敢耽搁,少顷就整齐的站在后宅厅堂中等候大福晋到来。 大福晋心中好奇,不多时也就来了,只是身后把府中其他三位福晋也一道引来了。 哈日珠拉明白这些侧福晋与庶福晋都是来看自己的,但比起其他人,她更担心哲哲。一旦被哲哲认出身份,便只有被送回科尔沁,无疑前路堪忧了。 管家细心,派来领着哈日珠拉的小婢女也是蒙古人,全家来了大金成了四贝勒的包衣奴才,待哈日珠拉格外亲厚。哈日珠拉向她学好了给众福晋请安的礼仪才来,此时心中紧张如擂鼓,动作上却毫不含糊,恭恭敬敬蹲福:“海兰珠给大福晋请安,给各位侧福晋、庶福晋请安。” 正座上乌拉那拉氏抬手叫起,哈日珠拉慢慢站起,抬眼向她望去。 乌拉那拉氏年近三十,相貌仅算清秀,但行止端庄,仪态合度,一看便是个长居内宅的贵妇人。此时她精神欠佳,面色苍白,眼下隐约可见乌青一片。 “听说姑娘打蒙古科尔沁来?”乌拉那拉随口问道。 旁边叶赫那拉氏早就按捺不住,一听这话,立时冷哼一声:“又是个科尔沁的,你们科尔沁的女子倒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说着斜眼睨向哲哲。她不满哲哲已久,原以为哲哲难以怀孕,必会失宠不少,谁料贝勒爷丝毫未有变化,凡事仍以西屋为大。此次又来了个科尔沁的,实在让她难以心平气和。 哲哲面色一阵难堪,平日里宽和谦恭的架势摆惯了,反倒常常受了气也不能反驳。她暗暗咬唇,稳住心神,撑出一朵笑来看着哈日珠拉:“可巧了,这位妹妹竟同我一样,也从科尔沁来,不知是谁家的格格,竟生得这样貌美?” 哈日珠拉原本一阵糊涂,开口请安时用的先前济兰与那婢女教的女真话,此时这些人对话除了“科尔沁”这个词竟是一句也听不懂。 她上前向众福晋蹲身,用蒙古语道:“请福晋们恕罪,海兰珠从科尔沁初到大金,还不曾学过女真话。” 乌拉那拉氏愣了愣,随即换上不流利的蒙古话道:“原来姑娘还不会女真话,倒是我疏忽了。”说着转向哲哲道:“妹妹这回倒是有了个伴儿。” 哲哲笑着点头,换上蒙古语又重复了刚才的话。 哈日珠拉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哲哲,她不过二十多岁,样貌秀丽,举止收敛,只偶尔忍不住微微垂下的唇角稍稍显露半分凉薄。哈日珠拉能从哲哲面目中偶然窥得半分祖父莽古斯的影子,心中不由害怕哲哲也会认出自己,又见她全无异样,便稍稍放心:“侧福晋过奖了,海兰珠实在称不起格格,不过科尔沁右翼普通人家女儿罢了,投奔路上遭遇强盗,家人遇难,只海兰珠一人逃到了渖阳。”科尔沁范围很广,莽古斯一支属左翼,同右翼往来不多,这样便少了风险。 哈日珠拉话音刚落,便见几位福晋神情似松懈不少,就连原本醋意翻腾的叶赫那拉氏也宽心了些。 第33页 乌拉那拉氏转向一旁侍立的敦达里:“爷可有吩咐如何安置海兰珠姑娘?” 敦达里摇头。哈日珠拉忙上前道:“福晋不必麻烦,海兰珠蒙贝勒爷好心收留,已是过意不去。海兰珠惭愧,同汉人学过几个汉字,此番不过暂居,教导宜尔哈格格读书识字。” 乌拉那拉氏有些诧异,原以为是要纳入后宅,却不想这姑娘只说暂居:“既是如此,就把西院儿里仍空着的那间厢房收拾一下,给海兰珠姑娘住下,正好也靠近书房。” 敦达里当下便吩咐人过去。大福晋很是劳累,解决了哈日珠拉的事,一刻也不愿多留,立时挥手散了众人。 不多时,内城传来消息,大汗设宴款待近半月来所有蒙古来者,诸贝勒阿哥携家眷共同赴宴。 身旁一直领着的婢女头一次找到了个同是蒙古来的,有同龄的女孩,此时开怀的很,拉着哈日珠拉的手一个劲儿说话。 这丫头名叫宝音,今年也不过十四岁,一年前跟着家人来了大金,一家人入了贝勒府,父亲在城郊庄子上做工,母亲是内宅也算个管事嬷嬷,一家人如今住在后院门房,夜间掌着后院钥匙。 “宝音,你才刚说宜尔哈格格不在府中?” 宝音回答道:“是呀,宜尔哈格格今日清早就给她额娘抱回去了,想来夜里赐宴时才会回来。” 哈日珠拉点头,听说这宜尔哈格格是代善长子岳托的女儿,却不知为何成了叔父皇太极的养女,这辈分真是乱得很。 一旁宝音却突然一副神秘模样,看了看四周无人,凑近哈日珠拉悄声道:“海兰珠,你才来不知道。大福晋一心扑在二阿哥身上,又要照顾年幼的大格格,许久没有功夫关照宜尔哈格格,格格思念额娘,下人们都偷偷说是大福晋怕贝勒爷责罚,才忙着把格格送回去了!” 哈日珠拉此时才知道这中间缘故,想来皇太极极疼这个养女,只是无暇看顾。转头看看宝音没心没肺,仿佛为自己知晓个大秘密很是得意的样子,哈日珠拉仿佛看见了活泼可爱的阿娜日,一下生出许多亲近之意,遂好言道:“宝音,这些内宅之事,咱们还是少打听少说的好,被人听了去就不好了。” 宝音握着哈日珠拉直晃悠的手停了停,似在想着哈日珠拉方才的话,见她面上温和真挚,便紧了紧手正色道:“海兰珠,你说的话同我阿妈一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可才走了几步,宝音又笑开:“我可不随意同他人说这些话呢!我不知为什么,一见到你就欢喜得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说着,她憨笑着挠挠头,仿佛怕人取笑。 哈日珠拉也笑开了,这姑娘同阿娜日一个性子,直爽可爱,单纯善良,很难让人不喜欢。 哈日珠拉的屋子很快便整理好了,不多会儿便有人来领了她去。 屋子很小,内里装饰摆设十分简单,只一张桌案一把椅子,炕上也只摆了个小炕桌。然而哈日珠拉对此十分满意,至少有了栖身之所,不必日日挨饿受冻过。 傍晚时分,正屋就有小丫头来通知哈日珠拉准备赴宴,哈日珠拉立刻整好仪容到府门口静候。 不多时,大福晋便领着众人一路向内城行去。 四贝勒府这一行到达内城时,不少旗主阿哥们已经携家眷入座了。皇太极述职议事完毕后,并未回府,此时也已同大贝勒等一同坐在了正中席上。 乌拉那拉氏率先领着众人到皇太极身边请安过后,才同其他府上女眷一同入了席。 同桌的还有大贝勒继福晋叶赫那拉氏和另外两位侧福晋。这一桌两位贝勒家眷都在,哈日珠拉站立一旁,等众位福晋入座。见乌拉那拉氏招手唤她坐下,便福身道:“福晋,哈日珠拉身份低微,不敢与福晋们同席。” 乌拉那拉氏笑道:“无妨,本就是宴请蒙古部民,咱们大金没这样多规矩,你坐吧!” 一旁大贝勒继福晋见状便道:“瞧瞧,这倒是个懂得分寸的,可比有些不知好歹的强多了!”说着,斜眼瞥了瞥大贝勒的两位侧福晋,那两人一阵尴尬,讷讷不敢言语。 哲哲见状,欲打破尴尬,遂出言道:“许久不曾见到二嫂,不知嫂子近来可好?” 大贝勒福晋显然心火旺得很,毫不给哲哲面子,只对乌拉那拉氏道:“你瞧瞧你是怎么管家的,这里大福晋还没说话,侧福晋倒是先说上了!” 哲哲面上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再言语。乌拉那拉氏面色也带上些尴尬,她近日确实不大管事,只是大贝勒福晋管得也太多了,但她是弟媳,不好发作,只陪笑道:“我们小辈哪里能比得上二嫂,还要多向二嫂请教。” 这边气氛尴尬,哈日珠拉听不大懂,却能大约猜出大贝勒福晋正挤兑侧福晋。好不容易大汗携大妃出现宣布开席,才打破了这阵尴尬。 宴席间十分繁忙,侍从们端着酒水肉食果蔬穿梭席间,主子们举着酒水联络谈笑,桌面上不一会儿杯盘狼藉。 吃到中间,不少人已经离了原本的席位,四散坐开。哈日珠拉也饮了两杯酒,正闷得慌,便离了席到一旁透口气。 脑袋晕乎乎的,哈日珠拉也不知自己到了那个犄角旮旯里,依靠在转角处,深吸了几口气,席上的人声鼎沸被隔在远处。 第34页 哈日珠拉倚墙歇了会儿,正欲离去,却突然听见另一侧传来男女私语声,迈出一半的脚步立时剎住,悄悄收了回来。 那女子似乎渐渐起了情绪,语气里带上了哭音,声音也不由放大了几分:“你之前都不知道来瞧我,我一个人吃苦受累!” 那男子伸手搂住女子安慰道:“我不是该避嫌吗?父汗原本就生气,我若再去瞧你,反倒害了你。” 女子倚靠在男子身上,闻言伸手轻捶:“你都有理了!怎么现在不怕了?” 男子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你的能耐,这不,现在又是大妃了!”说完,一阵衣物摩挲声传来,二人似乎有些情难自禁。 哈日珠拉心下大骇,躲在拐角处不敢出半点声。她听不懂二人对话,却能依稀看见女子面目,正是大妃!而那男子虽背对自己,声音却耳熟,不是大贝勒是谁! 没想到随意走走也能撞见两人偷情。听闻大妃先前就因同大贝勒的私情被休离,两个月前才被接来重册为大妃,此时这两人就敢私会,实在胆大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哈日珠拉站得腿都麻了,那两人才难捨难分的离去。等声音消失了一阵,哈日珠拉才小心的活动一下手脚要往外走,谁知转头却突然发现身边站了个少年! 哈日珠拉不知道他在这呆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突然被惊了一跳,此时用蒙古语脱口而出道:“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少年同哈日珠拉一般高,看来不过十来岁,五官尚未长开,仪态服饰依稀显露不凡气质。他年纪不大,却面色苍白,显出些病弱气。此时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难挡森冷一片,锐利的眼神一动不动盯着哈日珠拉。 第19章 宴席(2) “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少年半晌没答话,只眯眼瞧着她,半晌才突然道:“你们蒙古来的都这么不懂规矩吗?竟贴着墙角探听他人私密!” 哈日珠拉酒劲儿一阵一阵,此时又一阵上头,方才又站了许久,眼下正头晕,闻言委屈道:“难道我想听这样的事,你怎么不道大妃同大贝勒该另选个好地方?”说着她睨了眼这少年,眼前人影仿佛有些模糊:“再说,你不也同我一样在这儿听壁脚吗?” 那少年闻言一愣,方才阴寒愤怒的表情一扫而光,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走近两步,哈日珠拉晃晃脑袋醒神,这才看清些。 这少年身着素色蟒袍,外罩一件青色缎面坎肩,针脚细密,花纹精细,腰间环佩叮噹,玛瑙鎏金纽扣在月色下隐现光泽。 哈日珠拉清醒了些,反应过来,这少年蒙古话说得十分流利,又衣着华贵,身份应当不低。 “你倒是有趣,内城鲜少见到你这样的。你是蒙古来的,可有编户口?要不入了爷的编制?” 哈日珠拉撇撇嘴,古人都这样早熟?这少年同满珠习礼年纪相当,说话倒比他更老成些,一口一个“爷”,有些滑稽可爱。 念起满珠习礼,哈日珠拉忽然恍神。少年见她不言语,伸手推她一把:“喂,发什么愣,爷问你话呢!长得一副机灵样子,原来是个傻乎乎的。” 哈日珠拉被他冷不防一推,脚下花盆底没站稳,狠狠扭了一下,跌到在墙角。 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哈日珠拉以手撑地,试了几次竟是站不起来,恼怒的抬头瞪了那少年一眼。 少年有些侷促,没料到自己随手一推就把人扭伤了。他挠挠头想找个奴才上前搭把手,才想起四下无人,便上前伸出手。 那少年别扭得很,耳根处闪着红晕,似乎不好意思看哈日珠拉,只把脸撇向一边道:“起来吧,不用给爷行如此大礼。” 哈日珠拉忍不住嗤笑出声,一手扶墙,一手由着这人把自己拉了起来。 那少年面子上过不去,冷哼一声:“你这女人,看起来身量轻,没想到拉起来这么重!” 他虽这样说,手上的劲儿却一点没松,不时偷觑着哈日珠拉生怕她再摔倒。 哈日珠拉心中好笑,他装得成熟样子,实际上却也是小孩子心性,善良可爱。她脚步不便,两人便这样慢慢的向宴席之所走去。 才刚靠近,两人正欲寻个角落偷偷回去,却发现里间气氛已大变,四下鸦雀无声,人人神情严肃坐在座位上,瞧着正中跪在大汗面前的大贝勒同另一名男子。 哈日珠拉同那少年只好躲在角落里也不出声,心中却疑惑,难道大贝勒同大妃的事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转眼却瞧大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大汗身边,看来也不像。 大贝勒跪倒在地,一旁同样跪着的男子正朝大汗哭诉,惹得大贝勒一脸愤怒,差点冲上前去殴打,却被盛怒的大汗制止。 不多一会儿,大贝勒福晋也被唤上前,战战兢兢跪下了听训。 哈日珠拉一也话听不懂,悄悄拉了拉旁边少年问道:“他们在说什么呢?大贝勒犯了什么事惹得大汗这样动怒?” 那少年冷笑一声,面上阴寒,甚至带了些幸灾乐祸:“他欲霸占岳托的新宅子,被人告发,此刻连着他与继福晋虐待欺凌前妻儿子的事也揭发了。哼,自作孽!” 哈日珠拉点点头,岳托不正是宜尔哈的亲生父亲吗? 第35页 这少年对大贝勒似是怨恨很深,又冷嘲热讽几句,突然又笑起来:“八哥好谋划,知道一招击不倒二哥,此时又帮岳托出头,父汗最痛恨的便是继母虐待继子之事,他真是两边得利!” 父汗?八哥?二哥?这少年难道是□□哈赤的儿子?哈日珠拉瞪眼瞧着他,年纪这么小,也不知是哪个。 那边大汗正大声斥责代善与叶赫那拉氏,哈日珠拉定睛一看,果然代善偷眼怒瞪皇太极,不满愤恨难以克制,而皇太极则镇定自若坐在席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孩子年纪小,倒是聪明剔透的很,一会儿便摸清了事情门路,令哈日珠拉有些刮目相看。 少年见她盯着自己,脸上阴冷立刻又消失,调笑道:“怎么,怕了?” 哈日珠拉摇摇头,只道:“这事与我无关,怎么会怕?我只觉得你聪明的很。” 少年没料到她突然夸奖自己,一时竟害羞起来,扭头看向一边,嘴里嘀咕:“爷自然聪明的很,哪用得着你说!” 那边大汗已发落完毕,宴席又继续,只是经此一事,众人都有些小心翼翼,只等结束。 这时,一阿哥福晋装扮的女子领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走到了两人跟前。她领了小女孩向哈日珠拉身旁少年蹲福:“请十四叔安。”少年端起架子,点头抬手。 女子转而又笑着对哈日珠拉道:“这位可是海兰珠姑娘?方才寻不见姑娘,原来同十四叔在一块,我家宜尔哈今后可要麻烦姑娘了,这孩子乳母年初的时候殁了,还请姑娘多费心!” 这女子原来正是岳托福晋,相貌清丽,温柔谦和,哈日珠拉对她心生好感:“福晋言重了,海兰珠一定不藏私,尽心教导好格格。” 这少年原来是大妃嫡子多尔衮!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对着个十岁的孩子喊叔叔请安,实在怪异得很。 多尔衮此时又装出大人模样,一板一眼对岳托福晋道:“你同岳託过去受苦了,今后你也好安心过日子了。” 岳托福晋温柔笑道:“劳十四叔挂心!” 说了几句话,岳托福晋把宜尔哈交到哈日珠拉手上,便离去了。 这时又一个小厮匆忙跑来对多尔衮打千儿:“十四爷让奴才好找!大妃已问了好几回,可急死奴才了!” 多尔衮又冷哼着嘲讽道:“狗奴才,哄骗我呢?额娘’忙’着呢,哪里来心思看我在哪里!”说着他转头看向哈日珠拉:“原来你是八哥府上的!你叫海兰珠对不对?我记住了!”说完便得意笑着跟小厮走了,留下哈日珠拉瞪着他的背影。 右手上突然一紧,哈日珠拉低头,见方才牵起的宜尔哈正仰头看着自己,眼里满是紧张不安,让哈日珠拉心中柔软。 她伸出两手握住宜尔哈,又蹲下身与她平视,笑着道:“我叫海兰珠,日后教导格格读书认字。” 宜尔哈仍旧很紧张,只默默点头,眼中不安却未散去。 哈日珠拉之前听说了她在四贝勒府过得不顺,今日又知她亲身父母一直处境艰难,受祖父母虐待,心中对她很是怜惜疼爱。 “宜尔哈,不用怕,可是捨不得额娘?” 宜尔哈点点头,眼里突然又泛起点点水光。 哈日珠拉伸手摸摸她脑袋柔声道:“别哭,哭了你额娘该伤心了,你乖乖的,过得开开心心的,额娘一定会常来瞧你的。” 宜尔哈用力抿唇忍住眼泪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哈日珠拉脸上笑意更柔:“当然是真的。” 宜尔哈抽抽鼻子,认真点点头,主动拉住哈日珠拉的手道:“那海兰珠,咱们走吧,我同你回阿牟其家!” 哈日珠拉拉起她,正欲抬脚,脚踝处的刺痛才让她忆起方才扭伤了,行动不便。 宜尔哈见她没动,仰头望着她道:“怎么了?” 哈日珠拉笑笑道:“没事,我呀,成了个瘸腿的青蛙,要单脚跳回去了!”说着脱下脚上的花盆底拎在手中,一跳一跳向前走,滑稽的样子惹得宜尔哈忘了方才的难过,咯咯笑起来。 受个伤能让这孩子破涕为笑,也值了! 走到原来坐着的桌边,各福晋此时已回到了座位上,大贝勒福晋此刻面上清一阵白一阵,低着头一言不发,旁人怕尴尬,也都不开口。此时哈日珠拉带着宜尔哈回来,乌拉那拉氏仅仓促一笑让她们坐下便了事。 宜尔哈懂事得很,坐在哈日珠拉身边乖乖的喝了几口茶水吃了几口点心。 大贝勒的事让大汗在蒙古贵族面前失了面子,此时早已兴致全无,不一会儿就带着大妃离开了。其他人见状也渐渐起身告退。 宜尔哈年纪还小,闹腾了这么久,已经十分困顿。哈日珠拉看她眼皮打架,抬眼望了望,见皇太极仍在同其他人饮酒交谈,一时也不会离开,便悄悄搂住宜尔哈,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打会儿瞌睡。 直到几位贝勒都带着家眷离去了,皇太极才放下酒杯朝这边走来。 乌拉那拉氏立刻带着福晋们站起身,哈日珠拉瞅一眼睡得正熟的宜尔哈,不忍心吵醒,便小心翼翼抱起她站到一旁。 宜尔哈虽小,哈日珠拉却也才十三岁,这小身板儿抱着个孩子有些可爱又有些好笑。皇太极远远的就看到了,当即笑眯了眼,未理睬福晋们眼巴巴的期盼,径直走到哈日珠拉身边抱起宜尔哈。 第36页 宜尔哈被这样一动也醒了,揉揉眼睛望望皇太极,睡意未散,甜甜的喊了一声:“阿牟其!” 皇太极眉眼笑得更开,哄了宜尔哈两句,才把她放下交回给哈日珠拉。 哈日珠拉此时觉得,自己并不是来当老师的,反而是来做个教养嬷嬷,顶替宜尔哈故去的乳母。 皇太极和颜悦色对哈日珠拉道:“你同宜尔哈倒是投缘,这孩子方才说很喜欢你。” 哈日珠拉也欢喜的笑起来,她也对这孩子很有好感。 众人向外走去,车马早已等候在门边。趁人不注意,哈日珠拉偷偷朝宜尔哈做个鬼脸,两人会心一笑。抬起头,却瞥见皇太极眼神,一时窘迫。皇太极却自然的别开眼,只唇边笑痕更深。 第20章 赠马 “海兰珠,明日我把这十个字都能写出来,能不能多讲个故事?”宜尔哈仰着头,小眼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哈日珠拉一阵头疼,强笑着说:“格格莫要贪快,不光要会写这些字,更难得的是要写得工整有力,一日习五个字已是很多了。” 宜尔哈年纪小,不喜欢读书写字,哈日珠拉为了激励她,拿了本《西游记》,若是完成了每日课业,便讲故事给她听。 只是每一章回都要改编,且哈日珠拉学了两个多月满文,已经在用满文讲故事,难度更大,每日要两三个时辰才打磨好一个故事,若是要两个,她可不用睡觉了! 宜尔哈似懂非懂,还是乖乖点头。 门口传来少年嘲笑声:“我看是你偷懒,拿这些话来诓骗宜尔哈!” 哈日珠拉眉头一跳,这声音一听就是多尔衮那小子。他一向横得很,这四贝勒府想来就来,这两个月,每隔四五日就来寻了哈日珠拉玩儿。 多尔衮同长辈小辈在一道时,总喜欢摆个老成的架势,私下里却是个别扭可爱的少年。他走到近前,昂起头骄傲道:“海兰珠,你胆子大了,如今见着爷也不行礼请安!” 哈日珠拉闻言瞪了他一眼,站起身行了个礼,接着眼珠一转,柔声对宜尔哈道:“格格,你十四玛法待你可真好,常来瞧你!” 宜尔哈听了这话,认真点点头,甜甜的笑起来,十四玛法确实常来,还给自己送好吃的点心:“谢谢十四玛法!” 多尔衮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宜尔哈只小他四岁,却是孙女辈的,哈日珠拉就爱拿这个嘲笑他。 他恼怒的瞪眼,转而双手背在背后,一副关爱小辈的样子,对宜尔哈道:“嗯,我带了些汗宫里新制的点心,是你最爱吃的苏叶饽饽,已经搁你屋里头了。” 宜尔哈单纯可爱,立刻欣喜的道谢,跟着门口候着的婢女回屋去了。 宜尔哈一走,多尔衮立刻原形毕露蹦跶起来,拉起哈日珠拉就往门外沖:“海兰珠,我同你说,今日父汗新赏了我一匹宝马,你快同我去瞧瞧!” 门口拴着一匹骏马,身姿挺拔,通体乌黑发亮,鬃毛顺滑,不时扬蹄嘶鸣,那流畅的肌肉线条显示出这马儿不俗的气质,确实是匹好马。 多尔衮得意的瞧着哈日珠拉:“怎么样,这可是这批进来最好的马,父汗单单给了我,连多铎都没有!” 多尔衮虽是大妃的儿子,看起来风光的很,心里却有些自卑。上头哥哥阿济格已经可以上阵杀敌,参与政事,下面弟弟多铎年幼活泼,很得父亲喜爱,他一个人搁在中间,反倒不起眼,时常被忽略。再加上大妃的龌龊事也被他窥见,这境遇实在和满珠习礼有些像。 哈日珠拉瞧着他眉毛扬到天上去的样子,忍笑点头贊道:“这上等的品相,确实是好马!” 多尔衮得意更甚,嬉笑着拉上哈日珠拉去外头遛马。 东京城代子河边,黑色骏马飞驰,多尔衮快乐的大笑,朝着远远落在后头的哈日珠拉大喊:“海兰珠,我的小黑可比你的红枣儿厉害多了!” 哈日珠拉撇撇嘴不答话,只让红枣儿自由的小跑。红枣儿是哈日珠拉唯一的财产,更救过她的命,刚才已经跑了好一阵,现在她才不捨得在让红枣儿挨鞭子狂奔。 忽然,远远的见到一队人,领头的正是皇太极。他身穿铠甲,身形英武,面目整肃,五官不算格外俊朗,周身透出的迫人气势却让人心生敬畏。 那地下跪了个兵士,战战兢兢磕头求饶。皇太极面无表情,眸中带着森寒怒意,对这人的哀求无动于衷,只挥挥手便让人带下去处置了。不一会儿便传来哀嚎阵阵,皇太极却连眼都不眨。身旁其他兵士俨然受到震动,皆低头不敢言语。 皇太极平日里甚少情绪外露,尤其面对哈日珠拉时,甚至能算上温和可亲,此时见到却教人平白生出敬畏之心。哈日珠拉还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样子,不由心绪复杂,怔怔瞪着那个方向。 她过去是傻了,竟会以为未来的清太宗是个温和可亲的人物。 皇太极似有感应,转头朝这边瞥来,哈日珠拉还未来得及移开视线,便见他兀自转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她。 “怎么,被八哥吓着了?”多尔衮讥诮的声音传来。 哈日珠拉仍然呆怔着,喃喃道:“没想到四贝勒有这样冷酷的一面。” 多尔衮表情奇怪:“你不晓得的可多了,八哥是出了名的有手段,平日里看起来和蔼可亲,对犯了事的人却最是不容情的,不论亲疏,一律按章处理。” 第37页 哈日珠拉默默点头,难怪大福晋管事少,阖府上下看来也都能服服帖帖。 *** 四贝勒不喜奢靡铺张。为讨男主人欢心,各房夜间都少灯油烛火,连大福晋房内也只点两三盏灯,其他侧福晋、庶福晋更不必说。然四贝勒勤政,时常处理公务至深夜。因而一入夜,府内最是亮堂的地方当属四贝勒书房。 此时戌时刚过一刻,皇太极这月当值,带了许多公文回府,正提笔疾书。 哈日珠拉侍立桌案一侧,一手挽袖,一手拿着墨锭在砚台中有一搭没一搭在砚台中画着圈。 许久不锻鍊,今日不过骑马一两个时辰,却已经精疲力竭。下午忍住劳累又写了明日讲给宜尔哈的故事,好不容易要歇息,却被提熘到书房里。 哈日珠拉想起白日里见到的皇太极,有些紧张,却挡不住困顿,思绪飘忽。 “海兰珠,海兰珠!” 哈日珠拉猛的回神,不知何时手上的动作已停了半晌,连皇太极开口唤她都不知晓。她赶忙抬起头应和。 皇太极莫名的看她一眼:“怎么站这儿也走神?问你话呢,满文学得如何了?” 哈日珠拉忍住打哈欠的欲望,提着精神胡乱回话:“已经能说不少了,今儿同格格讲书都说得满文。” 皇太极满意的点头:“学得很快!”转头却见她连墨锭都扶不稳,手指快跌到那一方砚台中去了。 “哒——”哈日珠拉脑袋上被笔桿敲了一记,顿时又醒了神,才懵然发觉墨汁已经够稠,慌忙收了手。 “今儿同十四出去了?” 哈日珠拉捂着脑袋,样子滑稽,抬眼看向皇太极,想起河边那一眼,也不晓得他有没有看见自己。 “十四阿哥得了大汗新赏的宝马,过了晌午拉着我遛马去了。” 皇太极申请莫测,好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提笔继续圈点勾画一阵。待到哈日珠拉再一次犯起困来,他才缓缓开口道:“你最近和十四阿哥走得很近。” 他用了确定无比的陈述句,语调平淡无波,眼神却深不可测。 哈日珠拉心中一震,直觉皇太极暗指她身份低微,不配与他们为伍,转而又忆起他面无表情处罚下属的情形,害怕与委屈交杂,憋了半天才低头闷闷道:“是海兰珠逾越了,日后再也不敢了。” 皇太极有些诧异,放下笔,抬眼似笑非笑睨了哈日珠拉一眼:“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十四弟是大妃嫡子,万众瞩目,你行事要小心。若出了差池,连我也未必能护你周全。” 这温言劝诫让哈日珠拉一凛,想起方才自己还误会了皇太极,哈日珠拉不由羞愧,面上泛起红晕,嗫嚅道:“只是十四阿哥让我想起了家中幼弟,却没想得这样远。” 在皇太极灼灼目光下,哈日珠拉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最后才几不可见说了句“对不起”。 皇太极微微一笑,只引着哈日珠拉一路来到后院马厩。 哈日珠拉不明所以,还未发问,却突然看见一匹眼生的马儿,个头儿不大,似是匹年轻的母马。这匹马肌理流畅,通体雪白,鬃毛顺滑,在月色下闪着莹莹的光泽,一看便是难得一见的好马。 “今日瞧见你同十四弟骑马,才知道你也有这样活泼开怀的时候。我知道你爱护你的红枣儿,这是我新得的蒙古好马,送给你,让红枣儿好生养着。你若是喜欢,往后我带你去那开阔的草场上纵马。” 那声音仿佛温泉,静静流入哈日珠拉心窝,捂得她眼里泛起水光。她想不到皇太极竟然这样心细,抬眼却掉进他温柔眸光中,不由深陷,久久不能回神,只喃喃道:“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皇太极眼神莫测,打量了她半晌,才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不过一匹马,就叫你眼泪都出来了。善待蒙古人是大金国策,你孤身一人从蒙古来,年纪又这样小,我只望你能安心的住着,照拂你是应当的。” 哈日珠拉只觉心中温暖,立在原地,呆呆望着皇太极的挺拔侧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1章 毒药 戌时,四贝勒府里各房已然沉寂。敦达里早先就到各房通知过,贝勒爷今儿还歇在书房,请各位福晋们早些安寝,闭门掩去了一张张妆容精美却满含愁怨的脸。 哈日珠拉轻轻伸了个懒腰,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在黑漆漆的走廊上。 才刚将宜尔哈哄睡着已经花去了大半精力。到底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娃,就算初见时腼腆害羞,如今熟悉了,疯起来也有用不完的劲。可巧昨儿夜里宝音那丫头病了,现如今怏怏的躺在炕上等着哈日珠拉去后厨取煎好的药。 瞧见后厨那昏黄闪烁的烛火,一阵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据宝音说,自二阿哥病了以来,这后厨的药炉就一直点着,哪日没药味倒是不对了。 哈日珠拉老远就瞧见厨房没其他人,只一个女子身影蹲在药炉边,似要揭开盖子,却不小心被水汽烫着,正呼呼的往手上吹气。那女子隔了不少距离,侧面对着实在辨不出是谁。哈日珠拉心里泛起一丝异样,脚步不自觉放缓了些,悄悄躲到了门侧的廊柱后,那高瘦的身板瞧着可不是那体态丰腴的厨房大娘! 果然,那女子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见无人后又拿出个小瓷瓶,揭开药壶盖轻轻往里倒了些液体,接着一边匆忙扭头张望,一边猫着腰从侧门离开。 第38页 那身影和那张脸如此熟悉,不正是哲哲身边的乌兰吗?哈日珠拉大吃一惊,一边努力捂住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呼,一边尽力把自己隐藏在阴影中。 她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那是专门为二阿哥洛格熬药的药炉,她往里放了些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哈日珠拉心怦怦直跳,乌兰一个小小婢女,没理由自己来冒这样的危险,想来是有人吩咐了,最有可能便是哲哲!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乌拉那拉氏和皇太极呢?可万一她没有下毒怎么办? 心里一团乱麻,哈日珠拉不知如何是好,只僵硬的转过头。这一转头,却更是大骇! 那另一侧阴影处竟还有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太极! 他正侧身立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盯着那药罐。 他一直在那里吗?他看到了多少?如果看到了乌兰,为什么不去阻止她?洛格可是他的儿子啊!哈日珠拉瑟瑟发抖,脚步慢慢后退,一下撞在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引人注意。 只见皇太极闻声转头望来,那张稜角分明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寒潭一般深邃的眼眸依然毫无波澜,在月光下闪着慑人的光芒。 哈日珠拉大骇,呆呆望进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人静静对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惊醒了思绪纷乱的哈日珠拉。她猛的转头,借着厨房内的烛火看去,原来是厨房大娘匆匆赶回来了,也不知是去了哪里,脸上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哈日珠拉定了定神,再看过去时,皇太极早已不见了踪影,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她微微活动了下发麻的身体,悄悄从暗处走出来,进了厨房的门。 厨房大娘闻声看来,道:“哎哟,原来是海兰珠姑娘!瞧瞧,我这刚给贝勒爷跟前的安达礼侍卫拿了些酒去,正忙着给二阿哥备药呢!这夜里就我一人,实在忙不过来!” 哈日珠拉勉强弯了弯唇角道:“您先忙着,不用招呼我,我就来给宝音拿药。” 大娘朝一边角落里的小泥炉子努努嘴道:“正熬着呢,不一会也就好了。”说完呵呵笑了一下,“咱们姑娘对宝音拿丫头可真上心,这一天里头三趟两趟的跑!瞧瞧,累得这脸都白了!” 哈日珠拉一边偷偷瞧她手边那刚倒好的二阿哥的药,一边应道:“这也不算什么,让宝音快快病好了才是正经事呢!倒是麻烦了大娘您,还得多一份活儿。” 两人一句句闲聊着,终于等来了为洛格拿药的丫头葛里。 葛里打小儿跟在大福晋身边,深得主子信任。打二阿哥出生起便跟在身边伺候,是个说一不二的掌事丫头。 “二阿哥的药可好了?”葛里还未踏进厨房,就大声问道。 厨房大娘急忙站起身把双手在衣襟上搓了一把,指指一边,满脸堆笑道:“好了好了,在那温着呢,蜜饯果子也都备好了!”说这忙拿出托盘装上,“只是今儿怎么劳烦姑娘亲自来跑一趟?” 葛里挥挥手道:“可别提了,才从大福晋身边来,二阿哥总不见好,福晋实在挂心得很,遣我来拿药呢!”说着急急端起托盘就要出去。 哈日珠拉心中焦急,不禁大喝一声:“别动!” 大娘和葛里都愣住了,一脸惊愕望着她。 哈日珠拉咽了咽口水,不知该找什么藉口,只道:“这……这药不能给二阿哥喝!” 大娘仍然吃惊的望着她,葛里则皱了皱眉,显然很不满这样毫无道理的阻拦:“海兰珠姑娘,我这可是奉了大福晋的命,误了时间你我可都担待不了!” 眼看葛里又要走,哈日珠拉情急之下又道:“别动!这药里有毒!” 葛里大吃一惊,狐疑的打量着哈日珠拉,半晌道:“这话可不能瞎说,你们快跟了我去见福晋!”说罢,领着两人就往主屋去。 大娘急得团团转,拉着哈日珠拉道:“姑娘,这可不是弄错了?我……我这药……怎么可能有毒呢?” 哈日珠拉心里也没底,方才不过情急之下喊出这话,万一乌兰根本不是来下毒的怎么办?那自己不光冤枉了好人,还可能惹祸上身。可她实在没法看见了不管,这可关系到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不一会,三人就来到了大福晋乌拉那拉氏主屋门外,管事嬷嬷瞧见这阵仗大吃一惊:“葛里,这是怎么了,不是给二阿哥送药去了吗?” 葛里三两步上前,在嬷嬷耳边低语,两人具是面上惊惧,急急的入了屋里,留了哈日珠拉和那厨房大娘在外头没头没脑的团团转。 不一会,二人就被领了进去。乌拉那拉氏身着绸布亵衣,外罩一件素色暗纹旗装,显然是正要就寝的样子。她平日里有些许苍白的脸上此刻毫无倦意,在烛光里泛着愤怒,时常无甚波澜的眼眸此刻闪着迫人的气势,紧紧盯着走入门内的哈日珠拉二人。 一边的管事嬷嬷声色俱厉:“见了大福晋还不快行礼!”说着上前猛的一扯,哈日珠拉毫无防备,冷不丁被她扯的跌倒在地,一旁的厨房大娘早已吓得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只一个劲儿磕头求饶。 大福晋皱眉扶额,挥手喝道:“好了好了,消停点儿,吵得我头疼!” 第39页 那大娘猛的剎住,憋得浑身哆嗦,却再不敢多言。 屋里恢复了寂静,管事嬷嬷看了看大福晋脸色,上前冷肃道:“你们两个,是谁说二阿哥药里有毒的?” 大娘急急嚷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哈日珠拉此时反而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答道:“回福晋,这话是海兰珠所说。” “你大胆!”嬷嬷怒喝,“方才福晋已拿银针验过,好端端的,分明是你居心不良!”说着,举起桌案上那盛着黑乎乎药汁的白瓷碗边的银钗。 只见那银钗上嵌着碧色翡翠,雕以精美鸟形花纹,工艺细緻,显然是大福晋所有。整只钗通体闪着银亮的光泽,钗尾还留有些许水渍,全然不见一丝发黑的迹象。 哈日珠拉一下明白,原来是用了银器试毒!这方法可实在靠不住,除了那古法炮制的剧毒□□能验出来,其他各类毒大约都是不行的。 “回福晋的话,海兰珠方才经过后厨,恰好瞧见有人趁大娘不在的当口儿,偷偷往那药壶里下了药,至于是何药,海兰珠并不知晓。方才情急之下,不得已说出这药有毒,望福晋查验。”哈日珠拉不卑不亢,清晰答道。 乌拉那拉氏面上怒意稍减:“既如此,你倒是说说,那下药之人是谁?” 哈日珠拉心下思忖,方才那么一闹,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乌兰,况且,刚才分明也见到了皇太极! 皇太极…… 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否则他何以亲眼见到有人对自己亲生儿子下药却无动于衷? 哈日珠拉没来由一阵心慌,闭了闭眼,强压下不安道:“回福晋的话,方才仓促,海兰珠也并未靠近,并未瞧得真切,只隐约记得是位作丫鬟打扮的高瘦女子。” 乌拉那拉氏冷哼一声:“你倒是摘得干净,现下这药也是好的,说说,可还有谁能给你作证的?” 哈日珠拉心中嘆口气:“回福晋,并无他人。”顿了顿,“只是,这药还请福晋再三详查,单单银钗只能验剧毒,那下药之人恐并不想立即致命,暴露自己。” 乌拉那拉氏低头瞥一眼那白瓷碗,碗中的药早已凉透,方才的裊裊雾气也杳无踪影。 她吩咐一旁的嬷嬷道:“去,捉只鸡来,把这药给灌下去。” 嬷嬷领命下去,不一会便有小厮拎了只母鸡进来,抻着脖子把药给灌了下去。 哈日珠拉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若真是有毒,眼看那鸡起先活蹦乱跳,挣扎得厉害,灌下药不一会,就病恹恹软在地上,眼皮也耷拉起来,最后竟是断了气! 整个院子仿佛炸开了锅,丫鬟僕妇们均忍不住议论纷纷。 乌拉那拉氏惊惧万分,猛拍桌子:“快去给我请大夫!快!”说着,以手扶案,仿佛浑身脱力般颤声道:“扶我去瞧瞧二阿哥,我的儿啊!”声音担忧而悽厉,听得人不禁哀嘆。 屋子里乱闹闹,众人都簇拥着大福晋,管事嬷嬷早差了人去书房通知四贝勒,再没有人理会还在一旁的大娘和哈日珠拉。 不过一个愣神的时间,原本吵闹的屋里已一片寂静。哈日珠拉环顾四周,方才的众人早已不见踪影,连厨房大娘都不知哪里去了。 她嘆了口气,还好,到底没让那孩子喝下那□□。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再朝厨房那边去。 宝音的那药炉早已熄灭,好在药汁还未完全煮干,哈日珠拉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出仅剩的小半碗药。 回到房里,宝音早已糊里糊涂的睡着了。哈日珠拉轻轻摇醒她:“宝音,起来把药喝了再睡。” 宝音勉强睁开睡眼,没心没肺的笑了笑:“海兰珠你回来了!”说着接过碗又糊里糊涂灌了下去,末了被苦得吐了吐舌头,皱着眉又昏睡过去。 哈日珠拉摸摸她的额头,好在不发烧了,看来是快好了。 屋外夜已深 ,月色朦胧,树影摇曳。哈日珠拉吹灭蜡烛,批衣上炕。想起宝音憨憨的笑,若人人都像她这般单纯可爱多好。 今晚註定难以安睡,明日定有更多麻烦等着。 第22章 彷徨 暗夜里,大福晋屋里灯影幢幢,人仰马翻。有丫鬟欲对二阿哥洛格下毒手,恰被人撞破揭发。大福晋闻讯大受打击,当晚即病倒在床,四贝勒欲亲自查明此案。 消息传至哲哲屋中,乌兰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哲哲也心慌意乱。 …… 哈日珠拉侧卧于炕上,眼眸紧闭,眉心微蹙,好容易养出些许红润色泽的脸庞也仿佛一下子剥落了,印着惨澹的月光也能看出苍白的底色。 半掩的窗下,静静立着个女子,隐约可见她翻飞的衣角闪烁着丝绸的光泽。她面无表情,一双眼紧紧锁住熟睡的哈日珠拉,满是愤怒与憎恨。她一步步靠近炕边,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悄紧握成拳,再逐渐伸出,颤抖着围成个圈就要往哈日珠拉脖颈上扣去。 哈日珠拉仿佛有所觉,猛的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却是大哈屯博礼,她那与哈日珠拉有一分相似的美丽面孔上布满了扭曲的恨意,见哈日珠拉突然醒来,立刻死死扣住她的脖子,嘴里喃喃道:“你怎么不死?怎么不和我那讨厌的姐姐一起死掉?” 第40页 哈日珠拉立即呼吸困难,双手使劲推拒,却始终无法挣脱。力气逐渐流失,博礼扭曲的脸也开始迷糊,渐渐化成尹素那张无辜又冰冷的脸,耳边仿佛传来母亲的呼唤:“兰兰,你怎么还不回家呀?” …… 哈日珠拉猛的从炕上坐起,身上的薄被一下滑落在地,浑身的冷汗涔涔在空气里冻得人瑟瑟发抖。 原来只是场梦。 久未想起前世和家人,哈日珠拉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前清的生活,原来不过自我催眠罢了,妹妹的背叛早已伤她入骨,只盼着母亲不要太过伤心,好好活下去…… 旁边炕上,宝音咂咂嘴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继续熟睡过去。哈日珠拉再睡不着,披衣起身,推开窗,望着惨澹月色。 黑暗处,突然灯火闪烁,由远及近。哈日珠拉眯眯眼,仔细瞧着,似乎是个侍卫打扮的人领着几个僕妇伙计,提灯而来。她心下瞭然,合上窗,穿好衣服,来不及梳妆,转头望望毫无察觉的宝音,悄声出门而去,等着来人。 来人正是安达礼。 只见海兰珠没有一丝慌乱,衣裳整洁,盈盈立于台阶上,乌发映着月光,美丽恬静。安达礼肃穆的眼里倒多了一丝敬佩,伸手止住欲直接冲上前拿人的僕妇伙计们。 他抱拳道:“海兰珠姑娘,得罪了,贝勒爷吩咐,今日所有涉事人等,均需看管起来。” 海兰珠回礼道:“安达礼侍卫,海兰珠明白,这就随您去便是了。” 原本摩拳擦掌的僕妇伙计见她这般恭敬有礼,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也只把她围在中间,簇拥着一同走去。 说是看管起来,其实就是找个柴房把人关起来,外头由几个侍卫看管着。海兰珠所在这间柴房不大不小,还算齐整,角落里堆了不少柴火,地上铺了干净的稻草。只是屋里没有灯火,黑漆漆一片,大门一关,更是什么也看不见。好在墙上还有扇小窗,能照进一缕月光。她席地而坐,静等明日。 “嘎吱——” 柴房的门突然打开了,一双黑色缎面绣金线的长靴踏入,踩在干燥的稻草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海兰珠顺着那双长靴向上望去,黑色缎面滚边长袍,金线镶玉腰带,那熟悉的挺拔身姿,不是皇太极又是谁? 他背光而立,深刻的五官隐隐绰绰,只那双寒潭般的眼眸闪着光。海兰珠一不小心掉入那深不见底的眸光中,许久才回神,压下复杂的心绪,忙起身行礼:“请贝勒爷安。” 皇太极也不叫起,只静静看着海兰珠白净细腻的面容,一言不发。半晌,直到海兰珠双腿打颤,他才喟嘆一声:“好了,起来吧。”顿了顿,又摇头道:“到底还是冲动了些。” 这是句陈述句,满满的是对年轻小女孩不懂事的无可奈何。海兰珠皱了皱眉,心中却突然有些愤怒,关系到他亲生儿子的性命,为何他仿佛毫不在意? 重压下的愤怒郁结于心,海兰珠忍不住冷言道:“海兰珠只知道人命大过天。” 皇太极眼底的温度迅速冷却,冻得人瑟瑟发抖:“这世上最不值一提的就是人命,轻易就能叫人夺去。” 这话语冰冷坚硬,重重砸在海兰珠心头,压得她浑身打颤。眼前突然闪现渖阳城外遍地横陈的尸体,是啊,那些死于战乱的普通百姓连身后安身之所都没有,如今的四贝勒府,连出生尊贵的小阿哥也没有无法安生。 眼下的自己,不过来自蒙古的俘虏,无依无靠,如芦苇般脆弱渺小,真真是不值一提,轻易能教人夺去性命。 她紧紧握住手,指甲陷入掌中,感受疼痛带来的刺激。 “可……那是您的亲生儿子……” 皇太极冰冷的气势终于出现一丝波动,深锁的眉心透出一缕挣扎和无奈。然而他轻轻闭了闭眼,不过一瞬,又恢复那无懈可击的冷酷,像盔甲一般坚硬。 “这不是你该管的。”顿了顿,继续道:“想活下去,就忘了这件事。”说完,便转身离去。 海兰珠始终低着头,怔怔看着那黑色长靴消失,直到门“砰”的一声关上,她才恍惚清醒,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怎么能忘?她苦笑着摇摇头,眼里渐渐流出泪来。 这是第一次。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价值观的差异,几百年的时间,果然不是轻易能跨过。 这也是第一次,直面皇太极冷漠残酷的一面…… 大概是平日里见他和颜惯了,从没感受过旁人口中严酷的四贝勒。这一回,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海兰珠想起渖阳城里济兰说过的话:“姑娘可是很入的四贝勒眼呀!” 她自嘲的笑笑,大约自己心里确实存了些许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皇太极真的对自己有一分不同,只是未曾觉察。 低头捶捶脑袋,赶走杂乱的思绪,接下来到底怎样,还需要好好想想呢!眼下的局面,实在是混乱的很。 然而这一想就是好几天过去了。这几天出乎意料的平静,海兰珠完全被关在这柴房中,既无人来审问,也无从得知外面的消息,每日有小丫头按时递送餐食,清扫屋子,但没有人在海兰珠面前说过一个字,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起初的紧张和不安,如今早已变成了烦躁和空虚。 第41页 第十天。 早上送饭时间到了,海兰珠早早穿好衣服,坐在角落里等着人来。整整九天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仿佛感到自己得了失语症,白日里甚至开始喃喃自语。然而理智尚存,这九天来也没有沐浴,她也实在没有勇气靠近他人。 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送饭的人还没有来? 海兰珠焦躁不安,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重重的脚步恨不得把地面踏破。 吱哑—— 门开了,海兰珠猛的转头望去,这次进来的却不是平常那个面无表情的送饭丫头,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安达礼。 他恭敬地沖海兰珠行了个礼道:“这几日姑娘受累了!贝勒爷说了,您这会儿也该想清楚了,就请回吧。” “我……真的可以走了?”海兰珠声音颤抖,充满惊喜与不确定。九天时间,不说话,不干活,不读书,除了吃饭睡觉,就只有发呆,在这样下去,正常人都要被逼疯。 安达礼点头道:“您可以回了。” 海兰珠按下心中的狂喜和无措,稳住微晃的身形,强装镇定踏出房门,却在见到头顶阳光的一瞬难以抑制的大喊一声发泄心中积压已久的不安与焦躁:“啊——” 不理会周围人怪异的眼神,海兰珠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九天未换的衣服,顺着有点陌生的道路一路跑回了自己的居所。 小跑到屋门口,宝音正端了盆水出来,猛的见到海兰珠,手上一松,那木盆一下掉落在地,水花溅到两人身上。 “海兰珠!你可算回来了!”话音未落,宝音已经眼泪掉下来,扑上前一把抱住了海兰珠。 海兰珠也抑制不住滚下泪,伸手抱住宝音抽噎道:“我回来了。” “你可吓死我了!这几天咱们贝勒府里天翻地覆的,我真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宝音实在哭成了个泪人儿,海兰珠轻拍她的背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几天没见,你的病可好了?” 宝音使劲以手拭泪道:“我早好了,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又得愁病了!” 海兰珠心里又温暖又感动,瞧着她那一脸委屈,鼻尖红红,脸颊挂泪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傻姑娘,可别再哭了,我都很多天没沐浴了,你还把拉着我呢!” 宝音闻言立刻放开她,皱皱鼻子道:“难怪有股怪味儿!哼,谁叫你让我担心,活该!” 嘴上这么说着,却忙不迭收拾起地上的木盆,又张罗着给海兰珠打水沐浴去了。 第23章 彷徨(2) 不过几日,四贝勒府中已大变了样。 二阿哥洛格久病不愈,原因不明。后厨房每日负责煎药的僕妇却突然被查出对二阿哥暗中下毒,致使其日日缠绵病榻。 四贝勒听闻后震怒,亲自审问此案。原来那僕妇原是大福晋乌拉那拉氏从娘家带来的,可早先犯了错,被赶到后厨,因此怀恨在心,藉机报复,一经拷问,便全招了。四贝勒下令,此人论罪当诛,念她年岁已大,只杖责六十,连同她全家一起,赶出大金。这僕妇年岁不小,六十棍子没打完便咽了气,其家人也被累的丢了饭碗。而二阿哥身边的丫头葛里照顾不力,也被罚俸半年,撵出去了。 怀恨在心,藉机报复?照顾不力? 海兰珠心中冷笑一声,都是藉口!他全都看见了,分明就是要袒护那真正的主使者!可怜了厨房大娘,就这样丢了性命。如今,就连宝音这样天真可爱的姑娘,也觉得她罪有应得。海兰珠想起皇太极口中那不值一提的人命,不禁打了个哆嗦。 “海兰珠?海兰珠你怎么了?”宝音见她怔怔望着窗户愣子,不由推了推她。 海兰珠猛然惊醒:“没,没事……你继续说。” “哎,你这趟啊,一定是吓坏了!都怪我,你要不是帮我去拿药,也不会被扣着这么久了。你都不知道,这回呀,贝勒爷是动真格的,把那天晚上去了厨房的人都扣住了,总共十多个呢!” 听来这阵仗确实很大,皇太极的保密工作也实在做得太好,难怪宝音丝毫没有怀疑海兰珠与这件事之间的关系。 此事让大福晋大受打击,主动提出暂时只专心照料二阿哥,二阿哥房里的丫头都换了一波,一应饮食药物都挪到了自己房中,府中其他事务由哲哲侧福晋代为打理。 海兰珠无声嘆息,听闻四贝勒很是宠爱从蒙古来的哲哲侧福晋,各种赏赐从不间断,有时甚至超过了大福晋。此次看来果真是如此,连她意图不轨都可以如此袒护包庇,甚至还将内宅大权拱手奉上,到底是要多么喜爱这位侧福晋呢? 思及此,海兰珠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失落。她用力闭上眼睛,不断提醒自己,别再胡思乱想,眼下该顾好自己,不要再卷进是非中。 只是,那异样的情绪却久未消散。 …… 哲哲实在是个有手腕又识时务的,如愿以偿从乌拉那拉氏手中夺过了四贝勒府内宅大权,却不急着大展拳脚。她当日即放话,不过在二阿哥卧床期间替大福晋暂理家务罢了,府内事务一切照旧。遇稍重要的事项,如与其他府上甚至是汗宫的来往,哲哲也一定请示大福晋。大福晋似是无心再管,一概只回“汝酌情处理”这几字。 第42页 饶是这样,哲哲也都打理得妥妥帖帖,府内府外满是赞誉,连大妃都夸奖。 今儿天气不错,海兰珠晃晃悠悠,搬了张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宜尔哈被岳托大福晋接回府上小住三两日,是以她得了清闲,整日里无所事事。早先还担心乌拉那拉氏和哲哲会盯上自己,过了一阵也未掀起什么波澜,想来大福晋无心顾及,哲哲如今风头正劲,也不屑于对付自己这样的小角色。 难得清闲,海兰珠半眯着眼,就着暖暖的阳光眼看就要睡着,模糊中却瞥见一道影子闪过,转眼间就到跟前儿。她猛地睁开眼,一张大脸一下映入眼帘,吓得她差点跌到地下。长而密的睫毛,苍白的肤色,乌黑的瞳仁,挺直的鼻樑,以及那稚气未脱,带了丝坏笑的唇角,不是多尔衮那厮又是谁? “瞧你那样儿,见着我这么激动,都要行大礼了?”多尔衮挑挑眉,昂着头背着手洋洋得意。 海兰珠暗自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我给十四阿哥问安呢!十四阿哥大驾光临,小的真是蓬荜生辉!” 多尔衮立刻放下方才的腔调,满脸好奇:“‘蓬荜生辉’是什么?” 海兰珠愣住,竟然不自觉说了个成语,只好解释道:“就是……您的到来给我这破旧的家增添了不少光彩。” 多尔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种四个字的词,就是汉人所说的成语吗?”见海兰珠点头,他又四处望了望,坏笑道:“你这小院子确实是破的很,爷今儿来就是给你这添光彩来了!” 海兰珠一边腾出个空地给多尔衮,一边又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一起眯着眼躺在日光下,暖融融的,又快睡着了。 突然,耳边传来多尔衮闷闷的声音:“海兰珠,你家中有兄弟姊妹吗?” 海兰珠迷迷糊糊睁开眼,转头瞥见一旁难得这么安静的少年。他双手枕在脑后,两眼望天,似乎有些忧郁。 她点点头,心中一下想起来尹兰,道:“有,我家中原来有个妹妹。”复又想起科尔沁,想起满珠习礼,布木布泰和吴克善,便道:“还有个哥哥和弟弟。” 多尔衮嗯了声,没再搭话。他这样子真是和满珠习礼像得很,小小年纪却早熟的很。 海兰珠嘻嘻一笑,悄悄多尔衮光熘熘的脑门儿:“你呀,小孩子家家,装什么深沉!” 多尔衮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的跳起来:“你这蠢女人,我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你也不比我大多少!” 这是炸毛了呀,看来需要好好顺毛了。海兰珠连忙点头道:“是是是,您可不是什么小孩子,是我失言了!” 谁知他却突然蔫了,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道:“光你这么说有什么用?八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掌管后宅好几年了!” 海兰珠听到这话吃惊的眼珠子瞪的老大:“这……太夸张了吧?十来岁的孩子就能掌管后宅了?”那时候□□哈赤尚未称汗,后宅可不像现在四贝勒府这样,□□哈赤妻妾儿女众多,竟然交给一个孩子来打理? 多尔衮斜眼觑她:“哼,八哥七岁就能管帐了,十岁可不小了!” 海兰珠又倒吸一口气,七岁就能看得懂帐本,就能管帐了?想起现代亲戚家的孩子,七岁还在掰着手指算二十以内的加减法呢!皇太极也忒聪明了些吧?搁现代那可是神童啊! 多尔衮又少年老成的幽幽嘆口气:“唉,连多铎那小子都能上战场了……” “多铎?他不是比你还小?竟然都上战场了!”开什么玩笑!多铎连十岁都不到! “是啊,渖阳被蒙古人夺了个堡,父汗派了多铎和二哥还有硕托同去。” 还好还好听起来只是小打小闹,不是真的大战场!只是多尔衮语气里实在充满了羡慕和渴望,海兰珠来不及消化一个未满十岁小孩上战场带来的震惊,拍拍多尔衮肩头安慰道:“你这叫‘大器晚成’,将来一定能大展宏图!” “大器晚成是什么意思?大展宏图又是什么?”又是一脸困惑的表情,海兰珠嘻嘻一笑,到底是小孩子,注意力倒是转得快。 “就是有大才能的人成功也比较晚,你将来会建功立业的!” 多尔衮眼睛闪闪发亮:“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海兰珠用力点点头,这可是未来的摄政王多尔衮,真正把大清带入北京城的人,天下谁人不知?还有他和布木布泰的绯闻……堪称中国历史上着名的未解之谜之一,只是现在这二人年纪尚小,还瞧不出任何端倪来。 “海兰珠,谢谢你!”方才还有些郁郁的脸色一下子阳光灿烂,露出少年特有的明媚笑容。 海兰珠不自觉被深深感染,连日来的阴霾也消失不见。 只是不远处,突然一小厮急急奔来,嘴里大喊道:“十……十四阿哥!” 海兰珠心里咯噔一下,那急匆匆的样子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她赶忙跳下椅子,整好仪容侍立一旁。 多尔衮似也有所觉,皱皱眉理理衣服端坐在椅子上。 那小厮连滚带爬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爷……大汗……急诏……”后面的话再也没力气说下去。 第43页 多尔衮等不及,一下子跳起来,面目阴冷,拎起那小厮领口吼道:“快说!出什么事了!” 那小厮吓得冷汗直冒,大喘几口气道:“回……回爷的话,是……城里出了投毒案,各处牲畜、水源都……都可能……大汗急召各贝勒阿哥及家眷入汗宫!” 多尔衮面色更加森冷,抓着那小厮领口一言不发。 “大汗还说……各府上暂时不要饮水食肉,待查清楚了,再……” “好了好了,爷知道了。”多尔衮不耐烦的打断,摆摆手站起来就往无外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跟爷走!” “是……”那小厮闻言昏头昏脑的跟上。 海兰珠摇摇头,这是怎么了?四贝勒府里刚出了投毒事件,辽阳城里紧接着也来了,这日子呀,什么时候才有个安稳。 第24章 彷徨(3) 各府上很快接到汗王命令,眷属们纷纷去往汗宫听汗示下。 四贝勒府顿时倾巢而出,各方主子面带严肃忧虑,匆匆而行,掌事的丫头小厮也都跟了去。海兰珠拉了个门房上的掌事问了问情形。 原来汉人不满剃头令,更不满女真人掳掠财物人口,向辽阳城内的水源投了毒,已有人因误饮身亡的,而牲口也因此中了毒,死去不少。 海兰珠心下骇然,看来水源没有确定无毒之前,都不能再饮。冬季将至,大金本来就是物资匮乏的时候,如今豢养的牲畜亦出了问题,看来□□哈赤又得为冬季物资头疼一阵,这样一来,又得侵扰明金边境的百姓。 □□哈赤不能善待汉人,汉人不愿屈服异族,这两方对峙,真是谁也不能好过。 汗宫里,大金汗居于高位,底下人战战兢兢,乌泱泱跪了一片。 □□哈赤喝道:“汉人欺我女真已久,我留其不杀已是格外宽待,谁知他们竟恩将仇报,往河流井水中下毒!” 话音落下,再无人敢言,唯大妃阿巴亥柔声道:“大汗息怒,这些汉人该给些教训才是。” □□哈赤不置一词,转而拍案怒道:“老八!” 旁人或惊惶无措,或幸灾乐祸,皇太极一一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应道:“儿子在!” “这投毒之人可是镇江逃来的,我记得镇江那地上回就是你带兵去解决的,如今留下这么个祸害!” 皇太极低头不语,镇江的确是他去的,但同去的还有阿敏,却不见问责,显然是指责他亲汉。 “这城中内务也都归你管,你实在是失职!”顿了顿,又道:“听闻前阵子你自己府上都出了投毒案,连你嫡亲的儿子都护不住,可见你一向疏忽大意!” 跪在身后的乌拉那拉氏突闻此言,眼里迅速蓄泪,瞥见身旁哲哲一瞬间的心虚与害怕,不禁有些悲哀又有些快意。 皇太极磕头道:“儿子知错,请父汗责罚!” 前面连声问责,众人皆以为必要有降职罚俸的惩罚,谁知□□哈赤话锋一转,语气渐缓:“如今用人之际,我就不罚什么了,你将功抵过,明日便领兵三千去镇江吧。这回不解决好,你自去领罚。” 好容易过了两个时辰,众福晋们才领着回来了。 海兰珠远远瞧见乌拉那拉氏走在正中被人群簇拥着,哲哲走左侧。二人皆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尤其哲哲,脸色惨白,有些魂不守舍。倒是乌拉那拉氏,脸色疲惫,不苟言笑,只是那紧抿的唇角似并未如哲哲般忧虑,仿佛有些隐忍的快意。 海兰珠心下纳闷,只见哲哲躬身行礼,乌拉那拉氏冷哼一声便领着扬长而去了。 这一阵忙乱,倒是没见着这府里的男主人皇太极。想来□□哈赤正有事与众贝勒大臣们商议。 海兰珠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辽东秋冬寒冷干燥,连续两个时辰滴水未进,这滋味实在也不好受。 不知道这问题什么时候解决。海兰珠行至后厨,拉了个小丫头问道:“这饮食怎么说,主子们可有示下?” 那小丫头摇头晃脑:“未曾,说是等贝勒爷回来呢。” 海兰珠立刻泄气,皇太极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往日入宫议事,没一两个时辰是没法回来的。 天色渐暗,原本亮堂堂的院子里点上昏黄朦胧的灯。海兰珠一边百无聊赖的乱逛,一边拼命想着望梅止渴的典故,催眠自己刚刚喝了一大杯水,现在一点也不想喝水。 “……大汗虽震怒,对爷却未有任何处罚,不过着贝勒爷与阿敏贝勒一道往镇江平乱,已是格外开恩。” 隐约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却是熟悉的汉语,字正腔圆,略带辽东地方音,想来是个汉人。 “我也知晓,只是光平乱终不是办法。汉人心怀仇恨,有了一次投毒,一定会有照样而行的人,唯有安抚与仁政才是解决之道!父汗今日亦说,如今大金西有蒙古,南有大明,外患堪忧。可现在连内忧也没法平!” 这不是皇太极的声音?海兰珠有些恍惚,大半个月没见,想在脑海中勾画出他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话音渐渐低了下去,四周恢复寂静,方才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模样却突然出现在眼前。 第44页 海兰珠怔怔望着突然行至眼前的皇太极,他身边跟着的人早已消失不见。颀长的身材,坚毅的面目,深刻的稜角,深邃的眼眸,慢慢与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合。 心中的彷徨又慢慢涌起。自她从那柴房中出来,两人便仿佛生了些隔阂。皇太极忙碌得不见人影,每日深夜回府,也再不招海兰珠侍书。此刻突然见到,有些忐忑无措,更有难以克制的莫名的喜悦在翻滚。 一声嗤笑打破了凝固的空气。皇太极冰冷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融化了,深邃的眼眸里也有了些波动。 海兰珠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急急忙忙躬身行礼:“给贝勒爷请安。” 皇太极悄声嘆息:“起来吧。” 方才的静谧又回来了,海兰珠低着头,努力不看他的眼睛,拼命压下心中的异样情绪。 “怎么都不会说话了?怕我了吗?” 海兰珠立刻摇头,鬓角碎发也跟着飞舞:“不…不敢…” 皇太极挑眉,不置可否,转身道:“罢了。” 海兰珠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待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跟上去,便见他停下回头道:“还不跟上?” 海兰珠亦步亦趋,踩着皇太极长长的影子,跟着他的步子一步一步走着。 皇太极瞧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嘴角的笑始终没有淡去。他抬头望见明月道:“今儿月色难得的好,陪我赏月吧!” 海兰珠闻言抬头,只见那月亮滚圆滚圆的,色泽细腻,像块羊脂白玉,更像奶酪似的。 皇太极哈哈大笑,海兰珠这才惊觉自己竟把想的都说了出来,顿时羞愧难当。 “我这贝勒府可有亏待了你?竟然说月亮像奶酪,你可是饿了?” 海兰珠摇头:“饿倒是不饿,就是口渴得慌,方才去厨房问,说是得等爷回来示下才能饮水呢!” 皇太极想起方才汗宫的事,面上难得的笑意淡了些。他凑上前仔细看看海兰珠,点头道:“的确,嘴唇都干了。方才已经让下去验毒过滤了,许是要等到夜半了。” 海兰珠闻言有些沮丧,本以为皇太极回来就能解渴,谁知还得等上这么久。福晋们房里每日都供应新鲜蔬果,却苦了他们这些底下人。 皇太极见她泄气的样子又道:“不如先烫些酒解渴吧!” 海兰珠闻言顿时两眼放光,嘻嘻一笑,猛地点头称是。 书房里烧着暖烘烘的炭火,海兰珠将酒搁在炉子上,不一会就煨热了,她迫不及待猛灌了一口。酒是九月里收的粮食新酿的甜酒,味道不够醇厚,却绵甜可口。 海兰珠满足的喟嘆,胃里暖暖的,只是水分还不够,于是又急饮两口。 皇太极瞧她这副样子,伸手夺过酒壶道:“有这么好喝吗?”说着拎起来就灌了一口。 海兰珠喝得猛,这会有了些酒意,两颊开始泛出红晕。她瞪大眼睛,迷迷糊糊指着酒壶道:“我……我都喝过了,你怎么跟我抢?”说着一把夺过那壶,又饮了一口。 皇太极见到她眼眸闪闪,粉面如花,不禁心醉,伸手抚上她的侧脸,拇指轻点朱唇。 海兰珠愣住,二人眼神交织,一时间竟无人言语。眼看那张俊逸的脸越凑越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的感知。鼻尖相碰,海兰珠突然清醒,挣扎着要逃出这迷醉的气氛。 她酒劲上头,浑身绵软,只尽力伸手抵住皇太极的靠近。 皇太极扶住她的侧脸,柔声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我……”后面那“不喜欢”几个字却卡在嘴边再也说不出来。 皇太极再凑近她耳边低语:“喜欢吗?”气息轻拂过她耳旁,引起一阵战慄。 喜欢?原来自己喜欢他?那种带有一丝崇拜,一丝敬畏,又有几许期待与惆怅的心,竟然是喜欢?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样心动的感觉了? 可他是皇太极啊!想起他的无情,想起他已经有那么多妻子,将来会有更多,其中还会有布木布泰!她怎么能容忍与那么多人一起分享一个男人?光想想她就要发疯! 海兰珠眼里渐渐蓄了泪,她拼命摇头压下翻滚而出的酸涩,不断否认心底的情愫。 皇太极悄然嘆息,扶住她肩头拥入怀中道:“罢了罢了,我不逼你。” 海兰珠仍摇头挣扎,皇太极无奈道:“你放心,我什么也不做,明日便要出征,现在让我安静些吧!” 见他只紧紧抱着再没动作,也不再说话,海兰珠慢慢平静,依偎在皇太极怀中一声不吭,渐渐盍眼睡去。 第25章 噩耗 皇太极出征不过数日,进展顺利,早有捷报不断传来,□□哈赤怒气早就消失,对皇太极仍是大加赞赏。而国内情形也果如其所料,汉人反抗投毒案频发。后院起火,一心扩张南进的□□哈赤忙得焦头烂额,各女真贵族家眷们也人心惶惶,每日必反覆查验饮食才敢用。入了冬,关外苦寒,新鲜果蔬粮食更显得格外珍贵。近几年生活日益富足的贵族们哪里还受得住这样艰苦的生活?纷纷嚷着要回赫图阿拉旧睹,气得□□哈赤大发雷霆,一面训斥大家,一面带头粗茶淡饭才终于稳住了人心。 看着碗里的炖白菜和大白馍馍,海兰珠心里哀嚎。已经连续吃了十天的炖白菜配馍馍,这味道早已变得难以下咽。她眼前不断变换着各种新鲜的蔬果:甜瓜,樱桃,鸭梨,葡萄,慢慢催眠自己,将炖白菜当成甜瓜,将白馍馍当作鸭梨,一口一口吞下肚去。 第45页 好容易填饱了肚子,海兰珠四处走走,正预备歇午觉,却突然听见主屋传来哭声,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变大,由一两个人变成十多人,哀哀戚戚,此起彼伏,悲惨得很! 那是大福晋乌拉那拉氏的屋子!海兰珠心中立刻警铃大作,三两步走上去。只见主屋旁已聚集了不少丫头僕妇们,纷纷伸长脖子张望打探。那门“嘎吱”一开,一年长的嬷嬷从屋中出来,带出一片哭声。 嬷嬷面色灰暗,阴郁伤悲,蠕动着嘴巴,好一会才找到声调:“二阿哥……殁了……” 院子里顿时一阵寂静,丫头们面色各异,惊惧异常。自上回投毒事件后,大福晋闭门谢客,各房福晋无论谁来探视求见一概不许,每日请大夫看诊抓药也统统保密,再没任何消息传出,如今二阿哥却突然殁了,实在令人震惊。 海兰珠只觉悲从中来,这可怜的孩子到底还是没熬过去,这么幼小就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嫡出的阿哥没了,各房福晋们闻讯纷纷赶来。一时间,主屋门口围满了人,哭哭啼啼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就没了!呜呜呜……”侧福晋叶赫那拉氏扯着嗓子使劲号哭,仿佛没的是她的儿子,引得旁的丫头们偷偷侧目。 倒是一旁的哲哲,一身素衣,面上挂泪,眼含凄色,要不是偶尔控制不住嘴角细微的上扬弧度,海兰珠都要为她的情真意切而感动了! 房门突然敞开,乌拉那拉氏在丫头的搀扶下疾步而出。她在门柱边倏然站定,苍白的脸上泛着愤怒的红晕,布满血丝的双眼仿佛要冒出火来。 “统统给我闭嘴!都给我滚出去,谁也别让我看见假惺惺的眼泪!”她大口的喘气,沖院子里混乱的人群怒吼,身体因愤怒而起伏不定。 院子里再次恢复一片寂静,方才哭得格外夸张的几个此刻全部噤声,瞪大眼睛望着她,不知所措起来。 哲哲见势不对,不动声色,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倒是不怕死的叶赫那拉氏,仍旧义无反顾往枪口上撞。 她哭哭啼啼上前扯住乌拉那拉氏的衣袖道:“姐姐,你实在太可怜了,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说着自己又先哭上了。 乌拉那拉氏咬了咬牙关,闭了闭双眼,压抑怒火道:“撒手。” 叶赫那拉氏却全无察觉,只继续我行我素。 乌拉那拉氏额头青筋浮起,猛地甩开叶赫那拉氏,让她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来人,叶赫那拉氏犯了规矩,拉出去禁足一月,罚奉半年,身边伺候的人全部鞭挞二十!” 立刻有两人从斜刺里冒出来拖走了叶赫那拉氏,留下一群受惊的人们。 哲哲率先反应过来,她躬身行礼道:“请大福晋节哀,我先告辞,明日再来。”说着便离开了。其他人纷纷效仿,一个个告退。这小院里终于恢复了寂静。 直至最后一个人离开,乌拉那拉氏才颓然倒地,面上渐渐露出哀恸之色。泪水顺着她的双颊缓缓滴落,在她素色衣襟上晕开,形成大片水渍。 旁边的嬷嬷心下戚戚,打小看着福晋长大,如今年纪轻轻便经历如此丧子之痛,还要被这宅中的女眷们议论指点,不得安生。 她轻轻搂住恍惚的大福晋,如照看稚子般轻拍她背部,安慰道:“乖孩子,不哭不哭,还有大阿哥呢等着额娘呢!” 乌拉那拉氏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了些,愧意浮现,她喃喃道:“豪格?我的豪格啊……他……” 她神色再度黯然,瞪着乌蒙蒙的天空继续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我造的孽,却报应到洛格身上。他还那么小,那么无辜……” 嬷嬷再忍不住心中的复杂情绪,终是搂着大福晋一道嘤嘤哭泣起来。 幼子早殇,无子女晚辈哭丧守孝,即便是贵人家中,丧事也不宜大操大办。后金物资匮乏,条件艰苦,是以幼年去世者比比皆是。四贝勒府仅以火烧饭葬之,未再惊动各府大肆奔丧。 下葬后,乌拉那拉氏便病倒了。据主屋的小丫头们议论说,大福晋每日里惶惶不安,一会痛哭流涕,大喊二阿哥乳名,一会又惊疑不定,仿佛要躲着什么人。她性情更是大变,往日克制的她对待下人尚和善,现在却疑神疑鬼,清醒时动辄打骂,短短几天已经赶走了三两个年纪小的丫头。 不日,皇太极得胜,携长子豪格归。哲哲早早闻讯,打扮妥帖领着各内眷立于门口等候。 远远就见一对人马行来,打头的两个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健硕,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方才还犯困的宜尔哈此刻兴奋不已,拉着海兰珠的手不停晃动。海兰珠笑笑,摸摸宜尔哈胖胖鼓鼓的脸颊安抚道:“格格乖乖的,贝勒爷很快就到了。” 也难怪小孩子这么开心,连日来压抑的气氛终于因为男主人的归来而稍稍变好了些。而且……海兰珠想起那日夜里的皇太极,不禁有些恍惚疑惑,她甚至怀疑那不过南柯一梦,压根不曾发生。 算了算了,不能再想!海兰珠努力想把思绪拉回,开始悄悄的观察他人。 出来相迎的内眷无一不是按捺不住喜悦的,就连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哲哲也捨弃了往日里格外朴素的打扮,穿了件粉色袍子,抹了些胭脂,少了平日的端庄稳重,倒衬得脸蛋有了些娇俏。到底才二十多岁,即使是嫁作人妇多年,也还是个年轻女子。 第46页 少顷,皇太极便领众人行至跟前。他身旁跟了个十几岁的少年,面色阴郁,眼神阴沉。海兰珠见他年岁与自己相当,相貌有三分似皇太极,三分似大福晋乌拉那拉氏,便猜到是皇太极长子豪格。皇太极子嗣稀少,膝下仅此一子,打小便在军营锤鍊,是以成熟稳重,很受父亲信任。 但豪格到底才十几岁,如何能不想念母亲?甫一下马,他便皱着眉头四处张望,见站首位的是哲哲,眼里有掩不住的失望。 哲哲十分有眼色,一眼看出豪格的意图,于是行完礼便亲切的拉着豪格道:“大阿哥如今越发稳重了,你母亲悲伤抑郁,身体不好,在屋里歇着呢,快去瞧瞧吧,兴许见你出息了,就好起来了。” 豪格冷冷抽回被哲哲拉住的衣袖,疏离有礼道:“有劳侧福晋挂心。”说着,再不理哲哲的热情关怀,转头等着父亲示下,见父亲点头应允,才急急跑进门瞧母亲去了。 哲哲面露不愉,然而不过一秒便恢复温良恭俭的模样,跟着皇太极跨入府中。半个多月不见,皇太极似多了些倦色,却仿佛更有了些魅力,福晋们都眼巴巴望着那道背影,心中满是期盼。 今日没有大福晋乌拉那拉氏立在身侧,哲哲第一次如此名正言顺的站在皇太极身边,感受到身后女人们射来的数道嫉妒的目光,不禁暗自得意起来。她大着胆子伸手,试探着轻轻挽上那有力的臂膀。 皇太极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却转瞬伸手附上哲哲的手,轻轻握了握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歇息去吧!”说着,回身对巴巴望着满是嫉妒的其他人道:“你们也都散了吧。” 哲哲心中为皇太极方才少有的温柔雀跃不已,又为这过于短暂的亲密难掩失落,只能恋恋不捨的收回手,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了。 一旁的侍卫安达礼接了主子暗示,悄悄领着嬷嬷上前,带宜尔哈格格迳自玩儿去了,留下了海兰珠独自面对皇太极。 那种不知所措又有些紧张的心绪再次出现,海兰珠偷偷哀嚎,自己真是没救,为何对待他人都能从善如流,偏偏面对皇太极就这样不知如何是好? 她低下头,撇撇嘴,恭敬行礼道:“海兰珠给爷请安。” 皇太极本来肃穆沉郁的脸色这才渐渐有了些笑意,伸手扶起她道:“行了,起来吧。” 海兰珠抬头看他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才略放松了些,不敢再提大福晋与二阿哥,只道:“贝勒爷此行可还顺利?”话音刚落,却又偷偷埋怨自己,问的是什么话?怎么会不顺利?□□哈赤的赞赏可早就传回府中了。 努力压下心头的躁动与矛盾,只听皇太极昂头道:“既非外敌来犯,也无权贵叛乱,不过小事,自然是顺利的。”那语气中是少有的骄傲与意气。 “你呢?在府中过得可好?可有为难之处?”语气里透了些关切,听的海兰珠有些疑惑。 “谢爷关怀,海兰珠一切都好,并无为难之处。” 皇太极伸手抚了抚海兰珠的乌发道:“那就好,早听敦达里报过,我只不信,还是要听你亲口说了才放心。”语气中不乏亲昵,听的海兰珠愈加云里雾里。 自他出征前,海兰珠便察觉了些不对。往日二人虽不像旁的主僕般恪守规矩界限,也常有交谈玩笑,但到底还有些分寸,从未逾越。只是,那夜饮酒,皇太极的态度却突然有了变化,似乎比平日里格外亲近了些,甚至有了不少暧昧不清的言语,就如方才,实在不得不令人深思其中缘由。 她不过一个年轻女孩,这样一个居于高位又有韬略智谋的成熟男人本就充满吸引力,更何况他如此明显的示好?只是,海兰珠相信,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自己好,尤其是皇太极这样一个有大志的谋略家。她转头望去,皇太极身影渐行渐远,那前行的方向,可不正是主屋! …… 主屋里,门窗闭锁,光线昏暗。 乌拉那拉氏端坐椅子上,梳洗齐整的发髻上全无任何珠翠点缀,一袭素袍也无花色刺绣。身边服侍的丫头嬷嬷都被她遣走,方才豪格推门而来,带进几缕阳光,如今他一走,仿佛也把这里所有的光亮都带走了,这屋里更显得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门口传来“笃笃笃”三声敲门声,老嬷嬷的声音传来:“福晋,贝勒爷来了。” 大门推开,皇太极缓缓行至乌拉那拉氏跟前。 乌拉那拉氏怔怔望着那张看了十多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默默起身行礼:“给爷请安。” 皇太极在主位坐下道:“起来吧,你我十多年夫妻,不必这样多礼。” 乌拉那拉氏闻言眼泪涌出,捂住心口哽咽道:“陪伴爷多年,如今我累了,倒不如遂了爷的心愿,也给自己个解脱。” 皇太极面无表情,不置一辞,始终望着远处,不曾看过乌拉那拉氏一眼,仿佛完全没听见乌拉那拉氏的呜咽。 乌拉那拉氏闭了闭眼,再抬头,满眼乞求道:“只求爷,顾念父子情分,能护豪格周全!”说着,起身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 皇太极倏然站起厉声道:“豪格是我儿子,只要他不犯错,我自然要护着他!” 第47页 乌拉那拉氏深深伏地,泣不成声。良久,哭泣声渐止,她决绝道:“谢爷成全!这次,定再不让爷失望。” 皇太极眼神晦暗不明,驻足片刻,再不说一字,疾步离去。 第26章 休离 不出几日,四贝勒大福晋乌拉那拉氏便不再称病,一改之前每日闭门谢客,与世隔绝的姿态,从哲哲手中夺回掌事大权。一时间,物归原主,哲哲仿佛成了被厌弃的女人,明里暗里处处受嘲讽冷落,不禁叫人感嘆,即便没失宠,不过将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还了回去,也要遭人指点。 乌拉那拉氏却是性情大变,一改过去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宽松处事方式,反而变得严厉苛刻,咄咄逼人,下人犯一点点错便重重责罚。如此一来,原本无甚怨言的主子下人们都颇有微词,甚至反倒感念起前几月哲哲福晋的种种好处来,以至于一开始对她的冷落嘲讽也渐渐低了下去,她反而获得了一片赞誉和怀念。 四贝勒听说大福晋跋扈苛刻,也曾当面提醒敲打,奈何大福晋表面态度诚恳,甫一听训便当即认错,转身却又变本加厉,对待下人和侧福晋管得愈加严苛起来,甚至连哲哲身边中规中矩的丫头也提熘了来,当着众人的面好好管教了一番。眼看府里形势一边倒,皇太极却容忍得很,反而耐心安抚哲哲,更细数与乌拉那拉氏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倒是越发让原本就扮演温良恭俭让的哲哲无话可说起来。 然而乌拉那拉氏好像并未领皇太极的情,反倒闯下了更大的祸。依照惯例,各府福晋当每月入宫向大妃阿巴亥请安问候,以示尊重。乌拉那拉氏先前已数月未曾入宫请安,这次大好后终于有机会再次入了宫门。大妃为表看重,多问了几句以示关心。然而乌拉那拉氏却不知进退,未曾谢恩,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惹得阿巴亥失了面子,格外不快,甚至有意要当场请大汗来处置。幸有哲哲在后面打了圆场,又是道歉又是解释的拖住了阿巴亥,才没把事情闹大。 乌拉那拉氏得罪了大妃却好像浑然未觉,照旧是行止没轻没重,我行我素。再入宫请安时,乌拉那拉氏乘坐轿辇到了宫门,非但没有如往日一般下轿,反而无视宫规,以身体乏力,不适宜下轿走动为由勒令轿夫继续抬辇而入。轿夫们心中害怕,却不能顶撞主子,只战战兢兢的跨门而入。这一次再也没有了前几次的好运,不但少了哲哲的从旁帮衬,更是直接撞到了□□哈赤的枪口上。 这日,恰逢大汗带着十二阿哥阿济格从宫外回来。二人远远就瞧见个轿子大剌剌在道上前行。那轿子的样式一眼便看出不是大妃或者其他后妃的,□□哈赤当即不悦。再见那轿子行至跟前,里面的人也丝毫没有要下轿叩头问安的样子,更是勃然大怒,厉声呵停,揪出了轿子的主人来。 乌拉那拉氏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慌忙拨开轿帘,连滚带爬,伏地叩首。然而大汗的怒气岂是这么轻易就能平息?更何况他一瞧这是皇太极福晋,前些日子就听大妃埋怨过了,没想到这回更加过分。那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实在令人厌恶,老八这么优秀,着实不该被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福晋拖累了去。 他立刻着人把乌拉那拉氏带至大妃处,当着大妃和前来请安的各府女眷们的面,狠狠训斥乌拉那拉氏的无礼冲撞,更是当场下令,让皇太极废了她大福晋的位分,赶回娘家,正妻只为则另择贤良者居之。 乌拉那拉氏面色灰白,原就羞愧难当,此刻更是万念俱灰,连磕头求饶都忘了,只跪坐原地,一声不吭,直到侍卫进来把她带走。旁的福晋们纷纷低头噤声,再不敢多言。如乌拉那拉氏这般,前一秒还是风光的四贝勒福晋,下一秒就被休离,成了弃妇,众人的笑柄,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轮到谁。 消息传至四贝勒府中,众人皆是震惊万分,大福晋的位置这样突然就空了出来!侧福晋们也没心思奚落乌拉那拉氏的下场,各个暗地里卯足了劲,思考如何才能脱颖而出拿下这主母之位,倒让乌拉那拉氏得了个最后的清净。 乌拉那拉氏识趣得很,大汗亲自下了令,皇太极绝无不从的道理。此刻,她反倒显得从容了起来,迳自收拾起屋里的东西,预备过三两日打点好便回娘家去。 “什么?大福晋被休离了?”海兰珠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宝音笃定的点点头:“是真的!起初我也不信呢,可听说大福晋冲撞了大汗和十二阿哥,而且态度娇横,无礼得很!这回可是大汗亲自下的令,就算贝勒爷再偏袒也是不行的!” 没想到事情竟这么严重!在海兰珠眼里,大福晋平日里尚端庄稳重,晓得顾全大局,不至于看不清利害关系去做冲撞大汗的事。但联繫她近日越来越暴躁易怒的性情,倒像是故意做给大家看似的,真是让人惋惜又费解。 这边正说着,突然来了个丫头。海兰珠一瞧,正是乌拉那拉氏身边的大丫头。只见她朝海兰珠微一躬身道:“海兰珠姑娘,我家主子有请,劳您同我走一趟。” 海兰珠有些迟疑,自己同府中福晋们向来保持距离,无甚交集,当此落难之际,乌拉那拉氏竟要见自己! “烦请姑娘告知,不知福晋找我有何贵干?”海兰珠忍不住发问。 那丫头微笑道:“姑娘只管跟我来了便知,我家主子定不叫您为难。” 第48页 海兰珠疑惑更甚,却也不在多言,只跟了她去到主屋。 主屋中,没了平日里跟前伺候的各色人等,乌拉那拉氏一身素净,卸了脸上妆容,摘了身上头上繁琐的钗环装饰,端坐正中。一旁嬷嬷早把该收拾的行李收拾妥帖,屋子里剩下的摆设简单整洁,倒看起来像个普通女真人的家,而乌拉那拉氏看来也不过一个普通妇人。 见到海兰珠来了,她招手唤她进到跟前。见海兰珠要行礼,她又示意丫头拉住,道:“你再不必朝我行礼了,如今我已不再是四贝勒福晋,只是个普通的格格了。” 海兰珠抬眼瞧她,那苍白的脸上见不到丝毫悲伤难过,反而充满了解脱后的安详宽和。她仍是蹲身福了福道:“四贝勒还未发话,您仍旧是这里的女主人。” 乌拉那拉氏微微一笑:“恐怕阖府上下也只有你还能这样说了。”说罢,便示意海兰珠在一旁摆好的椅子上坐下。 “你一定不知道今日我为何突然招了你来。”乌拉那拉氏静静打量着身旁的海兰珠道。 终于说到正题了! “海兰珠的确不知,请福晋示下。” 乌拉那拉氏终于移开视线,不再打量海兰珠。她站起来缓缓走至窗边,好半晌才道:“我叫你来,不为别的,只想替我的洛格向你道声谢。” 海兰珠微微一愣,这件事情除了皇太极和乌拉那拉氏,再无其他人知晓,早已成了府里的秘密,此刻却突然被提起。 “福晋大不必如此,海兰珠只是据实以告,实在当不起这声谢。”况且……最终也没能让二阿哥熬过生死难关,反而连累了其他人。 乌拉那拉氏摇头:“不,我很欣赏你的勇气。若换作是我,恐怕只会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根本不会为了别人冒险。” 海兰珠默然,各人选择不同而已。别人有权选择明哲保身,这无可厚非。她从来不是冲动幼稚之人,她只是相信真理,相信正义,相信公平,无法看着无辜的人在自己眼前遭人迫害而无动于衷。 乌拉那拉氏长嘆一声:“我那可怜的孩子福薄,到底还是去了,这都是我造的孽。我很快就要离开,在这之前,还了你的情,就当是为孩子积德了。” 海兰珠皱皱眉,不懂她的意思。她造的孽?难道事情不止是哲哲暗中下毒这样简单? “我替你做主,把你许给豪格当侧室如何?”乌拉那拉氏突然望着海兰珠道。 海兰珠着实被这话吓了一跳,瞪眼瞧着乌拉那拉氏。这是什么情况?她不过见过豪格一次,豪格更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如今就要来谈嫁给他?两人都不过十几岁,就要谈婚论嫁,这样的事落在自己身上实在有些可怕。 乌拉那拉氏见她不答话,也未有欢欣雀跃之意,复又开口道:“你不愿意?豪格同你年岁相当,尚未娶正室,你这时候入了门,一切应当和大福晋是一样的,即便日后他娶了正室,也会看在我的分上善待于你。” 海兰珠更加震惊,她尚且没考虑的这么远,乌拉那拉氏却早就想好了!只是,让她嫁给豪格?怎么想都没有任何可能! “海兰珠身份地位,实在不敢高攀大阿哥。” 乌拉那拉氏皱了皱眉:“你不愿嫁给豪格?难道你想嫁给爷?”她摇摇头,眼神复杂,渴望、遗憾、愧疚、怨恨交织在一起。 海兰珠不禁发问:“你恨他吗?” “恨?”乌拉那拉氏眼里有一丝疑惑,转瞬即逝:“不恨,我欠他的,终归要还。” 她转头继续道:“我可以帮你,只是就算现在爷对你青眼有加收了你,可以你的身份,最多做个庶福晋,不如嫁给豪格当个侧福晋来得好。” 海兰珠腹诽,真真是不讲究的女真人,不但早婚,竟让自己从一对父子中择一人嫁了,实在荒唐! 她再次垂首躬身道:“谢过福晋好意,只是不论是大阿哥还是四贝勒,海兰珠都不想嫁。” 乌拉那拉氏越发疑惑起来:“为什么?女人难道不都图嫁得好吗?你年岁也不小了,该为自己考虑了。” 海兰珠笑笑,望着乌拉那拉氏静静道:“劳福晋挂心。只是,女子并非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没了夫君的爱重,就要自爱,没了夫家做依靠,靠自己活下去也是一样的。” 这话既是说得自己,更是说给乌拉那拉氏的。即便被休离,也并非就要向旁人希望的那样抑郁羞愧,也可以当作新的开始,活出新的人生。 乌拉那拉氏眼里满是震惊,呆呆望着海兰珠,直至眼里慢慢笼起一层水雾,才轻轻笑起来喃喃道:“自爱……靠自己活下去……” 海兰珠告退离去时,乌拉那拉氏仍是恍惚出神的样子。 三日后,乌拉那拉氏便带着自己的财产与陪嫁而来的家奴,一行人踏上了回娘家的路。听闻皇太极虽然遵从汗命休妻,却仍念着夫妻旧情,在乌拉那拉氏临走前赠予了大笔银子,保她日后不必为生计忧愁。 这中间,豪格也几次向父亲求情,更常于主屋内不舍痛哭,恳请母亲去向大汗好好认错。奈何乌拉那拉氏去意已决,只细细叮嘱他往后要听父亲的话,尽好做儿子和下属的本分。 第49页 主屋一经空出,各方都虎视眈眈。然而,饶是叶赫那拉氏等人咬碎银牙,论出生,论皇太极的宠爱,哲哲似乎都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就连下人们中间,也对这位蒙古来的福晋呼声颇高。 只是这到处蓄势待发,只等皇太极拍板定钉的事却悬了许久——皇太极近来忙得很,时常于汗宫议事到深夜,即便有时回来早了些,也多直接歇于书房,对后院之事已许久未加理会。 哲哲心中焦急,看似胜券在握,然而迟迟没有得到完全的保障,实在叫人惴惴不安。她仍是暂代大福晋职权,总揽了府内府外当家主母的一切职责,却仍只是位侧福晋,在各府正妻间走动时,仍是自觉低人一等。 好容易熬到了今天,眼看就要出头,万不可功亏一篑,关键时候,还得自己来不是? …… 这一日,皇太极好容易赶在晚膳前回了府,独自用过餐食后,便进书房看起了摺子简报,招了海兰珠侍立左右。 海兰珠无可奈何的被提熘进了书房,谁让她是如今四贝勒府上唯一一个女真文、汉文、蒙文三种文字皆通的人呢?皇太极处理日常事务虽以女真文为主,却也常有用到汉文、蒙文的时候。他只一吩咐,海兰珠便能准确找到他想要的书册卷章,实在是比那些笨手笨脚的丫头侍卫好太多。是以,如今只要在书房办公,必要招海兰珠侍立左右。 这可苦了她,工作量陡增,除了照顾宜尔哈,又要兼职书童,可惜每月例银与吃住用度却是一样没变,真真成了被剥削的劳动人民。好在,最近皇太极的态度终于又恢复了正常,不再有过分逾越的话语和举动。海兰珠心中纵有失落,却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去揣度他到底有什么意图了。 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不一会,门口的小丫头就进来禀报:“东屋侧福晋求见。” 皇太极素来不喜办公时被人打扰,此时听见哲哲求见,颇有些不耐烦,但仍是耐着性子让她进来了。 哲哲不过送了些补身子的汤羹来,随意说了两句,皇太极便要打发她离开。 哲哲却突然提起:“还有一事请爷定夺。” 皇太极手中的笔管并没有停下,头也不抬的回了个“说”字。 哲哲这才道:“回爷的话,西屋的侧福晋娘家来了书信,说是要有位亲戚来探望,想在咱们府上住上些时日,不知该不该应允,特来请爷示下。” 皇太极皱眉道:“若只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应允了便是。以后此等事,你可自行定夺。” 哲哲俯身道:“哲哲明白了。只是我与西屋同为侧福晋,事关她娘家亲人,我不好逾越了自己的位分,擅自作主。” 哈日珠拉心道,哲哲这是在暗示皇太极,自己代行大福晋职权,却仍有诸多事物无法处置,盖因她仍是侧福晋身份,还没名正言顺。这不是在想皇太极讨名分吗? 果然,听见这话,皇太极不断书写的笔管突然停住,抬头深深看了眼底下站着的哲哲,仿佛立时能将她看透:“知道了,你下去吧。” 见哲哲离开,皇太极索性放下笔管,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步,思考着什么。 突然,他转身,深深看着海兰珠,问道:“你说说,哲哲这是几个意思?” 第27章 试探 海兰珠闻言,脑中警铃大作,哲哲言语含蓄,用意却分外明显,皇太极此举算是试探吗? 摸不透他心中所想,只道:“海兰珠愚钝。” 皇太极轻哼一声,不置可否道:“你倒是撇得干净。” 她敛目低头道:“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哪里还有不晓得的事儿?” 皇太极扯扯嘴角,深邃的眼眸忘向窗外,好一会才道:“那日豪格额娘说你不肯嫁给爷,为何不肯?” 果然没有什么逃得过他的眼睛。只是乌拉那拉氏明明是想把她嫁给豪格啊! “爷贵为大金四贝勒,海兰珠实在不敢高攀。”话这样说着,海兰珠尽力躬身屈膝,表现的恭敬有礼。 只是皇太极却见不得她这套,冷声道:“不敢高攀?你自己瞧瞧,自打进了这府里,你连声‘奴才’也不肯说,现在倒来同爷说不敢高攀?” 论身份,如今的海兰珠不过皇太极的俘虏,入了这府便算是个包衣奴才,同普通的家生奴才并无多少差别,即便是普通的王公大臣,见着仅次于□□哈赤大汗之位的四大贝勒,也得弯腰下跪,自称“奴才”。只是海兰珠最是见不惯这 奴颜屈膝的样子,私心里还坚持着平等的原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恭敬有礼可以,要作“下等人”要自称“奴才”,这却是比肉体折磨更痛苦的事。 海兰珠攥紧手指,第一次被人戳穿心底这一点坚持,她有些悽然又有些愤怒。那“奴才知错”几个字早已到了嘴边,脑中也早有声音提醒自己不做异类,应当立刻屈膝伏地。只是张了张口,却仿佛失去了声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双腿僵直,愣在原地就是无法下跪。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瞧上了多尔衮那小子?”声音还是冷冷清清,语气里却多了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海兰珠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换打蒙了头,她悄悄眨眼喃喃道:“这……这又是哪跟哪啊……” 第50页 “多尔衮年纪是小,也未有建树,但他可不好摆弄,虽然不如多铎受父汗宠爱,背后却还是由大妃把持着。”皇太极依旧是冷冷清清的语气,眼角却仔细观察,生怕看漏了海兰珠的一举一动。 海兰珠静静的看着皇太极,对他的这份揣度和猜疑既困惑,又有些失望。然而转念一想,的确,在古时的社会,血缘为纽带组成大家族,关系错综复杂,人人都要为争得一席之地而费尽心思,而在崇尚男权的时代,女子被视作男性的附庸,大多都希望保证自己的地位和生活。只是她本就是来自未来的尹兰,现在甚至脱离了既定的生活轨迹,此“海兰珠”,早非科尔沁草原上等着嫁给皇太极成为早亡的宸妃的海兰珠,她是一个独立的,只为自己而活的人! 她恭敬一礼,接着便挺直腰杆,亭亭而立。既然本就不是那奴颜曲膝的人,倒不如做个有尊严的人。 “海兰珠不想嫁人,谁也不想嫁。” 皇太极挑挑眉,对这个回答似是很不满意道:“哪有女子不想嫁人的?别拿这孩子气的话来搪塞。” 海兰珠有些好笑,不想嫁人就是孩子气吗?她直视皇太极双眼,认真道:“我没有孩子气,我谁也不想嫁。并非所有女子都想嫁人,生活并不只有婚姻与生育。” 皇太极显然被她的话惊到,双眉紧缩,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海兰珠顿了顿,放缓语调继续道:“即便要有婚姻,也不该仅仅看重对方的外貌、财富和地位。婚姻嫁娶,该是建立在平等,相爱的基础之上。” 皇太极眼神愈加复杂,目不转睛的端详着她。海兰珠被那深邃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跳加速,不得不努力克制,佯装镇定的与之对视。 半晌,皇太极才轻声道:“海兰珠……你果真与众不同吗……” 海兰珠没再回答。她知道皇太极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接受方才的说辞。来日方长,她自会证明。 ……………… 皇太极心中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只是大半个月过去了,哲哲仍然在侧福晋的位分上,毫无晋升的迹象。 皇太极既无表态,也未有入汗宫请旨令立大福晋。哲哲原本的众望所归,眼下却有了几分不安。 哲哲担着代理女主人的身份,除了奔走联络其他妯娌姑嫂,近日去向大妃请安问好的次数倒是越发多起来。四贝勒府一向与大妃并不亲近,此刻频繁走动,不知是她擅自主张还是四贝勒授意,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晌午时刻,众人都困顿的打瞌睡去了,贝勒府里书房空置,海兰珠趁着这段时间临写满文和蒙古文的对照字帖,熟悉两种语言的文字。 “砰”的一声,一个人猛的扑倒在桌案前,吓得海兰珠手一抖,在纸上划出个长长的黑线,这张字算是废了。 她抬头看去,原来是宝音那个缺心眼儿的丫头。瞧着她那疼的脸皱起来的样子,海兰珠赶紧搁下笔站起来去扶她。 “瞧瞧你,跨个门槛都得绊倒,这里头要是有哪位主子在,还不得让你吃板子去了!”话虽严厉,海兰珠却还是立刻把她搀到椅子上检查起手肘和关节处。 宝音咧嘴憨憨笑道:“不疼不疼,没摔着,要是有主子在,我哪会往这里来,躲还来不及呢!” 海兰珠最见不得她这不长记性的样子,不住摇头:“你呀!总有让你长记性的时候!” 宝音挠挠鬓角碎发,嘻嘻笑着:“对了对了,海兰珠,十四阿哥又来啦,要不要去瞧瞧?” 海兰珠再三上下打量它,确定真的没摔着哪儿,才放下心来,摇头道:“不去不去,主子们的事儿,咱们得少管。” 看着宝音有点泄气的样子,海兰珠有点不忍。这丫头没心没肺,爱贪小便宜,心眼倒是很好。每次见着多尔衮,他总能捎些好吃的好玩的来,海兰珠常悄悄分给宝音。换作其他人,该是心里十分嫉妒不平衡了,偏偏宝音实在,一边贪嘴一边还更喜欢海兰珠。 冬日里后金的物资比平日更紧张,普通丫鬟可能多少天食糠咽菜,尝不到肉味,更别提汗宫里专给贵人们做的点心零食。海兰珠算是格格身边的管事姑姑,份例待遇比普通丫头们好些,可到底比现代的精细饭食差远了。她尚且会为来自汗宫里的饮食玩意儿动心,更别说宝音这样的小丫头了。 只是,多尔衮实在是辽阳城里的红人,且年纪渐长,实在不适合再和他走太近。尤其上回皇太极的话给她敲了警钟,流言蜚语伤不到多尔衮,却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将皇太极置于尴尬之地。 不过,有时候越想躲着麻烦,麻烦却越会找上门来。 远远的多尔衮打头,长辈的架势足足的摆着,同豪格一道走了来。远远瞧见了海兰珠,他眯了眯眼,脸上马上冷了下来,转头同豪格说了几句,让他领着身边伺候的小厮丫头掉头去了,自己一个人朝着这里来了。 宝音瞧见多尔衮面色不佳,一下紧张起来,急急对海兰珠道:“十四爷看起来心情可不大爽利,我毛手毛脚的,还是离得远些好!”说着,远远的朝多尔衮方向蹲身行礼便一熘烟儿跑了,倒留了海兰珠一个人杵在这进退不得。 海兰珠看着多尔衮不知哪来的怒气,头皮发麻,小孩子最难对付了! 第51页 她咬咬牙,舔着脸上前笑嘻嘻道:“是哪个不上道儿的敢气着咱们十四爷?”该不会是在爹娘面前没讨着好,跑这里撒气来了吧? 多尔衮紧绷着脸,瞥了眼海兰珠,一言不发转头看向别处。 吃了个冷脸,海兰珠倒也不气馁,眼见多尔衮左耳悄悄红了起来,不禁偷笑,窜到他面前嬉皮笑脸道:“装什么大人,这脸可都红了!” 多尔衮被踩到了痛处,耳垂上的红立刻蔓延到脸颊:“你胡说!你别总把我当孩子,我已经是大人了!” “是是是,大人,十四阿哥是大人了。”见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海兰珠立刻顺着毛捋。 多尔衮突然低下头来:“额娘都说我长大了,可以娶福晋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整张脸上竟真的布满了红晕。 海兰珠瞪大眼睛,差点怀疑自己幻听了!她上下打量着多尔衮,这十一二岁的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娶妻生子的样子。虽然女真人都早婚早育,可大多数人真正生孩子也得到十六七岁甚至二十岁,可见新婚时也都该像孩子过家家似的。 海兰珠看他这颇不好意思的样子,抿嘴偷笑,问道:“那十四阿哥可有看上哪家的格格?” 多尔衮突然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海兰珠,张张嘴,却只说了几个“我”。 海兰珠了解的点点头:“明白明白,原来十四阿哥情窦初开了呀!”语气夸张可爱,却没等来多尔衮的恼羞成怒。他反而安静下来,温柔的看着海兰珠。 海兰珠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打哈哈转移话题,又问道:“不知道十四阿哥心仪的姑娘可合大妃的心意?” 多尔衮闻言却有些闷闷不乐起来,看来母子二人意见相左。正想安慰他几句,却突然见他猛的抬头,眼神坚定,语气有力:“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强,将来风风光光的娶到她!”话说完,转身便走了。 海兰珠错愕的看着他的背影,刚刚进入叛逆期的孩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第28章 生辰 过了晚膳时间的厨房里,洗碗打杂的丫头僕妇们早早写了去,留了个守夜的,酒足饭饱后,倚靠着柱子,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海兰珠瞧着时间差不多,各屋各房也不再需要膳食了,便行至厨房。 守夜的脑袋一磕,倏然清醒,望见已跨进门来的海兰珠,忙站起来陪笑道:“姑娘可来了,我说瞧这天色也该是时候了!” 海兰珠笑道:“倒麻烦您好等!” 守夜的忙摆手道:“姑娘哪儿的话,您这来了还让我偷了一两个时辰的闲,好打个盹儿,夜里有了精神当差呢!”如今府里谁不知道,这位姑娘是贝勒爷身边的红人,吃穿用度可都比得半个主子,有眼色的可都不敢怠慢! “您今儿还是照旧?” 海兰珠点点头,又说了两句客套话,把守夜的打发走了,只剩她一人留下。 她熟门熟路拿出牛奶、白醋、盐,糖这些零碎的配料,开始新一次的尝试。这已经是她第四天来厨房料理这些食材了,失败了好几回,成品不是过甜,就是质地不够均匀,让她着实费了些功夫。好在现下粮食不是那么紧张,上月皇太极和几个兄弟们奉命去了大明边境,俘获不少人口物资,粮食牲口和人力终于充足。 虽然海兰珠心中对这样扰明的事颇有微词,然而后金实在也过得艰难。身在这苦寒之地,每年粮食只能产一季,遇上灾年甚至可能颗粒无收,一到冬季,气候严寒,渔猎生活皆难以为继。那么多普通百姓张口等着吃饭,不少家中壮丁们都去深山中挖人参到边境换粮食牲口,聊以度日。 如今有了粮食,不仅女真人能吃上饭了,俘虏而来的汉人也沾了光,总算少了许多怨言,消停了些。 海兰珠拿起牛奶,倒入烧热的锅中,又拿了个大碗,铺上两三层纱布。准备妥当,锅里的奶也将将要烧开了,她熟门熟路,迅速加了白醋、盐和糖进去。不一会,牛奶慢慢产生了变化,出现不少凝结物。 看着差不多了,海兰珠将锅内的混合物倒入铺着纱布的碗中,待凉了些,便提起纱布滤水。最后,纱布上剩下乳白色的固体。 将固体放入碗中,海兰珠拿出找人订做的木质打蛋器,将析出的固体搅拌得质地均匀绵密。 眼看着奶油逐渐成形,海兰珠拿起勺子挖了一些,放入口中尝了尝。这自制的奶油质感不如现代购买的淡奶油轻薄柔滑,反而更加绵密厚重些,口感介于乳酪与淡奶油之间。虽然制作不那么成熟,倒是少了工业时代的标准化,多了自然的感觉,别有一番味道。 这回的味道总是调得七七八八了,海兰珠满意的点点头,放下勺子。从蒸笼里拿出预留的饽饽,用刀将切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又用勺子筷子将做好的奶油涂上厚厚一层,这个古代的手制蛋糕终于完成了! 只是,为什么要如此认真的尝试呢? 海兰珠不知道。她忽略心中的一丝疑惑与异样,看着眼前的成品,切下一小块仔细尝了尝。略微紧实的面食伴着手制奶油的味道,与现代松软柔滑的奶油蛋糕不同,这块古代蛋糕口感更有韧劲,也不过分甜腻,倒是很新奇。 拍拍手,终于大功告成! 第52页 ………… 转眼冬季里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气温骤降。早上一掀开窗柩,冷空气扑面而来,激得海兰珠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天气虽冷,四贝勒府众人的热情却不减。今日男主人皇太极生辰,实在算得上是除了年节之外最重要的日子了。女真人生日不兴大操大办,但自家热闹热闹还是要的,一大早哲哲就指挥着众人忙起来。皇太极无意闹腾,却也无法拂了满屋子期盼仰望的目光。 午间,皇太极先领了众人在院子里祭拜佛多妈妈,祈求健康长命,子孙兴旺,又由内眷们请来的萨满击鼓起舞,高唱祝词。 海兰珠拉着宜尔哈的手,好奇的看着院子中央神神叨叨四处蹦跳的萨满法师。只见他戴着兽骨面具,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用颜料画的花花绿绿,面目狰狞,嗓音粗哑,单薄凌乱的衣服在寒风中飞舞,看着便让人瑟瑟发抖。 这样子怪瘆人的,海兰珠生怕宜尔哈年纪小会害怕,伸手想搂住她。然而低下头却见她也一脸虔诚认真,嘴里默念了句什么。倒是还没下地的哲哲的小女儿马喀塔,被吓的扯着嗓子大哭大嚎,听着海兰珠心里有些不忍。 哲哲见女儿嚎哭,生怕扫了大家的兴,赶紧不耐烦的要乳母抱走了。 好容易敬神祝词的环节结束了,这才摆了宴席开宴。今儿好日子,所有下人们也得了赏,伺候着主子们用完午膳,也各自有好酒好菜吃,因而嘴上也纷纷抹了蜜似的,祝词一个比一个说得熘。 席间,宜尔哈拉住海兰珠,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我刚才向萨满法师许愿了,让萨满法师保佑阿牟其长命百岁,还想让阿玛和额娘别忘了宜尔哈!萨满会听到我的愿望吗?” 海兰珠听了鼻头一酸,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差点落下泪来。这孩子最是惹人怜爱,如今活泼开朗了不少,谁真心待她好,她一定也抱以真心。只是寄人篱下的日子终归有不如意的时候,从小离开了亲生父母,自然害怕父母的遗忘。 她握了握宜尔哈的手,悄声道:“萨满一定会听到的,也一定会帮格格实现愿望!” 四贝勒府难得热闹,又是家宴,于是午间的宴席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席间,皇太极始终被妻妾们簇拥着,喝了不少酒,面上却未见多少开怀喜悦的样子,反而于无人注意时,偶尔露出一两分恍惚疑惑的神色。 小孩子精力差,闹腾了一阵就乏了,教养的嬷嬷早早把宜尔哈带回屋里去歇息了。海兰珠悄悄立于人群外角落里,这合家热闹的场面实在不那么适合她这个外来者。准备了许久的生日礼物,看来也没什么机会和必要送出去了。心里渐渐涌起些失落感,她悄悄的转身走出院子,习惯性的四处游荡起来。 一路上竟是一个人也没遇到,看来除了守着大门的侍卫们和酒桌跟前伺候的,其余人不是凑热闹,便是偷偷熘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歇息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昏暗了些,海兰珠竟无意识的来到了书房门口。 她慢慢走近,跨过门槛入了房中。房里还未点灯,透过昏暗的光线,海兰珠竟然隐约见到一个身影靠坐在椅子上,看不清面目,只是那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样子,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她踌躇着是不是不该打扰别人,悄悄退出去。 脚下刚向后悄悄挪了一小步,那人却开口说话了:“你这又是要到哪儿去?” 海兰珠脚下一顿,这耳熟的声音,不是皇太极还能是谁?他竟抛下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独自躲到这里来了。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确与往日不同,少了分凌厉,多了分孤寂。 她静静答道:“只怕扰了您的清净。” 皇太极冷笑一声:“扰了我的清净?外头还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我天天不得安生呢!” 海兰珠心中有些难过,常日里意气风发的皇太极此刻忧郁愤懑,海兰珠心中有些难过,轻声道:“今儿是贝勒爷的好日子,该高高兴兴的才是,可不能想那些糟心事呀!” 皇太极似是有些醉意,全然没有平时的冷静自持,语带凄凄:“我的好日子?有几人是真心为我?真心爱我的,早都不在了……” 大约遇上生辰这样独属于自己的日子,总也容易触景伤情。 海兰珠无言以对,两人默默相对,一时静谧。见不得皇太极这样颓唐低迷,海兰珠摸索着找出火摺子,点上灯,让屋子亮起来。 皇太极默不作声,静静看着她摸索翻找,点上灯后,又想点上炭盆。只是她手上笨拙得很,拿着,忙来忙去却总是抓不住要领,倒是被烧出的几缕白烟呛得咳嗽不止,细嫩白净的脸憋得通红,乌亮水灵的眼珠也熏出了血丝。 皇太极一言不发,默默拿起火钳子将盆中的木炭一一取到一边,接过她手中的火摺子,待引火炭完全点燃后,放入盆底,在用火钳子将木炭一一错开码好,留了足够的空隙,让炭火烧得旺,热量散得出。 海兰珠有些瞠目,原以为他高高在上,断不会做这些生活琐事,却不想如此娴熟。 皇太极淡淡解释:“从小长在军营里,这些小事哪有不会做的道理。” 这话说得轻巧,却满是酸楚。皇太极少年丧母,生活之苦可想而知。他既非嫡出,又无其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能得到现在的地位,全靠在军营里事事沖在第一线的摔打。 第53页 不想让不愉快的情绪蔓延,海兰珠突然想起自己花心思准备的寿礼。她将皇太极拉到椅子上,让他舒坦的坐着,将炭盆挪到他脚边道:“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不待他反应过来,便匆匆跑开。 厨房里空无一人,宴席上的碗碟已然清洗干净重摆了回去,剩下的残羹冷炙摆在灶边,想是下人们留着预备再吃的。 海兰珠拿起饽饽,牛奶,盐,白醋和糖这些食材,按着已经熟记于心的配方和比例,手制了奶油“蛋糕”。 末了,她低头瞧了瞧手中四四方方的一块,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拍拍脑袋,她拿出砂糖,倒入烧热的锅中,熬成糖浆,又趁着糖浆粘稠未干的时候,迅速用筷子尖儿蘸着,在蛋糕上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 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不知道皇太极还有没有等着,也许早已不耐烦的走了?端起蛋糕,海兰珠转身,却见皇太极伫立在厨房门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里闪着晶莹的光芒。 海兰珠不知他来了多久,又看了多久,见他不说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是等得太久了吗?我原是想拿早上做好的,可时间已经久了,不如新鲜做好的好吃……”原来还以为这礼物今日再送不出去了。 皇太极摇摇头,接过海兰珠递来的蛋糕,看着上面的“生日快乐”四个字,暗哑着嗓音问道:“这是什么?” 海兰珠笑道:“这叫‘生日蛋糕’,传说异域许多国家都有这样的习俗,寿星生辰当天要吃生日蛋糕,吃之前要……” 她猛的一拍脑袋:“先别吃!”取来一支蜡烛点上,又吹灭了周围其他灯。 蜡烛太粗太大,无法插在蛋糕上,于是她将蜡烛立于桌案上。 二人相对坐在桌边,海兰珠轻轻唱起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烛光摇曳,海兰珠双眸晶莹闪烁,眼下卧蚕若盛满笑意,嘴角笑痕若隐若现,看的皇太极心中一阵激荡与感动。 唱完歌,海兰珠道:“下面可以吹灭蜡烛许个愿望。” 二人一起吹灭蜡烛,黑暗中,海兰珠轻声道:“许愿时不能出声让我听到哦,否则就不灵了!” 片刻,海兰珠拿起一旁的火摺子,点燃了烛台,屋里重新明亮起来。 皇太极细细凝视着海兰珠,眼神温柔。半晌,直看得海兰珠不好意思了,他才一字一句柔声道:“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一小块蛋糕,二人分而食之。 海兰珠睁大眼睛,满眼期待的观察皇太极的反应,生怕看见他一个皱眉。皇太极吃得很慢,一口一口仔细品尝着其中的滋味。那味甜的柔润的奶香,熨帖得他心里格外满足。 “很好吃,这十几年来,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谢谢你,海兰珠。” 海兰珠笑了,就为这句话,多次失败后的调整配方,重新尝试,一切都值得了。 第29章 变化 皇太极变了。 海兰珠过去从来不知道,皇太极原来喜好甜食。不仅她,四贝勒府里所有人,上至各屋福晋,下至杂役小厮,没有一个人知道,冷肃沉静的男主人竟喜好甜食。 这个秘密终于在皇太极生辰当晚被海兰珠掌握了。 据皇太极交待,他年少时虽比同龄人都早熟早慧,但到底也是在额娘的疼爱关怀中成长的。他的额娘孟古姐姐手艺不错,甜食做的尤其出色。只是自从额娘去世,再无人给他做过。年纪渐长,四贝勒也是有偶像包袱的,他渐渐觉得嗜甜乃是幼稚不成熟的。别人想不到,他也从未对人提起过,是以这一嗜好才渐渐隐藏起来。 怀揣着四贝勒的个人秘辛,海兰珠不但要守口如瓶,还得负责提供秘密货物。 每晚例行的伴读任务前,还多了一项甜点制作。皇太极出人意料的几乎每天都能在戌时前回府,用了晚膳就在书房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对饭后甜点翘首以盼。 后厨每日的守夜人都已经对海兰珠的出现见怪不怪了:“姑娘今儿要做些什么好吃的?”守夜人眼神里满是期待。 海兰珠后槽牙几不可见的用力咬了咬。为了每天让守夜人给她留食材和柴火,偶尔打打下手,她还得每天多做些留给她们吃。 “今儿简单些,弄个银耳莲子羹就得了。” 早早就泡了银耳和莲子,此时都已经喝饱了水,银耳涨成大朵大朵的,莲子一个个圆滚滚胖乎乎。收拾进小砂锅里炖上,不过半个时辰就全部料理妥当盛出来了。 海兰珠盛出一碗预备拿了走,剩下的就留了给守夜的当宵夜。 守夜的摸摸脸颊,半是羡慕半是拍马的道:“姑娘生得到底是好,瞧瞧我吃了姑娘这么多好东西,身上都帖了不少膘!” 海兰珠默默想到,为了维护皇太极的偶像形象,她还得假装这些全是为自己而做。半个多月来,守夜的老嬷嬷有了口福,每天大半夜的困饿交加的时候拿出剩下的点心汤羹吃了,如今身材已经正正圆了一圈。 还好吃的人不是自己,发福的更不会是自己,海兰珠有些恶意的想着。 书房里,皇太极早早处理了今日的公务,就等着美食的到来了,一见提着食盒进来的海兰珠,他立刻两眼满眼放光,直到第一口甜蜜的味道吃进口中,他才几不可闻的满足喟嘆。 第54页 据说糖是一种十分容易上瘾的东西,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爷最近是不是有些疏于骑射锻鍊了?”想起方才厨里守夜嬷嬷的话,海兰珠冷不丁开口。 皇太极不明所以,抬头却见海兰珠眼神意味不明的盯着他的腹部,不自觉伸手摸了摸。手中触及的除了绸缎面料外,竟然有了一层肚腩! 皇太极倏然变色,短短半个多月,竟然这么快就发福了! 瞥见海兰珠似笑非笑的眼神,他顿时有些恼怒,扔下勺子道:“不吃了不吃了,以后再也不吃了!” 海兰珠忍不住大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谁能想到沉稳的四贝勒能有这样孩子气的可爱一面? 皇太极见海兰珠大笑不止,伸手一把拉过她,让她紧挨着他跌坐下来,另一只手伸手还过她的脖子,手指按在她的唇上道:“别笑了,再笑我就不客气了!” 若是过去,海兰珠一定吓得立刻噤声,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出声,然而现在这话听上去却没什么威慑力。她愣了一下,继而又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皇太极微眯了眯眼,突然低头,嘴唇抵住她的,一下浇灭了她的一切笑声。 触碰只一下便放开了。 海兰珠呆在原地,一度怀疑自己方才产生了幻觉。 皇太极瞧见她呆楞的样子,反而若无其事不到样子,假意威胁道:“看你还笑不笑了?” 海兰珠连忙摇头,拨浪鼓似的直晃。 皇太极瞧见她呆头傻脑的样子,也笑起来,笑意透过环在海兰珠肩上的手传递而来。那笑不似方才海兰珠的开怀,声音却低低沉沉,直直钻入耳中,戳入心底。 海兰珠心口掩不住的扑通直跳,这不是那个随时保持精神与气势的皇太极,这是全然放松的,完整的皇太极。他终于不再时时隐忍克制,保持聪明睿智。他也有放下心防,可爱开怀的时候,更有情绪低落,敏感抑郁的时候。 ………… 皇太极又变了。 他果然不在夜间吃甜食了。晚间处理公务,仅饮从明朝得来的茶叶所泡的茶。 但他也并没有放弃这一隐秘的爱好,而是把晚间的甜点挪到了早起。每日天蒙蒙亮,他便要早起梳洗,早膳后便匆匆出门,或前往内城汗宫议事当政,或领兵当差执勤,忙碌的很。 只是最近,负责早膳的师傅明显感到四贝勒食量小了些。过去都得配上两三个饽饽的干粮,一下子锐减至一个,搞得他心里惶惶不安,生怕自己手艺不佳,惹贝勒爷厌弃。悄悄打点了关系,忐忑的向每日里贴身跟着主子的安达礼侍卫打听,得到的回答却是“放宽心”。这哪能放得下心?战战兢兢过了小半个月,没任何动静风声,他才渐渐的有些放下心来。 只是这却苦了海兰珠。早起的厨房最是忙碌,根本没法腾出个地儿给她,还是只好隔天夜里料理好了,留着早上送去。既然是要隔夜的,就不好做那些个要当下即食的,这就减少了许多选择。 今儿她突然有了些兴致,预备做个有些难度的水果千层。 将鸡蛋打散静置,牛奶中加入淀粉、面粉和磨得细细的糖粉,搅拌均匀后慢慢倒入蛋液,同时继续搅拌。大致均匀后,将混合液过筛,继续搅拌,将不均匀的颗粒去除后,置于微微热的蒸笼中保温。取出黄油隔水融化后,与蛋液混合,搅拌至黄油与蛋液完全融合。 要做好千层的饼皮,火候是关键。厨房的大锅炉灶难以控制,海兰珠将煎饼的小锅置于煎药的小炉子上,又取了潮湿的手巾,放上完全烧热的小锅。 炙热的铁锅遇上冰冰凉的水,顿时发出“滋滋——”的声音。 海兰珠拿出方才静置保温的蛋液,往锅里倒入些,铺满锅底。蛋液慢慢凝结,形成一张薄薄的饼皮,表面鼓起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气泡,甚是可爱。没有烘焙专用刮刀,海兰珠取出小勺,小心的将饼皮边缘剥离锅底,将锅轻轻翻转,一张完整的千层饼皮掉落至盘中。接着又如法炮制十数张饼皮,直至蛋液用尽。 天儿冷,等所有饼皮都做好了,头几张早已凉透,倒能省去冷藏。只是冬季也没有应季鲜果,只好拿春夏时腌渍的果干果脯代替。果干质韧不易断,海兰珠拿了刀将其切细切碎,成了果干碎。 铺一张饼,码一层奶油,再撒一撮果干碎。这样一层又一层,果干千层终于成型了。最顶层的饼皮上,又添上一小勺奶油,撒上些坚果碎屑,成品便最终完成了! 海兰珠伸了个懒腰,这么一大块,实在也够两天了,终于可以有一天忙里偷闲。 第二日夜里,海兰珠急急问道:“早上的千层味道可好?” 皇太极点点头道:“你做的,自然是好吃的。‘千层’?这名儿倒是有趣,我只以为也是那‘蛋糕’呢!” “也没错,是一种蛋糕,叫‘千层蛋糕’,毕竟都搁了不少鸡蛋呢!可惜没有新鲜水果,只好用些果脯替代了,否则更鲜嫩可口一些呢。” 皇太极若有所思道:“既如此,等开春入夏,你再为我做,好吗?” 海兰珠浅浅笑起,颊边酒窝若隐若现,衬得巴掌大的小脸甜甜蜜蜜。然而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人恼恨不已:“只要到了那时候,某人还没发福得难以行动。” 第55页 皇太极一听,立刻恼怒的瞪眼道:“我可是有勤加锻鍊的!”说着,下意识摸摸腹部。 海兰珠掩唇偷笑,看着烛光摇曳下,透了分孩子气的皇太极。 突然,海兰珠注意到,他时不时以手轻抓左侧下颚某处。仔细望去,那赫然是一处红斑。那红斑拇指大小,表面光滑,不见任何凸起,有些像过敏后的红疹。 她疑心皇太极是不是对坚果类食物过敏,忙拉住他问道:“你可是过敏了?” 皇太极不明所以:“‘过敏’?” “就是……”该怎么解释?古人称过敏叫什么?“你过去有没有吃了哪种食物,他人都吃得,你吃了却有中毒之状?” 皇太极皱皱眉,仔细回想,终是摇头, 想拿了镜子给他照,可铜镜仅能照出大致形容,这样细小的瘢痕是照不出的。 “那还有其他不适吗?比如发热?” 皇太极想了想道:“傍晚时犯了头痛之症,现下已经好了很多。你说我‘中毒’了?” 海兰珠摇摇头,发现他左手手腕上,衣袖遮蔽处也露出个小小的红斑,越发觉得不对劲。 “若是再有不适,一定得寻了大夫来瞧瞧,千万别大意了!” 希望是她弄错了,又或者只是轻度过敏,过一两天便好了。 第30章 痘症 头天夜里相安无事,但皇太极还是在第二天夜里病倒了。 头痛症去而复返,脑中一片浆糊。旁边候着的海兰珠见势不对,立即探手附上他额头,果然烧起来了! 她匆匆唤了安达礼去请大夫,一边将皇太极扶至榻上坐下。小丫头们伺候着皇太极脱去外袍,换上宽松的起居服。 海兰珠拿了毛巾,搅干了水敷在他额头上。没有退烧药,只能先物理降温,保护大脑。 皇太极似是很虚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就要睡去。海兰珠看了看他脸上的红斑处,却发现那指甲大的红斑竟缩小了,中间鼓起几个米粒大小的水泡。在细看,脖颈上也生出两三个,手腕处也有了一个。 不一会,大夫便来了,顺道把哲哲还有其他几位福晋也都吸引了来。 众人皆屏住呼吸,不敢多言,惴惴不安的立于床边,等着大夫问诊。 只见大夫表情凝重,仔细问了发病经过后,脸色更加严肃,看得人嵴背发凉,生怕他说出什么绝症来。 倒是皇太极,此刻虽还发着热,却也清醒了些,直接询问:“我这得的什么病?” 那大夫静默了一瞬,忽然跪倒在地:“小人不敢欺瞒,依小人看,贝勒爷……这八成是……痘症……”那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仿佛咬在口中,含糊不清,却还是如虫子般直直钻入众人耳中。 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打得人晕头转向,一时惊恐万分。痘症,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天花,因死亡率高,传染性大而叫人闻之色变。古代没有天花疫苗,故而一旦爆发,后果十分严重。许多倖存者脸上都会失明或留下麻面,因而得名“天花”。 下人福晋们顾不得其他,第一反应皆是后退几步,想远离这样可怕的致命疾病。 只有海兰珠没有后退,牢牢站着一动不动。 她不能相信皇太极会得这样的绝症。虽然对清初历史不甚了解,但皇太极一定是最后的赢家。她从未听说过皇太极曾得过天花,倒是知道他的孙子康熙,幼时得过天花倖存下来,因而才在天花肆虐的紫禁城登上了皇位。 安达礼怒目圆睁,一把扯住大夫的衣领怒喝道:“不许胡说,这可是我大金国四贝勒!” 那大夫抖如筛糠,结结巴巴道:“小……小人……不……不敢撒谎……” 皇太极许久不说话,转头看见瑟瑟发抖的大夫,远远站着的妻妾们,心里说不出的绝望与失望。良久,他开口道:“都下去吧,没事就别再进来了。” 众人闻言都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连最是沉稳大方的哲哲,脚下步子也有些凌乱了。 她刚一退出房门,脸上便再也挂不住了,惊恐与怨恨交织。匆匆领着侯在门口的乌玛回自己屋中,二人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一进门,哲哲立刻开始撕扯身上的衣服,边扯边对乌玛歇斯底里的大喊道:“快给我把衣服都脱了,拿去烧了,统统都烧了!” 乌玛本就害怕紧张,被她这一吼更吓得手也抖了起来。 好容易两人把衣服脱下换上新的,哲哲又拿起蜡烛,抖着手把地上的衣物统统都烧的一干二净。 望着熊熊的火焰,她心中才稍稍定了些,骂骂咧咧道:“真是晦气,竟然得了这种病!”说完,又不断祈祷,千万别让自己传染上,一边又喃喃道:“还好还好,近日都留宿在书房了,否则我可死定了!” 书房软塌边,众人皆作鸟兽散,只海兰珠一人,一动不动,直直杵在塌边。 皇太极转过头不看她,轻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海兰珠也问自己,为什么不走?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突然想起,那时候困苦难当,走投无路时,在渖阳城外救了她,并将她带回来的皇太极。 皇太极不会死,也不能死,否则历史就要彻底改变了! 第56页 可是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她,历史早已改变了,从她被害出逃至此开始,一切的一切早已脱离轨道。她已不是草原上等着十多年后嫁给他的蒙古格格,他呢?他还会是那个称帝建国的清太宗吗? 她努力压下心中那些不安的念头,深呼吸,并不回答皇太极的话,只是拿起手帕捂住口鼻,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往日遇见了都客客气气,甚至带了三份讨好的人,如今见了她纷纷远远躲开,毫不掩饰眼中的惊恐与嫌恶。 海兰珠有些难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此脆弱,自己还未得病遭此冷遇尚且要悲伤失望,更何况皇太极? 这样想着,她不禁更加快了脚步。 好在她独住一间屋子,不用担心收拾东西时会影响到别人。 匆匆将身上衣物全部换下烧掉,又拿了些换洗衣物日用品,海兰珠便又赶去了皇太极自己的寝房,替他收拾了些衣物用品。得了传染病必须隔离治疗,但凡接触过病人的也都要隔离观察,确定没有被传染才能解除隔离。 赶回书房,此刻周围寂静无声。她踏入门槛,四处望了望,除了失神的躺在榻上的皇太极,便再无其他人了。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戴上手套面罩,在罩上一件罩衫,便拿了蜡烛点燃了方才皇太极换下的衣物。 皇太极听见声响,转头去而复返的海兰珠,又看看一旁零零碎碎的物品,原来她不是离开,只不过去取东西了!他心里说不出的震惊与感动,讷讷问道:“你为什么……” 海兰珠头也不抬,继续看着炭盆里燃烧的衣物,直至完全化为灰烬,她才移开视线,拿过一块手帕递给皇太极,示意他覆住口鼻道:“天花虽是大病却也并非无药可救,也有许多人得了痘症也能倖存下来的,咱们找个好大夫,吃几剂药,也许就能好了。” 皇太极却并未显出多少兴奋,只落寞道:“痘症乃绝症,大明已多少人为此丧生,不想有一天竟也落到我皇太极的身上。”显然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得了天花也就接近死亡了。 海兰珠望着皇太极眼里的遗憾失望,继续道:“可我就是相信你一定能过了这关。你还有无数壮志未酬,你还要去征服天下!” 皇太极闻言,慢慢望向海兰珠,见她笑容真诚,眼神坚定,他突然受到感染,脸上渐渐有了神采:“是了,我还要得到我最想要的,我还要大明的土地上好好看看,我还要——征服天下!” 他仅仅凝视着海兰珠:“你呢?你不怕死吗?” 海兰珠干脆利落道:“我当然怕!”见皇太极瞬间变色,她继续道:“可我这条命本就是你从渖阳城外捡回来的,只要你不怕,我便在这陪着你!” 皇太极顿觉心中胀满感动与温柔,想抚摸她的面颊,伸手到半空却生生顿住:“好,我不怕,等我好了,带你一起去那大明的土地上纵马奔驰!” ………… 转眼已是第三日。这些天皇太极仍旧高烧不退,夜里时常惊悸而起。海兰珠日日守在他,时时看着他防止他抓挠水泡导致破溃,不一会儿就要换上新的湿毛巾,每隔两个时辰还要为他擦身散热。中间间隔时间,海兰珠则要把每日换下的衣物都焚烧殆尽。 她仿佛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府里再没有第三个人踏进过这个院落,其他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她每日都拿了纸笔,将需要的物品写好帖于墙上,每天有小厮远远的看见便拿了来放在墙角边,等人都走了,她再过去取。起居饮食,包括熬药,都在这小院子里进行。 既要照顾病人,又要负责一切生活事项,海兰珠只觉得每日里忙碌劳累,倒是没有时间再感到恐慌和害怕了。 到了下午,皇太极的烧终于退了,海兰珠大大松了口气。他昏昏沉沉睡了三天,现下眼神渐渐清明,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望着海兰珠手帕遮盖下露出的通红的双眼和深深的黑眼圈,皇太极有些愧疚和心疼:“你好好休息吧,我已然好多了。” 海兰珠仔细观察皇太极,见他看起来确实精神了不少,脸上身上的水泡虽然没有褪去,却还是一个个饱满滚圆,不见溃烂的迹象,心才稍稍放下了。然而与此同时,一个从一开始便存在的疑问和猜测此刻又更明晰的浮上心头。 “我要不要再派人寻个有名气的汉医来给你瞧瞧?”上回那大夫乃是个普通的女真大夫,女真人的医疗发展还相对落后,许多病症更多的还是依靠萨满祈福占卜,大夫水平也十分有限。 皇太极想了想,点头道:“汉医理论完备,请个好的来瞧瞧吧,也给你瞧瞧,你虽从来不同我直接接触,但也不可大意,要大夫说了真没有传染我才能安心。”海兰珠每日注意戴着手套面罩,从不直接接触皇太极和他用过的任何东西。凡用过的手套衣物,换下后也直接焚烧,用过的碗筷炊具也都要放入高温烧煮的水中消毒杀菌。这样虽大大减少了传染的机会,却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不一会,海兰珠便写了纸条贴于墙上,大半个时辰后便有位全副武装的汉人大夫进了院子。 这位大夫姓孙,大约五十多岁,行事沉稳有度,望闻问切做的一丝不苟,看来的确是个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的。 第57页 检查完皇太极身上各处的疱疹,大夫眉头紧蹙,问道:“贝勒爷这几日可有胸痛之症?” 见皇太极摇头,孙大夫又问:“这疱疹可觉瘙痒难当?” 皇太极点头。只见孙大夫大大舒了口气,却是迳自结下了来时带着的手套面罩与外褂,开怀道:“这可是个好消息啊!贝勒爷,您可没得那天花之症,不过是寻常小儿得的水痘罢了!” 皇太极惊讶万分,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海兰珠却是立刻大大舒了口气。早先她听了前个大夫所言,也以为是天花,可这两天仔细观察,倒同自己得过的水痘症状一模一样,尤其今日他突然好转,更增加了她的猜测,她这才要求再找位大夫来重新诊断,没想到果然如此,这样自己也不用担心被传染了! 心思猛的松懈,这几日的疲累便入排山倒海般涌来,她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第31章 痘症(二) 寻常水痘多发于小儿,发病较轻,症状明显,易于与天花区别,患后痊癒,即可终生免疫。然成人较小儿病情更严重,病程更长,若稍不留神感染引起併发症,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死亡率亦是不低的。 此时天花之症多发于关内大明,女真大夫尚且缺乏经验,因而有误诊。然而这一误诊,却让人心之恶显露无疑。 皇太极病情已然好转,海兰珠却是累倒了,孙大夫忙不迭又要给她瞧病。好在并无大碍,只是劳累忧思过度引起的体力不支而已。 皇太极松了口气,他日夜担心会传染到海兰珠,此时得了大夫诊断,心中大石才终于放下。 歪倒在塌边的海兰珠幽幽转醒,朦胧的眼神许久才恢复了些清明。见皇太极想靠近又犹豫的样子,她瞭然的笑了笑:“不碍事的,我幼时得过这病,不会再得了。”这还要拜手臂上一个小小的灰色疤痕所赐,她曾经疑惑,问了阿娜日,原来是幼时水痘留下的,如今倒是帮她免于被传染了。 皇太极闻言又看看大夫,见他点头,才上前来,倒了杯水给海兰珠,让她好生躺下,舒舒服服睡了,才领着大夫到屏风后头悄声说话去了。 ………… 辽阳汗宫,众旗主贝勒们济济一堂。 “不就是个熊廷弼?管他是哪个,打过去就是了!”莽古尔泰满脸不屑,那姓熊的不过就是名气大点罢了,他就不信能翻了天去了! “就是,咱们打了这么多胜仗,从没败过,没道理这次不行!”其他人纷纷应和,显然都不把明廷放在眼里。 □□哈赤嘴唇紧抿,看着大家高涨的热情,并不说话。 代善首先察觉到父亲的沉默,立刻安静下来,不再参与他人的讨论。旁边的人后知后觉,也慢慢闭了嘴。 □□哈赤闭了闭眼,听着众人的讨论,实在找不出有几句有用的。这些人大约只知道熊廷弼,连他究竟是什么职位,身边哪些人,大约都不知道。 沉寂片刻,他开口道:“既然大家都主战,那谁来说说,这广宁城到底该怎么拿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直接上马打过去不就成了?具体怎么个打法,那只能听大汗的呀! □□哈赤环顾鸦雀无声道四周,伸手指指代善道:“代善,你有什么看法?” 代善出列,仔细小心道:“依儿子的看法,广宁城是明廷的关外重镇,辽西咽喉,必有重兵把守,熊廷弼也是辽东三杰之一,欲取广宁,定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大金不可掉以轻心。” □□哈赤点头,这话说的很在理,显然比那些一个劲儿嚷嚷着打过去就完事的要好,只是……他皱皱眉,有道理归有道理,却还是一点有意义的战略也未提出。若要说到行军打仗,策略谋划,还是老八皇太极…… 他话锋一转,问道:“老八呢?今儿还没来,看来病得不轻啊!” 代善听着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父亲倒是对皇太极很看重,凡事大的决策战略均要问过他的意见,这可不是好苗头!想起昨日在阿巴亥处听到的消息,代善沉痛道:“八弟……半个月未见好,听他府上人说是得了天花……” 众人譁然!天花!那可是要了命的病,还会传染!连□□哈赤也当场愣住,瞪大眼睛看着代善,似乎要辨清他话中的真假。 代善始终是惋惜心痛的样子,心里却稍安。这实在是上天给的大好机会,白白少了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若这消息属实,四大贝勒中十有八九就该少一员了!皇太极不但受到国汗的信任,更拥有不少的人口和财产,他也只有豪哥这一个年幼的儿子,如何让其他人不想着分一杯羹? 岳托一言不发,暗自观察在场众人的反应。果然如皇太极所料,即便府内封锁,消息也很快会传出。多数人全无城府,心里想的什么立刻表现出来,也有人,如他的父亲代善之流,一时让人无法猜透。然而无论如何,四大贝勒中受益最多的,无疑是代善。 前殿忙议政,后宫窃私语。 大妃阿巴亥端坐上首,她身边分坐着两个孩子。大的十多岁,面色有些苍白,双手环抱,乖乖坐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正是多尔衮;另一个看来小了两三岁,稚气未脱,活泼好动,一刻也坐不定,却是幼弟多铎。他时不时朝多尔衮悄悄做个鬼脸,惹得多尔衮憋红了脸,撇过头不理他,不满的眼神瞥向正请安行礼的哲哲。 第58页 这已经是哲哲连续第三日入宫向大妃阿巴亥请安了。阿巴亥略略伸手,淡淡道:“好了,你起来吧。” 哲哲恭恭敬敬站起,不言不语,低头退至侧首。阿巴亥心领神会,看向儿子们:“你们两个先去父汗那儿瞧瞧吧,今儿议事也该完了,好好学着,不久你们也该领差事上战场了。” 两个小的早巴不得去前殿了,得了话立刻起身告退。临走,多尔衮冷冷斜睨哲哲,这等有城府的女子,早晚是个祸害! 跨出门槛,多铎呼哧呼哧跑上去扯着多尔衮:“哥,额娘真要给你找个蒙古福晋吗?我不喜欢八哥这个福晋,你可别娶个这样的,天天儿的不知道她心里盘算些什么!” 多尔衮冷哼一声:“就算额娘看上了,我也不会娶个这样的媳妇!” 多铎这才放心,伸手勾上多尔衮肩膀,嬉笑道:“那我可放心了!” 多尔衮“啪”一下拍掉多铎的手,瞪眼道:“马上见父兄们,你小子给我老实点!” 汗宫里暗潮汹涌,四贝勒府却难得清静。 众人仍然以为四贝勒病入膏肓,生死未卜。外头的风雨丝毫未影响到里头,海兰珠歇了两天,精力恢复,皇太极也已然大好。然而每日里,两人仍是窝在这书房后院的方寸之地,安享难得的闲适日子。 午后,皇太极坐于案前,提笔写写画画。海兰珠在小炭炉上炖上一小盅银耳莲子汤,起身拍拍手来到皇太极身边。只见桌案上摆了张大大的地图,他正不断的标记着什么。 海兰珠眨眨眼,仔细看了看,只见山川迭起,各重要关口都清晰标註。“西平堡”,“辽河”,“广宁”,原来是辽西地图。 “这是又要打仗了吗?”海兰珠转头问道。 皇太极点点头:“马上年关开春,父汗必然要出兵了,眼下怕是正商议着。” 海兰珠点头,细看地图:“可是要打广宁了?”大明辽东已失,辽西最后一道防线,只剩广宁这一重镇。 皇太极眼里多了笑意,赞赏道:“聪明!正是广宁!”说着,以硃笔画了个箭头,跨过辽河,直指西平堡,“想必父汗正与大伙商议如何对付熊廷弼。” 海兰珠撇撇嘴,起身到炭炉边把火调小:“熊廷弼虽厉害,却架不住人心不齐,内乱迭出。”关外空有兵力,与后金对战却屡屡失败,不光是后金兵能征善战,大明内部人心不齐,明争暗斗才是关键。 皇太极嘆道:“是啊,可惜了那些优秀的将才。” 海兰珠复坐下,端起茶杯道:“你既如此关心朝局战事,怎么还如此闲适居于家中?” 皇太极放下笔,转头灼灼望着她:“怎么,你与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海兰珠眼里多了一丝恍惚:“开心,怎么不开心,我已许久没有过上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了。”她笑笑道:“只是这方寸之地,哪里容得下你这赫赫有名的四贝勒?朝堂与战场才是你的天下。” 皇太极眼里多了不少温情:“你说得对,我有抱负,可我亦是个普通人。” 他顿了顿,伸手扶住海兰珠双肩,真挚道:“旁人皆惧我弃我时,只有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这些天,谢谢你。” 海兰珠望着他的眼眸,忍不住摇头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说过,你救了我,我自然应当报答;二来,我孤身一人,所求不过安身立命,你若出了什么事,实在也对我没有好处。” 皇太极却突然笑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也只有你会这样坦诚,毫不隐瞒的说出来。” 海兰珠听了更急,她实在愧对这样的信任:“我不是……你不知道……我……” 秘密就在嘴边,皇太极却突然搂住她:“嘘——安心,别说了,我都知道……” 他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你放心,我不逼你,日子还长,以后再慢慢告诉我。” 那细语字字叩进海兰珠心尖。她趴在皇太极肩头,悄然落泪,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让她从何说起?她是科尔沁格格,哲哲的亲侄女?还是……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只盼他仍能温柔以待。 第32章 回归 四贝勒业已痊癒,这一消息悄悄在辽阳贵族间传播。 自皇太极告假闭门已十日,不少人悄悄向四贝勒府内眷打听真假,得到的答案却一律是摇头不知,这更令众人摸不着头脑,暗自猜测起来。 这几日,哲哲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头两天担心被传染上天花,后又担心皇太极身后自己的去处。她不想成为无权无势的寡妇,更不想成为家族的弃子!挡路的人那么多,累赘的人也那么多,什么时候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能变成自己呢? “哇——哇——”身旁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小格格马喀塔这会儿睡醒了,一个劲伸手踢腿。哲哲心烦不已,招手让奶娘抱着到外间哄去了。她深深吸了口气,还是站起来更衣打扮,忙着赶去向大妃请安。 阿巴亥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懒懒散散看着恭敬的哲哲,既不表示亲昵赞赏,也不表示苛责不满,越发让哲哲忐忑起来,摸不准座上之人心中所想。 第59页 “我怎么听闻你族中还有些年幼尚未婚配的姐妹们?”阿巴亥端着茶杯慢悠悠喝着,不痛不痒抬了抬眼皮,撂下话头。 哲哲忙笑道:“确有些姊妹,但都是庶福晋们所出,实在匹配不了十四阿哥这样尊贵的身份。”她悄悄观察阿巴亥,见她神色正常,又小心斟酌道:“倒是家中有位侄女儿,是个不错的孩子。” 阿巴亥放下茶杯,感兴趣的问道:“哦?你说说看。” 哲哲心中一喜,如今皇太极已是指望不上,只有拉近与大妃的关系,未来方有指望:“这位侄女是我哥哥寨桑的女孩儿,嫡出的格格,比十四阿哥略略小了四五个月,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细心教养,听闻出落的很是娇艷。” 阿巴亥挑眉点头道:“听起来倒确实不错。”顿了顿,话锋却是一转:“可我怎么听说寨桑还有个女孩儿未婚配?那位格格呢?” 哲哲想起寨桑家属中提到的那一两句,哈日珠拉如今都没影儿了,大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低下头,掩住微微皱起的眉头和不满的眼神,嘴上倒还是谦逊有礼:“回大妃的话,另一位格格自小体弱多病,年岁上又大了那么两三岁,不如布木布泰这样机灵可爱。”她打小就不大喜欢哈日珠拉那孩子,小小年纪,性格却十分倔强,但家丑不可外扬,若是让大妃知道了那些流言,将来怕是连布木布泰的亲事也成不了。 阿巴亥点点头道:“既如此,等大汗不日出征后得胜归来,我便问问大汗的意思,是不是能教你哥哥领了娘家人来看看你。” 哲哲心中稍安,可见大妃还算满意,就看布木布泰那孩子行不行了。 她怀着心思打道回府,刚跨入门槛,却觉察出一丝异样。 大门口静悄悄,除了开门的奴才弯着腰低着头,竟再无其他人。向内院走去,却渐渐传来熟悉的声音——女人的议论哭泣。 哲哲心神恍惚,不过十多天,却仿佛多少年没见到这样的情景了。后院里,几位侧福晋、庶福晋们都在,身边带着丫头婆子,人人都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 少了她,叶赫那拉当仁不让的打头阵,哲哲远远的只见得到她头顶那金光灿灿的簪子,倒是话音清晰的很:“谢天谢地,爷,您……总算是好了,可急死我了!”话刚落,其他人也一起抽噎起来。 皇太极不置一词。他相信他的妻子们在他病中十分着急,更知道她们每日都要请大夫问诊一次,生怕被传染了。 待众人声音渐渐弱下去,皇太极才整整衣服,伸手由着海兰珠解下挽起的袖口。 收拾好后,他沖大家淡淡道:“罢了,我要去向阿玛请安了,都歇去吧。”说着,他朝海兰珠温柔一笑,轻声道:“晚膳等我回来。”见她笑着点头,才放心抽身而去。 哲哲怔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眼见着皇太极一步步走近,她不由后退三步,扶着乌兰,缓缓矮下身,嘴里轻唤出声:“爷……” 皇太极脚步未停,只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略抬手说了声:“起吧。” 哲哲呆了下才起身,皇太极却已走出老远,她只盯着他的背影,心里的恐慌突然破堤而出,瞬间蔓延全身。 她僵直着脖子把目光转向不远处亭亭而立的海兰珠,她仿佛与这内宅的女人们格格不入,众人皆惊疑的望着她,却无人再敢朝她呼喝。 哲哲心里悲戚又嫉妒,不由冷笑一声:她可真是好算计! ………… □□哈赤若有所思望着地图,思考着方才皇太极的话,半晌道:“你是说我们直接进攻西平堡?” 皇太极点头道:“正是。辽河乃明廷第一道防线,我大金可轻易跨过。攻进第二道防线,关键就在出其不意!” □□哈赤又道:“但熊廷弼新官上任,我们尚未摸清他的底,不知有几分把握。” 皇太极自信道:“父汗不用担心,熊廷弼虽熟知辽事,但他初来乍到,不知辽东官场水深,与共事官员多有矛盾,待我大金兵临城下时,他能否号得动明军还是个大问题。” 见□□哈赤贊同的点头,皇太极继续道:“况且,据儿子所知,明廷辽东守将中,已有人有投靠我大金之意。” □□哈赤闻言立刻来了精神,目光灼灼,盯着皇太极道:“哦?你是如何知晓?” 皇太极立刻长了个心眼,此时既是展示才能的好机会,更要警惕父汗的猜疑:“回父汗,自父汗数月前有下广宁之意,儿子便时刻留心形势,向手下不少汉人部将了解情况,更悄悄派了些潜入广宁附近,打探消息,只等着到时候能助父汗一臂之力!” □□哈赤并未向往常一般对皇太极私自派出探子的行为产生猜疑,反而赞许道:“你想得很周到,想不到汉人此刻也能派上用场!” 皇太极趁势道:“不错,要取汉人之地,最好的办法就是好好利用汉人自己,以最小的损失得到最大的利益。” □□哈赤点头道:“不错,诸子中,只有你有这样的眼光和头脑!”他想了想又道:“你这次的病,好在是大夫误诊了,实在幸运。我寻思着,你府上还是缺个贴心的大福晋,你看看,是直接从侧福晋里头选个扶正了,还是在娶一门亲事?” 第60页 皇太极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心中早已盘算好,从不觉得难以抉择。然而此刻一经提出,他心里却有了一丝焦躁,眼前不由浮现出海兰珠捧着蛋糕笑盈盈望过来的样子。他闭了闭眼挥去眼前缠绕的影子,低头道:“父汗,儿子以为,眼下应以广宁战事为主,此事不妨等我大金拿下广宁再定。” □□哈赤点头同意道:“也好,正好也能好好考虑物色。虽说你病之前,大妃像我提过要提了你府里那位蒙古福晋,但我看还是再娶个大福晋的好,也能充盈内宅,开枝散叶。” ………… 四贝勒府,海兰珠在厨房捣鼓着今日份的甜点。想起前阵吃到的烙饼,她决定今天尝试一下简易的可丽饼。每每想到自己在这明末清初的厨房里尝试了各式西式甜点,她就感到既神奇,又好笑。 旁边不少丫头婆子们忙碌间隙,或好奇或嫉妒的抬眼偷觑她,连不在后厨工作的不少丫头们,都有事没事的寻个由头来凑热闹。旁人的目光实在让海兰珠有些无奈,但这样一来,她也终于用不着每夜等人都走了再来,反而可以光明正大在这占了一席之地。她自顾自的笑了笑,只要她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这样也很好。 终于大功告成!海兰珠拿出食盒盛好,算算时间,也近晚膳十分了。她来到正厅,皇太极却也正正好的回来了。 他疾步走来,身旁除了安达礼,还跟着个瘦弱的男子,背有些佝偻,时不时弯腰咳嗽两声,这正是与海兰珠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汉臣。这人着实有些眼熟,是以海兰珠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心中寻思着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皇太极抬眼瞧见正厅门口的海兰珠,嘴角不由的掀起,停下脚步,朝身边人交代了几句,那人便告辞离去了。 “你倒是对先生很感兴趣。”皇太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身边,见海兰珠目不转睛盯着范先生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连语气也有些别扭起来。 海兰珠全然未察,好奇问道:“不过几次见你同这位先生议事,想来很看重他。这位先生是什么来历?我记得上回听他说话,带些辽东口音。” 皇太极有些不满她的态度,但还是耐心道:“这位先生姓范,辽东人士,乃是前两年主动来投我大金,我请了他做我麾下谋士。” 姓范?海兰珠心神恍惚,不由忆起科尔沁草原上那位教导自己书文的汉师无忧先生,他也姓范,也是辽东人士。也不知是不是无忧先生的相貌日益模糊,海兰珠竟觉得这两位范先生形貌有两分相似。她想起那位清初最着名的汉臣,不由问道:“这位先生可是叫范文程?” 皇太极挑眉,有些惊讶的摇头道:“不是,不过也只差一字,先生名范文寀,怎么了?”海兰珠疑惑,为什么不是范文程?难道皇太极身边还有过一个叫范文寀的汉臣? 他突然眯起眼睛,凑近海兰珠仔细看着她道:“你为什么问这么多?说,是不是瞧上他了?” 海兰珠闻言收起思绪,愠怒道:“你胡说什么,不过在大金难得遇见哪个汉人这样受重用罢了!” 皇太极面上绷不住,却是一下子笑了,见海兰珠略略鼓起的粉嫩脸颊,禁不住伸手捏捏,讨好道:“玩笑玩笑,可别真生气了!” 海兰珠一把拍开他,抬起食盒递到他手中,转过身不再看他。 皇太极也不恼,嘿嘿笑着尝了口饼,那甜甜蜜蜜的滋味,真是融了他的心。 第33章 广宁 33 广宁 过了年关, 尚在正月,□□哈赤便率六万金兵,一举跨过辽河防线,直击西平堡,关外紧张局势再次引爆。 西平堡守军仅三千, 尚在年节气氛中, 惊闻鞑子来犯, 震惊又慌乱。 金兵在西平堡形成合围之势, 不久西平堡吃紧。守将罗一贯的确是个有骨气的, 拼死抵抗, 拒绝李永芳劝降,在全军覆没的情况下自刎而死。 后金围点打援, 引诱熊廷弼派兵来援,在野战中一举歼灭两支援军,另一支将领孙得功则早已投金叛变。他欺骗辽东巡抚王化贞弃城而逃,自己则留在广宁,亲迎□□哈赤入城。 “消息属实?”□□哈赤眉头紧锁,后金尚未大举进攻,却有探子来报, 明军弃城而逃,实在难辨别真伪。 来报的城内探子道:“大汗, 千真万确的消息, 城内老少妇孺皆知,王巡抚弃城败逃了。” 底下将领们纷纷大笑:“这些尼堪(注1)真是纸做的老虎, 甭说点火,随便泼点水就蔫了!” □□哈赤不置可否,转向皇太极:“皇太极,你怎么看?” 皇太极点头道:“儿子以为可信,王化贞的手下孙得功早就投降,若父汗觉得该谨慎些,不如就等着明日孙得功来迎。” □□哈赤表示贊同,第二天孙得功果然开门,亲自相迎。 至此,□□哈赤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广宁。然他心中还是疑虑不减:“熊廷弼尚有大军在手,万一反扑援救,咱们还得小心应付。” 皇太极却是自信道:“父汗放心,那熊廷弼八成是不会反扑的!” “此话怎讲?”众将领皆好奇问道。 皇太极答道:“辽东经抚不和(注2)久矣,众人皆知。以熊廷弼那倔强的性格,此刻王化贞不战而逃,他是不会伸手弥补王化贞之过的。” 第61页 □□哈赤听皇太极如此了解对手,不住点头,很是满意。 果然,熊廷弼闻讯毫不恋战,直接南撤。遇王化贞时,直接质问:“你说六万众可荡平?结果呢?” 明军退居关内,留下大量粮食补给,金银财物和人口。 消息传至辽阳,众人皆欢呼雀跃。大金缺粮缺物缺财,这引起的不光是飢饿,更有不少经济问题。百姓受苦,□□哈赤已经头疼许久,如今熬过了一个艰难的严冬,终于有了这样重大的收穫! 以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胜利,皇太极作为献策人,屡次料中形势,自然更是得到了□□哈赤和其他将领们的拥戴,连代善也难得的表露了钦佩之意。 海兰珠在听到皇太极安然无恙,即将凯旋的消息,才真正放下心来。尽管早就知道他不会有事,却还是忍不住每日提心弔胆。 临行那日,皇太极意气风发。他目光灼灼对海兰珠道:“我去了,你等着,一定很快就回来!”说着便跃上马背。 海兰珠看着满身盔甲,神采飞扬,骑着高头大马的皇太极,不禁有些痴了,他是属于大金,更属于大清的皇太极啊! 她用力点头,肯定的说道:“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克敌归来!” 那日马蹄扬起的烟尘犹在眼前,此刻皇太极却是真的得胜归来了。 他不在的日子很多。自她来到大金,一个月里有半个月,他或夜宿汗宫,或领兵打仗,剩下半个月,也常常忙于政事。她从未如这次一般,从一开始便期盼着他平安归来,因为分隔而生出惆怅思念。 这次是不一样的。也许是因为那十□□夕相对,也许是因为这府里没了他,她再找不到安生之处。从哲哲到叶赫那拉氏,到庶福晋,再到奴才们,或好奇,或鄙夷,或嫉妒的目光比比皆是。下人们尚且收敛,到叶赫那拉氏这样的主子,却是有意无意的来试探。 海兰珠深知,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在这个奴隶社会是多么可怕的事。为了少惹麻烦,海兰珠深居简出,尽量避免与旁人接触。她害怕宜尔哈也受波及,便日日带着她。好在宜尔哈到底是皇太极喜爱的养女,即便是有人不满,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使绊子。 皇太极骑马而来,远远的就见到家门口的众人齐齐站着向这边张望。他不禁一边眯起眼在人群里搜寻着,一边夹紧马腹稍稍加快速度。越过前面参差的人群,他终于在角落里捕捉到了那抹影子,素雅挺直的站着,娇嫩美丽的脸上难得多了些期盼的神色,仿佛是期盼着丈夫归来的小妻子,看的他心驰神往。旁人的影子再也不见了,那朱色的大门口唯有她一人。 “爷,您终于回来了!”那声音有些耳熟,却生生打醒了皇太极。他抑制住心里的一丝不耐,往身边看去,竟是哲哲!他不禁想起她前阵子的所作所为,趁机百般讨好大妃,甚至不惜向她泄露自己的病情,引得消息走漏,流言纷纷。她倒好,如今却又装作没事的样子。 他移开视线,心里的厌烦险些克制不住。 哲哲得不到回应,有一丝着急,随即安慰自己,她是科尔沁的格格,只要皇太极需要科尔沁,就一定需要自己! 她心里紧了紧,伸出手轻轻挽住皇太极的胳膊,柔声问道:“爷,酒菜已经备下,是不是先到屋里歇着?” 皇太极不着痕迹的抽出手臂道:“辛苦你们了,不忙,我还有事要处理,酒菜就送到书房,你们且去先歇着,夜间汗宫中还有赐宴。”说着,他朝身边的管家稍稍使了个眼色。 待到奴才们伺候着沐浴梳洗出来,书房里早已备好了热乎乎的酒菜,桌边立着的纤柔身影,正是海兰珠。 他一下笑开,嘴角笑纹直直渗入眼底。 目光在桌案上熘了一圈,他略带不满问道:“怎么就这些?”那委屈的眼神,倒好像变成了个小孩子。 海兰珠双眼弯弯,双手背在背后,笑嘻嘻道:“哎哟,这可是敦达理管家完完全全按着爷的喜好准备的,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皇太极卸下了这段时间积压的疲惫与紧张,望着海兰珠俏丽可爱的模样,不禁大步上前,双手环抱住她的腰身,一边向后探去,一边在她耳边呢喃道:“你知道我问的什么,我只要你做的……” 海兰珠只觉耳边拂过热气,瑟缩了下,脸色渐渐泛起红来。她紧紧抓住藏在身后的食盒,却不料皇太极轻松就摸到了。 她不由嘟起嘴,仍然抓住不肯松手。挣扎间,空气里却渐渐多了些别样的味道。皇太极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双手不由更紧的搂住怀中娇人,脑袋埋在她颈窝处低语:“别动,我抱会儿。” 海兰珠察觉他的异样,脸上阵阵发热。想起他在外行军许久,立刻有些害怕起来,乖乖的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谁知皇太极手上突然用力,趁她不注意一把夺过食盒,气得她嘟起嘴跺了跺脚。 他脸上满是坏笑,一手仍搂着她,另一只手却拎起食盒在她面前得意的晃了晃。 海兰珠委委屈屈鼓着脸颊,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直教他心里泛起涟漪。 他突然低头啄了一下粉嫩嫩的脸颊,在她开始生气之前就拉着她到案边坐下,打开食盒:“我瞧瞧,是什么!” 第62页 里面切成小方块的饽饽上涂了层奶油:“蛋糕!”看海兰珠开心的点头,他两眼放光,拿起旁边的小刀,切成两份。 皇太极咬了一口,那甜蜜的味道仿佛一剂良药,治癒了一切苦与痛。 他细细嚼着,绵密的奶油和饽饽中间,还夹杂了不一样的味道,颗粒分明,轻咬下去,又细软香甜。 他低头瞧了瞧,心中甜蜜与喜悦交融,脸上的微笑不觉更大了些,再看着旁边忙着给他夹菜的海兰珠,满足与快乐溢于言表。 “行了,我自己来,你可别饿着自己了。”他握住海兰珠举箸的手,把加满了菜的盘子推到二人中间道:“咱们一块吃!” 那短短五个字,却听得海兰珠心头一暖,突然生出家的感觉。 她用力点点头,夹起一口菜,和皇太极一起吃。 皇太极显然饿得慌了,这顿饭吃得香的很,看得海兰珠胃口也好了起来,二人倒是把案上盘里的吃的七七八八了。 酒足饭饱,皇太极却更是缠人了。好容易两人漱了口吃了茶,丫头们把杯盘桌案撤出,他又腻腻歪歪贴上来。 海兰珠心里的思念悄悄化成甜蜜,深处却仍提醒着自己保持清醒。她伸手拍开皇太极搂在腰间的手,肃然道:“不许你胡来!” 皇太极也不恼,倒真的老老实实好好抱着,不再乱动。 好一会,两人不再说话,安安静静。海兰珠有些犯困了,眼皮变沉,不觉要闭上。 迷糊间,耳边传来细语:“海兰珠,那红豆,我懂的,我心亦是如此。” 她一下睁开眼睛,原来他发现了,那蛋糕里的小小心思,至此已经完全沦陷。 第34章 汉女 34 汉女 到了傍晚, 大妃早早的派了人到各府上通知,今日众将归来,大汗赐宴,共同庆贺此次广宁之胜,上至旗主贝勒, 下至他们的妻妾子女, 皆可列席参加。 萧瑟许久的辽阳城, 运进一车车一担担粮草财物, 杀牛宰羊, 终于要迎来一次难得的大喜事了。 宜尔哈前几日风寒, 尚未痊癒,此刻仍然卧病在床, 由乳母照看着,因此不在四贝勒府赴宴之列。海兰珠并非内眷,往日同去的一两次这样的宴席,也都是跟着宜尔哈,是以这回本也不欲凑这个热闹。然而哲哲却出奇的殷勤,早早派了人来传话,邀请她一同前往。 她疑惑, 自己对哲哲没什么好印象,向来与之泾渭分明, 从不主动交往, 哲哲也从不屑于理会她这小角色,也不知这次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皇太极倒是不甚在意, 瞥一眼那巴巴跑来通知,时不时悄悄观察他的小丫头,直接替她答应便挥手让她出去了。 “有我在,你只管放心去,怕她做什么?”他看着海兰珠迟疑的样子,不以为意道。 海兰珠没说话,心里却生出怪异。明明他与哲哲两个是夫妻,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自己不过是个外人,现在到底算什么? 一阵涩意涌上心头,她痛恨像妹妹尹素那样的插足者,如今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人了吗? 她强行打住,不敢深究,更没有时间纠结,一转眼便到了傍晚。皇太极同其他贝勒们一同早早出了府,面见□□哈赤去了,剩下的女眷小辈们,晚些时候再陆续赶去。 哲哲热情的派人把海兰珠拉到身边,拉着她就要坐上马车。 海兰珠连连推辞:“福晋,海兰珠身份低微,实在不能逾越。” 哲哲满脸和气,伸手紧紧拉住海兰珠,笑着道:“你瞧瞧,这是说的什么话?难得有科尔沁同来的姐妹,咱们该互相扶持才是,姑娘这可是在怪我之前疏忽了?” 她的这位“姑姑”可真是个厉害的主,帽子扣的这么大,海兰珠哪里还能拒绝,只能依言上了车。 摸不清哲哲的意图,海兰珠只有谨言慎行。倒是哲哲,言谈间十分热络,到得宴席处时,仍旧拉着海兰珠的手不放,硬是让她坐在了身边的位置上。 这一桌上,除了哲哲,还有侧福晋叶赫那拉氏和皇太极的另外两位庶福晋,其余都是大贝勒代善的福晋家眷们,大贝勒大福晋叶赫那拉氏赫然居于正位。 大贝勒大福晋乃是皇太极侧福晋叶赫那拉氏的嫡亲姐姐,二人向来亲厚。 大福晋叶赫那拉氏斜了眼海兰珠,扯了扯脸皮道:“哟,八弟什么时候新纳了这么个娇俏的福晋?竟也没请咱们去吃喜酒。” 她妹妹立刻道:“姐姐这说的哪里话,咱们府上若有喜事,哪有不请大哥大嫂的道理?我们爷可还没纳海兰珠姑娘呢!” 海兰珠不由皱眉,这话句句属实,听来却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果然,大贝勒福晋立刻接了话中的茬:“原来还没进门儿呢!不知是哪家的格格?” 这是在暗讽她无名无分,身份低微呢! 哲哲两边都不想得罪,立刻顺着话,暧昧不明道:“瞧大嫂说的,这是不是哪家的格格可不打紧,关键是我们爷喜欢得紧,天天儿的放在跟前。” 海兰珠心里的别扭更甚,这话更是把她贬得连填房的小丫头都不如,大贝勒的侍妾尚且侍立一旁,哲哲看似为她说话,实际却把她置于更尴尬的境地。 海兰珠欲出言反驳,话到嘴边,突然望见不远处的席面上,皇太极越过重重人群,悄悄投来的目光。 第63页 她心中一动,欲脱口的话又咽了下去。皇太极地位尚不稳,身边居心叵测的人数不胜数,现下还是能忍就忍,别再为他添麻烦了。 她装作没听懂哲哲和叶赫拉那氏的话,低头温声道:“福晋们说笑了。” 大贝勒福晋瞧她这样子,似是不屑再理会她,只端起杯盏拾起筷箸,同其他福晋说话去了。侧福晋叶赫那拉氏心中得意,带着胜利的眼神瞟了眼海兰珠和哲哲,也与其他妇人热络的招呼去了。 倒是哲哲,热情不减,长袖善舞,既能同别人聊上家常,又时不时带上海兰珠。 若说一开始,海兰珠摸不透哲哲的用意,此刻却是看出了几分。但凡有人询问起她的身份,哲哲皆言语暧昧,既不明说,又引着旁人将她猜测为出身低微,却攀上了四贝勒的丫鬟,最后又表明二人同出科尔沁,更让人以为她是完全依附哲哲,站在她这边的。 海兰珠逐渐清明,却并不点破,她总觉得,哲哲这样既贬低她,又拉拢她的做法,背后还有其他深意,且静观其变,看她还要做什么吧! 酒酣宴乐,□□哈赤难得如此开怀,揽着成熟美艷的大妃,一边畅饮,一边大肆封赏,其中尤以四贝勒皇太极得嘉奖最多,大贝勒代善略次之。 宴至一半,明降将孙得功突然行至正中,朝□□哈赤下拜叩头道:“大汉,奴才特意准备了大明的贵族歌舞,此刻乐师歌伎们已在外等候,可否请大喊恩准他们入内表演助兴?” □□哈赤兴致盎然,大手一挥:“正好也让大傢伙儿瞧瞧,你们尼堪的歌舞到底是个什么调调!准了!” 孙得功立马起身退至一边,朝墙边的奴才们使了个眼色。那些人早已等候多时,齐齐点燃格式灯笼,原就亮堂的厅堂庭院,一下子灯火辉煌。如今还是正月里,那一个个大大小小,装饰精緻的灯笼,高高低低挂上,海兰珠仿佛看到了家乡的元宵节,神思恍惚起来。 孙得功在一旁解释道:“我们汉人正月里要过上元夜,这些灯都是奴才令归降的汉人亲手为大汗和各位备贝勒们准备的,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图个新鲜罢了!” 孙得功投降不过几日,却能准备这么多灯,看见他心里早已盘算好,就连如何讨□□哈赤欢心也早在计划。这边女真的贵族们一边四处张望观赏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一面对他更瞧不起。 这时,门外突然鱼贯走来一队人,有的抱琵琶,有的抱筝,有的握笛,俨然是个丝竹管弦乐队。 旁边的女真贵族们饶有兴味的观察着,他们掠明已久,却从未真正欣赏过大明汉地的歌舞。为首那个抱筝的女子,一身汉地素服,身姿婀娜,素手纤纤,格外吸引目光。更让人好奇的是,她洁白的脸上,蒙了一层轻薄面纱,只留了双婉转美目,教人难辨容貌。 乐师们坐定,摆好架势,在万众瞩目下,抱筝女子轻抬手,拨动琴弦。琴音铮铮,时而婉转低沉,时而高亢嘹亮。 一段独奏后,其他乐器渐渐加入,乐曲从独奏进入了合奏。女真人从未听过如此音乐,皆仔细倾听,更有不少人,目光牢牢盯着那抚筝女子,又是好奇又是垂涎。 多铎年纪尚小,沉不住气,兴奋不已,目不转睛盯着那抚筝女子。他拉着多尔衮悄悄道:“你看那中间戴着面纱的女子,我真是没见过这样美的人!” 多尔衮绷着脸,鄙夷的看了眼多铎,甩掉他揪着自己袖子的手,不屑道:“你都说她戴了面纱了,连脸都看不见,你就知道她长得美丽?万一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多铎不以为然,依然紧紧盯着那女子,不服气道:“我怎么不知道?就算戴了面纱,也一定是个难得的美女!”他满脸嚮往陶醉道:“果然,这汉女就是不一样,连走路都是一步一姿态!” 多尔衮悄悄翻了个白眼,这么小就知道看女人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娶多少福晋呢! 他仔细打量四周,却发现不止多铎一人这般痴迷,不少叔叔兄弟们都紧盯着那女子,眼里的渴望与掠夺毫不掩饰。再定睛一看,却发现连不近女色的皇太极,都饶有兴味的看着! 他不得不重新打量起那素衣女子。她确实有几分动人气质,又会弹琴,可那素色身影……他眼前不禁浮现另一个美丽娇柔的女子。 曲声渐止,□□哈赤第一个叫好。他招来孙得功,不顾身旁脸色不愉的大妃,指指那位受尽瞩目的女子道:“此女看来不像普通乐师。” 孙得功立刻叩头答道:“大汗实在明察秋毫!此女金氏,出生渖阳名门,是个身家清白,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奴才将此女献与大汗,望大汗纳之!” 众人皆仰望□□哈赤,目光里满是敬服与羡慕。岂料□□哈赤开怀大笑,却是拒绝了这样一位汉女。他招来皇太极,当众道:“吾儿皇太极,此次立了大功,本汗看他后宅空虚,不如就赐给他吧!” 那女子蒙着面,表情难辨,只一双眼眸,楚楚望着皇太极,似在祈求他的怜爱。 大妃悬着的心此刻倏然落地,海兰珠这边却紧张起来。她明显察觉到周身气氛突然压抑起来,身边的几位四贝勒福晋们也都眼巴巴望着皇太极,似是期待着他开口婉拒。 连海兰珠亦紧张忐忑起来。她受困于与皇太极暧昧不明的关系许久,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在此刻又纷纷缠绕,绞得她内心一阵酸涩疼痛。 第64页 皇太极看一眼那金氏,没有片刻犹豫,当即跪下道:“谢父汗赏赐!” 那五个字清晰的钻入海兰珠的耳朵,她反应许久,才明白,他就是那样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个女子。 她无暇再看身边女人们的反应,只远远望着那素衣女子娇怯的移步至皇太极身边,羞涩的望着他。 她仿佛沉入了深深的湖底,无法呼吸也无法出声,只僵直的坐着一动不动。她不怪皇太极,这是这个时代所有女真男人的自然反应,即便他是皇太极也不例外。况且,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承诺,他连背叛都算不上,她又有什么权利怨恨? 心里一阵钝痛,她难过的,是她竟不知道,自己早已不知不觉中被皇太极深深吸引,深陷其中。这份情感,从来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只是一时冲动,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悄悄发酵,变得浓厚而深刻。 她曾经不屑于这古代女子地位低下,对自己的愿望与情感从来没有表达的权利。可如今她明白自己内心的情感,却发现自己早已变得和这些女子一样。她无法站起来捍卫自己的感情,只能与哲哲她们一样,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与另一个女人含情脉脉。 海兰珠嘴里满是苦涩。她不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火辣辣的酒精短暂盖过了苦涩,驱走了寒冷,教她一再沉醉。 耳边继续传来□□哈赤的话:“老八啊,你府上不光缺这样为你开枝散叶的女人,更缺个操持家务的大福晋。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这话一出,方才还满心愁绪的哲哲和叶赫那拉氏立刻来了精神,目不转睛的看着皇太极的一举一动。 皇太极闻言,抬头道:“回父汗,儿子却有想法。” □□哈赤点头道:“说来听听,若合适,我就替你做主了。” 皇太极回道:“眼下大金取了广宁,终于切断了蒙古与大明的联繫关口,此时正是与蒙古修好的重要时机!如今与大金关系最为密切的乃是科尔沁,是以儿子愿以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女为大福晋!” 叶赫那拉氏瞬间面如死灰,哲哲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不远处的□□哈赤与皇太极仍在说着什么,高高低低的声音不断传来。 海兰珠再也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原来,他是早已算计好了一切利益得失,那大福晋之位,果然是留给他的宏图大志了。 一杯酒的灼烧为何如此短暂? 第35章 汉女(二) 35 汉女(二) 汉人乐师们离去了, 只留下金氏一人,娇怯站在皇太极身边。女真女子最是看不上她柔弱无措的样子,纷纷眼观鼻鼻观心,无人再去搭理。 她一个弱女子,站在一众男子中间, 着实突兀。早有垂涎者, 却都碍于皇太极, 只能把羡慕与嫉妒压下。 倒是年少的多铎, 全无顾忌, 大大咧咧对刚落座的皇太极道:“八哥, 你这可真是得了个宝啊!” 旁人闹笑出声:“十五阿哥,您这多大了?还没开过荤呢, 倒知道女人的妙处了?” 多铎不以为然道:“女人的妙处同年岁有什么关系?她生的这样好看,即便立在眼前那也能教人赏心悦目啊。” 这话一听便是不懂男女□□的,旁边的金氏早已羞涩的侧过身去,把头埋在胸口,不敢再转头面向众人,只露出个红彤彤的耳朵。不少人挤眉弄眼,暧昧不明的偷笑。 多尔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回头瞪了眼多铎,在他无辜又得意的眼神中转向皇太极:“八哥, 多铎这小子什么都不懂, 他全是胡说,你别听进心里去。” 皇太极也不恼怒, 由着众人打趣调笑。他转头看看金氏不安的紧握的双手,显然她是听得懂女真话的。他遂对众人笑道:“差不多就好了,汉家女子可不比咱们女真女子,经不起玩笑。” “想不到四贝勒这么知道疼人啊,还没过门就护得紧!”许是饮了酒,胆子大的人实在不少,玩笑也开得多了。 皇太极不再说话,只站起来,领了金氏便朝着女眷处去了,不理会身后众人的闹笑声。二人行至女眷处,哲哲满是新上任的当家女主人姿态,早早便站起身来,殷切望着皇太极。 海兰珠随众人一道站起,却瞥过眼,不忍看见皇太极与金氏双双对对的样子。 耳边传来皇太极吩咐哲哲的声音:“你给她置个座,再派人回去收拾间屋子出来暂住。” 哲哲正急着宣誓自己的权利,连忙示意旁边的丫头搬来座椅拿来餐具。她热情拉过金氏,笑道:“妹妹请坐,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向我开口。” 金氏本来有些腼腆,难得见哲哲热情,正要道谢,却听一旁早已不满的侧福晋叶赫那拉氏冷哼一声,直接出言讽刺道:“什么姐姐妹妹的,不过纳了个尼堪女子而已,连喜酒都没摆一桌就这样进门了,殷勤个什么劲儿!” 金氏遽然一惊,叶赫那拉氏的话正戳到她心窝了。汉人最重名分地位,她过去是官家女子,出身清白,如今家道中落,为了生存不得不低头,却仍然期盼嫁个好人家,有个实实在在的位置。方才皇太极虽从□□哈赤处接受了自己,却只字不提入府的身份,是侧福晋还是庶福晋,抑或根本只是个填房丫头,随时可被当作礼物赠予他人? 第65页 她立刻伸出手去,轻轻扯住皇太极的衣袖,一双眼睛楚楚可怜的望去,凄凄楚楚唤了声“爷”,期盼着他能说些什么。 那声音,听得海兰珠心里一颤,仿佛吞下苦胆喝了醋,酸酸涩涩。她不觉悄悄后退一步,想尽可能的远离一些。这样温柔婉转,连她都不觉心生怜意,更何况皇太极? 但皇太极却仿佛没有探究出金氏心底急切的渴望,只冲她笑了笑,便转头吩咐哲哲道:“这里留给你照看了。”似乎真是把哲哲当作女眷中的主心骨。他说完,抽出被金氏扯住的衣袖,便目不斜视的转身离去了。 没有得到企盼中的怜爱,金氏眼里浮现失望,只能跟着入了席。哲哲得了好处,正心心念念着讨好皇太极,是以大度得很,直拉着金氏扯起家常,照料周到。 叶赫那拉氏却更加刻薄起来:“咱们这席面成了什么?但凡能上桌的可都是正经的格格福晋,咱们这却是什么人都有了。” 矛头赫然直指金氏与海兰珠。大贝勒福晋没有帮腔,却懒懒的使唤了侍立的大贝勒侍妾为众位福晋们添酒。 金氏惶惑起来,为难的把求援的目光转向哲哲。海兰珠暗嘆摇头,这位汉女想来也涉世未深。若是四贝勒府自家的事,哲哲自然会出声,可大贝勒福晋是长嫂,更是外人,哲哲怎么会轻易得罪?若想接下来舒坦些,只有为自己正名。 “侧福晋说的是,今日是海兰珠逾越了。我原想自己不过是暂居府上,担着小格格汉师的名头,着实不敢与福晋们同席。”她不卑不亢的说着,转头看着哲哲:“可实在也不忍拂了福晋的好意,只好硬着头皮一道来了。”她真是不愿意成为皇太极身边卑微的女人们中的一个,划清了界限也好,以后也不伤心了。 金氏一听“汉师”,立刻留了个心眼,仔细打量着海兰珠。叶赫那拉氏有些悻悻,心中怒火无处发作,只好狠狠瞪了一眼金氏,端起酒杯大大喝了一口。 “不知这位姐姐是哪里人氏?”金氏换上带些辽东口音的汉话,好奇的询问海兰珠。 同桌的其他人对汉人和汉语都无甚好感,此时听不懂,更是不悦。海兰珠看看其他人,再深深看一眼金氏,以女真话回道:“海兰珠从蒙古来,乃科尔沁人士。” 金氏全然没有领会海兰珠的提醒,薄纱蒙面,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惊异的望着海兰珠,仍旧一口汉语道:“我看姐姐样貌美丽娇柔,还以为是汉家女子!” 这声声“姐姐”唤得自然又天真,想来原本常年养在深闺,家中姊妹也少不了。海兰珠不得不轻声以汉语提醒道:“姑娘,在大金,慎言汉话,还是尽量说女真话吧!” 金氏这才惊觉,不少女眷冷眼打量她,满是不屑。 实在受不了眼下令人难堪伤心的气氛,海兰珠趁着他人不注意,悄悄离了席,往安静的角落里去了。 正月的夜里,偶有寒风吹过,吹得人醉意散了些。远离了人群,海兰珠才稍稍卸下紧绷的心神。心里的苦涩少了些,眼神却又不自觉飘向远处正与人推杯换盏的皇太极。他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海兰珠忍不住揣度,也许是因为得了嘉奖分赏,也许……是因为家中又添新人。 “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在那儿坐着,这不,被我逮了个正着!”嬉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手伸出,轻拍海兰珠肩膀。 这熟悉的声音,正是多尔衮。她回神,扯出个笑,转身对上多尔衮掩不住喜悦的脸。 少年身量抽高了不少,面庞越来越有稜角,通身是掩不住的英俊贵气。只是,原本和悦的脸在她转身那一刻却立刻垮了下来。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海兰珠有些懵:“没哭啊……”抬起手,指尖却触及一片湿濡。 多尔衮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顺着她方才目光的方向望去。皇太极正与阿敏交谈,却心不在焉,时不时四处扫视,似在寻什么人。 仿佛炙烫的烙铁被人兜头浇下一盆水,“呲呲”作响,多尔衮眼神暗了暗,看着又出神望去的海兰珠,艰涩开口:“你……和八哥……”后面的话梗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海兰珠忍住泪水,吐了口气,把心里郁结赶走:“我没事,不用担心。” 多尔衮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想说什么,却突然又来了个人。 “姐姐!”标准的汉语,声音里满是惊喜。两人回头,赫然是金氏。 金氏不认得多尔衮,又见他二人脸色都不好,一下子嗫嚅起来,换了女真话道:“我……只是想向姐姐道声谢,方才多谢提醒。”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海兰珠心里不痛快,她不讨厌眼前这女子,也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嫉妒和责怪她。但方才好言提醒,也不过举手之劳,她实在没办法像哲哲那样大度自然的接受别人的存在。她甚至有些羡慕起叶赫那拉氏来,至少她能肆意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嫉妒。 金氏有些不知所措,觉察出空气里凝滞僵硬的气氛,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海兰珠。她呆立片刻,便知趣的屈身一礼便要告退。走了几步,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道:“方才爷派了人来问,不知姐姐去了哪里。”她眼里还盛满了好奇,探究的看了一眼海兰珠,这才慢慢走远。 第66页 海兰珠心酸,喃喃自语道:“他还有心思寻我做什么……” 多尔衮看不得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堵得慌,脱口而出道:“他就这么好,值得你躲在这里为他伤心?” 他好吗?他时常若即若离,有时亲近随和,有时又高高在上,让她始终摸不清他的意思。可是他不好吗?他睿智聪敏,有勇有谋。他认真的时候全神贯注,对天下格局形势见解独到。他博学多才,女真文初创时,他是学得最好最快的那一个。如今,他已经精通女真文、蒙古文、汉文三种语言文字,是大金少有的既开明又有魄力的贵族。他与她策马,与她说书论文,与她分析时局,与她抒发志向;他在外议政征战,气势迫人,见了她,却贪吃又率真…… 想起他的好,心里竟能一下子绵绵不绝浮现这样多画面。她不禁笑起来,眼里闪烁着点点星光:“好或是不好,我都早已陷进去了。” 第36章 衷肠 36 衷肠 她不禁笑起来, 眼里闪烁着点点星光:“好或是不好,我都早已陷进去了。” 她纯真的笑靥,坦诚的话语,冷冷打碎了多尔衮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可他身边已经有那么多人,他心里装得了汗位, 装得了天下, 哪里还有给你的位置?” 海兰珠眼里的星星黯淡下去, 沉默了片刻, 随即又笑起来:“没有便没有罢, 我只是喜欢他, 却不能要他同我一样。有宏图有谋略的皇太极,” 少年的心缩成一团, 眼里映着她坦率认真的模样,怔怔的再也说不出话。 说出了心里的话,仿佛卸下了重担,海兰珠重又开心了些。她笑眯眯看着多尔衮:“怎么,你不也十分崇拜你八哥么?我可记得,有的人天天的把八哥挂在嘴边呢!” 多尔衮呆望着她,苍白的脸紧紧绷住, 脸色却慢慢涨红了。他结结巴巴道:“我……我是非常……敬仰八哥……” 海兰珠的笑越来越不掩饰,多尔衮脱口而出:“总有一天, 我也会像八哥那样驰骋疆场, 拿下赫赫战功!” 他豪气万丈,没了方才的艰涩, 眼里全是野心与憧憬。才十多岁的瘦弱少年,隐隐有了未来扬名清史的睿亲王的影子。 “十四弟,时间不早了,大妃见不到你,该问起了。”冷冷清清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二人倏然转身,只见皇太极颀长的声音站在不远处,脸上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直直的看着海兰珠。 他身后露出半个脑袋,脸上覆着薄纱,真是去而复返的金氏。她乌熘熘的眼珠里有尴尬,却还是掩不住好奇的偷瞄海兰珠,见海兰珠也看过来,眼睛立刻弯弯笑成两个小月牙。 多尔衮朝着不远处看看,原来方才还闹腾的宴席此刻已散场,大汗与大妃早已离席,剩下的不少旗主贝勒们尚还在三三两两交谈拼酒,女眷们则聚成一群群,或等着男主人,或渐渐离去。他压了压纷乱的心绪,沉声道:“八哥说的是,我这就先回了。”心中尚有许多话要说,却不得不埋在深处。他只深深看了一眼海兰珠,毅然离去。 皇太极一言不发,仍旧紧盯着海兰珠,深邃的眼里平静无波,教人什么也看不出。待多尔衮走远,他头也不回对金氏道:“你也跟着她们回去吧,府里应该已经置备好了,若有需要,就同侧福晋说。” 金氏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这话是对她说的。她赶忙从后面站出来屈身行礼:“谢爷费心,奴婢告退。” 海兰珠默然站在原地,眼看一个个都走了,气氛又渐渐凝滞。她意兴阑珊,忍不住也要离开。方福身,还未开口告退,皇太极却三两步跨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身前,阻止了她下一步动作。 海兰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惊呼出声:“你……”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半晌,脸上浮现一抹掩不住的笑意。手掌向下,握住她冷冰冰的小手,哑声道:“咱们回家。” 海兰珠只觉冰冷的手上传来炙热的温度,寒风仿佛消失了。那一声“回家”,戳得她晕晕乎乎,眼里全是迷濛与疑惑,就这样呆呆傻傻跟着他手牵手走了。 往来无数的人,海兰珠一个也看不见,眼里心里只剩下半步距离外皇太极高高大大的背影。 四贝勒府的女眷们早已等候多时,此时见到皇太极毫不避嫌的牵着海兰珠走来,脸上皆是一惊。 他没理会面前矮身行礼的一众人,径直拉了海兰珠便坐进了车,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小小的马车车厢内,二人相依而坐,沉默不语。 车夫驱赶马匹,车轮滚动,慢慢前进。海兰珠突然回过神,伸手就要去掀开帘子:“我不该在这……” 那伸出的縴手莹白如玉,葱段般细细的指尖刚触到那凉滑如水的布料,就被一只大掌包住扯了回来。 皇太极的掌心仍是那么炙热,烫得她原本被寒风吹得雪白的颊边浮起两抹粉嫩。皇太极似笑非笑望着她:“你不该在这,还想到哪里去?” 海兰珠被他看得脑袋如浆糊般搅也搅不动:“我……我要下去……” 皇太极眼里心里全是笑,伸手把她揽入怀中,脑袋埋进她的肩窝深深吸了口气,在她耳边低低笑出声:“哪儿也不准去,你方才和多尔衮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到了。” 第67页 海兰珠瞪大眼睛,待她反应过来,立刻涨得满脸通红,连耳垂也红得滴血。她看清了对他的感情,愿意承认是一回事,可这样猝不及防便被他知晓了,又是另一回事。想起他今晚纳了新人,又奏请立大福晋,来来回回多少次,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她,如今知晓了她心中的秘密,又这样得意! 心里的委屈难过交织碰撞,海兰珠忍不住抽抽嗒嗒掉下了几颗眼泪。泪水落在皇太极肩头,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立刻稍稍放开她,一手小心捧起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光洁莹润,仿佛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鼻尖透着丝丝缕缕粉红,一抽一抽,亮晶晶的眼眸委委屈屈看着他,里头蓄了泪水,源源不断的溢出,顺着白玉般的面颊滑下,挂在尖尖的下巴,落入皇太极的掌心,烫得他的心跟着她也一抽一抽的疼。 “这是怎么了?”皇太极被她哭得慌乱起来,一会抱着她轻拍肩背,一会又忙着为她拭泪。 可是一晚上的委屈哪里这么快就止住?泪水反而越擦越多,教他愈加手足无措:“乖,别哭了,哭得我心疼。” 海兰珠听了这话就来了气,抽噎道:“还不……都……怪你……” 皇太极嘆了口气,小心搂住她,安慰孩子般,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无奈,真是拿她没辙。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他痛快的认错,语气里满是柔情,“只要你别再哭就好。” 海兰珠脑袋枕在他的心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平静下来,窝在他怀里,渐渐止住了眼泪。 皇太极见她不哭了,悄悄松了口气,一边抚摸手边乌黑柔顺的发,一边低头吻一吻她光洁的额头。 他在她耳边一字字坚定的说:“我的心,同你是一样的。” 海兰珠心头一震,立刻稍稍离开他的怀抱,瞪大眼睛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可他……明明总是那么暧昧不明,忽冷忽热……若只是空欢喜一场,往后她只怕再难面对了。 她细细思量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太极突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早已不是初懂人事的愣头青,却也从未这样对一个女子表白过爱意。他一直放在心头捧在手心的女子,此刻却没懂得他话中的意思。 麦色的肌肤上难得也有了些羞赧,他佯装生气的瞪她一眼:“我懂你的心,难道我的心,你就不懂,偏要我明明白白说出来?” 海兰珠眼泪鼻涕狼狈的糊了一脸,呆楞的望着他,一直到皇太极脸上快挂不住,才突然破涕为笑。 只是转瞬,她又委委屈屈撅起嘴:“我都明明白白说出来了,你怎么不行?” 皇太极看着她挂着眼泪鼻涕,绷得紧紧的小脸,忍住笑,眼里满是情义,用汉语一字一句柔声道:“定不负,相思意。” 海兰珠脸上刚褪去的红晕此刻又慢慢爬回来,眼里又有了泪意。 皇太极见海兰珠不说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急急解释道:“我记得汉人说红豆表意相思,我懂你的相思意,定不辜负!” 她吸吸鼻子,伸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心里又酸楚又甜蜜:“得君此言,我心足矣。” 皇太极嗤笑出声:“这样就满足了?” 海兰珠疑惑看着他,今日得了他的承诺,已经是意料外的惊喜,此刻她再想不出还有什么所求。 皇太极认真道:“你等着,我会娶你,让你名正言顺的成为我爱新觉罗皇太极的大福晋!” 第37章 衷肠(二) 37 衷肠(二) “你等着, 我会娶你,让你名正言顺的成为我爱新觉罗皇太极的大福晋!” 一晚上震惊太多,海兰珠晕晕乎乎,幸福在眼前,却显得格外不真实:“可……你不是想立哲哲做大福晋吗?”想起哲哲方才的得意, 她心里涌起一阵怪异的不舒服。 皇太极似笑非笑道:“我何时说过是哲哲?你方才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我听了, 你方才说科尔沁与大金关系密切, 愿以博尔济吉特氏女……”余下的话再没出口, 海兰珠瞪大眼睛, 惊疑不定。 皇太极挑挑眉, 笑而不语。 海兰珠结结巴巴起来:“可我……你……你怎么知道……” 她从没说过自己是寨桑的女儿,是科尔沁嫡出的格格, 他怎么会知道? 皇太极伸手敲敲她的脑门,佯怒道:“我平日里的话,你都听进心里去了吗?我说过,你想说没说的话,我都知道,你的心,我也都懂得, 你只安心,一切交给我。” 听前面的话, 海兰珠不满的眯眼看他, 可再听后面的,却难掩感动。害怕眼泪再次决堤, 她用力点点头,带着浓浓的鼻音道:“这回我听进去了。”顿了顿,又道:“可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竟一直把我蒙在鼓里!” 二人依偎在一起,皇太极才缓缓道来:“你就那样突然出现在渖阳城外,我早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我怕你同别人一样另有所图,也怕你是他人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多次试探于你,若是换做别的居心叵测的人,早已有所动作,你却总是痴痴傻傻,给你机会,让你嫁给我,你也不要。” 第68页 海兰珠恍然,原来他那总是反反覆覆,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的样子,全是在试探她是否别有居心。她忽然有些心疼,早知道他幼年丧母,这从小生在怎样的环境,才会养成如此多疑的习惯?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怜惜一下子无影无踪。 “我当时想,这女子生的这样一副好样貌,却这么迟钝,不是心机太深,就是真傻。”他嘴角的笑意,在海兰珠锐利的目光中慌忙收住,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后来,我派去暗中调查的人回来,告诉我,科尔沁莽古斯家中有个小格格,年纪不大,胆子倒大,竟拒婚出逃了。听说这位格格也是个认死理的傻姑娘,我想,这可不就是我家中那个傻姑娘吗?” 海兰珠气得扬起手就要捶下,马车却突然停下,外头传来车夫小心的回话:“爷,到了。” 海兰珠这才想起自己脸上满是鼻涕泪痕,发髻散乱的狼狈模样,忙伸手乱抹一把。 皇太极伸手握下她忙乱的小手,用自己的袖子仔细又轻柔的为她擦拭脸颊。海兰珠偷瞄一眼,见他胸口衣襟处一片水渍,俨然是她方才留下的,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皇太极一丝不苟擦干净后,又为她拢了拢发,便转身从车夫打开的帘子里钻出了马车。一下地,便回身将手递给她。 哲哲他们早已等在四贝勒府门口,此时见皇太极这样小心的搀着海兰珠从车里出来,纷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四贝勒吗? 皇太极紧紧握着海兰珠的手,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便往里面去了。 敦达理亦步亦趋跟在身边,向皇太极汇报:“爷,奴才已经为金氏小姐在西侧收拾好了厢房,您看这?”他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听侧福晋的话,原以为要当内宅女眷安置,却隐隐觉得不对,只能硬着头皮来问贝勒爷。 皇太极此刻心情不错,点头道:“你看着办就是了,横竖也就住这么几天,把人家照顾周到了就好。” 金氏是海兰珠心里的另一个疙瘩,此刻听到皇太极的话,却似乎只是让金氏暂住于此。她惊讶的看着皇太极,皇太极好像有所感应,回过头沖她安心一笑,握着的手也紧了紧,表示他心里有谱。 海兰珠安下心来,此刻只要相信他就好。 “明儿父汗准了假,你差人去把范先生请来,我有事相商。”敦达理领了命下去,海兰珠悄声道:“明儿休沐,你还偏要把人家范先生请来,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皇太极促狭道:“他好事将近了,还不快来?再说,我再不解决了这事儿,你心里的醋罈子又得翻了!” 海兰珠歪歪脑袋,诧异道:“你是说……金氏?”见皇太极点头,她皱皱眉问:“可你问过她的想法吗?若她不愿意,那可不好了。” 皇太极伸手点点她的脑袋:“你又怎知她不愿意?你当这世上所有女子都像你一样?”顿了顿,打趣道:“又或者,你愿意让我娶了她,将来给你作伴?” 海兰珠立刻唬着脸严肃道:“你想都别想!”说着两手紧紧抱住皇太极的胳膊。她可不是什么懂得古代三从四德的女子,对金氏同情可以,可接纳她成为皇太极的女人,却是万万不能的。 行至主屋门口,皇太极正要顺理成章的把海兰珠带入屋里,她却突然停住了再不向前。皇太极回头,却见她脸红的看着他,丢下一句“未婚男女深夜不该同处一室”,便转身逃走了。 皇太极无奈摇头,也罢,来日方长,他不必急于一时。 ………… 科尔沁草原上,一片愁云惨澹。 寨桑刚从父亲莽古斯台吉处归来,压力重重。如今他一家聚在一起,个个低着头沉默不语。 寨桑沉重的嘆气:“方才阿爸说,今日得了确切的消息,林丹汗纠集了不少人,正厉兵秣马,眼看就真的要打来了。” 博礼担忧道:“这……这可怎么是好?都怪哈日珠拉那死丫头,萨满法师还说她会荣耀科尔沁,如今可好了,叫她嫁给林丹汗,她偏不听,竟还敢逃婚,真把林丹汗惹怒了!” 寨桑有些不耐烦:“好了,你别总拿哈日珠拉说事了,人都不在了,还不如想想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到底也是自己的女儿,失踪了这么久,再提起来,早已不像最初那样震惊生气。 博礼讷讷不敢言,始终一言不发的满珠习礼沉声道:“阿爸,我们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乃先祖成吉思汗弟后裔,一样是黄金血脉,为何要怕那空有架子的林丹汗?” 寨桑看看满腔热血的幼子满珠习礼,直摇头嘆气,却不回答。大哥吴克善只好替父亲回答道:“眼下天气严寒,去岁又灾害严重,牧民们日子难过,咱们科尔沁一没财力,而没人力,拿什么与林丹汗一战?” 满珠习礼心有不甘,他与哈日珠拉早就提议应该好好养马练兵,后来与范先生商议,也都认为该让科尔沁的勇士也威震草原。可无论是大哥还是阿爸,都没认真当回事。 他双手握拳,朗声道:“若当真要与林丹汗决战,我满珠习礼愿打头阵,一定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科尔沁勇士的威力!” 满珠习礼的决心与勇气和吴克善谨慎小心的作风形成鲜明的对比。寨桑不禁对这个小儿子刮目相看,没想到从小被母亲娇养着的幼子有这样的血性,看来自己是小看他了! 第69页 布木布泰始终仔细倾听着父兄的对话,此刻她小心问道:“阿爸,才不久前,大金把大明的军队打得退守山海关,切断了林丹汗同大明的联繫,咱们何不联合大金,共同打击林丹汗?” 寨桑有些迟疑,与大金的联盟他们想了许久,却始终未下定决心。布木布泰复又建议:“女儿记得姑姑哲哲嫁给大金四贝勒已久,颇得宠爱,如今四贝勒声望也日益高涨。若阿爸担心求援不成,反被别人抓住把柄,不如先去信,让姑姑私下探探四贝勒口风,咱们再做决断。” 寨桑沉吟半晌,眼看着这场仗拖了一年又一年,此刻再也躲不过去了。今时不同往日,林丹汗被金人切断了与大明的联繫,没了钱粮的来源,只能从科尔沁下手了。布木布泰说的不无道理,金人也与林丹汗交恶,既然不能坐以待毙,姑且就试一试。 他点头贊同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今晚就写封家书给哲哲妹妹。”顿了顿,又道:“但我们也不能全部寄希望于大金,吴克善,从明日起,你带着我们的战士好好操练!” 吴克善领命:“是!” 寨桑点头,又转向小儿子道:“满珠习礼,你也一样,跟着你哥哥好好练兵,我们虽缺粮,但哪怕是让我吃不饱,也要让勇士们吃饱了,保卫我们的草原!” 满珠习礼原本有些失望,此刻听到阿爸的话,一下受到了鼓舞,立刻斗志昂扬,大声道:“儿子一定勤加练习,为我科尔沁勇士正名!” 待到众人都离去了,博礼怜爱的看着渐渐长大的女儿布木布泰:“我的女儿,好孩子,真是既美丽,又聪明,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来!” 布木布泰摇头道:“阿妈,我只是不想被当作求和的礼物送给林丹汗,落到哈日珠拉的下场。” 博礼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捂住布木布泰的嘴道:“不提哈日珠拉,她走了这么久,却还是阴魂不散,让你阿爸听见了可不好。好孩子,你放心,阿妈拼了命也要给你许个好人家作正室,断不会让你吃苦受累!” 布木布泰看着母亲坚定的目光,也承诺道:“阿妈,女儿也一定到哪里都会做到最好,绝不会给您丢脸!” 第38章 认亲 38 认亲 翌日晨起, 方过早膳,海兰珠便被提熘着到书房了。 那位范先生实在勤勉,夜里派了人去请,果真大清早便登门了。海兰珠进去时,便见皇太极已经坐在书案后, 正面对着个男子。那男子样貌身形都十分熟悉, 俨然是打过几个照面的范文寀。 “贝勒爷, 您的好意范某心领了, 然范某家中尚有糟糠, 就不耽误这位姑娘了, 实在愧对主子大恩。”说着,范文寀跪伏在地, 深深磕了三个头。 海兰珠悄悄站到皇太极身后,这里的男子,不论民族不论贫富,三妻四妾的比比皆是,从未有人提出异议,此时听到范文寀情真意切的维护糟糠,难免动容。 皇太极复问道:“只是我听闻先生成婚多年, 膝下仍无子嗣。若为传宗接代之故,应该也算不上辜负。” 范文寀又磕头道:“吾妻不孕之症, 乃因早年跟着范某, 过了那段食不果腹,衣不附体的艰苦日子才落下的病根儿。如今得爷看重, 总算能安居,我妻贫贱时不离不弃,范某只有以富贵中不忘糟糠来报答。” 他言辞恳切,不说海兰珠,就连皇太极也不禁动容。他亲自走到范文寀面前,弯腰扶起他道:“既然先生如此坚定,我也不能强人所难。” 方站起,门口却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弱弱道:“表哥?” 范文寀还未站定的身形突然一震,回头望去,只见大门敞开,门框边上立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半侧着身,一双灵动可爱的眼睛正直愣愣望着里面。侍卫安达礼正有些窘迫的看着里面,这位姑娘实在有些冒失,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禀报,她倒先出了声。 “娟儿?”范文寀有些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海兰珠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这是昨儿跟着回来的金氏。昨日她披素衣,戴面纱,只露出一对婉转的眸子,看来像个清冷疏离的冰美人,今日换上蓝色衣裳,卸下面纱,倒是可爱居多,有些活泼起来了。 这两人难道原就有些关联?海兰珠差异的看向皇太极,皇太极也挑眉,微微摇头表示不知。 那头的金氏早已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范文寀突然转身,又一次跪倒在地,向皇太极猛磕了三个头,那咚咚咚的声音直听得人心颤:“谢贝勒爷救命之恩,奴才替表妹谢贝勒爷!” 皇太极与海兰珠面面相觑,原本要替这二人说一段姻缘,现在倒成了认亲会。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范文寀才解释:“此乃我姨母家表妹,与我们失散多时,总以为再也见不到,没想到今天……实在是多谢主子!” 金氏泪水涟涟,抽抽噎噎的向皇太极行礼道谢。范文寀看着两年多不见的小妹,心中感慨万千,嘆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随即又想起其他亲人来:“你二表哥,守着同你的婚约,一直未娶。如今你算是回来了,二弟却……” 金氏立刻着急问道:“二表哥出什么事了吗?” 范文寀摇头:“宪斗与我们失散了,如今音讯全无,也不知他还……”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二人相对无言,只低头哀思。 第70页 皇太极问道:“从未听先生提起,竟还有位兄弟?” 范文寀点头道:“我这位弟弟名文程,年纪虽比我小几岁,才能却着实在我之上。他与我同是万历四十三年中了秀才,战乱不但断送了前途,还让我们家人失散……” 海兰珠脑海中闪过一道光,那不就是着名的范文程?那可是皇太极未来的得力助手,满清第一文臣。原来这个范文寀是他的哥哥。 等等,万历四十三年的秀才?她记得这位先生也是渖阳人。 “大人,敢问您与令弟是在哪里失散的?”海兰珠忍不住想确认心中的猜测。 范文寀一愣,随即回答道:“大约是在金蒙边境地区,当时大金刚刚打下抚顺,我与家人一同北迁。”他见海兰珠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燃起希望:“难道姑娘有宪斗的消息?” 海兰珠有些迟疑道:“我确实认得一人,倒是与大人所说颇有相似,不过,我想他并未告诉我真名。” 范文寀言语急切起来:“烦请姑娘多说说,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要拼尽全力找到吾弟!”连正哭泣的金氏也忘了流眼泪,只等着她的话。 她转头看向皇太极,得了他点头同意,方开口道:“我所说的,是我在科尔沁时所拜汉师。这位先生也姓范,今年二十有四,我记得他说过,考取了万历四十三年的秀才,因与家人失散,才流落科尔沁。” 范文寀听了这话,眼眶微红,双手颤了颤道:“这……宪斗今年却是二十四了!” 海兰珠又道:“先生曾说他名‘无忧’,并非大人您说的‘文程’。不过,草原上汉人多受欺凌,想来先生说的并非真名。” 然而没有更多佐证,她也没有办法确定。因怕范文寀希望太大,最后失望而归,海兰珠又提醒道:“大人,一切未有定论,您稍安,那位范先生如今该在我父麾下,定然衣食无忧,若查实确是令弟,您再行决断不迟。” 范文寀的激动满满平静了些,多了些迟疑:“细细想来,安身于蒙古,教导姑娘汉学,的确不像宪斗能行之事。” 金氏听了这话,刚雀跃起来的心思又落了下去,谁知他皱眉想了想,突然猛一拍掌,脸上全是狂喜:“定……定是宪斗没错!他起名‘无忧’,定是在以先祖范文正公明志!“ 范文正公?海兰珠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见皇太极疑惑的目光,她悄声解释:“范文正就是范仲淹,是宋朝时一位名臣。” 皇太极点头,他虽不了解此人,却也能猜到,大约是范家引以为傲的一位先祖。 如此,范文寀千恩万谢,又对金氏喜悦道:“如此,只等着想法子把你二表哥接回来,便可同你完婚了,我范氏一族总算不至于断子绝孙了。” ………… 蒙古包中,寨桑在众人屏息凝视的瞩目中小心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仔细阅读。 少顷,他放下信,在几道急切的目光中,长舒一口气道:“妹妹信中说,四贝勒早已提及要与科尔沁结盟,还欲立妹妹为大福晋。” 其他人提着的心也终于放松了些。吴克善小心询问:“那咱们求援的事?” 寨桑看向没发话的父亲莽古斯:“我以为,咱们现在即可直接修书至大金,向英明汗请求援助。” 莽古斯点头同意:“你想得很稳妥,就这么办吧。”说着他又对吴克善道:“虽然这外援已经有了,但咱们仍然一刻也不能松懈!”待吴克善答应,他又和蔼的对满珠习礼道:“满珠习礼,听说你进来很是勤勉勇武,不错,果然是我科尔沁的勇士!” 满珠习礼暗自咬牙,他一向不贊成一有战事便想求援,现在也不过是想保卫自己的家园,不想再让科尔沁轻易向林丹汗屈服。他沉声回答:“我身上流着先祖的黄金血脉,绝不能给先祖抹黑!” 其他台吉们纷纷夸赞:“莽古斯台吉实在是有子孙福,有这样有血性的孙子,还有那么争气的女儿!” “是啊,我记得当年哲哲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格格,想不到现在不但嫁给了赫赫有名的四贝勒皇太极,更是救了我们科尔沁!” 布木布泰默默听着长辈们的议论,眼里不禁充满渴望与羡慕。大金的四贝勒,到底是个怎样威风怎样厉害的人物,才教父兄叔伯们这样推崇?她以后,若也能像姑姑那样,嫁给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当大福晋,该多好! …… □□哈赤打量着跪在面前的皇太极,喜怒不辨:“你说,你不打算把哲哲扶正,而是想再娶以为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女?” 皇太极再叩首道:“请父汗成全。” □□哈赤并没有直接答应。他右手轻叩桌案,片刻,问道:“你可知,阿巴亥也替多尔衮求娶了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 皇太极心里冷笑,他自然是知道的,这还都要拜哲哲所赐,趁着他病重,拼命讨好大妃,更是想替多尔衮做媒。 他波澜不惊答道:“儿子知道。” □□哈赤挑眉:“那你就不怕我不准你的婚事?” 皇太极抬头,眼里满是信心:“科尔沁的格格可不是谁都娶得的,要有本事,解了科尔沁的围,才能吃得下这块肥肉。多尔衮,还稍稍嫩了些。”他相信自己的父亲,即使年迈,即使宠爱幼子,这其中的错杂与平衡,他却一定是一清二楚的。 第71页 □□哈赤对他的直言不讳有些许震惊,随即却哈哈大笑,连贊三个“很好”。 “不愧是我□□哈赤最得意的儿子,有野心,有魄力!”他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在皇太极面前晃了晃:“给你五千人马,你若赢了这仗,我自然把最好的留给你!” 皇太极心潮澎湃,朗声道:“定不辱使命!” 第39章 驰援 39 驰援 女真人能征善战, 训练有素,上马即可杀敌,下马可行渔猎,是以区区五千精骑,皇太极花费不过一日, 便已集结完毕。除了每日练兵, 余下的, 只等科尔沁求援书信一到, 便能立即上路。 海兰珠怔怔的望着正写奏报的皇太极, 眼睛一眨不眨的出神。 皇太极“啪”的一下, 猛的把手中笔扔在案上,皱眉抬头:“你还让不让我专心办差?” 海兰珠讷讷看着他, 眨眨眼不知所措:“我哪有不让你办差了?” 皇太极重重嘆气,一把拉过她,让她紧挨自己坐在炕上,伸手牢牢圈住道:“你自己说说,盯着我看了多久?” 海兰珠此刻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对着他发了许久的呆。她不声不响,只把脑袋轻轻枕在他肩上。 皇太极察觉了些异样,立刻低头在她耳边柔声问:“你这几日天天神思不属, 到底怎么了?” 海兰珠摇摇头,手指在他衣襟上划来划去。皇太极心中狐疑更甚, 耐心的等着她说话。 半晌, 她才扭扭捏捏道:“你这一去,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声音轻轻软软, 直挠得皇太极浑身舒坦起来。 圈住她的手一下一下顺着那细细的胳膊抚摸着,他低头在她额头脸颊好一阵细吻,勾起的嘴角怎么也放不下来:“乖,我这一去,再回来时,你便能风风光光的嫁给我了。” 海兰珠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愈加低下头去。原因无他,只因科尔沁草原上,有她现下最担心恐惧的人——布木布泰。她不仅是哈日珠拉的妹妹,更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孝庄! 她记得正史中,布木布泰虽是海兰珠的妹妹,却先海兰珠十多年嫁给了皇太极,而历史中的海兰珠却到二十六岁才姗姗来迟的进入皇太极的人生。 尽管她不断提醒自己,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这所有的一切便早已脱轨,可那隐隐的担忧却总让她放心不下。 她好不容易才认清自己的内心,与皇太极走在一起,实在难以想像,若宿命无法逃脱,她又如何还能面对?眼下,她的恐惧难同他人言说,只有自己能帮自己。 “皇太极……”海兰珠嗫嚅着从他怀中竖起脑袋道,“带上我一道去,好吗?” 皇太极闻言诧异,稍稍放开手:“这怎么行?我此去是打仗,可能与林丹汗正面对决,你若跟着,实在太危险了。” 然而对上她不安又期盼的眼眸,他的心又不觉软了下来:“乖,若是想念亲人,待我得胜,便带着他们来辽阳看你。” 海兰珠摇头。她无法对他解释心中的忧虑来自何处,只急急道:“不,我的亲人,都没有你重要,我不想现在就与你分开……” 皇太极心头一震,道:“傻姑娘,只是暂时分开,我保证二十日便回来!” 海兰珠心知,自己若执意跟了去,恐怕真的会成为他的软肋。她只好点头道:“那我等着你回来!” ………… 春风吹拂,万物迅速生长。然而与往年相比,科尔沁草原上迁徙放牧的牧民却少了许多,已渐渐长出丰茂之状的草场倒显得荒芜惨澹起来。 牧民们收起了分散放牧的习惯,纷纷团聚在一起,往大台吉的大帐附近迁徙。人人都知道,林丹汗的人马已经在来袭的途中,也许还有百里,也许明天就会看见黑压压的察哈尔人,谁也料不准。 入了夜,寨桑在蒙古包中不停的来回踱步,时刻担忧着林丹汗会在夜间突然来犯。这几天他越来越忐忑,越来越暴躁,连博礼也要远离他三分。 两匹骏马疾驰而来,及至帐前,策马的两人连滚带爬的滚进帐内,其中一人道:“台吉,来……来了!” 寨桑闻言,三两步上前,抓住那人衣领急切问道:“谁,谁来了?” “大金,是大金的救兵来了,已经上路了,再有一天便能到了!” 寨桑猛的舒了口气,松开手,后退两步,跌坐进椅子中。 吴克善接着问道:“谁领的兵?有多少人马?” 另一个人答道:“是四贝勒皇太极,领了五千精骑。” 寨桑方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吴克善担忧道:“只五千人?林丹汗可是带了两万众啊!” 满珠习礼道:“哥哥不必担忧,咱们自己还有数千勇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与五千金兵联手,定能一举击退察哈尔!” 吴克善与寨桑没有这样的信心,只能祈祷奇蹟的出现。 而此刻的皇太极找好了水源,正指挥着士兵们安营扎寨。 战马被统一拉至远处的河边饮水,除了照看的士兵,其他都忙着生火煮饭,一时人声鼎沸。 篝火炊具尚未装设完全,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快速从侧边数米外的林子中射出,直扑皇太极。 第72页 皇太极眼疾手快,迅速侧身避过。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箭羽开始密密麻麻朝金兵袭来。 “全体迎战!”皇太极一声大喝,原本嘈杂混乱的士兵们,突然训练有素的从中间分成两队,分别向两侧后方急急褪去。 箭雨密集袭来,却纷纷在离金兵还有两三米处掉落在地,丝毫未伤到他们分毫。 躲避在林子里的偷袭者们见对方完全没有被伤到,不得不慢慢走出掩护的草木,努力将敌人控制在射程范围内。 皇太极仔细观察着这些偷袭者,一眼就认出他们身着的察哈尔服饰,果然林丹汗的人! 金兵仍在快速后退,直至退入后方可供遮挡的山石间,箭镞不再有任何威胁。 察哈尔人逐渐察觉出不对劲,金人好像早有准备,他们原本打算躲在暗处偷袭在明处的金人,此刻的情形却完全相反。 领头的察哈尔人已经迅速反应,大吼道:“快撤!” 皇太极冷笑一声,晚了!他手中的指挥旗猛的落下,掩藏在察哈尔人后方两翼的金兵与方才撤入山时间的金兵同时张弓搭箭。 一时间,察哈尔人纷纷中箭,倒地不起,皇太极不费吹灰之力,便全歼了这数千偷袭者。 有一小卒胳膊中箭倒地,又顽强爬起。他本想再战,见势不对,又立刻弯腰倒地,改为匍匐,悄悄后撤摸至马边,忍着疼痛和鲜血,爬上马背,一熘烟便逃走了。 安达礼正要去追,却被皇太极拦住:“正好让他回去告诉林丹汗,我大金可不是纸糊的老虎!” 一战稍息,皇太极明士兵们迅速收起营帐炊具,只用一些干粮填饱肚子,便立刻上马,继续赶路,据他的消息,林丹汗此刻应已经逼近科尔沁了。 “台吉,台吉!”又一个人冲进帐中,“林……林丹汗此刻距咱们,只……只有二十里了!” 寨桑和吴克善大惊失色,满珠习礼则一跃而起:“阿爸,大哥,情况危急,咱们该立刻点兵!” 寨桑慌乱点头同意,满珠习礼拉着紧张的吴克善迅速来到摔跤场击鼓吹号。此刻正是夜间,不少牧民们已然入侵,甫一听到鼓号声,都大惊失色。 战士们迅速在摔跤场上集结,满珠习礼站上高台大声道:“战士们,察哈尔的林丹汗此刻已逼近我科尔沁,我们的牧民,我们的牛羊,我们的粮食,都危在旦夕!” 他迅速扫视底下众人,见大家都严肃的沉默不语,便继续:“现在,为了我们的亲人,为了我们的家园,是时候站起来奋勇一博了!”他高举起手道:“我满珠习礼对着长生天发誓,为保我家园,哪怕只是我一人,也万死不辞!” 原本压抑紧张的气氛逐渐变得热血沸腾,众人纷纷高喊着“万死不辞”。 马蹄声从远处轰隆传来,满珠习礼侧耳倾听,这响动,至少有一万人马。他迅速指挥所有人上马,做好战斗准备。 不过须臾,乌泱泱的察哈尔骑兵便到了眼前,前排正中簇拥着一剽悍的战马,马上赫然是个身型雄健,气势强悍的人,想来就是林丹汗无疑。 他瞅一瞅满珠习礼身后的不到两千人,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个还没长大的毛孩子,就这么点人,也妄想与我察哈尔铁骑争锋?我劝你还是乖乖投降,归附我察哈尔,也好少受点罪!” 满珠习礼心中愤怒,冷笑一声,大声驳斥道:“你可别小看了我科尔沁勇士,站在这里的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况且我们方才得到消息,大金四贝勒已率援兵赶来,不久便能到达,我们很快便可将你打得溃不成军!” 林丹汗闻言却毫不畏惧,反而再次仰天大笑:“你们竟还指望着皇太极?他都自顾不暇了,此刻只怕已经被我察哈尔的伏击军歼灭了!” 满珠习礼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若真是这样,那今日得胜的机会就几乎为零了。 他咬咬牙,镇定心神回道:“大金精兵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你击败的?”说着,不等对方回答,他挥舞着手中紧握着的大刀,“唰”的一下,直接指向察哈尔军队,大喝:“将士们,我们上!” 话音刚落,满珠习礼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的向前冲锋,奋力拼杀起来。科尔沁军士们大受鼓舞,一个个斗志昂扬,颇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与勇气。 林丹汗轻蔑一笑:“就这点战力,只我察哈尔一半人便能解决。”说着,他便指挥左翼军直接迎战,其他人则仍是观战。 满珠习礼心中松了口气,若他全部人马一起上,只怕科尔沁撑不到一刻便要覆没,此时近一半人应战,尚有背水一战的余地。 不远处,一个察哈尔小兵正策马疾驰而来。他身受箭伤,鲜血流了一路,疼痛难挡,却还是一刻不肯松懈。 绕过混乱交战的地方,他直直冲向林丹汗,大呼:“大汗,有急报!”话音落下,已冲到林丹汗面前,一个急剎跌落在地。 他来不及爬起,便急道:“大汗,咱们的伏击军,被皇太极……全歼……” 林丹汗大惊失色,猛的下马扯住此人,质问:“你说什么全歼?我派了六千人偷袭,怎么会败?” 这人尚未来得及回答,地面已传来响声。声音与震荡越来越大,林丹汗向来源出望去,顿时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怎么会?” 第73页 皇太极领着五千人疾驰而来,眼看满珠习礼应付得格外吃力,他迅速指挥众将士支援。 科尔沁见援兵已至,顿时士气大增,纷纷怒吼着愈加奋勇杀敌。 林丹汗望着迅速逼近的五千精骑,早失了分寸。他突然翻身上马,边掉头奔去,边嘱咐身边的副将让所有人撤退。 不一会,原本来势汹汹的察哈尔军,尚未大战,便仓皇而逃,留下血战后欣喜若狂的科尔沁人。 大金四贝勒皇太极,不但轻松打退了偷袭的察哈尔人,就连林丹汗也摄于他的威力,不战而逃,着实教人赞嘆敬畏。 满珠习礼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解放,一下子躺到在草地上。他面上血污点点,心中却格外满足,他的家,他的亲人,总是都保住了! 第40章 驰援(二) 40 驰援(二) 天蓝蓝, 草青青,牧民高歌,牛羊成群,科尔沁草原终于重又回到了大战前的平和美丽。昨夜战场上的残骸与血迹,已被清理的一干二净。 首领大帐前, 帐帘掀开, 一群人鱼贯而出, 为首的正是昨夜赶来的皇太极。他身材颀长结实, 眉目稜角分明, 通身的气势十分惹眼。他身边紧跟着的, 便是今早才来的科尔沁大首领奥巴,和原本就在的左翼台吉莽古斯和寨桑等人。 此次察哈尔瞄准的目标正是莽古斯和寨桑这一支, 奥巴虽为大首领,却仍是明哲保身,并未多加援助,直到林丹汗已然撤退,才领着一千众姗姗来迟,惹得莽古斯和寨桑颇有微词。 “若非四贝勒料事如神,对林丹汗的偷袭早有应对, 此次我们科尔沁只怕是凶多吉少。”奥巴感激道。 皇太极不置可否。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早先安插在察哈尔的奸细早已对林丹汗的作战计划掌握得一清二楚, 正是要把这少而精的五千人马用在刀刃上, 等科尔沁千钧一发之时才出手,方能在未来的联盟中取得最大的利益。 一众同行者中, 赫然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昨夜沖在第一线的满珠习礼。皇太极一眼便认出了他,转头问道:“这少年是谁家的?” 寨桑赶紧边示意满珠习礼上前,边回道:“此乃幼子满珠习礼。” 皇太极立即想起海兰珠时时忆起牵挂的幼弟,便上下打量起来。只见这少年看来与多尔衮年岁相差无几,身量还不高,体型也尚在发育,通身气质却满是果敢坚毅。他点头贊道:“不错,昨日我看他表现甚是英勇果断,将来在战场上一定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满珠习礼听了皇太极的赞赏,心潮澎湃。家中父兄皆不喜征战杀敌,对他也极少称赞,此刻能听到威名远播的大金四贝勒如此称赞,他顿时深受鼓舞,朗声道:“多谢四贝勒夸奖,好男儿就应当征战沙场,驰骋天下!” 皇太极闻言高声贊“好”,随即转头看着寨桑,语重心长道:“寨桑,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寨桑忙点头称是,当下想起满珠习礼近来的表现格外突出,倒果真觉得过去忽略了这个小儿子。 然而一旁无人问起的吴克善却感到一阵怪异。他是嫡长子,从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满珠习礼同他虽不是格外亲近,但到底一母同胞,且从未与他争过什么,这么多年间也兄弟和睦。此刻,听到众人交口称赞的俱是这个不起眼的弟弟,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不远处,一群少女正有说有笑而来。这些女孩们个个出身科尔沁贵族,又正值金钗豆蔻年华,正是最意气张扬的时候。其中,被众人簇拥在正中的那个女孩,一袭金线镶边的艷丽袍服格外惹眼。她不过十二三岁,也并非其中出身最好的,却生得明艷动人,仿佛生来就该受人瞩目。 “咦,布木布泰,那个在同你阿爸说话的,就是大金的四贝勒吗?”其中一个女孩望着远方,向那被簇拥着的女子问道。 旁边一个长相圆润可爱的女孩子抢道:“一定是的!他昨天一出现,就把林丹汗吓得屁滚尿流,当时就掉头逃跑了!” 方才提问那个笑道:“诺敏,你怎么说得好像亲眼见到了似的?谁不知道你昨儿晚上睡得死死的,外面杀声震天,愣是没把你吵醒!” 众女孩一众闹笑,诺敏宝气的哼道:“那是我想得开,我可一点都不担心!” 布木布泰冷眼瞧着诺敏,真是个实心眼的蠢姑娘。得亏她是兀鲁特部明安台吉的嫡亲孙女,旁人才愿意这么哄着捧着她。明安台吉乃是布木布泰爷爷莽古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科尔沁兀鲁特部的大领主。 不知有谁突然贊了一句:“大金的四贝勒果然是英武不凡!” 众人闻言纷纷朝那头望去,只见皇太极巍然立于人群中,他身边作陪的皆是科尔沁举足轻重的台吉们,又不少是这些姑娘们的叔伯父兄。 往日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蒙古台吉们,此刻站在皇太极面前,却极尽讨好。而皇太极则怡然接受众人的崇拜与奉承,轻易不显山露水。 有人突然对布木布泰道:“听闻你姑姑便是嫁给了四贝勒,真是令人羡慕!” 布木布泰并不答话,只盯着那边受到众人拥戴的皇太极,眼里满是景仰与渴望,心里却有些遗憾与怅然。姑姑不过是比她早生了几年,这才有了机会嫁给四贝勒。如今听说有机会成为大福晋,那是多么风光的事!若换做是她…… 第74页 她眼前浮现出自己站在皇太极身边,接受族人崇拜目光的场景,心中的遗憾与失望更甚。 诺敏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若是我,才不想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多少年都回不了几次家。” 旁人笑道:“诺敏,你可真是异想天开,哪有出嫁了的女孩儿天天想着着家的?你若是能嫁个这样显赫能干的夫君,只怕根本不想回家了呢!” 诺敏嘻笑道:“我才不想着嫁给什么厉害的大人物呢!我只要安安生生过日子,每天好吃好喝好睡就好了。” 众人闹笑:“这还不简单?快叫你阿爸给你好好挑个蒙古汉子,就在家门口成亲!” 布木布泰心中冷哼,这个诺敏真是个没用的,可惜了她这样好的出身,想来以后也只能嫁个普通人,做个混吃等死的妇人罢了。 皇太极听见这一群姑娘们的欢声笑语,不禁把目光向这边投来。 寨桑见状,忙解释道:“这些都是我们科尔沁的小格格们,闹腾得很,贝勒爷千万别见怪。” 皇太极并不在意,摆摆手道:“无妨。”他仔细打量着那些年轻的女子,转头问寨桑:“这中间可有你家姑娘?” 寨桑沖正中的布木布泰一指:“这便是小女布木布泰,教贝勒爷见笑了!” 皇太极看看布木布泰,再看看寨桑,只见他本来无甚波动的眼睛,一提起女儿,就溢满温情,嘴角爱怜的笑怎么也掩不住。 皇太极挑眉,又看向远处的布木布泰,贊了一句:“这是你的小女儿吧?果然生的不错,当得起这‘科尔沁明珠’的称号。” 寨桑提起小女儿,眼里满是自豪,嘴上仍谦虚道:“哪里哪里,贝勒爷过奖了,小女不过稍有姿色,又有几分小聪明罢了!” 皇太极他瞧那关心爱护女儿的样子十分真挚,不像有假,不知怎的对海兰珠这个大女儿却似乎没这么上心。 见皇太极仿佛对布木布泰十分感兴趣,寨桑心中一动,正欲招手将布木布泰唤至跟前。 那边的姑娘们见皇太极看过来,突然一阵兴奋,纷纷推搡着布木布泰:“布木布泰,你瞧,四贝勒是不是在说你呢!”言语里全是惊羡。 布木布泰仔细看去,果然对上皇太极锐利的目光,顿时心中泛起阵阵涟漪,脸上禁不住挂起她自认为最自信动人的笑。 皇太极有些惊讶于她的大胆,眼神却并未做太多停留。他突然话锋一转:“我怎么听闻你家中还有位大女儿,也生得十分美丽动人,可是真的?” 寨桑一愣,刚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才慢慢放下。他为难道:“确有位大女儿,比布木布泰略长了三岁。” 他小心观察着皇太极的表情,想从中探探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皇太极却丝毫没有显露出任何波动,他只好继续道:“可我这大女儿,早已不知……” 寨桑的话没说完,却被皇太极突然打断:“如此,看来你是个有儿孙福气的人,不但有好儿子,还有好女儿,应当好好珍惜。” 寨桑满眼愕然,到嘴边的话被生生打住吞了回去。他悄悄看看一道跟着的其他台吉们,见他们也是一脸错愕,完全摸不清皇太极话中的意思。他只好笑着附和道:“您说的是,我确实应该珍惜。” 始终认真听着的满珠习礼却突然双眼发亮,紧紧盯着皇太极。他似乎从方才的话中听出来别的意思,难道皇太极有哈日珠拉的消息?想起哈日珠拉,他心里颇感难过。她消失时日已久,此刻还能找回的希望十分渺茫,他已许久不敢想像,若她还活着,生活该多艰辛,若是遇难了,临走前又该多无助伤心? 皇太极察觉到满珠习礼眼里燃气的希望,在心中暗暗点头,总算还有个有情意的人,海兰珠果然没有错看他。再看寨桑,虽然多少也表现出了些一个父亲失去女儿的伤心与难过,但同他对布木布泰道态度相比,实在差的有些远了。 他提步前进,身边的奥巴、寨桑等人也亦步亦趋,一时没有人说话。突然,皇太极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来不及收住脚步的寨桑,意味深长道:“寨桑,以你一女,来换我大金与科尔沁永世同盟修好,你以为如何?” 寨桑震惊万分,想起不久前,妹妹哲哲明明提起皇太极欲提拔她为大福晋,此刻又要一女,这是何意? 皇太极却没等他回答,抛下话便径直走了,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众人,留寨桑一人,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第41章 归家 41 归家 皇太极在科尔沁逗留已有三日, 每日只随台吉们四处欣赏草原风光,品尝蒙古饮食。然而只要有人提起金蒙联盟之事,皇太极均一语带过,丝毫不给出任何明示暗示,搅得原本就心思各异的科尔沁首领们愈发沉不住气。 奥巴多次暗示寨桑前去探探皇太极口风, 寨桑却始终犹豫迟疑。 “爷, 四贝勒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为何我听闻咱们的谈判十分不顺?”博礼仔细观察着寨桑, 小心出声询问。 寨桑嘆息着摇头, 扔下手中的刀子和烤肉, 接过博礼递来的手巾道:“别提了, 奥巴天天催着我打听,可四贝勒心思深沉如海, 我哪里猜的透” 第75页 博礼劝慰道:“奥巴台吉大约是觉得咱们同四贝勒有一层姻亲关系,更好说话些。” 寨桑道:“说起来,前日四贝勒的话,真是叫我摸不着头脑,他竟问我,愿不愿意用一个女儿来换科尔沁与大金永世修好。” 博礼眼中精光一闪:“莫不是……在说布木布泰?” 寨桑摇摇头道:“那日倒的确是夸了布木布泰两句,可他竟然还询问了哈日珠拉那孩子, 我听口气,倒是对哈日珠拉也有些兴趣。” 一提哈日珠拉, 博礼便生出些不满, 撇嘴皱眉道:“哈日珠拉都不在了这么久,就是有兴趣也没用啊!” 寨桑一拍脑袋:“就是这个理啊!若真是想要哈日珠拉, 叫我上哪儿弄出个人来?”他摇着头,开始站起来四处踱步:“再说,他不是已经娶了哲哲,怎么还想要我的女儿?” 博礼却很快明白过来:“自然是因为爷您才是科尔沁未来的主人。”哲哲嫁去了这么些年,两个儿子也没生出来,而她的父亲莽古斯垂垂老矣,寨桑承袭首领位置的日子,想来也不远了。 寨桑恍然大悟:“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他与哲哲乃异母兄妹,年岁也相去甚远,着实谈不上亲厚,看来只有嫁女儿才足以表诚心了。 他随即唤来布木布泰,和蔼问道:“布木布泰,乖女儿,阿爸为你说一门亲事可好?” 布木布泰听了这话,眼前竟无端浮现出皇太极挺拔傲岸的身姿。她按下砰砰乱跳的心,红着脸问道:“不知阿爸说的是谁?” “你见过的,大金的四贝勒皇太极。” ………… 皇太极打量着面前弯腰躬身的寨桑,与他身旁红着脸的布木布泰。 “寨桑,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太极声音全然听不出喜怒,让寨桑不由得冒了冒冷汗。 他点头战战兢兢道:“贝勒爷,您救了我科尔沁上上下下数万人的性命,我无以为报,只有把我最爱的女儿嫁给您,愿大金与我们能永世修好!” 布木布泰再是大胆,此刻也不禁羞怯的低下了头。 皇太极却“砰”的一声,把手中的杯盏重重搁到案上,冷声道:“你少拿这套来唬我,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寨桑心里咯噔一声,完全摸不着头脑,额头上的冷汗顿时更加肆虐:“贝勒爷,这……我们怎么敢欺骗您?” 皇太极道:“区区一个继福晋生的小女儿,你就想打发我了?我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把大女儿嫁给我?” 布木布泰原本红透了的脸,听到这句话一下变得十分难看。虽然母亲博礼是继室,可她一向以阿爸的嫡女自居,也从未有人胆敢质疑她的身份。如今被皇太极这样当面指出,甚至还与哈日珠拉比较,实在让她脸上无光。 寨桑大惊失色,结结巴巴解释道:“这……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哈日珠拉已经……” 皇太极却不给他机会说下去,步步紧逼道:“你明明有个嫡福晋所出的大女儿,却不愿意嫁给我,以为悄悄把她送走,我就不知道了?” 他从座位上走下,凌厉的目光直直刺向面前这对父女:“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与我大金结盟!” 寨桑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哆嗦道:“贝勒爷,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啊!哈日珠拉早已从家中走失多时,我们真的没有一个知晓她到底去了哪里呀!” 布木布泰也识相,立即跟着父亲跪下解释道:“贝勒爷实在错怪阿爸了,姐姐走失的事,上至阿爸,下至普通僕役,全都是知晓的,哪里敢欺骗您?” 皇太极冷笑一声:“看来,非得我帮你把人找出来,你才肯承认了?”说着,他朝门口守着的安达礼失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领命,打了帘子便出去了。 寨桑与布木布泰面面相觑,这么个消失了的人,难道四贝勒还能把她凭空变出来? 不一会儿,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走进来的并不是安达礼,却是满珠习礼。他脸上满是喜悦与激动,突然见到跪坐在地上的父亲与妹妹,先是一愣:“阿爸,布木布泰,这是……”随即看见居于上首的皇太极,按捺住错愕,道:“你们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他侧身让了让,身后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婷婷而来。她身披一袭淡色袍服,婀娜纤细,肌肤莹润,洁白如玉的面上噙着个浅浅的笑,正是消失已久的海兰珠。 她进来时,目光首先便投向了皇太极。二人眼神会意,她明媚温柔的眼眸弯了弯,才转向呆若木鸡的寨桑和布木布泰。面上笑意不减,眼里的温柔却悄悄消失。她柔声道:“阿爸,妹妹,许久未见,近来可还好?” 眼前的少女已大变了模样,身量抽条了不少,原来的童真稚嫩已然褪去,少□□美婀娜的轮廓渐渐显现。寨桑瞪大眼睛,吃惊的张着嘴,愣了片刻才出声:“哈日珠拉?” 海兰珠也不说话,只笑着移步上前,轻轻将寨桑扶起。寨桑见她走进,仍是目不转睛打量着,满是惊讶的眼睛里终于渗出了些做父亲的温情,声音也带了一丝暗哑:“我的孩子,回来了就好。” 第76页 看来也不是全无父女情分。海兰珠眸光闪了闪:“是,女儿回来了。” “寨桑,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皇太极的声音传来,寨桑正要开口辩解,皇太极却突然话锋一转,拍了拍寨桑的肩膀道:“其实你的心情,我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哈日珠拉自小体弱,你捨不得心爱的女儿远嫁,实在是令人感嘆。” 寨桑浑身冷汗直冒,却不敢擦拭,只能苦涩的点点头。他本来便有求于对方,此刻被将了一军,已更加处于劣势,实在有苦说不出,只能生生吞下。 皇太极对他的识相很满意,立刻保证道:“我皇太极既向你求娶,别的不敢保证,未来科尔沁有难,我一定倾力相助!”这已是对科尔沁大大利好的条件,连日来,众位台吉想要的,也不过是与大金交好,共同抗击林丹汗而已。 布木布泰从最初吃惊的说不出话,到此刻已迅速反应过来。她努力掩盖心里汹涌翻滚的嫉妒与愤恨,伸手拉住海兰珠,语带哭音道:“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你都不知道,咱们草原上多少流言蜚语……实在是难听……” 海兰珠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布木布泰显然是想提醒皇太极,她的名声不好。 满珠习礼皱了皱眉,对布木布泰道:“布木布泰,那些话不过是下人们乱嚼舌根,你难道还会信这样的流言?” 布木布泰委屈道:“我自然不信,可姐姐……姐姐的名声怎能被他们白白玷污了去?” 海兰珠心中升起愤怒,她始终不明白布木布泰这莫名的厌恶与嫉恨到底从哪里来。她不着痕迹将手从布木布泰手中抽出,冷冷道:“也不知都是些什么样的流言,倒让妹妹这样往心里去?” 布木布泰怯怯的抬眼看看海兰珠面无表情的脸,又用余光偷觑一言不发的皇太极,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就是……他们都说,姐姐是逃婚而去,还说……”她又吞了吞口水,悄悄观察众人反应,见皇太极一副仔细听着的模样,便继续道:“还说,姐姐同巴颜一道消失,想来是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声音越来越小,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不敢再出声。 海兰珠冷笑一声:“我当是什么样的话,原来是这些。我记得那个叫巴颜的,明明是大哈屯娘家带来的陪嫁,他失踪了,不问问大哈屯,怎么要同我扯上干系?” 布木布泰没想到就这样把自己的母亲牵扯了进来,此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正欲张口再说什么,却被寨桑恼恨的眼神制止了。寨桑好不容易得了皇太极的话,此刻只想顺了他的意,若是被布木布泰搅了局,他可赔不起。 皇太极并没有如布木布泰所预料的那样对海兰珠生出不满,反而质问寨桑:“你不过是把哈日珠拉送到萨满法师身边好好修养,怎么如今倒出了这些乌糟的流言?看来下人们有些疏于管教啊。” 这话实在已经帮寨桑打好了圆场,他立刻会意的顺着皇太极,保证道:“是,是我管教不力,回去我定揪出到底是谁传出这样不堪入耳的流言,严惩不贷!” 布木布泰听着父亲发狠的话,不禁颤了颤,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别的不知晓,这流言,她却心中有数,八成是从她母亲博礼身边传出的,那个叫巴颜的汉子又是母亲陪嫁来的娘家人,更加大了她的嫌疑。 皇太极“嗯”了声,满意的点点头。在与科尔沁的这场博弈中,他已然不费一兵一卒便大获全胜,完全拿住了寨桑。他随即又保证:“你放心,我也绝不亏待你的女儿,待她入府那日,便是我爱新觉罗皇太极的大福晋!” 第42章 归家(二) 42 归家(二) “哈日珠拉, 这边!”海兰珠才走出蒙古包,便听见满珠习礼喜滋滋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果然见他在一个略小些的蒙古包前沖她直招手。 不待她走近,满珠习礼便急忙忙冲过来, 一把抱住她, 好一会, 才放开,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点头道:“嗯, 看来在外头没吃太多苦,养得好好的。说吧, 你到底去哪儿了?可把我担心坏了!” 海兰珠听了这话心里一暖,只有这个少年是真心盼着她回来的,就连她的父亲,也是惊大于喜。 她拍拍满珠习礼的肩,笑道:“你小子许久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她离开时满珠习礼不过与她一般高,此时竟已高出半个头了, “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别在这儿说。” 满珠习礼瞭然一笑, 指着旁边的蒙古包道:“这里头吧, 我找人替你收拾了住处。” 海兰珠打了帘子方要进去,却听帐内“哐啷”一声, 好似铜盆掉落的声音。循声望去,一个干瘦的十五六岁的丫头瞪大了眼,呆愣在原地,脚边一盆打翻了的水,正迅速渗入地毯中。 那丫头一句话不说,眼里慢慢蓄了不少水雾,豆大的泪珠顺着有些发黄的脸颊流了下来。她努力憋住哭音,不一会却失声痛哭,呜咽道:“格格……格格!” 前一声委屈心酸,后一句却埋冤愤恨。海兰珠看着眼前枯瘦的阿娜日,一阵心疼。 她三两步上前,轻轻搂住阿娜日的肩。这可怜的丫头,明明比她还大一岁,现在却比她还矮一些。 第77页 “格格,你……可担心死我了!”阿娜日哭着道,“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海兰珠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不哭,我回来了。”手掌拍上去,全是皮包骨头,真不知这丫头遭了什么罪,“好丫头,怎么瘦成这样?” 阿娜日只哭着摇头,海兰珠眼里全是心疼,她疑惑的看向旁边的满珠习礼。 满珠习礼尴尬一笑,急忙解释道:“你这丫头倔强得很,总是跟别人吵架斗狠,每每都被管事的打一顿饿几顿的了事……” 阿娜日像是立刻被踩了尾巴,跳起来大声道:“谁让他们在背后嚼舌头,抹黑我家格格!” 满珠习礼立刻指着她对海兰珠道:“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哈日珠拉,你这丫头可真是和过去的你一样倔!” 海兰珠看着阿娜日一阵窝心,她拉了她在塌边坐下,抚了抚她额角一道淡淡的疤痕,认真的对她道:“阿娜日,我知道你一心为了我。可是你要记着,凡事都要为自己想想,只有你好好儿的,我才能安心。” 阿娜日点头,抹着泪怯怯道:“那以后,格格去哪儿,也一定都把我带着!” 海兰珠拿了手帕递给她,承诺道:“好,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带上你。” 满珠习礼在一旁道:“你可不能再这样突然消失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海兰珠隐去了那位老妇含糊的话语,细细把她被劫那日的情形又说了一遍,接着又把她在大金的遭遇也略说了说。 皇太极原想将她留在辽阳,然她若要以科尔沁之女的身份出嫁,便势必要回来,于是二人商定,皇太极领兵先行,三日后再由他的亲兵护送她回科尔沁。 满珠习礼恍悟:“难怪我总觉四贝勒话中有话,原来他早就算准了。”今早四贝勒身边的侍卫前来,让他悄悄的去迎接故人。他心中隐约有些猜测,果然在半道上便见到了消失已久的哈日珠拉。 “只是那个巴颜……哈日珠拉,我阿妈她……”满珠习礼突然讷讷起来,原本欢喜的脸上此刻满是忧虑与愧疚。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他除了替她羞愧,没办法理直气壮的指责她。 海兰珠并没有直接表明大福晋博礼就是巴颜身后的主使,一来她心疼满珠习礼,小小年纪让他要怎么面对生母的恶毒手段?二来,她也想查清楚,博礼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让她那样慌不择路。 她拍拍满珠习礼的肩,笑道:“我确实怀疑大哈屯,可没证据,就还不是事实。退一步,就算真的是她,也不是你的错。” 满珠习礼苦笑:“我倒真希望与她无关,可我心里总觉得……”他摇摇头,恳求道,“哈日珠拉,若真的是她,希望你看在我的面上,给她留些体面……” 满珠习礼的直觉十分准确,此刻博礼已然坐立不安。 “阿妈,真的是你吗?”布木布泰看着博礼这样紧张,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笃定,却还是要确认。 博礼眼里满是焦虑,仔细看看周围,确定帐子里没人,才点头承认。 布木布泰只觉怒气涌上:“阿妈,你为何要这样做?哈日珠拉横竖是个没娘的,你何苦费这样的心思?” 博礼猛的伸手捂住布木布泰的嘴,悄声道:“你还怕没人知道吗?说得这么大声!”见布木布泰慢慢敛了怒意,她才放开手,“阿妈还不都是为了你?有她在,你永远都不是名正言顺的嫡出格格,你阿爸心里,说到底还是念着她和她那死去的娘!”她说着说着,不觉就生了愤懑,语气也沖了起来。 布木布泰撇撇嘴,面对自己的母亲实在不愿责备,加之她自己也一向不喜哈日珠拉,只好又问:“那……那些下作的流言,也是?”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女儿,无法直接说出这样不堪的话语来。 面对女儿的质问,博礼心中更觉难堪:“当时巴颜一直没回来,我也害怕,悄悄让人说了那样的话,这样一来,他们即便是想回来,也会被他人的口水淹死……” 布木布泰只觉额角青筋直跳,深吸了口气,问道:“这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博礼忙摇头:“没有,除了巴颜,再没有人知道了。后来我又派人出去,找到了巴颜的尸首。” 布木布泰这才舒了口气,若换做是她,恐怕事后也会这样处理。谁能想到日后竟会牵扯上大金的四贝勒皇太极?她安慰道:“阿妈安心,既然巴颜已经解决了,我想,哈日珠拉没有证据,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只是她心里的妒火却无法熄灭,母亲的这一举动,阴差阳错的给了哈日珠拉攀上四贝勒的机会,眼见着哈日珠拉即将成为拯救了整个科尔沁的四贝勒的大福晋,成为万人羡慕敬仰的草原明珠,这叫她如何甘心? …… 入夜,草原上燃着熊熊篝火,牧民们围着火堆跳起了安代舞。姑娘们解下头巾在空中挥舞,汉子们脱下鞋靴有力的踩着节拍,众人忽而拍手叉腰,忽而又奔跑跳跃。马头琴悠悠扬扬,火不思音色铮铮。 明日一早,大金的四贝勒皇太极便要启程返回,一个月后将带着大金英明汉□□哈赤的谕令,与科尔沁诸台吉缔约盟好。今夜乃送别之夜,草原儿女们载歌载舞,欢送这位来自大金的英雄。 第78页 寨桑坐在奥巴身边,看着被自己安排在皇太极身边,恭敬有礼的大女儿,心里一阵怪异。他一面愧疚于过去对她疏于关怀,一面又惧怕着她背后的皇太极。回来了好几日,除了晨昏定省,他甚至不敢主动询问她过得好不好。 海兰珠坐在皇太极身边,能清楚的感受到来自各个方向,蒙古少女们投来歆羡的目光。不少台吉们都赶着在这会盟前最后的机会,不断向皇太极敬酒示好,她只管不断的为他添酒加菜。 好容易走了几个,酒壶空了又添,添了又空,皇太极已有些微熏。他转头望着身边一边看着歌舞,一边又给他倒茶水的海兰珠,心情大好,不禁伸出手握住她一刻不歇的小手。 海兰珠眨眨眼,含笑看着他,见他只盯着自己看,便问:“怎么,可是酒劲儿上头了?”篝火摇曳中,她笑靥如花,双颊粉嫩,星星般闪烁的眼睛水汪汪清澄澄,看得人心神荡漾。 皇太极心底荡起波浪,才饮下的酸甜辛辣的马奶酒仿佛在腹中再次发酵燃烧,整个身体发热起来。他摇摇头,轻声道:“我的海兰珠太美了,让我移不开眼。” 那深邃的眼眸在星光下仿佛盛得下日月,引人深深沉溺。海兰珠双颊泛红,满心甜蜜,只听皇太极又靠近了些轻声道:“父汗已经下令迁都渖阳,新的汗宫已开工,不日我的贝勒府也要新建。等你出嫁时,我们便有新家了。” 渖阳啊……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时她落了难,他伸了手。如今,他们又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现下已是天命九年,□□哈赤垂垂老矣,属于皇太极的盛京,想来已经不远了。 皇太极看着她感慨的眼眸,便知道她明白了,交握着的手又紧了紧。 二人这样,倒让一旁又来敬酒的人有些不好意思打搅了。吉桑阿尔寨领着女儿诺敏,端着酒杯提着酒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诺敏看看父亲,又看看面前的皇太极与身边的姑娘,似乎有些眼熟。她瞪大眼打量,突然“咦”了一声。 二人被这声音打断,突然回神,海兰珠顿时有些羞涩。 诺敏爽朗的喊了声:“哈日珠拉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呀!我竟才知道!” 吉桑阿尔寨一阵尴尬,只怪她方才只顾着吃喝,完全没注意上座。他赶紧瞪了一眼傻乎乎的女儿,示意她闭嘴。诺敏倒是不觉自己有什么不对,仍是沖海兰珠咧了个大大的笑。 诺敏是个爽朗可爱的姑娘,又天真善良,海兰珠很是喜欢她。她也沖诺敏笑了笑,便起身向吉桑阿尔寨行礼:“哈日珠拉见过阿乌格。”吉桑阿尔寨乃是明安之子,辈分上看,是海兰珠的族叔。 吉桑阿尔寨立刻摆摆手让她起来,这小丫头如今大傢伙儿都知道那是皇太极心尖尖上的人,谁还敢让她行礼?他此来向皇太极敬酒,也是想为诺敏这宝贝疙瘩谋个好亲事,只盼她将来能有好日子过。 他向皇太极敬完酒,便将那宝气的丫头往前推了推:“贝勒爷,这是我家姑娘,比哈日珠拉略小两岁。” 皇太极瞭然的笑笑,今晚打着这个算盘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不错,也是个齐全的姑娘,看得出你很是宠爱这个女儿。” 吉桑阿尔寨忙道:“可不是吗?统共就这样一个嫡出的女儿,可不得好好护着?我们都想好了,将来她出嫁的时候,一定要拿最多最好的牛羊马匹给她当嫁妆!”他就是赤.裸.裸的拿财产来诱惑,就不信那大金能把这实实在在的财产拒之门外。 皇太极波澜不惊,点头道:“那将来谁娶了你家格格,就真是有福气了。” 吉桑阿尔寨也没得个准话,只好领着什么也不知道的诺敏尴尬的走了。海兰珠看着两人的背影道:“他这是想嫁女儿给你呢!”这话字字透着酸味,直泡得皇太极心里发酥。 他伸手点点海兰珠微微撅起的红唇,笑道:“他可不想把女儿嫁给我,这么宝贝的女儿,哪里捨得让她当个侧福晋?” 海兰珠闻言,想了想,此刻皇太极兄弟子侄中,能配得上诺敏,又还没有大福晋的,只有一人:“多尔衮?”听闻大妃阿巴亥也正为他物色,诺敏出身好,性子也单纯可爱,嫁给多尔衮,倒也不错。只是多尔衮年纪不大,主意却大,吉桑阿尔寨如意算盘打得再响,最后还得看多尔衮自己的意愿 皇太极点头:“正是多尔衮,若成了,也是件大大有利的好事。” 海兰珠眯眼看着他:“你就捨得?这么大块的肥肉就这样给了别人?”吉桑阿尔寨方才的许诺,即使给□□哈赤,也是个不小的诱惑。 皇太极洒然一笑:“凡对我大金有利,我何乐而不为?多尔衮是个好苗子,虽年纪小,我现在扶持一把,将来能当个有用之才。”见海兰珠抬眼痴痴望着他,他又低头在她耳边悄声道:“况且,我现在心里眼里只有你,哪还能再顾及别人?” 海兰珠闻言羞赧的低头,脑中却不禁有个声音提醒着,现在无暇顾及别人,以后呢?她悄声嘆息,长路漫漫,谁能保证自己的心始终如一?她摇摇头,换上笑脸,看着眼前睿智意气的皇太极。未来还远,只要还爱着,总能有办法。 …… 辽阳四贝勒府中,福晋们听着皇太极自科尔沁派回来的亲卫汇报情况。 第79页 “……贝勒爷与科尔沁的寨桑台吉相约,将寨桑台吉长女哈日珠拉嫁予贝勒爷,为大福晋,不日即要搬迁至渖阳,务必将主屋好生布置,迎新福晋入门……” 哲哲只觉头晕目眩,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叶赫那拉氏满是快意:“哈,有些人连儿子也生不出,还想当大福晋,现在可好了,正主儿要来了!”哲哲摆着大福晋的架子支使她那么久,终于能出口气了。 哲哲咽下心口翻腾出的怒气,压抑这声音问:“哈日珠拉不是失踪已久?怎么能嫁入贝勒府?” 她自知与哥哥寨桑乃异母兄妹,并不亲厚,若他再送个侄女过来,以后必会更偏帮着女儿。没有儿子傍身的她,势必处境艰难。是以她千方百计提防,甚至在皇太极病间,不遗余力的将布木布泰推给大妃之子,好断了家人再嫁格格过来的念想。这也是她为自己留的后路,万一皇太极有个好歹,她在大金也能有个靠山。如今可好,眼看大妃那头就要成了,却杀出个哈日珠拉,生生断了她的路。 那亲卫莫名其妙看看哲哲:“侧福晋说笑了,您娘家的那位大格格可不是一直在咱们府上好好住着?几天前才回了科尔沁。”他平日并不常在内宅当差,见过海兰珠几次,此次去科尔沁又见,才知这位新主子原是一直在府上,怎么这位亲姑姑侧福晋却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哲哲愣了愣,猛然想起几天前突然离开消失的海兰珠,这才恍然大悟。她只觉一口气梗在心窝,疼得天旋地转,忙伸手让旁边的乌兰扶住。 难怪总觉得海兰珠有些眼熟,原来她竟把最危险的人就这样放在身边这么久!可笑她还曾觉得海兰珠身份低微,根本不是威胁,她甚至想过,要顺了皇太极的意,帮他纳了海兰珠。现在,她只怕要成为全府的笑话了! 叶赫那拉氏满是幸灾乐祸,忍不住冷笑着再度出言讥讽:“竟连自己的亲侄女儿都不认得,也难怪这样轻易就被人挖了墙角!”这下哲哲只怕要怄死,嫡亲的姑侄俩个相争,可有的好戏看了! 哲哲心口抽痛,不由闭了闭眼,掩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细长的指甲掐进掌心。旁边原本还要回话的亲卫见她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一时有些战战兢兢,不敢再开口。 她用力咬紧牙关,努力顺了顺气,才哑着声音开口道:“爷可有明言,新府的营造布置由谁来负责?” 那亲卫知晓两位侧福晋心中不痛快,小心回答:“回侧福晋的话,爷并未指明,只吩咐,主屋婚房只需添置最简单的家具即可,屋内其他的一应布置,他会亲自把关。” 字字句句都透着皇太极对这桩婚事的重视,过去哪个进门时有过这样的殊遇?哲哲与叶赫那拉氏俱是妒火中烧。 叶赫那拉氏已然冷哼着转过头去,不想再听。倒是哲哲,迅速的调整好情绪,此时面上已经能挤出笑意:“既如此,不如我多搭把手,忙活忙活,不知姐姐可有异议?” 叶赫那拉氏十分诧异,她倒小看了哲哲,想不到哲哲的心竟能这么大,还愿意接下这个差事!反正她做不到笑脸迎新人,更不想接这样糟心的差事。她撇撇嘴,嫌弃道:“谁爱忙谁就忙去!” 哲哲料她也不会反对,遂又看向那侍卫。那人忙躬身道:“既然侧福晋愿意多费些心,奴才一定如实禀报贝勒爷!” 哲哲笑道:“这原是应该的,新福晋原是我自家的亲侄女,我更应该多多为爷出力了,只盼着海兰珠能早日为爷生下子嗣。” 那侍卫心中暗暗佩服,这位博尔济吉特氏侧福晋真是个能忍的!方才一副气绝了的模样,转眼间都能笑着说出让新福晋早生子嗣的话。只是这样快的转变,实在显得心思重了些,让人有些害怕,倒是叶赫那拉氏侧福晋,心直口快,把不满与嫉妒摆在脸上,反而不那么瘆人。 他办完了差事,领了命出去,心里默默为新福晋捏把汗。 第43章 归家(三) 43 归家(三) 晨起, 皇太极便在诸位蒙古族人的送别中,带领五千铁骑启程回辽阳。精骑行军速度极快,五百里路程不过花了三四日。 到达辽阳时,城内已是一片忙碌景象。各贵人府中皆忙着打包收拾,平日用得少的物件已经先行派了车运往渖阳城。 皇太极调转马头回到四贝勒府, 果然见管家敦达里正忙着让小厮们把一样样大物件往车上搬, 旁边的哲哲也不时指挥着。 见皇太极突然回来, 二人赶忙过来行礼。 开了春, 天气渐渐暖和, 哲哲此刻忙得满头大汗, 常年端庄恭顺的脸上多了汗珠与红光,倒比平日看来更真实些。 她殷勤道:“爷竟然这样早就回来了!方才渖阳来人报, 那边的府邸已大致修缮妥当,我正与敦达里商量着把咱们空着的屋里,那些不常用的大件物什先运了去。” 皇太极眼瞅着有些不一样的哲哲,心里无端却浮现出马场上跑得大汗淋漓的海兰珠的样貌。他点头道:“如此甚好,只到搬迁时不要手忙脚乱就好。”说罢又问:“可有说搬迁在哪一日?” 敦达里回道:“就是这个月廿三,只剩下半月了。” 皇太极算了算日子,迁都后安顿好, 他便又要启程往科尔沁去了,此间得把聘礼与盟誓的一切事宜准备妥当, 显然时间紧张。 第80页 “聘礼准备的怎么样了?”他回来前便让人回来传话准备, 此刻半数有余应当已经备好。 哲哲立刻叫人拿了礼单来给皇太极过目:“爷,这是我前日拟的礼单, 您瞧瞧可有要添补的?” 皇太极皱眉道:“我不是说过要以嫡福晋之力迎娶?” 哲哲悄悄绞了绞帕子,心里十分不满,就算进门是大福晋,可到底只是继福晋,同嫡福晋还是不一样的,如今这样抬高海兰珠,把她这个姑姑置于何地? 然而她不是叶赫那拉氏,心里再不忿也不敢发作,仍是解释道:“父汗曾言现下日子艰难,咱们上层之家不能奢费,是以我只按着其他贝勒娶继福晋的礼数来,若是爷觉得不够,我回头就再添些。横竖是我自家人,想来也不会介意。” 哲哲想藉此提醒皇太极节制,谁知他想了想,却道:“无妨,以府中私产再添即可,父汗既然准了,便不会再干涉。” 他想给的,显然已经超出了一位贝勒娶继室的寻常规格。 “新府主屋可都好了?” “都好了,按着爷的吩咐,只砌好砖墙,摆了些个桌椅。” 皇太极边走着,在下人帮助下三两下换上常服道:“剩下的就别再动了,留着搬过去我瞧过了再动。”说着,不等哲哲反应,便匆匆往汗宫去了。 □□哈赤早早的便在宫中等着皇太极前来。他弯腰扶起皇太极,由衷贊道:“我儿果真是威名远播,能让那林丹汗不战而逃!” 皇太极道:“谢父汗夸赞!此战得胜,不光是林丹汗临阵退缩,更重要的是有了提前安插的探子,如汉人所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只希望未来大金出战时,能用更多谋,毕竟女真人再骁勇,光人口数量就完全敌不过明廷。 □□哈赤贊同道:“你做得很好,省去了将士们的许多折损。”他顿了顿,又道:“下月与科尔沁会盟,你把多尔衮那小子也带上,他年纪不小了,也该跟你这个哥哥学着点,将来才好成才。” 看来是去跟着办差,皇太极却十分清楚,其实□□哈赤也是想叫多尔衮领个媳妇回来。 许是怕皇太极多心,□□哈赤竟又解释:“多尔衮虽还小,我看他也能有点作为。你多扶持着,将来才能为你所用。” 这话完全站在皇太极的立场考虑,字字句句充满着对他的殷殷希望与谆谆教诲。皇太极早已不是那需要父亲关怀安慰的稚子,此刻听到这样的话,却也有些动容。他早年丧母,自成年后,再没有人这样关怀,遂哽咽道:“谢父汗!儿子明白。” □□哈赤欣慰点头。他年岁已大,总算在众多子侄中,能有皇太极这样有为君之才的儿子。他沖他摆手道:“去吧,我儿难得开口有求,我便知道你喜欢那位将娶的新妇,回去且等着当新郎官吧!” 皇太极此刻心满意足,没有什么比做儿子的得到父亲的认可与祝福更好的事了。 ………… 自皇太极离开那日,寨桑便也忙着为海兰珠准备嫁妆。只是他们这一支去岁日子并不好过,既缺钱财,又缺粮食,让他着实有些难办。 博礼看着忙前忙后的寨桑,心里很不是滋味:“爷,咱们日子也过得艰难,若实在没那么多财产,就算少一点,横竖哈日珠拉嫁过去都要当大福晋,嫁妆多少不会有什么影响。” 寨桑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就因为嫁过去是当大福晋的,才更要给足了嫁妆,否则那不是丢我们科尔沁的脸吗?再说,”他复又嘆气,心中涌起些愧疚,“哈日珠拉母亲去的早,是我没照顾好她,才让她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人回来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多费点心,怎么了?” 博礼听寨桑又提到她的姐姐,气不打一处来。她委屈道:“那布木布泰和满珠习礼怎么办?都是爷的孩子,东西都给了哈日珠拉,将来满珠习礼娶媳妇,布木布泰出嫁,咱们可都怎么办?” 寨桑闻言也有些迟疑,他从来都更偏疼布木布泰些,想到她也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不由有些迟疑起来。 博礼察觉到他的动摇,又闻声道:“爷,咱们也不是那小气之人。之前见四贝勒很是中意哈日珠拉的样子,想来聘礼也不会寒酸,咱们先等聘礼到了,再按着人家的数目置备嫁妆,岂不更好?” 寨桑嘆口气,轻易就点头同意了:“只怪哈日珠拉嫁得不是时候,实在是没钱啊!” 哈日珠拉不晓得博礼又在动摇寨桑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对大女儿的怜惜爱护,她正被诺敏拉着在马场上跑马。 草原一望无际,天宽地阔。海兰珠一身浅蓝色骑装,修长的双腿紧紧夹住马腹,任骏马飞驰仍然稳坐马背。纤细挺拔的身姿,脑后翻飞的发辫,靓丽俊俏的脸庞,吸引了不少年轻汉子们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放慢速度,让马儿小步前进。方才落在后面的诺敏此时才赶上来,惊讶道:“哈日珠拉,没想到你的骑术这么好!我原以为你看起来这么文气纤瘦,定是不善骑射呢!” 海兰珠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吉桑阿尔寨的这个女儿,实在是宝气得很!这样心直口快,在她们这群格格中,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吧! 第81页 “我阿爸还叫我多跟你学学那文绉绉的样,不然以后嫁不出去呢!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就连赛马时你也还是那么好看,我这辈子大概也成不了你这样的了。”诺敏还在噼里啪啦倒豆子般说个不停。 海兰珠慢慢听着,等她倒完了一阵,才道:“你不用变成我这样,依我看,本来的你就很让人喜欢。你与我只不过是不一样罢了,没有谁更好一点。”吉桑阿尔寨乃是好意,又想将女儿嫁去大金,又害怕女儿将来被人欺负了,便时常嘱咐她多与海兰珠在一起,将来好互相照应。 诺敏对她父亲的心思却浑然不觉,仍然叽叽喳喳不停道:“哎呀呀,连你也这么说!我就觉得现在无拘无束的,很快活呢,一点也没有不好,可是阿爸偏说……” 海兰珠看着她一刻不停的说话,不禁想起昨日收到皇太极的来信,下月会盟,多尔衮也要跟着一道来,也不知道诺敏能不能入了他的眼,满足吉桑阿尔寨的如意算盘。无论如何,她都觉得诺敏这样善良可爱的姑娘值得拥有幸福的人生。 远处,布木布泰悄悄的看着海兰珠与诺敏。这两个她都格外讨厌的人,如今正如亲姐妹一般走在一起。 自从哈日珠拉回来,草原上人人关注的焦点便不再是她布木布泰,而变成了她的姐姐哈日珠拉。甚至偶尔遇到牧人向她问好,都会问起她的姐姐哈日珠拉。 她双手紧握成拳,重重出了口气。她生来就习惯了成为众人的焦点,如今这种被忽略,被摆在第二位的感受实在是太讨厌了! “哈日珠拉,为什么你离开了还要再回来?为什么你总是像梦魇一般无处不在?为什么你……竟能寻到这样位高权重的丈夫?”布木布泰不禁喃喃。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那薄薄的两张纸仍然整齐的这好放在衣襟中保存着。也许哲哲姑姑在信中说的话,她的确应该好好考虑了,毕竟没有什么比失掉光彩,沦为科尔沁的弃子更为可怕的事了。 第44章 归家(四) 44 归家(四) 半月时间, 须臾便过去了。后金终于在廿三这天折腾着,将都城正式迁至渖阳,从此女真八旗王亲贵族议政办公的场所变为了城中心的大政殿和十王亭,凡有婚丧嫁娶、战俘物资、人口变动等,都要到各旗王亭上报记档。 然新居尚未适应, 皇太极便要带上多尔衮等人, 携祭品与聘礼, 浩浩荡荡往科尔沁去了。 “你这孩子, 怎么一点精神也没有?是不是还没痊癒?”大妃阿巴亥看着穿戴整齐, 前来道别的多尔衮, 眼里满是担忧。 多尔衮自小体弱,迁都时便病倒了, 此时方病癒,脸色仍旧灰白。他摆摆手道:“额娘不必担忧,儿子已经好透了。” 阿巴亥又仔细打量半晌,确定他无碍才道:“此去,额娘已经为你备好了礼,你父汗已经同皇太极言明,他自会帮你料理妥当。只是你也要机灵些, 那么多蒙古王公,多露露脸总是好事。” 然而多尔衮仍旧恹恹, 也不知这话听进去了没。 阿巴亥不由皱眉:“多尔衮, 你听到额娘的话了吗?你哥哥已经立过不少战功,连多铎手下领的人都比你多了, 你呀,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可别给我丢脸!” 多尔衮不禁苦笑,他本不是那争强好胜之人,额娘却总要把他往前推。父汗年迈,不知何时就可能突然离去,他额娘作为大妃,地位岌岌可危。她和代善的那些龌龊事虽从未消停,但她心中也明白,代善被揭发与她的私情在前,携同继室欺凌嫡子在后,不论是在大汗还是其他贝勒们看来,都已经丧失了继承汗位的机会。 四大贝勒中剩下的三位,不论是以资历,魄力还是人气来看,最有可能继承汗位的,只有四贝勒皇太极。然而皇太极油盐不进,大妃实在难以接近。无奈,她只能寄希望于膝下三个幼子。 多尔衮心中明镜似的清楚,只能点头答应。他不齿母亲的种种手腕与作风,却也明白她处境艰难,自少女时便养成了很强的忧患意识。 阿巴亥见他听进去了,才松口气道:“你明白了就好,争口气,让那些看咱们母子闲话的都瞧清楚,你已经长大了!” 多尔衮不由神思飘了飘,若是他有一天也变得八哥一样,能独当一面,指挥千军万马,开疆拓土,她是不是就不会再把他当弟弟?那清澈美丽的目光,是不是会多在他身上停留一会儿呢? 他再次苦笑着摇头,她就像天上的月亮,皎洁的光辉四处可见,然一伸手才发现原来遥不可及。想到不日她便会嫁给八哥,他大约再没有机会向她表明心意了。 …… 晨起,海兰珠便如往日一样来向父亲问安。近来准备与大金会盟的诸多事项,寨桑忙碌的很,经常一大早便与别人商讨起来。因此,海兰珠刚一进帐,见到座上的吉桑阿尔寨时,也并不意外。 她施施然向两位问安,只等着父亲例行公事的交代几句便告退。却不想,吉桑阿尔寨走上两步,对她笑道:“哈日珠拉,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方才正与你阿爸商量你的嫁妆呢!” “有劳阿乌格费心。”她十分奇怪,吉桑阿尔寨只是族叔,竟也操心起她的嫁妆了? 吉桑阿尔寨笑呵呵道:“阿乌格给你添了牛羊各五十头,黄金千两,东西不多,表个心意罢了!” 第82页 海兰珠连忙看了看寨桑,见他脸色有些扭曲难堪,却悄悄示意她不要拒绝,便道:“哈日珠拉多谢阿乌格,您的这份心意实在重了些。”这些财产,给一个普通台吉嫁女儿都十分足够了,他只是个族叔,却这样大手笔,显然有别的目的。 果然,吉桑阿尔寨闻言就摇头摆手道:“不重不重,将来我们家诺敏也嫁了去,还要你多照顾呢!那丫头直肠子,头一次要出远门,就是出嫁,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吉桑阿尔寨话里话外全是对女儿的关怀与宠爱,听得寨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原本还打算看着皇太极的聘礼再准备嫁妆,谁曾想吉桑阿尔寨这傢伙,自己折腾就罢了,还要来掺合哈日珠拉的事,如今可好了,他要是不多备些,倒像是苛待了哈日珠拉。 海兰珠却很是感动。不同于寨桑的瞻前顾后和犹豫不决,吉桑阿尔寨对诺敏实在是关爱有加,算得上是做父亲的典范了。他怕诺敏受欺负,不仅向大金许下丰厚的财产,现在甚至要为海兰珠添嫁妆,好让她日后多关照着诺敏。 她笑道:“阿乌格这可就见外了,诺敏也是我的姐妹,自然要相互照应。况且她性情天真可爱,定会受夫家疼爱。” 吉桑阿尔寨得了他的保证,乐得笑开了花,结实的身躯顿时松了许多。他昨晚一收到大金的汗妃送来的婚书,便盘算了起来,今早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然而此非正式文书,他心里仍然七上八下,看了等天聪汗十四子抵达科尔沁,下了聘礼,这事才算正式敲定了。 告别了寨桑二人,海兰珠便又和满珠习礼与诺敏二人一道骑马去了。好容易又有了开阔的草场,她却很快又要离开,实在应该肆意驰骋才是。 忽而行至人烟较少处,诺敏“咦”了一声,指着前面枫树林边的两个人影道:“那不是布木布泰吗?” 海兰珠与满珠习礼二人循声望去,果然那穿着紫色骑装的女子,正是布木布泰。她对面那人也是个女子,看来三十多岁,却打扮的格外艷丽妖娆,发间腕上皆戴了不少装饰。 远远,他们看不清二人到底要做什么,只能隐约瞧见她们说了几句话,布木布泰便从怀中取出了些什么递给面前的女人。那人接过后立刻仔细看了看,小心收好,又从怀中取出了个什么东西,递给布木布泰,不消片刻便转身走了。 满珠习礼立刻皱眉:“布木布泰怎么跟这种人有接触?” 他语气里满是惊怒,海兰珠闻言问道:“怎么,你认得那人?”她看看诺敏,后者也一脸好奇看着满珠习礼。 满珠习礼生气道:“那可不是什么正经女子,她是个有名的舞娘,是……”说到这里,他竟突然有些脸红,“专供男人们取乐的……” 海兰珠立刻会意,不再多问,一边跟着满珠习礼往布木布泰那里去,一边也对方才的一幕感到十分惊讶。诺敏停在原地挠挠头,自言自语道:“哎,他们兄弟姐妹,我还是等着吧。” “布木布泰!”满珠习礼沖布木布泰道。 布木布泰原本背对着二人,听到他的声音猛的回头,眼里隐约闪过一丝恐慌。她随即便沖二人笑道:“姐姐,二哥。” 满珠习礼皱眉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你怎么会与那种人有来往?”他虽与这个妹妹不是十分亲厚,但也是十分关心,此刻见她与那风尘女子有往来,不禁有些生气。 布木布泰听到哥哥质问的语气,又想起他从来都帮着哈日珠拉,顿时也赌气起来。她板起脸道:“哥哥,我不过向她学学跳舞,不用你管。” 满珠习礼全然不信:“跳舞?你就不能跟着族里擅舞乐的长辈们学,为什么非要向那样的人学?” 布木布泰翻身上马,大声道:“我向谁学习,与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只关心哈日珠拉,我和阿妈,你都不关心!”说完,也不看满珠习礼整个黑下来的脸,一甩马鞭,便扬尘而去,经过一旁等着的诺敏,更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惹得诺敏顿时摸不着头脑。 满珠习礼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海兰珠看了心里不是滋味。她虽不喜欢布木布泰,可还是他们的亲妹妹。尤其满珠习礼,只有这一个妹妹,自然要多操心的。 过了片刻,见满珠习礼脸色缓和了些,海兰珠道:“你要是担心,一会咱们便回去,你好好同她说说。” 满珠习礼气道:“这丫头,阿妈什么都由着她,让她越发主意大了。”然而随即他又嘆气道:“只希望是我多虑了,她还是个孩子呢!” 海兰珠不再多言,他们兄妹的事,她不便掺和。不过,想起布木布泰藏起来的东西,她悄悄留了个心眼,那可是布木布泰,即使年岁尚小,也不容小觑。 此后满珠习礼始终提不起兴致,海兰珠知晓他仍是担心,便提议早早散了回去。 刚回到帐边,正欲打帘进去,却听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哈日珠拉格格!” 海兰珠猛的顿住,这不是——“范先生!”她又惊又喜,迅速转身,来人一身科尔沁男子服饰,身后背着个箩筐,正是自她回来许久还未得见的范无忧。 “先生近来可好?”得见故人,海兰珠很是高兴,请他进了帐内,吩咐阿娜日倒茶。 第83页 范无忧高兴道:“好好好,今日得见格格,更好!” “不知先生去了哪里?前些日子问满珠习礼,他竟也只知道您出门游历去了。” 范无忧指指脚边刚刚卸下的箩筐道:“范某去岁结识一位老蒙医,深感其中奥妙,便跟着他游历草原,边随他採药看病,边研习蒙医去了。今日才刚回来,便听说格格您也回来了,这不还未及梳洗换装便来了!” 海兰珠低头一看,果然见里面都是各色说不出名字的草药。她贊道:“先生志趣广阔,许久不见,已又学了门学问。”她想起皇太极身边的范文寀,继而问道:“我此番回来,也想问问先生,可还有其他亲人?” 范无忧笑脸一滞,道:“格格为何这样问?” 海兰珠遂将在辽阳遇见范文寀一事道出,那头范无忧两眼放光,转瞬又眼含热泪,满心愧疚:“多谢格格如此留心,正是家兄!范某有愧于家人,也有愧于格格。格格真心待某,某却连真名文程也未据实以告未告。” 海兰珠笑道:“您孤身在外,隐姓埋名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金蒙汉交界处,十分不太平。 范文程拜道:“格格恩情,范某铭记。那位大金四贝勒,救家母家兄于水火,范某亦当肝脑涂地以报之!” 海兰珠扶起他,想到未来他将成为皇太极的得力助手,第一汉臣,不禁又忐忑起来。各方人物原来都还在位上,那么布木布泰呢?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45章 会盟 45 会盟 “只有这些吗?”海兰珠看着手中巴掌大小的布包, 问道。 “格格,我按照您教的,直接说我是二格格身边的丫头,上回的东西用完了,二格格不便出面, 让我再取些。”阿娜日回道, “她还颇不耐烦呢, 要不是看我身边还有侍卫, 大约直接把我赶出来了呢!” 那布包又小又轻, 掂在手里完全没有重量。海兰珠闻言打开, 里面赫然装了一小撮晒干了的药材,细细碎碎, 闻起来还有些清香。她仔细辨认一番,只认出其中一样是枸杞,便再无头绪。 小心放下手中的药材,海兰珠复又问道:“她是怎么同你说的?” 阿娜日想起来便有些不高兴,回道:“她当时对我说,她早说过了,这东西放在酒里, 至少浸泡十天才能起效,时间越久, 效果才越好, 如今又要,定然是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十天?她算算时日, 那一天再过十日,恰是皇太极领着金人再来之时,也不知布木布泰到底盘算了些什么。 阿娜日见海兰珠深思的样子,小心翼翼问道:“格格,可看出了这是什么?” 海兰珠摇头。 阿娜日忿忿道:“我看那个女人就是想讹钱罢了,最后还不是见钱眼开的给了!” 海兰珠却觉得并不尽然,确实有许多药材,在酒水中浸泡多时才能有药效,但她所知的,都是不少人家长年累月的浸泡出来的补酒,布木布泰没道理问一个风尘女子买补药。 风尘女子?药?海兰珠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立刻吩咐阿娜日道:“快去把范先生请来!” 不一会儿,范文程便匆匆赶来。 他仔细观察着手中的药材,不时摸一摸闻一闻,眉头不禁紧紧锁起:“不知格格从哪里得来了这些药材?” “我从一位舞娘手中得来,却不知是什么药,可有什么不妥?” 范文程点头道:“既是舞娘,也就说得通了。”他拿出其中一种药材,看上去像是晒干了的叶子,道:“这一味药,名为淫羊草,味甘气香,性温不寒,能益精气,真阳不足宜之。” 海兰珠有些疑惑,细细品味这其中的意思,慢慢醒悟:“先生是说……” 范文程点头肯定道:“这味药常为大明风月场用作助兴之□□,因而格格方才说从舞娘处所得,范某便瞭然。”他又拣出另一味切成薄片晒干的药材道:“此乃辽东山中常见的人参,辅以淫羊草、枸杞等,催情效果更佳。” 他复又担忧的看着海兰珠,斟酌道:“格格,此种药,能得一时欢乐,但若长久使用,恐有伤根基……” 海兰珠听出他话中的劝诫,不由扑哧一笑,解释道:“这药乃别人所求,恰被我见到罢了,先生不必担忧。”只是布木布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拿了这种药,心思可想而知。她想给谁用呢?难道是皇太极? 海兰珠既生气失望,又立刻警惕戒备起来,无论如何,她不能任人宰割,若有人来犯,她绝不软弱。 …… 大金的队伍多日前便已然上路,今日午时便要到达科尔沁。皇太极将队伍交给多尔衮,便先领着安达礼,乔装成蒙古人,从侧面绕行,悄无声息的率先进入科尔沁。 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枫树林边。此时科尔沁民众们都已渐渐向首领毡房附近去了,此处倒是人烟稀少。 二人翻身下马,皇太极将缰绳交给安达礼,让他拴马,便径直向林中走去。他站定后不一会,便有一蒙古人打扮的汉子向他走来。 来人身形魁梧,看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甫一站定,便立刻跪拜行礼:“奴才见过贝勒爷!” 第84页 皇太极略抬手示意他起来。他此番特意乔装先行,便是要来与他安插在蒙古的眼线会面,听一听当下的情况与蒙古人所说的是不是一致。 “察哈尔那边怎么样了?” “回贝勒爷,据探子来报,察哈尔自前月遁逃,便士气低落,且近来内乱不断,无暇顾及其他邻国。” 这一结果,皇太极早有预料,此刻确认,他继续问:“科尔沁呢?我知道他们内部各支系的首领们向来面和心不和,可有人暗中与察哈尔通气?” 那人道:“据奴才所知,未曾。先前林丹汗来势汹汹,且未和任何一个台吉事先招呼,此次两国交恶,千真万确再人没有暗通款曲。” 皇太极点头:“只要科尔沁彻底脱离林丹汗,管他们内部齐不齐,于我大金只有好处。”若会盟顺利举行,大金便能暂时解除蒙古的掣肘与威胁,专心对付大明了。 二人又交谈片刻,大半个时辰便匆匆过去。皇太极交代了往后的任务,便先行上马与安达礼再沿原路回去,与大部队汇合,一同到达科尔沁。 方行不久,便至一片开阔的草场。“驾——”一位身着白衣的美丽少女,正肆意纵马。 皇太极循声望去,只见那少女身段纤柔矫健,眉眼灵动秀丽,顾盼间神采飞扬,正是思念许久的海兰珠。 此时的海兰珠全然不同于往日的温柔恬美,稳坐在飞驰骏马上的她,多了洒脱豪迈,多了张扬肆意,变得格外夺目耀眼。 皇太极眼里满是激赏,嘴角勾起,眨眼间便已扬鞭追去。 海兰珠闻声回头,见一男子正策马追赶,再定睛一看,那越来越近的人影,确实身着蒙古服饰的皇太极! 她扬眉,冲着他大声道:“有本事追上我吗?”说着粲然一笑,不再回头,夹紧马腹,催动马儿跑得更快。 皇太极被那清亮的嗓音和自信的笑容感染,朗声大笑道:“且等着,爷教你输得心服口服!” 他饱经沙场,骑术精湛,又有宝马,果然不多时,便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眼看已跻身海兰珠身侧,他长臂一伸,一把将海兰珠带上自己的坐骑。 海兰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娇斥道:“你竟偷袭我一个女子,非君子也!” 皇太极双手穿过她腰际,握住缰绳,闻言低头凑近她肩窝,玩笑道:“爷乃大金国四贝勒,可不是汉人,不当君子。” 他语调轻松又温柔,气息轻拂过海兰珠脖颈,惹得她一阵颤抖,不禁红了红脸。 皇太极感受到怀中女子的战慄,低头一看,那白净的脸颊此刻一片绯红,细腻莹润的样子,让他不禁紧了紧手臂,低头轻吻。 海兰珠脸色愈加鲜红,低声问道:“不是说午时才来,怎么现在就到了?” 皇太极笑道:“想你了,这不,说好了要带你在这广阔的草原上纵马,便来了!” 海兰珠忍不住斜睨他一眼:“我可不被你糊弄,你这副打扮,分明是有目的而来。再说,科尔沁是我的家,今日明明是我带你遛马,你的那份,留着以后吧!” 皇太极闻言仰头哈哈大笑道:“好,我欠你的,要带你遛马!”转眼,他又低下头在她耳边道:“可要我说,科尔沁也不是你的家,你的家,该在我大金的新都渖阳城,四贝勒府才是你的家。” 海兰珠闻言心中一阵甜蜜,皇太极平日里看来高高在上,说起情话,却一点不差,总哄得她晕头转向。 “此次我先行来查看蒙古的形式,方才确认,一切如我所料,想来不久,我大金便可放开手脚,大胆的往大明去干一仗了!”他收起玩笑,说起此来的真正目的,信心满满,胸有成竹。 海兰珠侧头望着他稜角分明的侧脸,不由喃喃道:“大金,会在你的手里越来越强大,这茫茫草原,也总有一天,会被你尽收囊中……” 皇太极闻言双眼发亮,眼神灼灼望着海兰珠:“你真的这样相信我?” 海兰珠毫不犹豫点头。 皇太极忽而仰天大笑:“海兰珠,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世间,唯有你是最懂我的!” …… 科尔沁诸多王宫贵族,纷纷带着家眷,立于毡帐间的道路两侧迎接,不少牧民们也赶来凑热闹。 终于,女真人的队伍在午时前,被科尔沁人盼来了。牧民们见到自己心中来自邻国大金的英雄们,皆高声欢呼鼓掌,场面十分热烈。 皇太极此刻已换回原来的服饰,与多尔衮一道,行在队伍最前面。 他远远的便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着海兰珠的身影,不一会,便见到了站在寨桑与博礼身边的她。二人视线交汇,不由相对一笑,再迅速移开眼去,那“砰砰”的心跳,如一般热恋中的爱侣一般无异。 多尔衮走在皇太极身侧,将二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心中知晓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却是另一回事。此刻他心如刀割,满眼苦涩,只得默默将视线移至旁边。 这往后的日子,还有的他慢慢熬。 第46章 会盟(二) 46 会盟(二) 金人来时, 正是晌午,女真人没有午食的习惯,是以双方仅短暂交流后,便忙碌着安顿这大队的人马。 第85页 海兰珠受了吉桑阿尔寨嘱託,趁着众人忙碌, 无暇顾及时, 带着诺敏, 与多尔衮一道在外头散步。 她与多尔衮许久未见, 此时重逢, 原是件高兴的事, 可多尔衮那小子,自见了她, 便板着脸,爱理不理的。她热脸贴了冷屁股,正十分纳闷,又是哪里惹了这个小祖宗? 诺敏眨巴着眼睛,左右看看身边沉默的二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十四阿哥,听说你家中还有个小两岁的弟弟?” 多尔衮闻言, 冷冷斜了眼诺敏,片刻才开口道:“是又如何?”他只答应了母亲要娶她, 可没说要和颜悦色的供着她。 海兰珠顿时替他着急, 狠狠瞪了一眼,这样说话, 哪里能哄得住姑娘? 多尔衮面无表情,倔强的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诺敏倒是好脾气,笑呵呵:“我家里也有个小两岁的弟弟,总和我抢好吃的,还好阿爸总护着我,不然那死小子就快翻天了!”她笑起来的时候薄唇掀起,露出两颗圆圆的小虎牙,十分可爱。 多尔衮听着她天真的话,想起了多铎那讨厌的小子,笑意浮上,刚要咧嘴,顿时又觉不妥,立刻猛的扯下嘴角,脸挂的更长。 海兰珠悄悄观察,果然见他差点崩不住。诺敏可真是块宝,虽然单纯天真,这直来直往的性子却十分让人喜爱。 见诺敏既不怕生,也不别扭,她便寻思着要把时间留给这对可能的未婚夫妻:“多尔衮,你先跟诺敏慢慢逛逛,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这原是所有牵线人的託辞,大家心知肚明,却偏碰上多尔衮这个祖宗。他立刻不满质问道:“你才见到我,话也没说上几句,就要走,你竟这么不待见我?” 海兰珠诧异,这让她如何回答? “咱们十四爷可是大金的大人物,我哪儿能不待见您吶?真有事!” 多尔衮却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你说,是什么事?” 海兰珠一时语塞,想不到只做个牵线介绍之人,竟也这么难。 她正想着藉口,那边皇太极就送上了门:“海兰珠!” 海兰珠只觉皇太极这声呼唤仿佛天籁,她立时转头望去,只见他站在不远处,正沖她这里来。 海兰珠开心道:“你瞧瞧,这事儿可不就来了吗?”说着,笑嘻嘻往那里走去。 多尔衮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顿时堵得慌。八哥不过随口喊了声,她就巴巴的跑了去,再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眼里渐渐有些苦涩。他不愿意再看那两人的柔情蜜意,远远的向皇太极抱拳行礼,便往别处去了。 “你为什么看起来很难过?” 这声音冷不丁想起,唬了多尔衮一跳。他方才以为没人跟着,才稍稍放松了些,没想到诺敏却一声不响的一直跟着。 他转头不耐烦道:“我不难过,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诺敏照旧笑嘻嘻,一点儿也不生气:“我阿爸说,你是大金的贵客,可不能让你一个人走丢了!” 多尔衮只觉额上青筋直跳,他随手招来一个远远跟着的随从,气急败坏道:“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可以不用跟着了吧!”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转身就走。 诺敏望着他倔强的背影,撇撇嘴,自语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去找姐妹们玩吧!” 多尔衮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再听到那丫头追上了,总算舒了口气。他挥退众人,慢悠悠的在草原上闲逛起来。 湖边,一个美丽少女坐在水边,望着清澈的水面怔怔出神。她身着嫩粉色袍服,乌黑发上缀着粉色宝石,袖口处一团软软白白的茸毛,显得分外稚嫩天真。 多尔衮悄悄走近,仔细看去,只见那少女生的饱满艷丽,肌肤健康有光泽,明眸善睐,十分讨人喜欢。他在细一看,又觉那眉眼间有一丝熟悉,却又想不起像谁。 “你是谁家的格格,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别的格格们都成群结队的凑热闹去了,像她这样独坐湖边的很是少见。 那少女仿佛突然被惊醒,一双眼睛湿漉漉怯生生看过来,只看得多尔衮心中一跳,他竟有那么一瞬觉得,眼前的这个她,竟是他放在心口的那个她。 少女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见到多尔衮,立刻双颊通红。她小心站起来,恭敬行礼道:“布木布泰见过十四阿哥。” 多尔衮挥袖示意她起来:“布木布泰?你是海兰珠的妹妹?”难怪他觉得有一分海兰珠的影子,只是她比她姐姐看来添了一分勃勃英气,更像草原儿女。 布木布泰点头笑道:“哈日珠拉确实是我的姐姐,没想到十四阿哥竟然听过我的名字……”她眼里露出一分羞涩,又夹杂着被人知晓的喜悦。 提到海兰珠,多尔衮不禁脸色和悦起来:“寨桑的小女儿,更是草原上耀眼的明珠,我怎么会没听过呢?” 布木布泰闻言脸色愈加红艷,略低头羞涩道:“十四阿哥谬赞,那些不过是别人胡言乱语罢了,我哪里比得上姐姐,姿容美好,能得四贝勒垂青。” 多尔衮脸色渐渐黯淡,他目光锐利看向布木布泰,问道:“怎么,你很羡慕你姐姐?你也想嫁给八哥?”果然强者才能拥有一切自己想要的。 第86页 布木布泰状似天真道:“姐姐能嫁给一位盖世英豪,草原上的姑娘们,哪有不羡慕她的?” 她突然抬头瞥一眼多尔衮,又立刻低头细声道:“可我并不想嫁给四贝勒,我……我希望嫁给一个未来的大人物,也许现在他还不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但我……我愿意陪他一起,苦与累都不怕……” 她扑闪的双眼是不是偷觑着多尔衮,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多尔衮闻言,倒有些刮目相看,总算还有姑娘是不看重眼前功名利禄的。 “你是个好姑娘,倒与别人不同。”他长嘆一声,转向远处,“若她也像你这样,那该多好……” 布木布泰又惊又怒,悄悄观察眼前的少年,他心里的人是谁?难道老天连她退而求其次的一条路也要断绝吗? ………… 夜幕降临,草原上的篝火再度燃起。美酒与烤肉,歌声与舞蹈,一片欢腾景象。 海兰珠心中警惕,她始终留意着布木布泰的一举一动,即使白日里已经悄悄提醒过皇太极,她仍是一刻不敢放松。 然而布木布泰却似乎一直没有动静,让她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她又仔细思考了一遍,布木布泰取的那些药,若要让药效发挥,最多只能酿一小壶酒,多了,便只能当普通生精益气的补酒饮用。 那下了药的酒,必然就在布木布泰自己手中了。她向正中的皇太极望去,他仍是与人推杯换盏,似有感应,突然抬眼向她望过来,视线交错,周遭人事仿佛也都不在了。 多尔衮想不到他一抬头便能见到那两人悄悄对视的甜蜜样子,心里有一阵抽搐。他移开视线,猛灌一口酒,掩去满眼苦涩。 布木布泰自宴会伊始便默默观察着多尔衮,此时见他目光所及和那伤痛隐忍的样子,终于恍悟。哈日珠拉,竟然又是她!为什么她总能把自己的每一条路都堵住? 不,这是她最后的稻草,任何人都不能阻挡她! 多尔衮心中苦闷,蒙古贵族们虽也时时关照他,然而他总是不多理会,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倒让旁人都往皇太极那边去了。 他趁无人注意,悄然站起身,远远离开了那闹腾的烦忧之地,寻了块清净处躺下。草原就是比城里呆着舒服,随处躺下就能抬头看星星。 “十四爷好兴致,竟然背着大家在此赏风景。”一道女生传来,布木布泰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他来到此处。 多尔衮没心思答话,只继续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布木布泰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递上一个装满了的酒囊,嘆息道:“你我都是伤心人,不如一醉解忧。” 多尔衮斜睨她一眼,伸手接过酒囊,默默打开喝了一大口。 ………… 酒酣宴乐,众人正沉醉,皇太极突然起身,蒙古台吉们立刻意识到他有话要说,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都知道,此番我来,目的有三,一为代表大金,与科尔沁国结下盟约,永世修好;二,则是为我自己而来。”皇太极洪亮的声音带着穿透力,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我倾慕科尔沁寨桑台吉之女哈日珠拉已久,今特亲自前来,诚心求娶,聘礼皆备,此为礼单。” 身边的侍从立刻闻声而动,拿出聘礼清单,朗声宣读起来:“金一千两,银三千两,金茶具一套,银茶具十套,金银盆各二具,各色绸缎一千匹,全套鞍辔文马一百匹……” 那长长的礼单,侍从每读一句,底下众人便越发吃惊,想不到四贝勒不但亲自下聘,这聘礼数量更是惊人! 寨桑不由得后背直冒冷汗,四贝勒出手如此大方,他这个嫁女儿的怎么还能小气?想起吉桑阿尔寨,不但为自己的女儿备嫁妆,还晓得给哈日珠拉添一份子,教他怎么拉得下脸?他想着想着,便狠狠转头瞪了眼出主意的博礼。 后者心中嫉妒哈日珠拉的好命,又不敢抬眼面对丈夫的责怪。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只盼布木布泰今日能成事,为自己争个好归宿,从此也做那人上人。 第47章 会盟(三) 47 会盟(三) 寂静的草原上, 少年仰躺着,口中不停吐出炙热的气息,夜间吹来的阵阵凉风,也带不走体内源源不断升腾起来的热气与灼烧。 头顶深沉闪烁的星空如梦似幻,整个草原仿佛在燃烧。他只觉周身青草皆在烈火中, 将他紧紧围, 没有退路。他浑身无力, 欲以双手支撑, 却似被抽走浑身力气。 烈火深处, 纤纤少女移步而来。他痴痴看着那款款而来的影子, 那素色衣衫,如云乌发, 温柔浅笑,渐渐与心头珍惜深藏的影子重合。 他伸出手,抚上魂牵梦萦的轮廓。触手所及,皆带起一阵红晕与战慄。指尖仿佛触到了一汪清泉,漾开一圈圈波纹,传来一阵阵凉意。 那汪清泉有多甘甜?他不禁凑上去,一探究竟。 一口, 两口…… 不够,他想要更多, 他要直接投入那冰凉甘甜的水中, 沉溺至死…… ………… 众人都将羡慕的目光看向海兰珠,又为两国的结盟大声欢呼。皇太极复抬起一手, 待众人安静,他又道:“除此两件事,还有第三件事须向诸位宣布。” 第87页 吉桑阿尔寨闻言立刻明白过来,心中顿时有些紧张激动。他悄悄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吃得正欢的诺敏,顺带给了她个大大的瞪眼。诺敏总算不舍的放下手中的烤羊肉,拿起帕子擦擦嘴,正襟危坐,等着接受众人的祝贺。 “我大金英明汉的十四子,也是我的十四弟,多尔衮将迎科尔沁台吉,吉桑阿尔寨之嫡女为大福晋。”他话音落下,便向旁侧多尔衮座位看去。 众人皆盼着十四阿哥多尔衮能来亲自向吉桑阿尔寨有所表示,然而他的座位上却空空如也!气氛一瞬间有些凝滞,吉桑阿尔寨面上顿时挂不住。多尔衮如此不给面子,他不但尴尬生气,更担心女儿还未出嫁就受到打击。他立刻细看诺敏,见她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想着晚些时候见到多尔衮,一定要好好向他讨个说法! 皇太极看着空空如也的座位,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立刻向身边的亲随使了个眼色。有两人立刻会意领命,一个悄悄的退离,指挥人去寻十四阿哥,一个则拿出大妃提多尔衮备的礼单宣读起来。 吉桑阿尔寨听着长长的礼单,心中的怒意总算平息了些,至少这聘礼也不比四贝勒少太多。十四阿哥尚未被封贝勒,更未成为旗主,此刻愿意拿出这样多财产,可见大妃对这桩婚事的重视。 ………… 草原上交缠的少年少女衣衫凌乱四散,星光映照在两人迷乱的脸颊上,一片暧昧绯红。 “十……十四阿哥!”出来寻人的侍卫震惊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好半天才敢确定那衣襟敞开的少年的身份。四贝勒在宴会上独自面对蒙古众人,掌控局面,十四阿哥却背着所有人在此与女子私会快活,实在丢了大金的脸。 多尔衮浑身热潮逐渐消退。他听见有人唤自己,不禁睁眼。 凉风吹得他脑袋一激灵,眼前瞬间清明。眼前双手紧紧揪着衣衫遮住裸露的身体,满脸委屈又娇羞的少女,全然不是梦中渴望已久的海兰珠,竟是今日才刚见过一面的布木布泰! 旁边原来灌满的酒囊已然一滴不剩,他猛地一拍脑袋,这酒,果然是最会误事的! 方才那侍卫冷冷的眼神看得多尔衮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向来酒量不算差,今日大约在草原上无拘束,野了心,才这样放肆。 他匆匆站起,边慌忙的把衣服往身上穿,边向旁边背转着身的侍卫问道:“里面进行到哪儿了?可是八哥找我有事?” 那侍卫答道:“贝勒爷瞧您不在座上,特派了奴才前来寻找。” 方才的疼痛还未消散,布木布泰眼见多尔衮只顾着自己穿上衣服便要走,心里又气又着急,忙伸手拉住多尔衮。 多尔衮看着眼前坐在地上,委屈又羞涩的望着自己的布木布泰,心里多了些愧疚与怜惜。他迅速拾起周围散乱的衣服,披在布木布泰伸手。手指不小心划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引起一阵颤慄。两人皆是初尝□□,此刻又一阵脸红心跳,勾起旖旎遐想。 那边等着的侍卫有些不耐烦,不由埋冤这位十四阿哥,大约是太被大妃娇养着,做出了此等丢脸之事,竟还能这样拖拉着不快走,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实在一点不像大家出身。 他急道:“爷,您可紧着点儿,我家贝勒爷方才正同蒙古台吉们说到您同诺敏格格的婚事,此刻聘礼也已给下,却独独见不着您,实在说不过去!” 多尔衮顿时想起自己早先答应的要娶诺敏为大福晋,如今他却先同布木布泰在一道,实在是有些不长进了。若是因此影响两国的结盟,他可就罪过大了! 思及此,他的动作再次快了起来。 布木布泰闻言却仿佛五雷轰顶,她万万没想到诺敏那死丫头竟有这么好的命,先她一步与多尔衮议了亲。难道她这样大的牺牲,终究要一无所获的打了水漂吗?这要她怎么甘心? 她手上更紧的拉住多尔衮,眼眶中的热泪终于落下,里头的委屈伤心,怎么也掩饰不住。 多尔衮被她这柔弱无助的眼神望得心软,那一丝海兰珠的影子又若隐若现起来,直刺得他又是愧疚又是为难。 少顷,他握了握拳头,咬了咬牙关,用力扯下布木布泰紧攥着他袖口的手。又在布木布泰惊怒绝望的眼神中,伸手替她扣好衣襟上的扣子。 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认真的看着布木布泰的眼睛承诺道:“今晚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是我唐突了你。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个交代!”说着,扶起她,便转身跟着来人走了。 布木布泰心中忐忑,不知他的交代,与她心中期望的,是不是一样呢? ………… 宴会继续进行着,吉桑阿尔寨正笑呵呵的接受着族人的祝贺。突然,身边的亲随凑上去耳语:“台吉,十四阿哥回来了!” 他立即转眼看去,果然见多尔衮一脸肃穆的回了座位。他当即拎着酒杯酒壶,带着女儿便提步过去。 “十四阿哥,今日咱可算正式定下这亲事了,你今日可不厚道,我闺女还没过门呢,以后我可不希望她受委屈!”吉桑阿尔寨仍是笑呵呵的,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 多尔衮深知今日自己确实做得过分,连忙施礼道歉:“台吉说得是,今日确实是多尔衮出格了。咱们既然说好了,诺敏格格过了门,便是大福晋,往后不论我再娶多少人,她都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第88页 吉桑阿尔寨听了这话,方勉强满意,欲举了酒杯上去喝一杯。 多尔衮却仿佛还有话说。他歉意看了眼诺敏,后者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冲她露齿一笑,可爱天真的很。 多尔衮想起白日里自己对她恶劣的态度,她却毫不生气,令他愈加愧疚。然而此刻,仍有另一位姑娘等着他的承诺与补偿。这二人,他都对不住,往后只能尽力弥补。 他冲着众人道:“大家都知道,我将娶诺敏格格为大福晋!我多尔衮在此立誓,将来绝不辜负格格!” 吉桑阿尔寨觉得多尔衮实在很识时务,给他脸上添了不少光,满意的喜笑颜开,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色巨变。 “除此外,我还欲告之众位,寨桑贝勒家的二格格布木布泰,姿容美丽,我仰慕已久,欲聘为侧福晋,”说着,他转向旁边满脸错愕的寨桑道,“请台吉允了这桩婚事!” 寨桑今晚已然吃过一惊,此刻多尔衮放出的话仿佛巨雷,打得他无法思考。他僵硬着转头,看向皇太极!嫁女儿给他,不光是为了两国友好,更是表示他的宗族对四贝勒的支持。此时多尔衮横插一槓,他该如何对皇太极交代? 皇太极紧皱眉头,深邃的眼睛波澜不惊,冷冷的一眼,直叫寨桑冷汗涔涔,肝胆俱裂。 他又看向多尔衮,冷声道:“多尔衮,你放肆!两国姻亲,岂容你这样信口开河?” 多尔衮坚定的看着皇太极,抱拳恳请道:“八哥,我年岁已然不小,已能自己做主。我并未糊涂,若是父汗怪罪,全由我一人承担便是。” 皇太极“哼”一声,怒道:“事关两国,岂是你一个小小阿哥能承担得了的?” 多尔衮深知自己已然大错特错,然要他就此抛下被他伤害了的布木布泰,他实在做不到。况且,那是她的亲妹妹…… 他只抱拳下跪,坚持道:“请八哥允许弟弟替自己做个主!” 皇太极方才已听侍从汇报过,大约了解了情况。他不是大妃,并不认为多尔衮娶了蒙古福晋,便有能力掌握蒙古的势力。他更不是多尔衮,此刻出了这样的事,八成是布木布泰自己动了手脚。这样一来,只要把内情透露给寨桑,他便更加处于劣势,未来只有把姿态摆得更低,于皇太极自己,于大金,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沉吟道:“此事,可不是我同意不同意,你该问问寨桑。” 寨桑此刻脸色一阵清白。如今他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将来在诸多贵族间,该如何自处?想起吉桑阿尔寨殷勤送来为哈日珠拉嫁妆添分子的财务,他更觉心虚,不禁偷偷看了眼吉桑阿尔寨。 果然,吉桑阿尔寨正怒目圆睁的看着他,仿佛在指责他是个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他拭了拭额角的冷汗,开口拒绝道:“我以为,十四阿哥与布木布泰,实在是不……” “阿爸!”急切的呼声传来,打断了寨桑还未出口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外,一个少女快步走来,脸颊绯红,眼神仍旧迷雾茫茫,正是悄然根着多尔衮回来的布木布泰。 第48章 会盟(四) 48 会盟(四) 众人皆震惊于宴中突然出现的这一大变故, 纷纷呆望着多尔衮、寨桑、布木布泰和吉桑阿尔寨这些人,一言不发。 海兰珠悄悄观察布木布泰与多尔衮两人,果然他二人脸上皆残留着不正常的红晕,尤其布木布泰,衣裳尚且齐整, 发辫却渐次散乱, 尤其领口处, 还留下了些暧昧痕迹。 难道她千防万防, 布木布泰却从没把目标放在皇太极身上吗?她心里稍安, 转瞬却又为多尔衮担心起来, 只不知道多尔衮是不是真心喜欢布木布泰,那药有没有用在他身上呢?还有诺敏, 她会怎么想…… 她没见到布木布泰为多尔衮敬酒,想必是从别处动了手脚。但既然知道她的手段,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她悄悄招来方才的出去寻人的侍从,对他小声吩咐几句,他便匆匆而去。 布木布泰急急行至寨桑身边,祈盼道:“阿爸,你别怪十四阿哥, 都是女儿的错……” 这话没头没脑,听得旁人皆是一愣, 难道这其中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不成?这布木布泰原是科尔沁远近闻名的美人坯子, 十四阿哥年纪轻,一不小心生了些心思也不足为奇, 如今听来,可不一定了。 布木布泰怀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此刻已不在乎旁人的想法了,她这话只是说给多尔衮一人听的。 果然,多尔衮听了,原本生了一丝犹豫动摇的心,顿时又坚定起来了。他愧疚又感激的看着布木布泰,明明是自己犯的错,怎么能教一个弱女子来承担? 他言道:“不,布木布泰,你没有错,要怪也该怪我。”说着,他又转向寨桑,“若是寨桑台吉怕委屈了布木布泰,那我可以以大福晋之礼迎娶布木布泰,虽然进府后,名义上仍是侧福晋,但凡是大福晋该有的,布木布泰也不会少。” 寨桑闻言却更着急了,虽然疼爱布木布泰,可他更害怕得罪吉桑阿尔寨! 果不其然,吉桑阿尔寨立刻气红了脸,当即嚷嚷道:“十四阿哥做这一决定时,可有考虑过我家诺敏的感受?往后我家诺敏进了门,还怎么树立大福晋的威严?” 第89页 多尔衮闻言,转头问一旁始终未说一句话的诺敏:“你同意我娶布木布泰吗?” 诺敏静静看着他,眼里既不见愤怒,也不见急切。她并未回答多尔衮,只反问道:“若我不同意,你就会不娶吗?” 多尔衮突然觉得有些难堪,却仍是坚定的摇头。 诺敏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瞭然的笑了笑,静静回道:“那我就不多说了。” 吉桑阿尔寨试图再与之争辩,诺敏却伸手拉住他:“阿爸,他铁了心要娶,你这会儿硬逼着他不娶,将来他一定还是要娶进门的,那时候,恐怕我的日子更难过吧。” 海兰珠顿时有些心疼诺敏,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看来不谙世事,她的心却跟明镜儿似的。这样的姑娘,却在婚前就遭遇如此寒心的事,实在令人嘆息。 海兰珠心中不忍,她悄悄向皇太极投去恳求的眼神,希望他能出面说两句,如今能猜到内情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皇太极本不想插手多尔衮的闲事,接到海兰珠恳求的目光,却立刻心软了。他不贊同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却斥责起了多尔衮:“多尔衮,吉桑阿尔寨台吉能够同意你娶布木布泰已是格外宽容了,你再要许下那些荒谬的承诺,是要干什么?你来时父汗说过些什么,你都忘了吗?” 多尔衮顿时蔫了。他想起临走前,父汗嘱咐他一定好好的与明安和吉桑阿尔寨这一支搞好关系,更要听八哥的话,切不可冲动行事。明明心中也知晓争取吉桑阿尔寨的支持,无论对大金还是对他个人,都非常重要,可他……错已经犯下,岂能在此时直接撂开手? 布木布泰心里暗恨,眼看着多尔衮的承诺就要到手,却被皇太极一句话推翻了!她明明预料皇太极该是看在海兰珠和父亲的份上帮着自己,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行事!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原本是三件大喜事,却添了一件,让多尔衮变得里外不是人。 博礼趁着人群渐渐散去,悄悄将布木布泰拉到身边,待进了帐内,她惊异的瞪眼质问:“布木布泰,你怎么不听你姑姑的话?为什么不是四贝勒?多尔衮才多大,连旗主贝勒也还不是,当他的侧福晋,还不如当四贝勒的侧福晋!” 布木布泰也有些懊丧,但她却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四贝勒何等人物,我若真使了手段嫁给他,将来进府后的日子必不会好过。况且有姑姑在,她永远不可能让我成为大福晋。”她抬起眼,坚定的看着玻博礼,“阿妈,你别小看多尔衮,他是大妃的儿子,早晚要封为贝勒,诺敏那丫头,可比姑姑和哈日珠拉好摆弄多了。” 母女二人正悄声商议,帐帘却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掀开,露出寨桑一张气得通红的脸。 他大步进来,指着布木布泰厉声道:“你看看你今天做的这叫什么事?你让我以后在科尔沁还怎么有脸立足?” 布木布泰顿时眼泪汪汪,委屈道:“阿爸,我……今日……十四阿哥他……”她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寨桑顿觉不对,抓着她追问道:“你说,到底什么事,让你连阿爸都不能说?” 博礼在一旁跟着着急,哭道:“别再问她了,小女儿家的哪里能说出这样的话?布木布泰……是被那十四阿哥污了清白……” 寨桑双眼怒瞪,满脸不可置信,半晌,猛的跳起来就要往外沖:“我……我要去问问那小子,我寨桑的女儿,就这么好欺负!” 博礼慌忙拉住他,求道:“还怕知道的人少吗?传出去,让布木布泰以后还怎么做人?” 布木布泰也急急哀求:“阿爸,你别去,都怪女儿不小心,喝了酒有些头晕,往那人少的地儿去了,才……” 寨桑回头望着哭求的妻女,硬生生憋下心头恶气,鼻孔呼哧呼哧,片刻才平静下来:“如此行事,岂不是便宜了那小子?我的女儿也是尊贵的格格,怎么能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他欺负?” 布木布泰摇头凄凄道:“事到如今,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女儿只求阿爸,将来女儿离家远嫁,也千万别伤心思念,女儿不能在您身边时常尽孝了……” 博礼忙为布木布泰拭泪,道:“傻孩子,你阿爸身边还有阿妈呢,不用担心,你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寨桑闻言也一阵心酸,毕竟这是他最疼爱的孩子,这么孝顺懂事,教他怎么捨得?他安抚的拍拍布木布泰,哽咽道:“孩子,你放心,不论你嫁去哪里,咱们科尔沁都是你坚实的后盾!” 布木布泰得了父亲的许诺,心里暂时有了些底。 门外传来守卫的通报:“台吉,四贝勒有请。” 寨桑心中咯噔一下,就知道这事不会这么容易便了结。他安抚着妻女,硬着头皮站起身便出去了。 寨桑一进帐,便见皇太极双手背在身后,正背对他站着。他看不见皇太极的表情,猜不到他心中所想,一颗心越发忐忑起来。 他战战兢兢行礼道:“参见四贝勒,不知深夜寻我来,有何吩咐?” 皇太极顿了片刻,方转身,慢悠悠行至寨桑面前,伸手把他扶起,微微一笑道:“你不必紧张,该是我替你说声抱歉,我那十四弟今晚怕是惊到你了。” 第90页 提起这事,寨桑心中恼恨,可面对皇太极捉摸不透的心思和强大的气场,又敢怒不敢言,只能斟酌道:“此事不关贝勒爷的事,只盼着十四阿哥将来能好好待布木布泰。” 皇太极对他的要求不置可否,只不咸不淡道:“说起来,我也颇为吃惊。据我所知,十四弟虽然年轻气盛,却还算得上沉稳,从未又过如此冲动的时候,况且,他酒量也不小,不至于这一点点酒就迷了心智。” 寨桑闻言便知皇太极已然知晓,可那些为多尔衮辩解的话,着实让人生气。他有些不忿道:“难不成还是我女儿自愿送上门的?再怎样,布木布泰也是个娇养出来的格格,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皇太极摇头道:“我并没有这么说,只是随口说说十四弟诗歌什么样的人罢了,我可不敢为他打保票。”他转头深深看着寨桑,“你呢?你又对你的女儿真的完完全全的了解吗?” 寨桑看着皇太极寒潭般深邃的眼眸,觉得他方才的话似乎有些深意,不禁长了个心眼,可那是布木布泰,从小就听话懂事的布木布泰啊…… “这是我派去寻人的侍卫带回来的,”皇太极从案上拿起个空酒囊递给寨桑,“你自己拿回去琢磨琢磨吧,酒已没有了,但找个懂的人来瞧瞧,残留的酒里到底是什么,你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寨桑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抖着手接过,就要退去。 “记住了,自己琢磨,可别告诉不相干的人。” 第49章 会盟(五) 49 会盟(五) 海兰珠默默看着一言不发坐在一旁的诺敏,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丫头平日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现在虽不明说伤心,可那安静的样子着实叫人心疼。 好半晌,她闷闷道:“虽说我与他才刚见面,谈不上什么感情, 阿爸一心想让我嫁给他, 可他这样……我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 她突然拉住海兰珠, 眼里充满怀疑问道:“你说, 我到底……该不该嫁给他?” 海兰珠闻言一怔, 诺敏生在这将女子视为财产的时代, 却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个性,十分难得。 她想了想, 道:“你喜欢他吗?” 诺敏脸红了红,但仍是认真思索道:“我想我并不讨厌嫁给他。” “那……你希望怎么做呢?” 诺敏抬头,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方才,我很想告诉他,我不喜欢他娶别人。”可刚说完,她又难过的低下头,“可我又不敢……到底是个女子……总不能真的不嫁给他……” 海兰珠有些难过, 方才她云淡风轻的样子,果然是在掩饰心中的难受。可毕竟牵扯到两国关系, 即使诺敏坚决不愿意嫁给多尔衮, 即使吉桑阿尔寨再疼爱女儿,大抵也不会同意婚事作罢。 她突然认真道:“我想好了, 无论嫁不嫁给他,我都要告诉他我的想法。若是不说出来,只怕我会憋死!”她恳求海兰珠道:“哈日珠啦,你能陪我一道吗?我一个人怕是没法鼓起勇气。” 海兰珠点头同意。不过,说清楚之前,也得保证多尔衮了解内情。 ………… 第二日,声势浩大的结盟仪式便要举行。皇太极与奥巴二人,分别率领后金与科尔沁众人,于吉时刑白马乌牛,焚香誓盟。 “后金与科尔沁二国,愤察哈尔辱谩,是用缔结盟好,昭告天地。今后后金若惑于察哈尔诈谋,受其馈赠,不预闻科尔沁,先与之合,天地降之罪殃及其身,如此血,如此骨,如此土,俾坠厥命。若科尔沁惑于察哈尔诈谋馈赠,不预闻满洲,先与之合,降罚亦如之。果践盟,则天地佑之永其年,俾子孙及于万年长保此太平安东。”(注1) 此誓言天地共鉴,涉及两国数十万众,在场者皆心潮澎湃,唯少部分人心不在焉。 寨桑自昨夜起便魂不守舍,即便今日的会盟大典,他也心不在焉,完全提不起兴趣。 “这并非普通酒水,实则具有不小的催情之效,没有防备的人喝下,甚至可有致幻效果……” 医官的话犹在耳边,他却始终不愿意相信,真的是他的乖女儿,布木布泰所为吗?她从小到大,从来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骄傲,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 他又悄悄观察多尔衮,不知道皇太极有没有告诉他?他尚年轻,知晓后还不知道要怎样天翻地覆,到时候他们要如何自处…… 多尔衮浑然不知寨桑复杂矛盾的心思,仪式方一结束,他便被海兰珠叫住。 望着眼前熟悉美丽的脸庞,他不由心跳加快。她要嫁人,他要娶妻,她同他以后大约也不会再有交集。可她要嫁给他的哥哥,他要娶了她的妹妹,这交错的命运,实在让人嘆息。如今,她又来找他做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多尔衮过了好半晌,才艰涩的问道。本以为布木布泰无辜,原来不过一场算计。他突然有些羞愧,不敢抬头再看海兰珠。连这样的小伎俩也看不透,被个小女孩儿随意欺骗摆弄,他要拿什么跟八哥比? 海兰珠看出他的懊悔与羞愧,道:“我不瞒你,布木布泰的确是我的异母姐妹,可她从小与我便不亲厚。她心思重,我向来不懂她的想法。你与她第一次见面,不了解也是常事。” 第91页 多尔衮苦笑自嘲道:“我连贝勒都还不是,倒让她这么看重了,竟要使这样的手段。” 海兰珠却突然笑看他:“你也太妄自菲薄了,且看将来如何。”她又指指不远处的一个人影道,“你瞧,你若真的一无是处,我阿乌格哪里捨得把这么宝贝的女儿嫁给你?” 多尔衮这才意识到诺敏一直在一旁静静等着,似有话想与她说。她脸上难得露出了些羞涩,平添了一分娇俏可爱。 “十四阿哥……”诺敏走近,低低唤了声。 海兰珠正欲离开,将空间留给这对未婚小夫妻,诺敏却紧紧揪住她的衣袖。她眼里满是胆怯和恳求,似乎只有海兰珠在这,她才有勇气说出来。 多尔衮此刻对诺敏有些愧疚,却又不知该如何表示,只讷讷道:“你……可是有话同爷说?” 海兰珠不禁扶额,这孩子怎么半点也不懂哄姑娘开心?这干巴巴的一句,让诺敏怎么接呢? “我……”诺敏转头看一眼海兰珠,似是鼓足了勇气,突然认真看着多尔衮道,“不想让你娶布木布泰。” 多尔衮闻言一怔,他愧对诺敏是真,可她也太得寸进尺了。他皱眉道:“我确实识人不清,可你还不是爷的福晋呢!就算将来是大福晋,也管不着爷要娶谁不要娶谁吧?” 诺敏眼里有些难过,即便是她的阿爸,对阿妈那么好,也还是有其他妻妾。她扬声道:“你别拿那些约束寻常女子的规矩来约束我。若你执意要娶,我拦不住你。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不喜欢,我会难过,会嫉妒。” 难得有女子这样直来直往的同多尔衮说话,诺敏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从不知道什么是禁忌,更不知道什么话不该说。 多尔衮气得怒目圆瞪:“你这样的妒妇,有再多的财产,再大的势力,我也不稀罕!” 诺敏闻言,泪水立刻蓄满眼眶,她哽咽道:“我才不相信哪个真心爱重自己夫君的女子会不生妒忌之心,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多尔衮气得拂袖而去,留下诺敏默默流泪:“哈日珠拉,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海兰珠摇头,她当然同诺敏想的是一样的,可若是站在旁人的角度,多尔衮的话,才是正理。她忽而想到皇太极,若她也像诺敏一样直言,他是否也会像多尔衮那样,立刻离她远去…… 多尔衮气沖沖的胡乱向前走着,对诺敏愧疚是一回事,可她不能得寸进尺!更何况,她这样善妒,让他作为男子的尊严何在?若如了她的意,他岂不是要成为全大金的笑话! “十四阿哥!”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多尔衮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却见布木布泰正含羞带怯的看着他。 他当即想起方才得知的她的那些心思,顿时更生气。他危险的眯眼,冷冷看着她道:“怎么,还想怎么诓骗爷?” 布木布泰心里“咯噔”一下,她昨夜走得匆忙,没时间处理那酒囊。她原以为多尔衮并未生疑,可昨日她再回去寻时,却发现已经不见了,当下便知,十有八九是瞒不住了。 她登时眼泪汪汪,浑身颤抖,压抑的哽咽着,缓缓跪倒在地,摇头道:“我……从未想过欺骗十四阿哥……” 多尔衮冷笑,脸上满是嘲讽与不屑:“所以,你是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没有给我下药?” 他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布木布泰道:“若不是海兰珠,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思。我就不明白了,我连贝勒也不是,嫁给我当个侧福晋,有什么天大的好处?值得你花这样大的代价?”布木布泰怎么说也出身尊贵,不该是那样轻易能捨弃自己清白的姑娘。 布木布泰一听又是海兰珠,立即怒火中烧,可脸上却满是凄哀之色,晶莹的泪珠不断滚落,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定要责怪多尔衮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咬了咬唇,满是哭音开口道:“我从未想过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更不是有心要给你下药,实在是迫不得已……” 多尔衮挑眉:“你有什么理由?” 布木布泰突然脸红的低下头,又似鼓起勇气,直视着多尔衮道:“我对十四阿哥一见钟情……甘愿做个侧福晋也想嫁给十四阿哥……”听来似是小女儿情真意切的告白。 后面的声音弱了下去,多尔衮却字字听了进去。他完全没料到她的理由会这样简单直白,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知道,姐姐才是您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我不该奢求嫁给您,可我……”她似情难自禁,低低泣了几声,才继续哽咽道,“我怕错过了,便再没有机会,我真心喜欢你,我想嫁给你,这才……”她说着,又低下头,满是羞愧。 布木布泰高高低低,断断续续的语调,轻轻柔柔,准确的敲进多尔衮的心。同样是示爱,诺敏霸道专横,布木布泰却委曲求全,甘愿当侧福晋,甚至甘愿牺牲清白…… 多尔衮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不禁想起她那日在湖边对他说的话,有些恍神。布木布泰平日里生得明媚英气,与海兰珠并不相似,可穿上与海兰珠相似的淡色衣衫,沉思流泪时,就会隐隐出现她的影子。他猛地想起海兰珠的话,布木布泰心思难测…… 第92页 “我从小便十分羡慕仰慕姐姐,可她那样美丽高贵,实在让我不敢接近……想来,我们姐妹多年的误会,太难解了。”她边小心斟酌措辞,边偷眼观察多尔衮的神色。 布木布泰揣摩心思的本事确实了得,她这番话正说到了多尔衮的心上。他爱慕海兰珠,可在皇太极面前,他时时感到自卑,正与布木布泰说的只敢远观的心思何其相似! 果然,多尔衮闻言,顿时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神色缓和,怒火也灭了不少,就连同情也回来了些。 布木布泰暗自舒了口气,还好面对的是多尔衮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若面对的是皇太极那样深沉睿智的人,只怕早已无所遁形了。 可见,她选择不听姑姑的话是十分明智的,多尔衮比皇太极容易对付多了。 第50章 心思 50 心思 “你怎么了?为何看起来心事重重?”皇太极望着明显不对劲的海兰珠问道。 “我听了诺敏与多尔衮的话……”海兰珠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与诺敏有一样的想法。 皇太极挑眉,认真等着她的下一句。 “你为什么要娶我?”她突然问道。 皇太极一愣,原本在说多尔衮之事,她却突然跳到这里。 “自然是因为喜欢你,想娶你。”他不清楚她的意图, 斟酌着话语道。 “还有呢?” “还有?”皇太极思索道, “还有你的出身, 蒙古科尔沁格格, 正是我乃至整个大金需要的。”他不想拿甜言蜜语哄骗海兰珠, 两人不妨摊开来好好说说。 这话正如海兰珠所料, 她心里完完全全明白,皇太极不可能仅仅因为喜欢就愿意娶她, 甚至许以大福晋之位,她也愿意相信,这两个原因,喜欢才是更重要的那一个。 然而再怎样有心理准,听到他直白的话也不免觉得微微刺痛。她低了低头,随即笑了笑,接着他的话淡淡道:“因为我与姑姑不同, 我的身份在科尔沁足够分量,却又与家人不够亲近, 不会利用科尔沁的势力牟利, 不会对你有威胁,对吗?” 皇太极点头, 想不到她心里这样清楚明白。的确,他最初发现她的身份时,便生过怀疑,怀疑她别有目的,怀疑她与哲哲一样,甚至比她更有心计。然而当他得知,她在科尔沁的家,亲情淡薄,宗族势力交错,却与她都无甚联繫时,才慢慢放下戒心,转而看重这重身份带来的好处。想不到她心里如此清楚明白,让他不禁刮目相看。 然而皇太极心里又有些不安,反覆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生怕自己的诚实一不小心便伤害了她。看重她的身份是真,喜欢她更是真。 海兰珠见到他关切忐忑的眼神,平静笑道:“你不必担心,自我决定嫁给你那一刻起,便懂得这其中的厉害。” 皇太极稍安,提着的心略放下。 这话题却没过去,海兰珠又问:“若我不是科尔沁的格格,你还会喜欢我吗?” 皇太极皱眉,他望着面前的女子清澈如水的眼波,回答道:“若你不是海兰珠,哪里还会遇见我?” 海兰珠原本有些紧张,她本想问的是皇太极是否是因为她的身份才喜欢她,可她害怕太过直白,也会让自己猝不及防的面对残酷的现实。皇太极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却一点不错,没了这身份,她大约永远不会遇见他。 “你为何要想这么多?我们互相倾慕,又门当户对,结盟更是对双方均有益处,难道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皇太极并不理解她心中的纠结,在他看来,身份地位,原本就是人的一部分,他又怎么会抛开这些,去喜欢一个不完整的她? 海兰珠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这么一说仿佛真的非常有道理。 皇太极瞧她脸蛋鼓起,不时咬一咬红唇的纠结模样,不由笑开,一手将她纤细的肩背揽入怀中,另一只手则轻轻颳了刮她小巧挺直的鼻樑,那滑不熘丢的触感激得他心里一阵激荡。 他掐一掐她白嫩嫩的脸颊,又吻了吻那光洁的额头,哑着嗓子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明儿我可就要走了。” 海兰珠一阵脸红,心中暗恼,自己尚未理清思路,真正想说的也还没说,却被他带得全然忘记了初衷。她撇撇嘴,也罢,即便当下便撂开了说,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倒不如等她先料理了科尔沁的诸多事情。她与他,来日方长。 不过,到底是不放心的,她揪住他胸口的衣服,瞪眼假装恶狠狠道:“你可不许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纳了别的女子!” 皇太极把脸埋入她的颈窝,吃吃的笑起来,抚着她的背道:“知道了知道了!想不到,你竟是个醋罈子!” 海兰珠“哼”道:“现在才知道?可不许你后悔!” “不后悔,永远不后悔。我在我们的新家等着你。” ………… 翌日一早,大金的队伍便浩浩荡荡踏上了回去的路程。众科尔沁台吉又拖家带口的前来相送,不少普通牧民们也跟着凑热闹。 “别看了,都走了,等你嫁过去了,保准你看个够。”满珠习礼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海兰珠身边,嬉笑道。 海兰珠目送着队伍渐渐远去,才慢慢收回目光,眯眼看着满珠习礼:“你小子,真是没个正经样子!”她总觉得近来满珠习礼有些莫名的兴奋,可细想了一会,却没什么头绪,“我发现你近来总是很开心的样子,到底得了什么好处,这样喜形于色?” 第93页 满珠习礼一听这话,立刻合不拢嘴,他憋在心里不敢同别人讲,此刻海兰珠问起,他立刻贼兮兮凑到跟前,小声道:“四贝勒临走的时候同我说了些话。” “什么话?”海兰珠没想到竟然与皇太极有关,也难怪他专程巴巴的跑来要告诉自己。 “四贝勒对我赞赏有加,还悄悄告诉我,不久的将来,大金也许会与科尔沁联合抗明,也许我会有机会建功立业!”满珠习礼说话时目光灼灼,语气里全是对未来的期望。 海兰珠很替他高兴,她知道满珠习礼同她的父兄不同,是个有雄心的将才。她记忆里能模糊的想起,蒙古确实最后完全臣服了后金,若往后蒙古士兵编入金兵,满珠习礼的确很可能有一展才华的机会。 “哈日珠拉,我看四贝勒是真心待你的,你寻了个好人家,我很为你高兴。”满珠习礼难掩脸上的神采飞扬,只是转瞬却又暗淡了下去,“可惜了布木布泰,幼时那样可爱的小妹妹,却这样稀奇的许给了十四阿哥……” 海兰珠为难的看着满珠习礼,她并没有把布木布泰给多尔衮下药的事告诉他,此时听来,他似乎为布木布泰感到十分不值得。多尔衮知晓真相后,显然十分生气,可最终也没有悔婚,更没有向外透露出半点风声。 她当初并不懂多尔衮的心思,想再去询问,却被皇太极制止,于他,于大金,多尔衮娶了布木布泰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们将真相告诉多尔衮便是尽到了义务,剩下的便要他自己决定了。 突然,寨桑身边的随从出现在二人面前:“大格格,台吉请您过去一趟,商量嫁妆置备之事。” “哎,到底你要出嫁了,留在草原的日子不多了……走,我也替你瞧瞧去!”满珠习礼拉上海兰珠便去了。 海兰珠方才想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算了算了,到底是满珠习礼的亲妹妹,他知道了怕是又要难过了,还是下回说吧…… 二人到得主帐时,才发现博礼与布木布泰也在。海兰珠先是给寨桑行了礼,又淡淡的同博礼打了声招呼。 布木布泰仍是乖巧伶俐的样子,只是初见海兰珠的一剎那,眼里道道嫉妒仇恨的光芒还是掩饰不住。 海兰珠暗嘆,到底还是孩子,功夫不到家。她沖寨桑笑道:“听闻阿爸寻女儿前来商讨嫁妆之事。” 寨桑点头道:“正是了,叫夫人拟了单子,先给你瞧瞧,若是合适,咱们直接照着准备就是了。” 博礼身边的侍女闻言递上礼单。海兰珠接过仔细看起来,越看心里的冷笑声便越大。 且不论皇太极送来的聘礼有多么丰厚,这嫁妆的数量,哪里是个首领嫡出女儿出嫁为正妻的嫁妆?倒像个妾室的女儿! 从物件数量上说确实不少,前三四样也的确是车马牛羊这些实打实的财产,然而中间许许多多零碎而廉价的东西,让这礼单的分量大打了折扣。 寨桑想来也没仔细审过,便直接拿给她看了。海兰珠料想,博礼必是把她当作是从前那个不肯轻易低头为自己说话的哈日珠拉看了,吃准了她不会开口向父亲要嫁妆! 她冷冷看一眼博礼,如了她的愿,不对父亲说什么。只是,该说的总有人说—— “阿爸,这也忒寒碜了些吧?哈日珠拉姐姐可是您的亲女儿,四贝勒又给了那么多聘礼,咱们这样可不厚道!”满珠习礼看过海兰珠递来的礼单,立刻嚷嚷起来。 博礼脸色登时不好看,原本就没料到满珠习礼也会跟着来,此时他还要拆自己的台,真是不省心。 “爷,这些只是咱们出的,吉桑阿尔寨不还为咱们添了些吗?”博礼连忙解释。 寨桑听了满珠习礼的话,立马抽过礼单,一个一个仔细看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对博礼训道:“确实少了,我嫁女儿,总不能连嫁妆也要坑了兄弟的吧?吉桑阿尔寨是吉桑阿尔寨,我只有出的比他多的道理,哪里还能比他少?” 他突然又看看布木布泰,低声道:“况且,咱们也对他不住……” 布木布泰闻言登时有些慌,难道父亲? 博礼小心翼翼道:“可……咱们不是得留着财产挨过今年吗?况且,布木布泰也要出嫁……” 寨桑立刻狠狠瞪一眼布木布泰,又突然像是无法面对一般迅速移开眼:“布木布泰出嫁……我哪里还好意思再多给嫁妆?十四阿哥不嫌弃已是万幸了……” 满珠习礼却满头雾水,怎么父亲的态度突然大大转变了?他看看其余三人,皆没有震惊之色,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第51章 心思(二) 51 心思(二) 博礼看了眼不做声道海兰珠, 不禁暗瞪了眼小儿子。她一共生养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可怜,如今成了家也还是唯唯诺诺的不争气的样子,女儿原来争气,现在却眼看着就被人比了下去。还有这个小儿子, 明明是亲生的, 却总是向着外人。 寨桑心烦意乱, 明明犯错的是女儿, 可他却不知为何眼神四处乱撞, 始终不敢面对布木布泰。他瞥了瞥满珠习礼震惊的脸, 急促道:“好了好了,谁都别说了, 就按我说的办!” “爷……” 第94页 博礼还想说些什么,寨桑却不想再听,厉声打断了她:“够了,难道我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吗?”他气得来回踱步,眼里起了不少红血丝,望过来的眼光十分可怖,“你看看你, 好好儿的孩子被你教成了什么样儿?这样丢脸,还指望我怎么样?” 这话别说博礼, 就是海兰珠听了也不禁皱眉, 孩子没教好,哪能怨母亲一人?他这做父亲的, 难道就没错? 满珠习礼看着母亲可怜的样子,正要为她辩解,博礼又声泪俱下:“布木布泰年纪轻轻,我实在捨不得,捨不得让她像我一般命苦……还有我可怜的孩子,吴克善……” 寨桑闻言脚步一滞,又恨又愧。 海兰珠却听出了些蹊跷,关吴克善什么事?吴克善成家已久,作为长子,他虽是寨桑的接班人,却已自立门户,鲜少再参与家中之事,海兰珠对他也不甚了解。她只听说,博礼自小十分疼爱长子,倒是对满珠习礼这个小儿子,不甚关心,这与常理有些相悖…… 她遂又想到博礼对自己没来由的怨恨,和寨桑有意无意对博礼的诸多纵容,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听闻我母亲在世时,与大哈屯姐妹情深,素来照顾周全,我母亲去后,阿爸也即刻扶了您为大哈屯,多年来,您管着咱们家中,从未有哪位侧室哪个下人敢对您不敬,却不知这‘命苦’二字该作何解?” 海兰珠语调轻缓,却说出了犀利的话语。她始终仔细观察着博礼的反应,竟发现每每一提及她的生母,博礼便立刻瞳孔紧缩,极力克制了恐惧,衣摆边颤抖的手突然紧紧攥住,柔滑的绸缎布料立即满是褶皱。 海兰珠立刻留了个心眼儿,博礼果然与她的母亲有些不可告人秘密! 满珠习礼已是完全理不清眼前的状况,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尽管海兰珠的话有些犀利,却也问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博礼讷讷不语,只看着寨桑,想说又不敢。布木布泰反应快,眼见着博礼一提到陈年旧事便慌了手脚,心中虽也不知晓全部,却也立即应道:“姐姐说的正是,我要是也有阿妈的好命,此生也足了。” 她伸手扶着自己的母亲,笑得温良:“阿妈,您不必为我担心,十四阿哥并未介怀,仍旧愿意娶我,我已经十分知足了,嫁妆这样的事,自然要先紧着姐姐,我并不十分在意。” 寨桑双眼通红,头痛不已,进退两难,挥手道:“都出去吧,容我想想。” 这四人心思各异,却也都听话的告退。 待退出寨桑的毡房,海兰珠看着慌乱又愤恨的博礼,平静微笑:“大哈屯不必忧心,若是我母亲还在世,瞧您这样,定要担心了。”她又提到去世的母亲,就为了再看看博礼的反应。 博礼瞪大眼,仔细盯着海兰珠,想看清她是不是已久知晓了她的秘密,海兰珠温柔恬静的美丽脸庞上,却始终波澜不惊,看不出分毫。 她望着海兰珠离去和满珠习礼一道离去的背影,身体仿佛被抽去了力气,倏然一软。 布木布泰眼疾手快扶住母亲,一路架着她回了自己的住处,急切的悄声问道:“阿妈,你到底怎么了?干大哥什么事?又与哈日珠拉的母亲有什么关系?” 博礼歪倒在榻上,眼睁睁等着帐顶,半晌说不出话。 姐姐的哭喊再次在耳边响起,那老妇诡异的眼神飘在眼前,还有哈日珠拉似笑非笑的表情…… “阿妈?阿妈!你醒醒!” 布木布泰道声音突然撞进耳中,把博礼生生拉出了恐惧与噩梦。 她勉强笑了笑,伸手轻推布木布泰:“好孩子,阿妈没事,就是有点累,你去吧,晚些时候再来。” 布木布泰心中担忧一点不减,可看母亲现在的样子,定然是无法说出什么的,只得依言离去。 满珠习礼又急又气,早已在外头等了一会。一见布木布泰,三两步就上前,一把抓住布木布泰的手腕,红着眼问:“布木布泰,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他眼里全是痛心,虽然不亲近这个小妹,却也如一般兄长一样有拳拳呵护和殷殷期盼之心,却哪里知道,原以为只是有些小算计小心思的小妹,竟会做出这样不顾廉耻的事! 布木布泰手腕剧痛,禁不住大喊道:“你放手!” 使劲挣扎却不得自由,她桀骜道:“你别来质问我!又是听哈日珠拉说的吧?我说呢,你根本从来都不关心我!” 满珠习礼手上的劲稍稍松了些:“我怎么会不关心你?以往你的事,我再不贊同,可曾说过半句重话?” 布木布泰满眼不以为然:“这也算关心?我做什么,全都是错的,在你眼里,只有哈日珠拉才是对的!” 满珠习礼顿感不可置信:“为何你总是认不清自己错在哪里?我不懂,不懂你为什么总要和哈日珠拉比!” “我也不懂,论样貌轮出身,我哪样都不比她差,就因为她是姐姐,我是妹妹,我就不能和她比吗!”布木布泰语气激动,满脸通红,眼里全是受伤和不甘。 满珠习礼直摇头:“哈日珠拉可从未想过和你比,好好的当姐妹,有什么不好……” 这个妹妹,他大约从没有真的认识过。 第95页 “我难道天生就该给她作配?凭什么?你有没有为阿妈想过?”布木布泰已满是泪水。若不是为了争个不输哈日珠拉的好前程,为了让阿妈能扬眉吐气,她何以出此下策? 满珠习礼此刻已然平静下来,他怜悯的看了眼布木布泰:“别拿阿妈做藉口,作为哥哥,我奉劝你,收起歪心思。只要你好好做人,什么时候都不晚。不要小看十四阿哥,他是后金大妃的儿子,就算比不上四贝勒,但也不是你能随意摆弄的。” 他说完,转身便走,只留下怨愤未平的布木布泰,呆在原地不停掉泪。 ………… 大金的队伍,少了来时一车车的财物,回去时轻装简从,速度快了不少,未过多久便已回到了新都渖阳。 方一入城,皇太极便领着多尔衮入汗宫向□□哈赤请安述职。 □□哈赤看着这两个年龄相差甚远的儿子,很是满意。 他把多尔衮叫到身边,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对幼子的拳拳爱意。 “多尔衮也长大了,此次你行事虽有些莽撞,到底还是把自个儿媳妇搞定了,为父很是欣慰,等成了家,就能封贝勒了!” 多尔衮眼里立刻闪出对战功和爵位的渴望:“儿子一定不负父汗期望,助父汗拿下这万里江山!” □□哈赤赞赏的点头,一番夸赞鼓励后,便道:“好了,去你额娘身边瞧瞧吧,她天天念叨着你呢!” 待多尔衮离去,□□哈赤又对一言不发的皇太极道:“老八,你做的很好,多尔衮这孩子,想来也是懂事的!” …… 阿巴亥早已知晓多尔衮已经回来了,在屋里许久,只等他见过父汗便要来了。 门口小太监同主子一条心,也伸长了脖子盼着十四阿哥的身影。 “大妃,十四阿哥来了!” 小太监话音刚落,多尔衮便踏进了门。阿巴亥猛的起身,睁大眼好一番上下打量,见儿子没胖没瘦,浑身完好,这才安心。 多尔衮在母亲面前一向沉稳,此时别后重逢,依然一丝不苟行礼。 阿巴亥拉起他:“哎,你这孩子为什么总是这样见外?一点不像你弟弟。” “可不是吗?哥就是假正经,像我似的无拘无束多好!”多铎嬉皮笑脸,他一早来给母亲请晚安,便赖着没走,要等多尔衮回来。 多尔衮瞪了眼弟弟,一板一眼道:“我这是有分寸!” 阿巴亥一听分寸,心里又有些不快。 “你啊,哎!”儿子刚回来,她不忍心责怪,可又忍不住说两句,“叫你去蒙古找媳妇,可只要你找一个,你倒好,一下弄两个回来,额娘帮你千挑万选了这么久,才终于找了个好亲家,你这一弄,可不膈应了人家,还怎么指望人家帮你出力呀!” 多尔衮并不说话,他明白母亲的心思,十二哥阿济格天资不行,不受重视,多铎年纪又太小,母亲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指望将来父汗百年后,自己能得了那位置。 可她实在异想天开,不说自己尚未封爵而父亲已年迈,前头的八哥,才能卓着,战功显赫,早已笼络了人心,就是再给他十年,他也未必能赶得上啊! 而母亲却始终被执念所困,她一面费心讨好父汗,一面无论大小压力,都不间断的与二哥代善暗通款曲。 看来情深意重,然而说到底,不过是想争取二哥的支持。可二哥那样一个既狠心,又有眼色的人,怎么可能帮着他们孤儿寡母? 阿巴亥说了几句,见儿子也不辩解,到底还是心疼,忙叫了小太监端上各色茶点,招呼两个孩子好好吃着。 好容易离开了母亲身边,多铎好奇的问道:“哥,你到底怎么想的?我看你不像是那样轻率的人啊。” 多尔衮面无表情,回想起布木布泰可怜的样子,又渐渐与海兰珠重叠。他眼神飘忽,真心可贵,只不知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 “哥,想什么呢?该不会,滋味太好,让你着了她的道?” 多尔衮回神,想起那个旖旎的夜晚,到底也是他初尝那滋味,耳朵不自觉泛红。 他绷脸:“臭小子,我不过顺手送八哥一个人情,你胡思乱想什么!” 多铎点头道:“那就好,女人欣赏把玩一下很好,可把自己栽进去,那就不值当了。”他复又贼兮兮凑过来道,“都说女人的滋味,爷们尝过便再也戒不掉,哥,到底是什么样儿啊?” 多尔衮耳朵越发红艷,一巴掌拍在多铎光熘熘的脑门上:“滚远点!想知道,过两年自己去!” 第52章 秘密 52 秘密 春意正浓, 草原上雨水渐渐丰沛,越来越多的嫩草已郁郁葱葱。 “阿娜日,发什么呆呢?” 这丫头呆坐在这许久,地上的嫩草都被她无意识的揪下了不少。猛然听见海兰珠的声音,她倏的一下跳起来, 脸上委屈的表情也没来得及收起, 一滴眼泪挂在眼眶要掉不掉的, 很是可怜。 海兰珠一愣, 拿了手帕仔细帮阿娜日擦掉眼角的泪水, 柔声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格格我给你出气去!” 阿娜日瘪着嘴,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还不就是那些个小人!格格都回来了, 马上快出嫁了,那些闲言碎语还是不停!”她恨恨道,“台吉还说要为您揪出哪些嚼舌头的人呢,果然只是说说而已!” 第96页 海兰珠不在意的笑笑,她可从没指望过寨桑这个父亲。一来他摇摆不定,没有主见,二来他偏听偏信, 格局不大。在科尔沁,能真心为她打算的, 除了自己, 只有贴心贴肺的满珠习礼和阿娜日。 阿娜日不满海兰珠的无动于衷,抓着她的袖子道:“格格, 您快长点心,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吧!人家这么欺负咱们,还不是看准了咱们家大哈屯去得早……” 海兰珠微微一笑,拍拍阿娜日的手:“你这丫头,天天儿的跟着我,光长了肉,脑袋却一点长进也没有。” 阿娜日眨巴着眼睛,满脸疑惑。 “你还记得我曾问你可认得阿妈在世时,身边伺候的旧人?” 阿娜日忙不迭点头:“记得记得,花了好几日才从她夫家寻了来呢!”她遂又低头,“若是我阿妈还在,哪里需要这样辛苦的去寻别人……” 海兰珠不忍提及她的伤心事,忙道:“你可别再难过了,今晚,跟着格格我去看好戏吧!” ………… 亥时刚至不久,博礼便隐隐有些睏倦。 “爷还没回来吗?”她脑袋晕眩,眼皮耷拉,一手扶额撑在案上,懒洋洋的问旁边侍立的丫头。 丫头看了眼帐帘的缝隙,福身道:“还未见爷身边的侍卫来报。”她悄悄抬眼,见博礼困顿的样子,小心询问道,“大哈屯,是否需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开了春,夜里仍有凉风,是以帐内依然严严实实封着,毫不透风,搅得人越发容易犯困。 香炉里的香缓缓燃烧着,渐渐浓郁,熏得人发软。这大明来的精緻物件,果然能消磨心智,让人沉迷其中。 博礼头也不抬,眼也不睁,只挥手叫这丫头出去了,偌大的毡房中便只留下自己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一刻,也许是一个时辰,门帘再次掀开。 博礼掀唇:“问着了?爷到哪儿了?” 没有预料中恭敬的回答,只有轻缓的脚步隐隐绰绰,渐渐靠近。 博礼不由不悦,费力睁开眼,要看看这丫头怎么能如此无礼。 毡房中的烛火不知何时已被熄了一半,光线昏暗暧昧,伴着香炉里裊裊升起的青烟,一片模糊。 隔着一层烟幕,一个修长纤美的身影直直的站着。白色的衣裙熟悉又陌生,却断断不是她身边的婢女。 博礼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歪在榻上的身子僵得动弹不得。 她猛然瞪大眼,紧紧盯着那身影,半张着嘴,下唇不住颤动,好半晌也没发出声音。 那身影也不往前,也不说话,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博礼。印象中温柔恬静的脸此刻泛着诡异的苍白与冰冷,原本的眼波盈盈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乌黑而深邃的眸子,如刀子一般直直刺向博礼。 博礼一手无意识的伸出去,似要挡住那张噩梦般的脸,身体开始本能的僵硬后退。 咚—— 她一头从榻上栽了下来,想以手撑地站起来,却哆嗦着屡屡失败。 “姐……姐,是你吗?”博礼一边艰难的问道,一边鼓起全部勇气抬头又看一眼。 这一眼又把她吓得魂飞魄散。那身影没再走近,只低头冷冷俯视着她,好像在看地上的蝼蚁一般冷酷又毫无感情。 博礼吓得尖叫一声,迅速低头趴伏在地,再也不敢抬头。 “姐姐,我……我错了,错了!求……求你,快 ……别来了……别……”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哀求,似梦非梦的感觉,折磨得她抖如筛糠。 那身影终于开口,语调飘忽不定,温柔缠绵却透着鬼怪:“好妹妹,你错在哪里?” 博礼大口喘着粗气,脑袋越发低到地毯中去。 “我……不该……不该推你,我害你……早产……血崩……我不是有意的……” “还有呢?” 博礼脑中混沌,无法思考:“还有?还有……害怕……哈日珠拉…差点就让她消失……可她回来了,回来了!我没有害死她!” 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突然直起身,膝行至那身影脚边抱住:“姐姐,你饶了我吧!哈日珠拉还活着,我以后一定……一定好好待她,再也不…伤害她!姐姐……” 帐外的寨桑早已惊怒不已,脸色铁青,此时他再也忍不住,冲进帐内,大声怒骂:“你这个……歹毒的贱妇!” 他上前抬脚便要朝博礼踹去,却被满珠习礼猛的扑上去挡住,替母亲生生挨了这一下。 寨桑这一下使的是全身力气,踹在儿子肩背上发出一声响,满珠习礼闷哼一声,顿觉胸口一阵窒息和疼痛,好半晌才平复下去。 寨桑踹错了人,怒气未消,扬手猛的噼向一旁的桌案,震得案上从大明得来的陶壶与瓷杯纷纷滚落,噼里啪啦在地上碎作一团。 方才昏暗的灯火不知何时已被人重新点上,毡房内亮如白昼。博礼猝然惊醒,惊恐的瞪眼望着面前的白衣女子。方才明明看到是姐姐,为什么变成了哈日珠拉…… 第97页 她见到护在自己身前的小儿子,来不及心疼,便要躲开丈夫扔过来的香炉。 那鎏金镂空花鸟纹香炉险险的擦着她的右肩,落在在地,咕噜咕噜滚了几圈,燃烧殆尽一下铺倒出来,浓郁的余香扑面而来。 博礼立刻伏地不停的磕头,颤抖着手指着香炉辩解:“这香……有问题!迷了我的心智,我方才都是胡言乱语,爷,你相信我!相信我……” 海兰珠垂眼望着地上狼狈求饶的博礼,方才的惊怒已然平静了不少。 她冷冷道:“大哈屯说什么呢?这不过是普通的安神香,即便熏的时间久了些,也不至于能迷人心智。” 这话不假,她不过是让那小丫头早些焚香,烧得浓些,烛火调暗些,她进来时,也不过是换上母亲旧时的衣物,脸上多敷了些脂粉,可没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 寨桑憋着一口气,重重呼出,一屁股坐在榻上,拍着桌案道:“我看就是你心里有鬼!”他伸手捂住心口,“你姐姐……她对你还不够好吗!她哪里亏待过你一分一毫?你为何要这样恶毒?” 他痛苦的扶着脑袋,有气无力:“你对哈日珠拉还做了什么,那时她失踪,是不是你动的手脚,你自己说。” 博礼泣不成声,只不住的摇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说!”寨桑猛的拍桌子,吓得博礼又是一阵瑟缩。 满珠习礼此刻失望又伤心,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喜欢哈日珠拉,却没想到她的厌恶由来已久,更没料到她能做下这样的蠢事。 他跪到母亲身边,伸手牢牢扶住她:“阿妈,说吧,不管最后怎么样,我还是您儿子。” 博礼怔怔望着儿子,眼里的泪不断滚落。在满珠习礼真挚坚定的目光下,她突然觉得十分羞愧,拼尽全力只为给孩子们谋个前程与地位,可骤然被他们知晓了自己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就好像被人强行剥下了披在外面的锦衣,露出里面的粗布麻衣一般难堪。 海兰珠漠然道:“既然大哈屯说不出口,不如我来替你说吧,你只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吧。” “你身边有个叫巴颜的家奴,从你娘家跟来,伺候了近二十年。你派他将我悄悄带远了,下手除掉我。可没想到他失手了,于是只好四处散播些谣言,好让我不敢回来,是吗?” 博礼默不作声,一片死寂中,低垂着脑袋微点了下头,算作承认。 “巴颜现在在哪儿?” 博礼用力捂嘴,抖着声道:“他死了……过了一天我便派人去寻,只有尸首……似是失足跌进沟里死了……”她边说边摇头掉泪,“身上一道道都是沟里尖利的石块划出来的痕迹……” 寨桑厉声喝问:“是不是你这毒妇杀了他?” 博礼大哭着拼命摇头辩解:“不不不,我没有!他跟了我十几年,那样忠心,我怎么忍心……” 海兰珠不想纠缠这件事,暂且就相信了她。她问出心中最想问的话:“你为何这样恨我的母亲?只因为嫉妒,因为她是正妻?” 毡房外,一对年轻男女气喘吁吁,却丝毫不敢懈怠,一路匆匆奔来。那男子好容易跑到了门边,放要伸手打帘,却听里面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举在半空中的手立时僵住了。 博礼木然的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眼里又闪出痛苦的光:“姐姐从小就是阿爸阿妈的掌上明珠,什么都比我好……” “所以你就嫉妒她?”海兰珠冷冷的问。难道对亲姐姐的嫉恨之心真的是与生俱来的吗?就像博礼,布木布泰,还有尹素…… “我忍了那么多年,可是我的孩子,吴克善,他多么无辜!”博礼声泪俱下,一提及孩子,声音里没了颤抖,音量渐大,语调尖刻,“他还那么小,在襁褓里,天天儿的哭,却不能见自己的阿爸阿妈!” 寨桑似乎一下消了怒气,憔悴枯坐,嵴背佝偻。海兰珠与满珠习礼皆震惊不已,长兄吴克善?他们可从未听说过这些事! 门帘突然被掀开,冷风灌进来。布木布泰走了进来:“阿妈,你在说什么?大哥,不是好好的在吗?” 她身后,赫然站着匆忙赶来的吴克善。 第53章 出嫁 53 出嫁 “阿妈……”吴克善双脚仿佛千斤重, 停在门口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那是他心里最深的伤口,十几年也没能长全,骤然听见母亲旧事重提,仿佛有一只手,又活生生要撕开那尚未长好的皮肉。 博礼踉跄着爬起来, 跌跌撞撞向吴克善扑去。她伸出爪子一般枯瘦僵硬的手, 紧紧攥住儿子的双臂, 用力向里扯, 把他从外头的阴暗处, 一下扯进毡房中, 扯到灯光下。 “我的儿子,明明是爷的长子, 可为了她,为了我美丽善良的姐姐,我要瞒着所有人,把吴克善藏起来……就因为她是正妻,因为爷喜欢她,她的孩子,就比我的孩子宝贵!”博礼声音悽厉, 眼里全是熊熊火焰。 “她嫁进来,几年都做养不了孩子, 为了不让她伤心, 即便我有了孩子,也无法大大方方的进门, 只能把孩子偷偷养在外头,随意寻了个由头,把我抬进门!” 第98页 她双臂搂住瑟瑟发抖的吴克善,像对婴儿一般,轻拍着他的背,“可怜的孩子,从小只有乳母在身边,一月里只能见阿妈两次,次次都要掩人耳目,长到五岁,才第一回 见到父亲……” 吴克善低垂着脑袋,眼里一片空白。他已然成年成家,连儿子都有了两个,可幼年的阴影却从未消失,此时的他无助得像个孩子。 旁人都只道他与父亲不亲近,为人也从没有自己的主见,只一味的按着父亲的意思办事。可他们哪里知道,他幼时便明白母亲曲意逢迎,百般讨好父亲的生活有多艰难,是以他自小便懂得,父亲是一家之主,拥有主宰他生死的权力。 寨桑转过眼,不敢面对眼前的妻儿。他犯了错,大婚前便犯了错,辜负了爱人,还与之在外生子。为了不让爱人伤心,他选择隐瞒真相,却既失去了爱人,又伤害了儿子。 一时间无人再说话,大家心知肚明,博礼一心寻仇,把恨意加诸亲姐姐身上,可真正酿成悲剧的罪魁,却是那坐在上首的一家之主,博礼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 有那么一瞬,海兰珠只觉得博礼也十分可怜,就连寻仇,也寻错了人。这男女极度不平等的世界里,女子总是承担了大部分的罪责,她们的命运,却也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满珠习礼突然痛哭流涕,对着寨桑连连磕头:“阿爸,儿子不求你原谅阿妈,只求你多顾念她尽心伺候您十几年的情分……儿子给您磕头了!” 寨桑伸手抹把脸,眼神始终不敢看他们:“你起来吧,问问你姐姐,怎样处置你母亲,才算平了她的冤屈。” 满珠习礼闻言,停下不断磕头的动作,看向海兰珠:“姐姐……” 少年那一双眼里交织着心痛、愧疚、不忍和恳求,那一声“姐姐”,叫得海兰珠心中遽痛。 她艰难的移开眼,对父亲道:“大哈屯罪过深重,但也是弟妹兄长的生母。我与母亲的冤屈已然洗清,父亲乃一家之主,一族之长,其余便交由您决断。” 寨桑枯坐半晌,正值壮年的他蜷缩在塌边,仿佛片刻间便成了行将就木的老者。 他出声道:“这事传出去实在不好听,没得坏了家族的名声。既然你始终觊觎你姐姐的位置,我便还让你作我的大哈屯,只是,往后不论是族中还是家中的事,你都别再管了。” “我给你请位喇嘛,往后你便专心在家中为科尔沁祈福,为你的罪孽求赎,没什么事,就别让我再见着你,更不要再随意出门了。”他伸手指指几个孩子,“你该感谢孩子们,孩子需要有身份的母亲,我是看在他们的份上,给你留点面子了。” 海兰珠冷眼旁观,对父亲的决定不置一词。今天这齣戏,归根究底,在于父亲的软弱与虚伪。她的母亲,甚至博礼,也都是受害者。 满珠习礼有抱负和志向,在这个“母以子贵,子以母显”的时代,他需要有地位与身份的母亲,才能有所成。海兰珠厌恶博礼,却要为弟弟考虑。博礼终究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切断她的拳脚便再无法作恶。 翌日,科尔沁台吉寨桑对外宣称,其大哈屯博礼突染重病,卧床不起,是以原来由大哈屯打理的诸项事宜皆分派给其他妻妾。 听闻大哈屯卧床数日,几度生死攸关,因此性情大变,对天发誓,若此番有幸得生,便不再理世事,只专心吃斋,为科尔沁祈福积德…… ………… “哈日珠拉,谢谢你。” 海兰珠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短短数日,他似乎一下长大了许多,初时的消沉痛苦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坚毅。 她心疼的同时,也十分欣慰,跨过了这个坎,他才能更勇敢。 她嘆息道:“你没有责怪我,我已然满足了,哪里还用得着谢?” 满珠习礼摇头:”我明白的,我母亲犯了那样滔天的罪,多亏你宽容,才能保命……“ 眼看气氛又有些冷,海兰珠忙沖阿娜日使个眼色。 这丫头十分上道,笑眯眯探头过来:“喜事将近,方才绣娘们送了格格的嫁衣来,要不要瞧一瞧?” 这是顶顶重要的大喜事,满珠习礼努力扫去心中阴霾,笑道:“要的要的,快拿出来试试,若是不合身,还来得及叫绣娘改一改。” 阿娜日捧着整齐叠好的嫁衣过来,两手捏起肩膀处,轻轻一抖,衣服便完全展开在二人面前。 那火红的绸缎泛着柔顺的光泽,上以金线陪着蓝线,以复杂的针法绣出了细緻又纷繁的鸳鸯石榴花纹,十分美丽。 海兰珠伸手抚过缎面,那质感如水般丝滑。她的指尖在衣摆、袖口、领口处一一停留,每一处皆针脚细密,线条流畅。衽口有金红相间的蝴蝶盘扣,上缀着鎏金雕花东珠。 满珠习礼赞嘆道:“这嫁衣用料考究,做工精緻,应当下了许多功夫。” 阿娜日笑道:“绣娘说了,这嫁衣的奥妙,可都在里头呢!” 说着,她将衣裳小心铺到榻上,解开盘扣,将内里呈现在二人眼前。 只见衣裳里层,赫然是与另一面一模一样的绣纹!走近了赏看,这里层的花纹,竟也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线头,两面严丝合缝,除了那鎏金雕花东珠,竟能让人分不清正反面。 第99页 “这是双面绣吗?哪里请来的绣娘?竟有如此精湛的绣工!”海兰珠赞嘆,即便是在现代,这样细緻的衣裳,也十分少见。 阿娜日回道:“都替格格问过了,正是双面绣!听说是四贝勒亲自派人去大明的南方寻了最好的绣娘,这上面的花纹也都是四贝勒亲自挑选的,可废了不少功夫呢!” “想不到四贝勒这样的大忙人,竟也能这样用心!” 海兰珠脑海中浮现出皇太极对着绣娘描的一幅幅花样子,或皱眉或点头的样子,不禁又是感动又是好笑。那红绸金线,全是他满满的心意…… 转眼便到中旬,科尔沁的送亲队伍终于启行上路。送亲的除了长兄吴克善,还有满珠习礼。一行人浩浩荡荡,押着一车车财宝与牛马向渖阳而去。 临行那日,莽古斯领着全家,还有明安、吉桑阿尔寨等人,皆夹道相送。 海兰珠远远瞧见人群中的博礼,她没了过去的高高在上,看来消瘦了不少,身躯有些佝偻,在侍女的搀扶下木然而立,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她身旁站着郁郁的布木布泰,没有母亲那般憔悴,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海兰珠低头嘆息不过一瞬,转而便扬起明媚的笑容,在众人的祝福中踏上马车,奔向渖阳。 队伍在路上走了不过十日,路上却三次遇到皇太极自渖阳派来打探路程的信使。 众人玩笑:“四贝勒可是等不及要见咱们哈日珠拉格格了?” 来人喜笑颜开道:“可不是?咱们爷可是一日三遍的问,只盼着快快的迎新福晋呢!” 十几天恍如一梦,五月初,送亲队伍便抵达渖阳城外。 海兰珠掀开马车窗帘,凝望着眼前的渖阳城门。 “哈日珠拉,你紧张吗?”满珠习礼打马上前,与海兰珠一道看着城门,大金的都城,权力的中心,当世叱咤风云的人物,就在这城门内,他的心跳不禁加快。 海兰珠回想起她初到渖阳,满身狼狈,困厄交加,倒在城门下的样子,一阵恍惚。那时的她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皇太极仿佛救世主一般出现,在这乱世里,收留了她,给了她一方安身之处。 她轻轻摇头,故地重游,心中有的,只是期待与感慨。 想起那位向她指明方向的老妇,也许,海兰珠的命运,从那一刻起,便已悄然改变,她与皇太极,此生註定有剪不断的姻缘。 第54章 婚礼 54 婚礼 渖阳城外, 四贝勒府的管家敦达里早已等候多时,待科尔沁人一来,便引去了城外不远处早已备好的下处。 天色转暗,海兰珠正要用晚膳,阿娜日便火急火燎冲进来:“格格, 快别吃了, 该梳妆去了!” 海兰珠一口奶香饽饽刚到嘴边, 就被阿娜日一把夺走扔回桌上。 眼看着她就要被阿娜日拖走, 满珠习礼急道:“不吃晚膳怎么成?一会儿该饿了。” 阿娜日拉着海兰珠已然出了门, 头也不回的吼道:“吃什么呀?喜娘说了, 迎亲时内急才不好呢!” 急匆匆的来到卧房,伺候梳妆的丫头婆子们已经候着。打头的那位嬷嬷三十来岁, 梳了个两把头,样貌普通,面容和善,满是喜气洋洋。 海兰珠只觉得她看来十分眼熟,定睛一瞧,不禁愣住:“济兰?” 嬷嬷顿时喜笑颜开,蹲了个福道:“奴婢济兰, 奉贝勒爷之命,特来接格格回家!” 海兰珠顿时有些泪目, 他竟是特意把济兰寻了来, 接她“回家”…… 济兰一边将海兰珠拉近内室,一边笑道:“那年初见格格, 奴婢便知您定要与四贝勒有些姻缘,如今果然是灵验了!” 是了,那时初见,她尚不能预料自己会早了十年便嫁给皇太极,从未将她的玩笑放在心上,如今却真的应验了。 她站在中间,在几个丫头伸手摆弄下,披上层层叠叠的大红嫁衣,戴上叮叮噹噹的金银首饰,身上一下多了许多重量。 此刻,她才后知后觉,终于有了些紧张与羞涩。丫头引着她站到铜镜前,她竟是不敢抬眼仔细看镜中的自己。 “格格生得这样好,穿上嫁衣,更是美得很,将来定能与姑爷长长久久的恩爱。”这是从科尔沁带来的小丫头,嘴巴甜得很。 海兰珠鼓起勇气向镜中看去,只见里头站了个纤瘦的少女,身披大红嫁衣,肌肤如雪,颊边两朵淡粉在大红的映衬下越发娇艷。 她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心里扑通跳个不停。 在妆檯前坐下,身边的丫头嬷嬷忙碌半晌,终于为她梳妆好。余下大把时间,喜娘开始大段大段的向她叙述婚礼的全部仪程。 海兰珠呆呆望着眼前张合的嘴,努力的认真听着喜娘的话。可是她的大脑好像完全停滞,心里一片空白,喜娘的话,一个字也没有记住。 “格格?”喜娘突然停下,“您都记住了吗?” “啊?什么?”她愣愣的回答,原来喜娘已经讲完了。 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满珠习礼有些紧张的声音传来:“哈日珠拉,都好了吗?咱们该上路了。” 喜娘见状,满脸无奈:“罢了罢了,一会儿呀,您千万听我的话,让您走便走,让您停便停。” 第100页 海兰珠心里越发紧张,咚咚咚敲起鼓来,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众人七手八脚为她盖上大红喜帕,便开门将她推了出去。 满珠习礼扶着她颤巍巍向前走:“别怕,我和大哥都陪着你呢!”他安慰着海兰珠,自己却也紧张的不行,那扶着海兰珠的手都有些不稳。 上了马车,刚一坐稳,车轮便咕噜噜转起来,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行至城门口,海兰珠隐约听见城门缓缓开启的声音,不多时,送亲队便进了城内。此时城内一片寂静,海兰珠正纳闷,常看电视里古时婚礼,都是件热闹事,怎么却好像没人? 突然,一阵车马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街道上渐渐响起人们起闹欢笑的声音。 满珠习礼敲敲车壁,低声道:“哈日珠拉,你准备好了吗?四贝勒来迎亲了!” 海兰珠顿时觉得心跳漏了半拍,刚刚用力呼吸了口气,便感到车帘子被掀起,一双手臂伸进来,将她抱了出去。 她不知是谁,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服。 那人低声安慰:“别怕,是我。”声音熟悉,原来是大哥吴克善。她渐渐送了松手。 “我把我的妹妹,科尔沁尊贵的格格,哈日珠拉送来了!”吴克善停下脚步,大声道。 对面似乎有人应声下马,朝这边走来。不多时,海兰珠便被吴克善交到另一双强壮的臂弯中。她深吸口气,那熟悉的感觉,正是皇太极! “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她。”他嗓音低沉暗哑,海兰珠正听得神迷,他忽而又转身,冲着人群高声宣布,“今日,我皇太极,终于娶到了最心爱的女子,海兰珠!从此,我必待之如珍宝,若有违此言,愿遭天谴!”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与掌声,点燃了夜色中的街道。这仿佛是皇太极的结婚誓言,她只觉眼眶微热,就要掉下泪来,忙将脑袋靠在他的胸膛,听着那比平时快一些的心跳,顿觉格外安心。 不多时,皇太极便把海兰珠小心的抱入暖轿中,临退出时,还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她眼里心里都是晕乎乎的,脑袋里无端端飘过一句话: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那感觉,倒像是坐在云上了。 迎亲队伍抬着轿子晃晃悠悠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停住落轿。大门洞开,轿夫们再次抬轿,小心翼翼稳稳噹噹的入了大门。 顿时,阵阵喜乐声传来。海兰珠一会儿荒神,一会儿又紧张,手心里滋滋的冒了许多汗。 突然,轿子停下,有人高喊:“请新娘下轿!”喜娘也立刻敲敲窗框提醒她。 她深深吸气再吐出,抓住喜娘伸进来的手腕,一步步小心翼翼步出去。 头顶的喜帕遮挡了大半的实现,她只能垂下眼看着脚下的方寸之地。刚踩上脚下大红的绒毯,喜娘就反手用力抓住她,悄声道:“别动,射轿门!” 只听嗖——嗖——嗖——三声传来,三支无镞箭接连破空而来,咚咚咚打在轿门顶上,又落到海兰珠脚边的大红绒毯上。 她惊得有些发抖,还好皇太极剑法十分精准,若换做箭法不佳者,新娘还得遭一番罪。 射完轿门,便又有人高喊:“跨火盆!” 喜娘手上立刻用力,扯着她向前去。才两步,便见脚底下多了个正烧着炭的火盆。她脚上踩着花盆底,小心翼翼提了提裙摆,迈步跨过去,生怕那通红的炭火烧了衣服。 再走几步,那人又喊:“跨马鞍!” 登时又有个马鞍迅速塞到海兰珠脚边。她小心跨过,这才被喜娘引着进了屋里。 海兰珠长舒了口气,一共没走几步,却紧张的有些累了。坐到铺满大红锦缎的炕上,她问道:“爷什么时候来?” 旁边的丫头嬷嬷纷纷掩嘴笑作一团:“咱们新福晋等不及了!” 海兰珠掩在红盖头下的脸顿时红了,她以为屋里只喜娘在,想不到还有这样多的丫头婆子。 喜娘急得“哎呀呀”的连声叫唤:“我的福晋哟,方才同您说的仪程,您怕是都忘了吧!咱还得‘坐帐’呢!坐了帐,喝了合卺酒,唱了歌,咱们才算得上礼成呢!” 海兰珠听得一愣一愣,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呀:“那我今夜是见不着爷,也睡不成觉了?”这婚礼真是累人,得一天一夜没法好好吃饭睡觉。 又是一阵闹笑,喜娘想来已然拿她没办法:“哎,咱们呀,就耐心的等着吧,剩下的仪程,得到日头上了中天呢!” 还有这么久,就只能在这喜床上干坐着吗?“嬷嬷,我能喝口水吗?”夜间梳妆开始,她便再没沾过水,嘴巴干得很。 喜娘急得快要下跪:“我的主子哟,可别喝了,内急可怎么好哟!” 罢了罢了,不能吃不能喝,更不能睡,有得熬了!喜娘一百个不放心,使唤几个小丫头轮流在海兰珠身边架住她,面的一个瞌睡打得倒在榻上。她有些怀疑,自己什么时候这样不让人放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亮堂堂一片,突然换来一阵喧譁声。喜娘蹬蹬蹬冲进屋,一把拽起还有些迷怔的海兰珠,便要出去:“大喜了大喜了!方才汗宫里传了话来,大汗将携大妃,亲来道贺,这是天大的面子呀!” □□哈赤亲自来赴宴,可见他对这桩婚事,对皇太极的重视,这在无形中,将皇太极与普通子侄们区别,默认了他超然的地位。 第101页 只是海兰珠却无心思考太多,她有气无力道:“什么时辰了?我实在是又饿又渴了。”若不是小丫头们轮流架住她,她怕是早饿晕过去了。 “没有多久了,福晋先吃口饽饽垫垫肚子吧,爷方才差人来说,可不能让咱们福晋饿着了!”喜娘说着,却是一下取走了海兰珠头上顶着的盖头,拿了个小小的饽饽塞给她。 屋外天已大亮,屋里也多了位老嬷嬷。那位嬷嬷看来六十来岁,体态丰满,面容慈祥,一张圆脸上全是笑纹,看得人心生亲切。 旁边一个样貌清秀的小丫头,看来是这些丫头们的头儿,她伶俐道:“这是塔嬷嬷,塔嬷嬷伺候过故去的侧福晋,又看着爷一点点的长大,是咱们府上福寿双全的老人儿了,奉了爷的吩咐,特来给您梳头绞面。” 原来是皇太极母亲身边的老嬷嬷了!塔嬷嬷蹲身福了福,脸上越发深的笑意看着像位亲切的长辈。 海兰珠见众人皆在等着,飞快的把饽饽塞进嘴里。 塔嬷嬷眯眯眼笑道:“莫急莫急,慢慢的吃。”复又倒了口茶水递到她嘴边,“姑娘长得真标志,与贝勒爷般配得很!” 海兰珠腼腆小小,就着被子抿了口水,心里抹了蜜似的甜。 丫头们将她扶到妆檯前,七手八脚拆下头上的珠翠首饰。塔嬷嬷拿起两根细长的棉线,便开始在她脸上用力的绞起来。她顿时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不由皱眉闭眼,这大约算是古代人工面部脱毛吧,实在是痛苦。 “福晋忍耐些,凡新婚都得这样开脸绞面才成。” 待整张脸都疼得阵阵发热,塔嬷嬷才放下那两根棉线,转而又拿起各色脂粉,层层扑到她脸上。 再下来,便要梳头了。来时仍是少女发式,此时再梳妆,便是少女变为妇人,发式也要改为女真人的把子头了。梳子温柔的穿过乌发,塔嬷嬷熟练的摆弄出两把头的样式,将扁方、珠花一一戴上,一个女真新妇的发式便成了。 明眸皓齿,朱唇点绛,肌肤胜雪,海兰珠呆呆望着镜中那个有些陌生的女子,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头上的发髻。以往只在别人头上见过这样的妇人装扮,如今看到自己,有些怪异。 午时将至,海兰珠重新顶起红盖头,在喜娘搀扶下出了屋。宾客喧嚣声远远传来,偶尔听众人高呼“大汗英明”,又有人道“四贝勒喜”。 喧嚣声渐大,喜娘突然松开了手,海兰珠一下失了分寸,抬手就要去抓。 一只熟悉的温热大掌裹住那慌乱的小手,迅速抚平她心里的忐忑与紧张:“我的海兰珠……”那一声唤含了千言万语,低沉悠长,听得她心中一荡,立刻用力回握。两人双手摩挲,继而紧紧纠缠相扣,难捨难分。 二人行至正中,在司仪指示下,冲着上座处磕头跪拜。皇太极朗声道:“谢父汗与大妃光临,儿子与媳妇给您磕头!”那声音不如往日沉稳,满是掩不住的喜悦与振奋。 海兰珠也忙跟着道:“儿媳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给父汗与大妃磕头。” 喜娘将备好的酒盅塞进海兰珠手里,悄声却郑重的提醒道:“只饮半杯!” 耳边传来皇太极极轻的一声笑,海兰珠顿时脸红了红,她是有多么不让人放心?饮完半杯,二人手中酒盅交换,再饮尽,便是喝完了合卺酒。 跪拜饮酒后,便算礼成,按照女真人风俗,该由众人高唱阿查布密歌,为新人送上祝福。 萨满早已准备好,站到中间正要开嗓,上首却传来□□哈赤的声音:“慢着——” 众人闻言皆瞪大眼睛望去,只见□□哈赤从座上站起,示意萨满退到一边。他站到中央,亲自唱起了阿查布密歌:“良辰开喜宴,佳日娶新人。持家饲的猪祭祀神仙,神其赐福,佳偶是成。神仙保佑此夫妇,福祉日增。白其发布黄其齿,白恙不生。九旬而健康,百岁修龄。年长岁永,享寿无穷。宜其家室,富贵恩荣。阖第得此吉祥,感戴神灵……” 那歌声悠扬浑厚,众人皆震惊的不知该如何反应,窃窃私语:“大汗不但亲临,甚至还亲唱阿查布密歌!” “这位新福晋好大的面子!竟有这样的礼遇……” “虽是科尔沁的,大汗到底还是看在四贝勒面上……对四贝勒特殊……” 好在司仪反应极快,随着歌声切肉、抛肉、洒酒,没出差错。 皇太极与海兰珠交握的手紧了紧,海兰珠清楚的感受到他满心的欢喜与感慨,也更用力的与之交缠。他将她的手稍稍放开,在那白细的手心里,缓慢而坚定的划着名,那一笔一画连起来,便是几个汉字“白头不相离”…… 白头不相离啊!海兰珠眼里终是悄然落下泪水,她亦悄悄在他手心一笔一画写下“愿得一心人”…… □□哈赤唱完祝词,又高声对众人道:“吾儿皇太极,为大金立下汗马功劳,是我□□哈赤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顿了顿,望着周围全神贯注聆听的众人,又转向皇太极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理应前来见证。望你娶了新福晋,更多多诞育子女,大金的将来,还要靠你!” 他的话掷地有声,众人都听出了其中对皇太极的期望与倚重,甚至有託付大业的意思!皇太极心中激动,牵着海兰珠一同跪下,高声道:“谢父汗看重!儿子定不负重望!” 第102页 海兰珠清楚的感受到皇太极澎湃激动的情绪,心里跟着他一道起伏,一面欢喜感动,一面又有些酸涩。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好日子,他们有了众人的祝福,有了□□哈赤的肯定,未来,该是能长长久久吧…… 第55章 婚礼(二) 55 婚礼(二) 唱了歌饮了酒, 大汗携大妃离去,这便要到宾客们最期待的时刻了。 司仪有意调动院内的气氛,拍掌道:“大傢伙儿,想不想看看新娘子!” “想!”人群躁动,纷纷应和。这位新福晋自出嫁便有这样大的阵仗, 早就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若是不好看, 我们可不依!” 众人闹笑, 然而玩笑归玩笑, 司仪还是有些惧怕的偷觑四贝勒。却见皇太极嘴角勾起自信的笑容, 扬声道:“我皇太极的女人, 定是最好看的!” “好!” “掀盖头!” 司仪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将崭新锃亮的马鞭递给皇太极。 众人屏息凝神间, 皇太极以马鞭缓缓挑起眼前大红的锦绣盖头。 樱桃口,琼瑶鼻,秋水眸,远山眉,一一从锦帕下露出。一张娇美的芙蓉面出现在众人眼前,引得阵阵抽气声。 海兰珠垂着眸,待眼前的大红撤去, 她轻轻抬头,一双美目流转间, 俱是少女初为少妇的风情与羞涩。朱唇捻起个微笑, 眼眸弯成新月,看得人移不开眼。 皇太极瞧着众人的反应, 不禁有些得意。 喜娘将一斗新米塞给海兰珠,有将一捆修剪齐整的柴火塞给皇太极。 二人相视,都不禁要笑。原来是两个身份高贵的新婚夫妇,捧着柴米,平添了一份烟火气,倒像是普通人家的夫妇。 新人们进入新房,面对着跟来的众人。喜娘将两人手中的柴米拿下,又端来一盘子面食,有饽饽有饺子,却都是生的。 海兰珠愣愣接过喜娘递来的筷子,迟疑的夹起一个饽饽塞进嘴里。那奇异的味道,她花了许久,才全部吞咽下去。 “生不生?”喜娘笑问道。 海兰珠顿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红着脸说了个“生”。 众人顿时拍手,哄堂大笑。海兰珠在喜娘的目光下又夹起个生饺子往嘴里送。咬了半个,外头的生饺子皮味道十分诡异,好在里面包的是花生,栗子和红枣,不至于难以下咽。 突然,皇太极伸手,握住海兰珠拿筷的手,在众目睽睽下,将那剩下的半个饺子塞进自己嘴里。他与海兰珠一道,认真的嚼着,仔细咽下:“生孩子,也有我的份儿。” 生面的味道突然不那么难吃了,枣子的甜味甜到了心坎儿。 吃完生食,几个小孩子捧着个木盘子笑闹着走到床边。 喜娘带着孩子们将盘中的花生、红枣和栗子,一把把撒到喜床上:“一撒荣华并富贵,二撒金玉满池塘,三撒三元开泰早,四撒龙凤配呈祥……” 坚果和枣子在眼前像雨点般撒下,皇太极眼里心里全是满足。他伸手执起两人的衣袍一角,互相交错打了个结。 喜娘拍掌大喊:“永结同心!” 众人异口同声跟着喜娘大喊:“永结同心!” …… 人群渐散,海兰珠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浑身软软的就要靠到一边。 红烛罗帐下,她忽而瞥见皇太极如火如炬的目光,肘下那靠枕顿时如热铁,烫的她倏然挺直腰板,红着脸不敢看他。 皇太极眼里的渴望渐渐汹涌而出,伸手抚上了朝思暮想的面容。他手指轻轻滑过,所到之处皆带起一片粉色涟漪,那涟漪漾开,渐渐蔓延,衬得她的小脸愈加娇艷。 他轻轻揽住她的腰身靠向自己,两人大红的喜服交叠摩挲,带起一阵窸窣声。 海兰珠只觉在她面上脖颈间轻抚的那只手仿佛带了火,烧得她失了理智。她抬眼望向那双眼睛,那深邃的眼眸无比眩惑,好似要将她吞吃干净。 气氛暧昧,空气里都是甜蜜与火花,一触即燃。 “咕噜……咕噜……” 皇太极挑眉,海兰珠眼珠子直转悠,脸上全是尴尬:“我……饿了……” 皇太极忍不住要笑,却也知道她为了婚礼,定没有好好进食。他立刻站起来,到桌边为她拿来点心,怕她渴,又到了杯水:“吃吧吃吧,先填饱肚子,有了力气,咱们才好生娃。” 话语里全是暧昧,听得海兰珠脸颊发烫,不敢抬头。 吃了一个饽饽,一个萨其马,又喝了两杯茶,她才觉得腹中踏实了。 “吃饱了?”皇太极毫不掩饰眼里的火,声音暗哑压抑,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 海兰珠呆呆看着他,傻傻点头。 皇太极一笑,那笑里满是柔情蜜意,身体却如狼似虎般猛地扑来,噼头盖脸吻下来。 红烛摇曳,照得锦被上的金鸳鸯,闪闪发亮。 那有情的人儿啊,夜还长…… 外头宾客吃了酒,渐渐散去。 “吃了半天酒,四贝勒与福晋竟连面也不露!”不知道哪个啧啧道,“那新福晋啊,当真像天上的人儿似的,水嫩的哟……” 第103页 多铎大笑:“你都知道福晋是个仙女儿了,我若是八哥,我也捨不得放开了。” 旁人都道十五阿哥从小就是个会享女人福的,纷纷会心的笑起来。只有多尔衮,一言不发,翻身上马。 “哥!”多铎赶紧上马追上来,“怎么一直闷闷不乐的?该不会是因为你的媳妇没有四嫂美这么妙吧?” 这玩笑话一下扎了多尔衮的心。他想起方才身着喜服满脸情意的两人,始终拒绝承认他们竟看起来十分般配。 多铎见他不说话,反而更沉郁,顿时收起玩笑,环视四周,见无人注意,悄声道:“哥,你该醒醒了!八哥的人,不是咱们能肖想的!” “我知道,可我要是能控制自己的心,哪还用得着这样痛苦……”多尔衮紧紧抓着缰绳,手上骨节泛出青白。 多铎不语,他不懂哥哥的痛,只希望哥哥能清醒,八哥始终是八哥,是威望与智谋最高的那个人,是他们兄弟两童年崇拜的英雄,更是未来最可能继承汗位的人…… ………… “你是满珠习礼,是海兰珠的弟弟,对吗?”一道青涩稚嫩的女声传来。 满珠习礼心绪低落了多日,今天大喜,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方觉开怀。他此时有些晕乎,晃晃脑袋,眼前才渐渐清晰。 “我是,今儿成亲的,就是我亲姐姐。”满珠习礼看着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只见她样貌清秀可爱,脸上笑盈盈,身上穿着锦缎华服,想来是谁家的小格格。 那姑娘听了,立刻抿唇笑起来,颊边两个浅浅梨涡,配上水汪汪的眼眸,实在可亲可爱。 “海兰珠常说起弟弟呢,可算见到了!”姑娘拍掌,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听说你骑射俱佳,十分勇武,是真的吗?” 满珠习礼迷迷糊糊,听到这可人的姑娘这样直白的夸自己,禁不住得意的扬起头:“自然是真的,就连四贝勒也夸过我勇猛!” 小姑娘点头:“连阿牟其都这样说,那应当是真的。” 阿牟其?那她该是四贝勒兄弟家的姑娘。可是——他四周看看,宾客已散的差不多,他现在所在的,乃是府里由管家专门收拾出来给他的院子。 他混沌的脑子理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你是四贝勒养女,宜尔哈格格!” 宜尔哈梨涡更深:“没错,我是宜尔哈,海兰珠可是我的老师呢!”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虽然她嫁给阿牟其很突然,不过,我很高兴,这样她就不用嫁给别人,一直在家里了!” 满珠习礼脚下有些不稳,寻了个台阶坐下,闷笑道:“我这样好的姐姐,嫁给你阿牟其,便宜了你们!” 宜尔哈嘻嘻笑着:“阿牟其是个好人,所以才能娶到好人。” 她提起衣摆,在他身边坐下:“你给我说说科尔沁吧!我从没去过草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满珠习礼看看她满是好奇的样子,微微一笑,眼神望向远处:“我们科尔沁,天宽地阔,放眼望去,绿油油的草场看不见头,牛羊成群,随处都可策马,无拘无束……” 宜尔哈眼里全是嚮往,脑中实在想不出来那种宽阔自由的样子:“听起来,真是让人羡慕!” 满珠习礼有些得意,双手向后撑在地上,仰头看着星星道:“那是自然!草原上骑马,可比在这束手束脚的城里舒坦多了!”他眼前浮现出与哈日珠拉一起赛马的画面,满是怀念。 草原多好呀!哈日珠拉嫁到大金来,往后不知还有几次见面的机会,那些无拘无束的日子,已经不在了。就连布木布泰,几个月后也要嫁来这里…… 满珠习礼心里生出些惆怅,兄长与姐妹相继成家,往后他也该娶妻了……他不禁想起阿妈,心里的惆怅又多了些。 宜尔哈静静望着有些落寞的满珠习礼:“你捨不得你的姐姐吗?” 满珠习礼不语。 “你若是捨不得,思念的时候,就可以来看她!”宜尔哈心里生出些关心之意。 满珠习礼洒脱一笑,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发顶:“傻姑娘,身在异国,相隔五百里,哪里是说来就能来的?” 星辉下,少年英俊的轮廓与笑容朦胧又迷幻。 宜尔哈突然觉得他格外好看,比她最好看的哥哥都好看。 第56章 见礼 56 见礼 翌日清晨, 鸟儿鸣啾啾。 新房外头的奴才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抬头望天,已到辰时。从前四贝勒自律,不用人唤, 便能掐着点醒来。今日早过了时间, 两位主子却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探耳在门边听了半晌, 仍旧毫无动静。打头的那个在旁人暗示的目光下, 硬着头皮抬手, 在门板上“笃笃笃”轻叩三下:“主子, 该起身了。” 大伙儿纷纷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动静。半晌, 就在打门人犹豫着是不是再敲一次时,隐隐约约传来皇太极刻意压低的嗓音:“知道了。” 他微微动了动上身,转头凝视着怀中仍闭着眼安睡的女子,无声的扯了扯嘴角。他小心的一手抬着她的脑袋,另一条枕在她脖颈下的胳膊一点一点抽出。 第104页 每动一下,一阵直钻骨髓的酸麻感便从手臂上传来,可手上越是疼, 他心里却越是甜。 刚刚抽出一半,海兰珠眼睫轻颤, 悠悠转醒。眼前的朦胧渐渐清明, 皇太极的脸庞近在咫尺,她顿时一阵安心。 四目相对, 二人皆未曾梳洗,却都自然而然接受了对方的样子。 海兰珠笑靥温柔如水,她抬起双臂搂住皇太极的脖子,凑近亲吻他:“早安,我的夫君。” 声音里多了半分沙哑,缠绵悱恻。皇太极揽住她的腰,一翻身让她枕在自己胸膛,低下头亲吻她的鬓角:“海兰珠,我的妻子……” 细密的吻交缠,一时难捨难分,眼看温度逐渐升高,门外急得团团转的侍从又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屋里两人。 海兰珠这才从漩涡里清醒,看到眼前已然再度陷入渴望的皇太极,她不禁想起昨晚那一夜的疯狂,顿时红着脸埋进他的怀中,闷闷道:“都这么晚了,该起来了。” “我成年以来,第一回 感到这样满足,竟一点不想起来了。”皇太极一下一下抚着海兰珠的背,喟嘆道。 海兰珠从他怀中抬起脑袋,佯怒道:“那可不行,叫别人知道了,该说你娶了个祸害回来了!” 皇太极无奈轻笑,啄了啄她的额头,心里也明白,不能任性而为。他搂着她坐起身,唤来门外等着的丫头们进来伺候穿戴梳洗。 海兰珠一时不习惯早起由许多人伺候着,便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由着阿娜日帮她穿戴。 不多时,二人用过早膳,便相携去往汗宫。今日乃新婚第二日,按规矩,该入宫拜见大汗与大妃。 汗宫里,大汗与大妃端坐上位,皇太极领着海兰珠叩拜:“儿子皇太极给父汗,大妃请安。” “儿媳海兰珠给父汗,大妃请安。”她跟着皇太极盈盈下拜。 □□哈赤看来很是高兴,苍老的脸上布满笑纹,眼里的锋芒也收了起来。他连连摆手示意:“快起来吧!” 昨夜顶着红盖头,□□哈赤并未见到海兰珠。此时他仔细打量海兰珠,点头道,“这姑娘好啊,一看便是个有福气的。”说着,挥手示意身边的侍从,拿上早就备好的礼物。 那侍从取过一张金弓,递了过来。那张弓大小适中,做工上乘,十分精緻,显然是把好弓。众人皆惊异,大汗这礼物别致,却不知有何奥义。 “你从科尔沁来,必定也是马背上长大的女子。我们女真人也一样,不论男女,都善骑射,与那汉人是大大的不同。你嫁给了老八,就要事事与他共进退。将来,这天下终究都是年轻人的,这把弓你拿着,时时提醒着,现在练好真功夫,将来才能到哪里都不怕!”□□哈赤语重心长,惹得众人侧目。 海兰珠听着他的话,接过侍从手上的弓,磕头拜谢:“谢父汗教诲,海兰珠谨记。” 大妃阿巴亥心里十分不痛快,大汗从昨日开始,便话里话外都是对四贝勒的特别关照,甚至有交託重担的意思。不过娶个继室,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吗? 她瞧瞧眼前的女子纤瘦的身板,不由恶意揣度,有个那样有心机的妹妹,姐姐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成心要杀杀她的风头:“既是大汗亲自赏赐,四福晋不如当场射一箭,也让大家瞧瞧,蒙古格格的箭术,到底怎样。” 海兰珠闻言有些为难,她天赋不差,又勤于练习,倒也不怕献丑,只是——“汗宫里诸多限制,海兰珠恐冲撞了父汗与大妃。”进汗宫是一律不允许带利器的,如今要射箭,那可是破了规矩的事。 阿巴亥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瞧她那小身板,便不像个能动武的,非要给她个下马威才行:“若是善射之人,定然百发百中,想来大汗也不会介意。” 海兰珠看向□□哈赤,见他兴致盎然,似有意要考验她。 她又看了眼皇太极,见他也满是鼓励与信任的眼神,便不再怯场:“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海兰珠献丑了!” 众人此时接目不转睛看着她,心里万分好奇这位蒙古格格到底如何。 她接过侍从递来的一支羽箭,来到殿外,四处观察后,张弓搭箭,瞄准空中一处,松弦,箭出,一气呵成。 只听“嗖”的一声,头顶上一只飞鸟应声落在不远处的地上。侍从忙跑过去拾起落地的鸟儿,交给□□哈赤过目。 只见那只鸟个头不大,箭羽完全刺穿了鸟腹,十分精准。 “好!”□□哈赤大声喝道,“果然是黄金家族的后代!” 侍从将鸟儿又给其他人细看,亦换来满堂喝彩。 海兰珠松口气,方才她粗略扫过四周,此处没有箭靶,她是女子,力量不够,便只好选这样需要巧劲儿和瞄准的空中活物,好在目的达到了。 阿巴亥闻言心里更是憋了口气,恹恹的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待□□哈赤一走,她就挥手遣散了众人。 身处汗宫,人多口杂,二人悄声道别,皇太极便一步三回头去向十王亭了。 阿娜日跟在海兰珠身边,眼里全是好奇。蒙古人多游牧,居无定所,此时满目交错齐整的红墙绿瓦,令她大为赞嘆:“格格,这大金国果然同咱们科尔沁大大的不一样!从此住在四贝勒府,咱们应该再也不用四处迁徙了吧?” 第105页 海兰珠点头笑道:“这是自然,咱们不靠放牧为生,此处女真人与汉人,皆以农耕为生,安土重迁。” 阿娜日啧啧赞嘆:“这宫殿真是了不得,这样气派,大明的皇宫也就如此了吧!” 海兰珠掩唇轻笑:“大明的皇宫可有十个,百个汗宫这样大呢!里面汇聚了全天下的宝贝,观赏一月也保证不重样。” 阿娜日瞪大眼睛直摇头:“了不得了不得,这么大,奴才们光打扫可就要累死了!难怪英雄们都羡慕北京城里的大明皇帝,有这样大的房子,这么多的宝贝!” 行至回廊处,便见转角有两位福晋打扮的女子正带着丫头,似乎已等待多时。 海兰珠走近一看,一个样貌清丽,和煦温柔,另一个明艷俏丽,活泼灵动,正在代善长子岳托与三子萨哈廉两个的大福晋。 他们兄弟二人自小便与皇太极交好,感情深厚,近日被□□哈赤晋封为贝勒,其中也少不了皇太极出力。 两位福晋远远的见到海兰珠,立刻笑着迎上来:“侄媳妇给福晋请安,恭喜福晋!”说着纷纷福身行礼。 海兰珠忙扶起二人,方才在大妃处便见到这二位,想来是特意等在这里为她道贺的。 “二位快快请起,一家人,用不着这样客气!” 萨哈廉福晋开朗大笑:“要的要的,早就见福晋面善,果然同四贝勒是有缘分的!我们爷吩咐了,四贝勒便如咱们的亲兄长,哥哥大喜,弟弟和弟妹定要亲自道贺!” 岳托福晋亦温柔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况且我家宜尔哈受您照顾,我实在应当好好感谢。”说着,她二人对望一眼,“昨儿我们爷也送了新婚贺礼,可到底是男人间的往来,咱们妯娌,也该表示表示。” 两人一人一边拉着海兰珠道:“我们寻思着,为嫂子挑了些金银首饰,此时已送去府上了。不多,就算是咱们的心意了。” 海兰珠心中明了,岳托与萨哈廉向来以皇太极马首是瞻,往后与这两家的来往必定是少不了的。 她连连道谢,又闲话几句,才道了别回府。 刚到府门口,海兰珠便敏锐的察觉气氛有些不对。看门的小厮照旧是点头哈腰,可海兰珠分明从他的笑里看出一分尴尬,立刻留了个心眼。 果然,进门没几步,便见院中立着个女子,正高声呼喝着指挥丫头下人们,清理昨夜婚宴仪典留下的痕迹。此女正是她的姑姑,侧福晋哲哲。 管家敦达理眼观鼻鼻观心,既不殷勤张罗,也不上前阻止。见正主儿海兰珠回来,他立刻眉开眼笑上前:“福晋回来了,奴才给您请安!” 他一边请安,一边给其他奴才们打眼色,顿时众人皆停下手上的活,给大福晋海兰珠请安。 哲哲袖中的手悄悄紧了紧,脸色有一瞬间崩塌。她咬了咬牙,调整好表情,笑着上前,拉住海兰珠:“海兰珠,你回来了!今日面见大汗与大妃,一切可好?”不待海兰珠回答,她又继续道,“方才岳托和萨哈廉府上给咱们送了些礼,瞧你不在,姑姑先替你收下了,这会都在屋里放着呢。” 海兰珠笑笑,不着痕迹抽出被哲哲握着的手,往屋里走。哲哲见了她,不但不行礼,还处处端着姑姑的架子,她的心思可想而知了。 敦达理早已派人去请其他屋的侧福晋,此时该是给新福晋请安的时候了。 叶赫那拉氏等人进来,按着规矩向海兰珠行礼问安。哲哲却自恃是姑姑,并未同众人一道。 海兰珠瞥了她一眼,挥手示意众人免礼。 叶赫那拉氏今日表现的十分识趣,她心里嫉妒,却知道如今海兰珠是名正言顺的大福晋,自己唯有恭敬对待。 来请安的,除了几位福晋,还有两个小格格。一个宜尔哈,另一个则是上一位大福晋乌拉那拉氏的女儿塔尔玛。 塔尔玛才不过四岁,由乳娘带着,怯怯的站着。乳娘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前头的大福晋去了,不晓得这位新福晋能不能容得下小格格。 叶赫那拉氏想到昨日皇太极与□□哈赤对这桩婚事的重视,心里有些忐忑,便上前陪笑道:“过去我没眼色,竟不晓得福晋是顶顶有身份的人,多有得罪,请福晋恕罪!” 海兰珠并不厌恶叶赫那拉氏,她虽有些刻薄,却是个把喜怒都放在脸上的人,并不会暗中使手段。 她示意她起来,环视屋里其他人:“我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过去的事我只当都忘了。” 看着不少人松了口气的样子,她突然笑意收了收,严肃道,“但往后,咱们一码归一码,我向来讲究公平,只论对错,不论亲疏。若是坏了规矩,不论是谁,我都饶不了。” 她说话时,多看了哲哲一眼。这话正是在告诫她,别想拿姑姑的身份压在她头上。 哲哲脸色有些青,讪讪的跟着众人蹲身应“是”,再不敢摆架子。 海兰珠复又招手让塔尔玛上前,和蔼笑道:“听说前阵子病了,现在可大好了?” 乳母连忙应道:“前阵着了风寒,断断续续病了大半个月,想是因着近来有喜,竟是大好了。” 海兰珠让塔尔玛坐下,拉着她瘦弱的小胳膊,摸摸她的脑袋:“这孩子有些瘦了。”想来她母亲离开后,这府里必是有些怠慢了。 第106页 她看向敦达理:“饮食上可要多花些心思,这孩子刚刚病癒,这样瘦,该好好补补了。” 塔尔玛怯怯的站起来行礼,细声道谢。众人终于稍稍放了心,新福晋果然同过去一样,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但想起方才的严肃,又不敢松懈。 不多时,众人散去,宜尔哈甜甜笑着坐到海兰珠身边,挽住她的手臂。 这孩子出落的越发清丽,性子也开朗了不少。 门口的小丫头进来通报:“二舅爷来了!” 刚说完,满珠习礼就大剌剌走了进来:“哈日珠拉,今日我与大金的几位阿哥们摔跤——” 他声音里满是兴奋,刚踏进屋里,到嘴边的话却生生收住了,眼看着坐在海兰珠身边俏丽的小姑娘。今日没了酒劲,他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时扒拉着脑袋,不知该说些什么。 宜尔哈一见到满珠习礼,颊上梨涡深了些,被他这样直愣愣瞧着,不禁低下了头。 海兰珠看看两人奇异的气氛,也不点破,只问道:“摔跤如何?” 一提这事,满珠习礼颇有些自豪:“我可不能给蒙古人丢脸,赢了他们七八个人!就连十四阿哥,最后也没打败我!”他复又贊道,“不过,十四阿哥和十五阿哥都很不错,十五阿哥还小,力道欠了些,十四阿哥身上不好,否则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宜尔哈拍掌仰头望着满珠习礼:“你真厉害!”她一脸纯真仰慕,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满珠习礼竟然在她的眼神下红了脸,看看姐姐不再说话。 海兰珠两边瞅瞅,这可不得了,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情窦初开了! 第57章 礼物 57 礼物 傍晚时分, 守门的终于来报:贝勒爷回来了! 新婚不过第二日,其他各房都明白此时不宜与新福晋争锋,却都忍不住,在府门口四处晃悠,只求皇太极能多看一眼。 皇太极此刻心情不佳, 对于花了心思打扮的妻妾看也不看一眼, 一进门便径直往主屋去了。 海兰珠早早的置备好一桌子吃食, 只等着皇太极回来。一见他踏进门, 她立刻起身迎上去, 一边为他卸下外袍, 一边细细观察着他。 皇太极脸色冰冷,眉头紧皱, 眼里满是担忧与愤怒,此时见到海兰珠,脸上才渐渐松懈,流露出白日里积压的疲惫。 海兰珠伸手,纤长的手指轻触上皇太极皱起的眉头,一寸一寸温柔抚平:“这是怎么了?谁给咱们四贝勒不痛快了?” 皇太极才松下的眉头又不由皱起,他深深吸气, 仿佛掩不住心中的怒火。刚要开口,海兰珠却伸手掩住他的嘴, 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她拉着皇太极在桌边坐下, 将小小一碗甜汤递给他:“先喝口汤。” 皇太极依言饮了汤,心里翻滚的情绪被那甜蜜的味道抚平, 再开口时已没了方才喷薄而出的怒意:“今日逮住了五个朝鲜派来的奸细,竟大言不惭,辱我大金!” 海兰珠心下瞭然,皇太极虽能隐忍,却也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家国被外敌当面侮辱,自然会愤怒。不过光一件事,他不至于既怒且忧。 “那你又为何而忧虑?” 皇太极伸手握住海兰珠放在桌上的手,望着她温柔关怀的眼神,由衷道:“你果然是懂我的。”他什么也没说,她便看出了他所有的情绪。 海兰珠眼光流转,与他目光交织:“我把你放在心上,你的喜怒哀乐,我都愿意与你分担。” 皇太极心中一荡,不禁伸手揽她入怀中,双臂渐渐收紧。将脑袋埋在她颈间,深深吸气,感受她独特的幽香,良久才慢慢松开。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进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海兰珠闻言,笑嗔道:“既无所求,往后便不许你再看别的女人了。” 皇太极一愣,她半真半假的语气,教他一时分不清这是玩笑亦或是真话。他轻笑一声,笑骂一句“小醋罈子”,便不再放在心上。 海兰珠心知此事要慢慢来,不能一下子让皇太极接受她惊世骇俗的念头,便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她认真看着他,等待他继续方才的话。 他嘆息:“朝鲜人敢如此嚣张,只因近来又有荒年之相,民心不稳,汉人袭击女真人之事频发,令人焦心。” 又是这个亘古的两族间的问题,海兰珠接着问:“是不是父汗又採取了激烈手段?” 皇太极点头,满眼无奈与疲惫:“父汗下令全部镇压,若有违抗者,一律诛杀。” 海兰珠感嘆:“这样哪里能解决问题?” 皇太极连连摇头:“如今,汉人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声,便成群结队外逃。没了人口劳力,大片田地荒芜,明年的饥荒,是怎样都避免不了了!当此之时,大明的孙承宗正大肆治军布防,欲夺回辽土,而我大金却……”他又握拳愤恨道,“我因此事已被父汗多次责备,不能再多言,而其他人,非但不阻止,反而趁着汉人外逃,大肆抢占田地!” 他扼腕嘆息,只可惜如今大金各旗分而治之,四方掣肘,无法大刀阔斧改革。 海兰珠明白他心里对未来早有了完整的规划,只待除掉障碍,取得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第107页 二人用过晚膳,皇太极执起海兰珠的手,歉然道:“方才是我不好,才新婚,就让你为我担忧。” 海兰珠回握他:“夫妻本是同林鸟,你愿意同我说说,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眼里心里全是满足,片刻,突然兴沖沖拉起她往外走:“我有东西给你看!” 海兰珠不明所以,跟着他穿过屋前的走廊,绕至转角处。想不到此处竟还藏着一道小拱门,她惊讶的看着皇太极示意下人们开门,携着她便踏了进去。 门的那一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海兰珠自踏入这院子便震惊的瞪大眼,一句话说不出来。她眼前俨然是个小型的人工湖!那湖上架着个长长的走廊,曲曲折折,雕樑画栋,每五步便点了一盏花灯,照得亮堂堂,连成线,仿佛是湖上游龙。 长廊直通到湖心的一座八角亭,亭子里灯火通明,摆着桌椅软榻,四周挂着纱幔,俨然是个垂钓餵鱼、观赏湖景的好地方。 湖的另一侧,一片片假山参差交错,与这头的长廊和八角亭相呼应,极具园林的韵味。 皇太极从背后拥住海兰珠,对她耳语道:“我知道你喜欢汉人的东西,那句诗里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晓得那是什么样的景色,只好从南方寻了工匠运了石料北上,悄悄造了这园子,前日才刚刚竣工……” 海兰珠回身,伸出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凝望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认真道:“谢谢你,皇太极,我很喜欢……” 大金与大明关系如此紧张,他亦公务繁忙,仍愿意为了她,花这样多的心思与周折,造这样一座园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份心,她怎会看不到? 她踮起脚尖,眼里星光点点,朱唇贴上他的,一阵耳鬓厮磨。 皇太极被怀中人的主动搅得心猿意马,不由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踏上长廊,走进湖心亭。 他将她小心的放在软榻上,细细的吻落在颊边耳畔,低语道:“海兰珠,给我生个孩子吧!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像你一样善良聪明……” 孩子…… 亭中忽而吹过一阵风,皇太极仍是意乱情迷,双手正轻扯她的衣襟。海兰珠身上的热度却稍稍降了下来,她想起了白日里见到的塔尔玛。 “我今日见了塔尔玛……”海兰珠凝望着湖中的一双鸳鸯,轻轻在他耳边说道。 “嗯……”皇太极仍旧十分热情,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 心里的那根刺,此刻正膈应的她心慌难受。她伸手推开皇太极;“我以为你并不喜欢孩子。” 皇太极一愣,满是欲望的眼里稍稍清明了些:“为何这样想?” 海兰珠低下头,讷讷吐出两个字:“洛格。” 皇太极突然沉默,身上的火骤然灭了大半。半晌,他嘆息道:“我一直在想,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问出口。” 海兰珠不说话,只等着他的话。 他在她身边坐下,眼睛望着远处,淡淡道:“他不是我的孩子。” 这几个字仿佛惊天巨雷,震得海兰珠一时难以消化:“那……他怎么……是谁的孩子?” 皇太极摇头,冷笑一声:“我的孩子,一出生便是个死胎。”他说话时,眼里冰冷一片,“乌拉那拉氏,不愧与大妃同出一族,一样的有手段。” 海兰珠仍然处在极度震惊中,她见过的大福晋,已然是个不争不抢,只专心照顾孩子的母亲,却没想到背后有这样的隐情。 皇太极接着道:“她怀胎时就晓得孩子弱,恐怕活不久,为了保住她的位置,早早的找了个穷人家的待产妇人,抱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换走了那死胎。” 他说到这里,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平板道:“我念着她自小便伴在我身边,对她已是仁至义尽,是她护不住那孩子。” 海兰珠心疼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却更心疼皇太极,他身边的妻妾亲人,竟没有一个是全心全意的爱他护他。她伸手怜爱的抚上皇太极的脸庞,试图抚平他心里的伤痕。 他附上她的手,目光灼灼看着她:“只有你,海兰珠,你与她们都不一样!”他猛的将她揽入怀中,“只有你,不为家族不为利益,没有谎言没有利用,全心爱我!” “我早已不是少年,自幼时便明白人心险恶,利益交错,也更懂得真情可贵。” 海兰珠神魂俱颤,一颗心被拧的生疼。她一下一下轻拍着皇太极的背,仿佛在安慰幼小的婴孩。 二人相依片刻,皇太极忽然抬头,脸上挂着不正经的笑:“所以咱们还是生个自己的孩子吧!” 海兰珠顿时目瞪口呆,伸手就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握住小手,一道压在软榻上,痴缠起来。 翌日,皇太极被守门的催了又催,才磨磨蹭蹭的在海兰珠的瞪眼下,踩着点的洗漱用膳,赶往十王亭。 临走时,他当着下人们的面,凑过来在她白嫩嫩的脸颊上重重亲了口,低声耳语道:“咱们晚上再来,我非得折腾出个儿子来!” 周围的丫头们看着海兰珠臊红的脸,掩面偷笑。 第108页 皇太极离开不多时,阿娜日便依着海兰珠的吩咐,将管家请了来。 敦达理恭敬弯腰磕头:“奴才给大福晋请安!” 海兰珠放下手中茶盏,挥手示意:“起来吧,不必多礼。”说着,她便示意阿娜日,“给管家看座。” 敦达理立刻摆手婉拒,他做奴才的何曾有主子让他坐着回话的! 海兰珠笑道:“无妨,咱们今日要商量的事多,你坐着吧。” 见他坐定,她便开始发问:“咱们正白旗手上的汉人,出逃的可多?” 女真实行八旗制度,不仅仅是把所有人口划分为八旗,还包括了土地、经济等等自主权,实际上相当于分了八个小国,各旗主贝勒分而治之,皇太极所领便是正白旗。 敦达理思索道:“咱们正白旗汉人出逃,约十之有三,要说少也不少,然同别的旗一半的出逃人口来看,还是好一些的。” 海兰珠点头,复又问:“那现如今各旗管着这些汉人的,可都是女真人?” “没错,各旗人口不论族类,皆由女真人管束,上至旗主,下至甲喇牛录,皆是我族之人。”敦达理小心回道,他实在不明白大福晋意图何在。 海兰珠又问:“既如此,可是大汗有过诏令,不许外族人担任这些职务?” 敦达理仔细思索片刻,摇头道:“未曾,由我族人为甲喇牛录,乃是建旗以来之惯例。” 海兰珠点头,门口的丫头又来报:“范文程先生来了。” 范文程应声而入,当下要叩头行礼,海兰珠忙叫人扶起:“范先生来得及时,我还以为先生近日必然公务繁忙。”范文程近来由着皇太极的举荐,得了章京的职位。 范文程微微一笑:“福晋哪里话,再忙,只要您召唤,我也得来。” 海兰珠笑道:“既如此,我便直言,我欲以汉人管束汉人,您二位怎么看?” 敦达理与范文程闻言俱是一惊,竟互相对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第58章 新策 58 新策 “我欲以汉人管束汉人, 您二位怎么看?” 敦达理心中一惊,斟酌道:“福晋,这……恐怕不妥。”他偷觑海兰珠,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才继续道, “此举有违先例, 其他各旗皆如此, 奴才以为不妥。” 他的反对, 海兰珠早已料到。虽与她意见相左, 她仍认真倾听, 并不责备,转而问范文程:“先生有何见解?” 范文程唇角微微颤动, 他先以汉人礼向海兰珠深深一揖,良久才起身,满是感激道:“若能在正白旗开此先例,于关外汉人实在是大有裨益!范某替关外千千万万汉民,谢过福晋!” 海兰珠示意他免礼请坐,又道:“比起我,先生更该谢的是四贝勒, 他从来主张两族和平共处,若非族中种种阻力, 只怕爷早已扭转了眼下水火不容的情形。” 范文程连连称是:“家兄亦言, 大金能慧眼识人者,唯四贝勒尔。我范氏名臣之后, 落在旁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只有四贝勒,百般恩泽,宽厚谦逊,实在令我等感激不尽……” 海兰珠点头,范文程未来将是皇太极的得力干将,得到他的衷心,格外重要。未来也将有许多汉臣相继归降,此时留个好名声,将来行事也更方便些。 “如此,先生是贊成了?”见范文程点头,海兰珠又对敦达理道,“两人贊成,一人反对,少数服从多数,咱们接着便要着手干了。” 敦达理连忙离座躬身应和,奴才们的意见向来不值当,福晋能问已是尊重。 “此事还需二位相互配合。”她对敦达理道,“你去仔细核查,咱们现有汉民人口多少,无主荒地又有多少,将具体数字都报上来,这些地,我都要分拨给汉民耕种。” 她复又看向范文程,目光炯炯道:“至于范先生,你将是我大金第一位管束汉人的汉人官吏!” ………… 皇太极照旧日日起早贪黑参与理政议事,到得夜晚,却又精神抖擞,痴缠着海兰珠。 “格格,爷回来了!”阿娜日照旧风风火火,一近傍晚,便跑到大门口去看皇太极是不是回来了。用她的话说,便是“帮格格防着其他福晋,可别让小人们截了胡”。 每到此时,海兰珠只笑笑,皇太极的其他妻妾,包括未来所有可能嫁给他的女人,都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只是她也明白,若有一天,他执意要去,便是她强求,也定留不住他的心。 “我方才远远的看着,贝勒爷今儿心情不错,格格大可放心了!” 海兰珠闻言笑她:“我放心?我可不急,倒是你,每天咋咋唬唬的,比我还急。” 话音刚落,皇太极浑厚的声音便传来:“急什么?” 阿娜日立刻收敛起来,低着头悄悄退到了外间。海兰珠起身迎上去:“我同丫头玩笑呢!倒是你,出了什么喜事,这样高兴?” 皇太极满脸喜色,眸光灼灼,执起她的手:“海兰珠,多亏了你!给汉人分了田地,咱们正白旗果然稳了不少!”他一把抱起她,在空中转了个圈,“今日行在路上,竟有几个汉民沖我下跪,说要感谢我的恩德!” 第109页 他将她抱到桌边坐下:“要说那范文程,果真如你所说,是个人才。他一个从不事农桑的书生,不过半月,就已将人口编制好,每日劳作也都上了道。” 海兰珠忙着给他布菜,手不停歇:“他原是个桀骜不驯的人,得亏你先一步收服了他的兄长,又照拂他的亲人,他才愿意如此卖命。” 说道此处,皇太极不禁感嘆:“我常想,也许你同我,生来便註定是一对,否则怎么会连这样一对兄弟,都能分别遇见了你我二人?” 海兰珠想起前世,偶尔读到清太宗对辰妃的格外宠爱,她不禁恍惚,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 皇太极伸手握住她持箸不时为他夹菜的手:“你别忙,光顾着我,自己都顾不上了。”说着,夹起一口菜递到她盘中,“咱们一起吃,我才能安心。” 同桌而食,同衾而眠,寻常人家都夫妇,大抵也是如此了吧。 近来田庄上风平浪静,全没有料想中的反对声,敦达理心中非但没有松了口气,反而惴惴不安。 “你是说,这些人一点未有异议,便全盘接受了你的安排,乖乖的让出了位置?”海兰珠听了敦达理的汇报,皱眉沉思片刻,缓缓问道。 敦达理点头:“我原以为他们因还有其他营生,故而不在乎甲喇之位。可奴才仔细查阅过档册,这几人均未在他处供职,亦非工匠商人。” 这确实是个值得怀疑的地方,先前准备的安抚这些人的手段倒一个也没用上:“可有派人暗中观察他们日常所接触何人?” 敦达理立刻答是:“已经吩咐下去了,不过还未查出什么不对劲之处。” “你做得很好,继续盯着,除了爷,万万不要再对他人提起此事。” 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便由阿娜日搀扶着出了屋。今日照例各府福晋都要到宫中向大妃请安,此时哲哲与叶赫那拉氏等人已然侯再府门口,只等大福晋海兰珠一出来,便纷纷坐上马车朝汗宫去了。 到得阿巴亥宫中,已有许多别府的福晋到了。海兰珠带着四贝勒府的内眷们朝大妃行了礼,便退至一旁。她悄悄扫了一圈众人,果然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一起的岳托福晋与萨哈廉福晋,三人相视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待女眷们到的差不多了,大妃便喝着茶,照例训导几句。众人皆以为,很快便要如往常一般,早早散了,大妃却不轻不重放下周中茶碗,那“笃”的一声,轻叩在海兰珠心上,她只觉大妃要说些不寻常的事。 果然,阿巴亥抬眼扫视众人,冷声道:“四贝勒福晋,你可知错?” 海兰珠应声站出来,不卑不亢道:“请大妃示下,但凡有错,海兰珠定虚心改正。” 阿巴亥冷笑一声:“那我就好好提醒你,你让汉人官吏汉奴与田庄,可有此事?” 其他福晋闻言,皆大惊失色,汉人狡诈无信,这外头来的四贝勒福晋,竟这样大胆,敢用汉人? 海兰珠仍旧腰板挺直,朗声道:“回大妃的话,确有此事。”大妃从来不管各旗旗务,四贝勒府里,会到大妃这里来告密的,只有一人,那些甲喇,想来也与她有关了。 她眼神凌厉望向身旁侍立的哲哲,后者则仍是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她所动。 阿巴亥用力一拍桌案,厉声道:“还不知错!我们大金建国以来,及至建旗以来,从未有汉人管束汉人与粮食田地的先例,你竟敢坏了规矩!” 其他福晋纷纷吓得低下头,不敢出声。海兰珠蹲身福了福,答道:“我大金确实从未有过此先例。”阿巴亥以为她服软,正得意起来,却听她话音一转,“然大汗却从未明言禁止此事,只是未有人尝试,却不能说是逾距。” 海兰珠明白,此时若服了软,皇太极的怀柔之策,会更加举步维艰,他在汉民中的威信,也会受到影响。 阿巴亥没料到她会当众反驳,一时发怒,瞪着她厉喝:“你放肆!”她转头吩咐身边侍立的嬷嬷,“把她给我狠狠的摁下去!” 嬷嬷们闻言,皆怒目圆睁,摩拳擦掌就要过来。海兰珠正寻思是否该自觉跪下,免得与大妃闹得太不好看,门口却传来一道充满威仪的声音:“我看谁敢!” 守门的太监此时方尖声通报:“大汗驾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哈赤领着众位贝勒阿哥们一路进屋,喜怒不辨。他身边紧跟着的,便是四贝勒皇太极,方才的那声怒喝便出自他。 皇太极快步进屋,走到海兰珠身边,抓住她的手,把她牢牢护在身边。一个凌厉的眼神过去,那几个张牙舞爪的嬷嬷都吓得不敢动,连阿巴亥都有些不敢直视。 他环视四周,冷声道:“海兰珠是我皇太极明媒正娶的妻子,谁想给她好看,也要先看看我皇太极允不允许。” 他这话明着是对那几个不知轻重的下人说的,暗里却也是警告大妃。 □□哈赤坐上主座,看看阿巴亥问道:“出了什么事,值当你生气?” 阿巴亥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挽着□□哈赤的胳膊道:“大汗,我方才正教导四贝勒福晋呢!她竟然擅作主张,将正白旗里咱们女真甲喇,换成了汉人,让汉人来做管事的!” 第110页 她又转头瞟一眼海兰珠:“可四福晋不但不服管教,还出言顶撞我!” 皇太极眼神森冷:“大妃此言差矣,我乃正白旗旗主,一应事宜,该直接问我才是,怎么反倒来责问我的福晋!” 阿巴亥还想辩驳,□□哈赤却抬手制止了她:“好了,一点小事,也把你气成这样。”他指着皇太极,“方才殿上,老八也同我提起了,我以为此举甚好。” 阿巴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没想到一向视汉人为草芥的□□哈赤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又道:“然如范章京一般可靠又有才的汉人太少,我以为其他各旗要谨慎,免得引起更大的乱子。”他似有些乏了,不多时便挥退了众人。 皇太极始终绷着脸,行完礼便拉着海兰珠径直离去,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哲哲心里七上八下,此时恨不得把头埋在胸口,不让皇太极看见。见他寒着脸直接出去,她才松了气落在后头慢慢的出去。 到了车上,海兰珠见他怒意未消,伸出未被他握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好了,别气了,她是大妃,难免气性大。” “是大妃又如何?我皇太极的福晋,就该被她欺负?” 海兰珠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四贝勒平日沉稳隐忍,每每遇到她的事,却都变得像小孩子一般易怒。 皇太极复恨恨道:“还有哲哲,都欺负到你头上了,看来我四贝勒府要容不下她了!” 海兰珠赶忙拉住他:“别冲动,为了这些事,惹怒了她的父亲,不值得。” 皇太极闻言,闭眼平复了怒意,缓缓道:“那就再容她些时日,快了,就快了……” 第59章 伤情 59 伤情 “福晋, 您可是身体不适?”颜扎氏小心温声问道。 早膳后不一会,各屋便照规矩来主屋向海兰珠请安。只是今日,主位上端坐的海兰珠不比平日的神采奕奕,一副慵懒无力的样子,教底下人不得不心生揣测。 海兰珠恹恹摆手道:“无妨, 想来近几日劳累, 夜里没歇好吧。” 哲哲立刻换上关切的样子:“你白日里管着家, 夜里又要伺候爷, 确实难为你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尽管同姑姑说, 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这话客客气气, 没什么毛病。海兰珠听了,心里却一颤。她自嫁进来,近一月,皇太极日日在她屋里就寝,从未再踏进别的屋。可这才刚新婚,他热情尚在而已。 海兰珠愈发的心思敏感起来,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遂挥退了众人,欲独自静静。 阿娜日立刻上手扶着海兰珠, 给她椅子上塞了个软枕:“格格哪里不舒服吗?” 海兰珠摇头:“说不上来, 腰有些酸疼,使不上劲儿。” “哎呀!”阿娜日一拍脑袋惊叫起来, 惹得落在最后方退到门边的叶赫那拉氏吓了一跳,狠狠瞪了她一眼。 “格格,咱们都给忙忘了,算算日子,您该来事儿了!” 海兰珠愣了半晌,是了,来了近一月,的确是到时间了。下腹突然滑过一丝疼痛,一阵液体翻涌的感觉传来,她立刻让阿娜日扶着她去里间,处理好后换上干净的衣裤。 她坐在塌边,默默抚了抚惴惴不安的心口,今夜,她该与皇太极好好谈一谈。 整个白日里,海兰珠始终心不在焉。 大汗发话准了正白旗的新策,被移了官职的女真官员们才真正的着急了起来。这几日频频闹事。下人们正仔细汇报着,海兰珠初时还认真听着,时不时给些建议,不一会儿,神思却飘到了别处,待再回神时,旁人皆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饮茶用膳时,也是如此。筷子举到一半,茶杯端到唇边,便再没了下一步动作。 “格格,您这是魔怔了吗?”阿娜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难道近来真的太累了?从前您小日子上,还能挽弓射箭呢!” 海兰珠被她拉回了神,几不可闻的嘆息,这是心病,她的一颗心,全挂在皇太极身上,只看他是否足够珍惜:“兴许,咱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阿娜日一脸错愕:“格格,您浑说什么呢?您的好日子这才刚开始呢!” 外间突然一阵骚动,皇太极急匆匆走进来,拉起海兰珠左看右看,上上下下全都打量一遍,担忧道:“听敦达理说,你今日看来身体抱恙,到底是怎么了?” 海兰珠笑了笑:“不碍事,不过是身上有些乏力。” 皇太极小心的让她坐在桌边,细心的搓了搓她有些凉的手:“明儿我入宫,请个好大夫来给你瞧一瞧,可千万不能不当一回事!” 海兰珠看着他心疼又担忧的眼神,鼻子微酸,深吸一口气:“别忙,不过是来了月事,不用这样兴师动众的。” 皇太极愣了愣,这才想起海兰珠嫁给他已有近一月,可他却总觉得婚礼仿佛就在昨天一般。他脸上不禁有些可惜,第一个月里没能折腾出个娃娃。 海兰珠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他抬脚就去了别的屋。此时见他一脸懊丧,不由又是伤心又是委屈,立刻抽了手,起身站到一边,背对着他道:“海兰珠今日不方便,没法伺候爷,请您移步。” 第111页 皇太极顿时急了,起身到她身边,将她身子掰过来面对自己:“你别生气,是我不好,不碍事,才一个月,咱们下个月准能怀上!” 海兰珠眼泪蓄到眼眶边,却化为一声笑:“你胡说什么呢!谁为这个生气了!” 皇太极见她笑,松了口气,摸摸她透着粉的脸颊:“是我胡说,你别气着自己。” 海兰珠嘆了口气,拉下他的手,肃了肃脸色道:“皇太极,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要听好。” 皇太极闻言立刻认真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不喜欢你碰别的女人,”海兰珠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认真,“不论是外头的,还是家里的,除了我以外,我不喜欢你碰任何女人。” 皇太极怔住,以往他知道海兰珠是个醋罈子,却不晓得她的醋劲这样大:“你开什么玩笑……” 海兰珠摇头:“我句句是实话,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自己的丈夫同别的女子在一起,只是我的更极端些罢了。”她深深凝望着皇太极,眼里有希望,有祈求,更有决绝,“若你愿意一心一意爱我一人,我定生死相随。若你做不到,你我往后相敬如宾,只是,请爷,就别再到海兰珠这里来了……” 皇太极神色复杂的望着她,似在审视她的决心到底有多坚定。他当然全心的爱着海兰珠,可自他生来,从未见哪个女人要求丈夫只有一个女人的。 他皱眉道:“古来男子三妻四妾便天经地义,若我只宠爱你一人,再不碰别人,岂不会为他人不齿?你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海兰珠并不直接回答:“你爱我吗?”见皇太极毫不犹豫点头,她又道:“我也爱你。你愿意让我同除了你以外的男子在一起吗?” 皇太极当即怒道:“你敢!” 她微微一笑:“你瞧,你也不愿意我同别的男子在一处,这与我的心是一样的。”她推开窗,望着屋外的月色,“大明有位孝宗皇帝,十七岁上登基为帝,在位二十多年,他坐拥万里江山,财富取之不尽,美人亦呼之即来。然而终其一生,后宫中也只有皇后张氏一人。” 她转身,目光如水:“我想要的爱,是一心一意。” 皇太极在她坦诚又单纯的目光里,莫名生了些愧意。他心里乱糟糟一片,躲避着她的目光,匆匆道:“你容我好好想想。” 海兰珠眼里的火焰熄灭了一些,她扯扯嘴角道了声“好”。 皇太极转身离去,却听海兰珠轻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脚下顿了顿,终是逃也似的走了。 屋里静悄悄,海兰珠一人站在原地,望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一动不动。 他大约,不会再回来了吧。 阿娜日小心翼翼走进来:“格格,您和爷置气了吗?” 她无力的笑笑,摇摇头,软倒在榻上。此时才觉得身上仿佛被抽光了力气,她闭上眼掩住情绪:“你别问了,去外头守着吧,我累了,要睡了。” 阿娜日心里着急,瞧她憔悴烦恼的样子,又忍住了话头,为她盖上被子,熄了灯,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院子里,皇太极心神不定,四处乱逛,后头跟着的安达礼见主子神思不属,便也一言不发的跟着。 叶赫那拉氏早已等候多时,此时见到皇太极远远走来,她立刻出声唤道:“爷!” 皇太极循声过去,只见叶赫那拉氏正站在廊边,脉脉望着他。 她一改往日艷丽的装扮,褪下了大红大紫的衣袍与叮噹摇曳的首饰,转而穿了身月白旗袍,脸上只涂了薄薄的脂粉,发间也只一根碧玉簪。这通身打扮为她添了点楚楚的气质,倒像照着主屋那位精心搭配过的。 皇太极心中一动,鬼使神差走到她身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叶赫那拉氏福身行礼,咬了咬唇娇声道:“许久没有见到爷,想念得紧,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皇太极猛然想起,便是新婚前,他也许久未再有过心思踏足别的屋。他暗暗心惊,若非海兰珠今日特意说出来,自己竟丝毫没有意识到! 他看看一脸期盼的叶赫那拉氏,想起她初嫁来时,他年轻气盛,也有过一段腻歪的日子。 “是我疏忽了,教你好等。” 叶赫那拉氏顿时喜笑颜开:“爷,我备了些下酒的小菜,能否请爷到西屋里喝两盅?” 皇太极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别扭。他强行压下那感觉,咬牙点头,便跟着叶赫那拉氏去了。 不就是个女人?他就不信,自己真的非她不可了。 …… “让你拿的姜茶呢?”阿娜日守着门,看着一脸垂头丧气回来的小丫头,不禁问道。 那小丫头气鼓鼓的嘟着嘴:“还说呢!遇见了西屋侧福晋的丫头,可真嚣张!我说咱们主子身上不好,要姜茶,她们偏不让,说爷擎等着烫酒热菜呢!” 阿娜日听得直咬牙:“哼,真是狗仗人势!爷不过偶尔歇在西屋一次,便这样嚣张,这是怕别的屋不知道吗!” “外头说什么呢?”海兰珠昏昏沉沉的声音传来,“姜茶可拿来了?”她方才睡了一阵,腹中绞痛,急等着姜茶来暖暖身。 第112页 阿娜日忙示意小丫头闭嘴,自个儿回道:“才刚去取了,方才来回说是后厨忙,一会儿亲自送来,格格,您先歇一歇,很快就来了。” 里头一阵沉默。这会儿后厨什么情况,海兰珠心里明镜儿似的。哪个敢截了她的令? “爷去了哪里?”她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口。 门外二人面面相觑,阿娜日结结巴巴道:“爷……听说……歇在西屋了……” 海兰珠瞪眼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好半晌,平静道:“知道了。”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的好日子,大约真的到头了。 第60章 开解 60 开解 更深漏短, 西屋里烛火摇曳,皇太极却只觉酒淡愁浓。 叶赫那拉氏殷勤布菜添酒,眼里波光盈盈,溢满了欣喜与娇羞。皇太极却始终神思不属,两壶酒下肚, 方才那张留恋又期盼的秀丽脸庞, 却愈加清晰。 “爷, 可要就寝了?”叶赫那拉氏见他渐渐停了杯搁了箸, 目含羞怯的细声问道。 皇太极点头, 她立即上前, 示意丫头们将桌案撤下,自己扶着皇太极, 伸手便要为他解开盘扣,脱下外袍。 那红红的脸蛋渐渐靠近,偎进他的胸膛,他突然想起那夜,所有人的祝福下,他对她亲口许下的诺言,和方才她倚在窗边, 低低吟诵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多年前, 他的母亲, 也时常独自一人枯坐窗下,思念家乡, 思念亲人,更思念丈夫。可是她的丈夫,却时时流连在不同的女人之间。她笑脸迎了多少新人进门,便暗自垂了多少泪。常年的寂寞,消磨了她的心,最后郁郁而终…… 他猝然惊醒,眼前的叶赫那拉氏仿佛是碰不得的禁忌。他一把挡下她就要伸来的手,大大后退了一步,一边匆匆扣上扣子,一边抬脚就要往外走。 叶赫那拉氏钗环未褪,云鬓散乱,急急追出来:“爷!这是要去哪里?” 皇太极脚步不停,草草留了句:“我还有事要处理,你早些休息吧。” 叶赫那拉氏又是难堪又是心碎,这样难得的机会,不知下回还有没有了…… 皇太极一路不停奔至主屋,那窗里门内,却早已熄了灯,漆黑一片,连守门的丫头都在打盹儿。 他遥遥望着那扇门,却再也踏不近一步。贴身跟来的安达礼见他踟蹰,不由小声问道:“主子,可要奴才前去通报?” 皇太极摇头:“罢了,走吧。”短短一两个时辰,便狼狈的回来,他仍有些犹豫。 转个角,便是他送与她的那座院子。寒波澹澹,鸳鸯交颈,那大约便是她心中祈盼的。 翌日清晨,皇太极踩着时辰便到了十王亭。一路上,他总觉得缺了些什么,竟是浑身不自在。想了半天,他猛地一拍脑袋,原来是少了海兰珠的亲吻与絮叨。 他不禁吃惊,不过一月,她对自己的影响竟是这样大,没了她,他竟然都没法子专心的理事! 丢下笔管,他招来范文程:“范章京,听说你祖上世代在明为官?” 说起家世,范文程总还是自豪的:“回贝勒爷的话,范某家中确实世代为官,曾祖范鏓,曾官至兵部尚书。” 皇太极点头:“想来范章京必然对大明官场朝政比我有更深对见解。”他示意范文程入座,“不知那位故去的孝宗皇帝,在大明臣子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范文程闻言一愣,孝宗朱佑樘,驾崩已有百余年,怎么如今突然提起?他斟酌道:“孝宗皇帝,范某以为着实是个宽厚仁德的贤君。” 见皇太极洗耳恭听,他又继续道:“孝宗躬行节俭,勤于政事,重视司法,广开言路,驱逐奸佞,励精图治,实为中兴之君。” 皇太极犹豫片刻,终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可我听闻,这位皇帝仅一位皇后,再无其他后妃。” 范文程又有些惊讶,想不到四贝勒竟是对此有兴趣:“孝宗毕生遵一夫一妻,与皇后琴瑟和鸣,每日同起同居,朝夕恩爱,范某以为,正是孝宗幼时生活艰苦所致。她母亲出身地位,彼时后宫为万氏把持,他们母子举步维艰。” 皇太极皱了皱眉:“可……仅一位皇后,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大臣们难道不会认为皇帝太过软弱吗?” 范文程闻言却笑了:“听闻大汗与贝勒爷善用反间之计,那必然对大明官场有些了解。皇帝后宫不充,子嗣稀少,言官必然不会放过。孝宗皇帝能顶住朝堂上的压力,始终践行一夫一妻制,谁能说他软弱无能?便是推行新政,锐意改革,也能瞧出他虽宽厚,却不懦弱。” 他小心看了看皇太极,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恕范某直言,若大明能多几位孝宗这样的皇帝,如今,也不至落到这样的境地……” 皇太极闻言,眉头紧皱,陷入深深的沉思。是啊,他爱海兰珠,他想给她独一无二的宠爱,何须在乎别人的眼光?那朱佑樘,不就是最好的例证? 想通了这一切,皇太极脸上不禁露出了雀跃的笑容,一颗心已经飞回了府中。今日下了值,定要立刻回去,同她说清楚! …… 第113页 四贝勒府中,主屋里却一片寂静。丫头们都低着头,不敢如往日一般笑闹,纷纷自觉的闭嘴不敢出声。 昨夜贝勒爷负气离开,大福晋便一直怏怏。今日晨起,她脸色更是白得教人心惊! 阿娜日忙着派人去请大夫,却被海兰珠叫住:“别忙,不过行经不畅,过一两日就好了。” “不成,将来若是耽误了生小阿哥,那可不好了!”阿娜日说着,又要出去。 海兰珠闻言却突然从卧榻上爬起来:“你站住!”见阿娜日停下脚步,她立刻道,“往后,别再说这话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生小阿哥,我这辈子怕是没这福分了……” 她说着,眼里突然簌簌掉下泪来,吓得阿娜日手足无措。伸手抹去泪珠,她笑了笑,却安慰起阿娜日:“你别着急,来了月事,我多愁善感了些。” 阿娜日却欲言又止:“格格,您……和贝勒爷不该置气……”见她低头,沉默不语,她又支支吾吾道,“昨儿近子时……我还见……爷好像是来了呢……那样子,瞧着怪可怜的……” “他去了西屋,你怕是看错了吧……” 日色将尽,皇太极刚进府,便立即朝主屋而去。 海兰珠听了通报,站起身,待他进来,便恭恭敬敬蹲身行礼:“海兰珠给爷请安。” 皇太极满腔情话欲与她倾诉,可一见她这疏离的样子,又不禁心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伸手要扶她起来,可动作到一半,又讷讷缩回去,只道:“不必多礼。” 转眼瞥了瞥桌案,那上头仅有几个清粥小菜,俨然没有给他的份。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抬头看仍旧侍立在侧的她,不过短短一日,她竟是憔悴了许多。那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去了大半,更少了往日清丽温柔的笑容。 他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拧了一下,丝丝缕缕的痛意传来。他转头对着奴才们怒道:“福晋脸色这样差,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可有请大夫来瞧?” 阿娜日诺诺道:“回主子话,未曾。” 皇太极闻言,正要发怒,海兰珠清清冷冷道:“爷不必责难她们,是我不让请大夫,不过小恙,用不着折腾。” 皇太极瞧她这清冷又委屈的模样,心里顿时酥酥麻麻,忙不迭伸手搂住:“小恙更要好好照料,你这样,白白让我心疼。” 海兰珠立刻就要挣开他的怀抱,脸庞撇向一边,眼里噙了泪道:“我昨夜说了什么,还望爷好好记着,往后别在说这话了。” 皇太极立刻急了,手上抱得更紧,解释道:“你别恼,我这不是来道歉了吗?我……昨儿没歇在西屋,我想……往后我怕是只能在你这儿歇了……”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带了些羞赧。 海兰珠闻言,呆在原地,直直望着他,眼泪还挂在眼眶要落不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太极深吸口气,又重重嘆道:“我说,你大约是我皇太极这辈子的克星,我竟没法再碰别的女人,往后只能与你在一处了,你可别嫌弃我!” 海兰珠闻言,呆愣道:“你怎么……太突然了……” 皇太极有些支吾:“我今日问了范章京,大明那个皇帝,竟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只有一位妻子,想来也不至于为世人诟病……” 海兰珠的笑抑制不住,眼眉弯弯,却把方才蓄在眼眶中的泪水也挤了出来,脸上哭哭笑笑,心里酸酸涩涩。 皇太极忙着为她拭泪,又亲又抱又哄:“乖,明儿定要找个大夫来瞧,可别再让我心疼了。” 海兰珠委屈的撅嘴埋冤:“是谁昨儿说要为我请大夫了?今日自己忘了,却还赖我!” 皇太极顿时想起昨天自己说的话,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是我,白日忙忘了,明日一早,我一定为你请最好的大夫来!” 屋外战战兢兢的丫头僕从们始终竖耳倾听屋里的动静,生怕皇太极又像昨日一般负气离开。此时听见屋里传来娇声笑语,众人才大大松了口气,两位主子,终于都恢复正常了。 第61章 密谋 61 密谋 “格格, 贺礼已经都送到十四爷府上了!”外头的小丫头才说完,阿娜日便立刻进门来报。 海兰珠再瞧一瞧铜镜中的自己,打扮得体大方,既秀美不俗,又不过分艷丽。她点点头, 站起身:“如此我便放心了, 咱们走吧!” 今日是多尔衮与诺敏大婚的日子, 科尔沁的送亲队伍才到城外下处。海兰珠同诺敏交好, 又受了她父亲的恩惠, 将来也算半个娘家人, 这样的大日子,必然要去为她撑撑场面, 与她的兄弟一道送她出嫁。 海兰珠来时,诺敏正在妆镜前,由着嬷嬷们为她梳妆打扮,脱下少女的蒙古袍,穿上火红的嫁衣,抹上艷丽的脂粉,戴上精緻的珠翠。 一见她来, 诺敏立刻起身跑至门边迎她,嬷嬷们都紧张得大叫:“格格, 您可悠着点儿!” 诺敏只不听, 挽住海兰珠的胳膊,将她拉进屋里。海兰珠对众人笑道:“我与诺敏说些体己话, 众位嬷嬷也下去歇一歇,吃点茶。”说着,她向阿娜日使个眼色,阿娜日立刻心领神会,笑着将众人引至外间:“我们福晋晓得嬷嬷们辛苦,特意准备了茶点,请诸位随我来。” 第114页 屋里只剩下她二人,海兰珠笑着打量诺敏:“到底是要出嫁了,出落的越来越好了!” 诺敏羞赧的低下头:“我哪里比得上你!” 海兰珠闻言立刻握住她的手摇头道:“你是你,用不着同我比,在爱你的人眼里,谁也及不上你。” 诺敏眼里泛出泪光:“哈日珠拉,你真像我的亲姐姐!”可转眼,她又忐忑起来,“只不知道,多尔衮他……” 海兰珠立刻明白她是想起上回临走前的争执,便出言安慰:“你们都还年轻,一时生气也是有的。你是个好姑娘,他日后定会知道你的好。” 二人絮叨一阵,外头的嬷嬷与喜娘却要坐不住了,小心来问:“四福晋,格格,咱们时候不多了,是不是要忙活起来了?” 不多时,外头诺敏的兄长便道该上路了。海兰珠与众人一道,将诺敏搀上车,跟着送亲队伍一路进了城。 城里,多尔衮骑着高头大马,一路热闹喧嚣中前来迎亲。远远的,他便看到那挂着大红绸缎花儿的马车,那车里,便坐着他的新娘了。此刻,他仍觉恍惚,往后竟然就要与一位女子朝夕相对,共度人生了。心里有些期待,更多的却是怅然与惶惑。 况且,那热闹喜庆的人群里,还有她,他竟又更多了一丝莫名的自卑与羞愧。他亲眼望着她嫁给别人,却不能说出对她的爱慕。今天,他就要娶别人,却还要深埋感情,接受她的祝福。 直到他从诺敏兄长手中接过身着喜服头顶喜帕的诺敏,心里方有了些踏实的感觉。那蓄着络腮鬍子的中年蒙古汉子,激动得脸通红,眼里隐隐闪着泪意,小声又压抑的嘱咐:“我最最宝贝的妹妹,交给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多尔衮浅浅收起恍惚四散的心绪,望着眼前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大舅子,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不少。 新娘子入了门,坐了帐,第二日便要摆宴席。幼子成婚,大妃阿巴亥前前后后忙碌了许久,此刻要为儿子争面子,她日夜给大汗□□哈赤吹耳边风,千方百计终是将他引来了婚宴现场。 多尔衮刚刚建府,房屋院子俱是簇新的,明眼人一下子便能看出,大妃这是想与四贝勒一争高下。只是,即便大汗为此也封了多尔衮与多铎二人的贝勒之位,可他二人毫无战功与人脉的根基,于四大贝勒之一的皇太极仍是不值一提。 转眼礼成,便要开筵。落座前,皇太极握着海兰珠的手,在她耳边细细叮嘱:“你若是不想饮酒,便不饮,别为了我的面子勉强自己,我会心疼。” 落在其他侧福晋眼里,却是又心酸又嫉妒。自海兰珠入了门,爷除了那日在西屋歇了一两个时辰,便再未踏足别处一步,每日除了外出公干当值,其余时间都与大福晋在一处腻着,旁人连他的面都快见不着了。 大妃不光大手笔的置备了好酒好菜,还请了有名的戏班子唱戏热场,引得大汗频频大笑,敞开了肚皮大饮。 底下的人们不禁有了些私语:“大汗到底还是咱们传统的女真人,兴幼子守产,悄悄这回十四爷的排场,这面子可不比四贝勒更大嘛!” 暗地里,竟有不少人点头附和。岳托等人面面相觑,有一两个正白旗副将,甚至动了气:“咱们四贝勒现在的一切,可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来的,十四阿哥娇生惯养,哪里配与四贝勒相提并论!” 皇太极却照样镇定自若,惬意的饮酒,丝毫不见愤愤不平之色。他略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你们的这份心意,我皇太极明白,不过小事,不值得众位挂在心上。”这不过是大妃一厢情愿的心思,父汗容忍,却不见得会纵容,这一点他心知肚明,是以并不焦心忧虑。 宴席间,女眷们自然坐在一处。海兰珠已是四贝勒大福晋,同几位贝勒们的大福晋坐在一处,迎来送往,忙碌得很。往常,这些全是哲哲的差事,如今正主儿来了,她被冷落一旁,还得受叶赫那拉氏的气,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她正郁郁,乌兰便眼见着府上的乳母,小心翼翼往这边赶,眼里还有些焦急的样子。乌兰立即给哲哲使个眼色,哲哲与同桌眷属们告个假,便离了席。 “说吧,玛喀塔又怎么了?”哲哲语气里颇有些不耐,她没生出儿子,只这一个女儿,却因早产而体弱。她既厌噁心烦,却也心疼。 乳母一听这口气,不敢废话,立刻矮身:“回福晋的话,小格格方才哭闹不止,餵下去的米粉也全吐了出来,奴才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奴才不敢耽搁,立刻来请示了主子,要请大夫去!” 哲哲听了,眉越皱越紧,额头突突的跳起来,挥手道:“快去快去,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乳母心下有些委屈,上回未请示便请了大夫,挨了一顿骂,这回好好儿的来问了,又嫌多事。可到底是个奴才,她也不敢言语,立刻便从侧门去了。 “主子,咱们可要去向爷禀报?”乌兰小心问道。 哲哲揉揉脑袋,也不急着回座,想了想,便道:“去吧,怎么说,你知道的。”皇太极冷落了她许久,兴许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会去瞧瞧。 乌兰立刻领了命过去,留了哲哲一个人在原地。她无心酒席,只在人少处走两步。那头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与这边的人烟稀少形成鲜明对比。 第115页 她走至回廊暗处,猛一抬头,却见到大妃身边的小丫头,正站在不远处的拐角,四处张望。她立刻下意识后退一步,将自己隐藏。 大妃的丫头为何在此?哲哲心里打了个突,悄悄回头朝宴席处望去,仔细寻了一圈,果然未见大妃身影。她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看了看那丫头在的位置,沿着后侧墙根,悄悄的向那边摸去,直到窗边,方小心蹲下身,屏息凝神倾听起来。 “……好日子,哪来的什么忧愁?”一个男声从窗缝里隐隐传来,哲哲仔细辨认,竟是大贝勒代善!她心跳立时快了起来,用力捂住嘴巴,防止抽气声惊扰了屋里的人。 一声悠悠嘆息传来,接着大妃阿巴亥的声音便传来:“不晓得大汗还能护我们母子多久……” 二人似缠绵在一起,代善模糊的声音传来:“有我呢,你怕什么?” 阿巴亥断断续续道:“你……哪里敌得过……那么多人……” 代善嘿嘿一笑:“父汗说过不会册立继位者。反正我是当不了大汗了,大不了,我扶多尔衮上去,到时候你嫁给我……” “此话当真?你可不许诓骗我,我们母子后半生,可全指着你了!”阿巴亥又是兴奋又是撒娇。 代善大声道:“假不了!你若不信,我代善对天发誓,若辜负了你,我天打……”他话未说完,似是被阿巴亥捂住了嘴。 “你不用发誓,我信你。多尔衮还小,若他真的得了那位置,也少不了你辅政……” ……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人早已离去。哲哲的心仿佛要跳出来,她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腿脚早已麻木,扶着墙角哆嗦着起身,缓了好一阵,才慢慢向筵席处回去。 方才听到的话仍旧反反覆覆在她脑海中回响,心里的震惊也全无法回复。若大妃与大贝勒有这样的打算,那四贝勒……还有希望吗? 她心里正认真盘算着,又是害怕又是激动。忽而衣袖被人扯住,她正下意识要斥责,却见到乌兰一张焦急又慌张的脸。抬头一看,却是皇太极,她慌忙蹲身:“爷!” 皇太极眼眉紧皱,不悦的看着她:“不好好坐着,到哪里去了?” 哲哲正紧张的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太极便继续道:“方才乌兰说玛喀塔病得不轻,你是她额娘,没什么事,便赶快回去瞧瞧吧,医官应该已经到了,再有什么情况,你就立刻派人同海兰珠说。” 哲哲心里懊丧,面上恭敬:“是,我这就回去照看她。”原来想藉机叫皇太极多关心她们母女,甚至能一道去瞧瞧,可他却直接把事都推给海兰珠。 皇太极交代完便直直往自己那一桌上去了。哲哲抬头望着他的背影,无限失望。忽而她眼神一闪,那桌上几位贝勒都在,岳托与萨哈廉,那都是大贝勒嫡亲的儿子啊…… 第62章 火炮 62 火炮 喜宴第二日, 多尔衮就要领着新婚的福晋入汗宫请安。 其他府的福晋们到大妃处等着,十四福晋一袭玫红旗服,踩着花盆底,一步步小心走进来。她脸上还有些娇羞,接过丫头递上的茶, 举过头顶, 恭恭敬敬跪在大妃面前:“请额娘喝茶!” 大妃顿时喜笑颜开, 这姑娘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她伸手接过茶, 揭开盖子喝了口, 便忙着去把她扶起来:“快起来吧, 咱们头一回见,不好叫你一直跪着。” 诺敏嘻嘻笑了笑:“给额娘敬茶是应该的。”她边说边站起来, 脚脖子却朝旁边猛地一歪,“扑通”一声,跌坐在大妃脚踏边。 众人不由的笑出声,诺敏燥红着一张脸,讷讷解释:“头一次穿这花盆底儿,怪不自在的……” 大妃招手让旁边的丫头们将她搀起来,边笑边安慰道:“不打紧, 你们蒙古草原自在惯了,这鞋确实碍事儿, 过一阵就好了。”说着, 就亲切的拉了她,挨着自己在身边坐下了。 人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同是从蒙古嫁来的格格,大妃厌恶海兰珠,对亲儿子的媳妇倒是宽厚温和得很。 诺敏脸上的羞红未褪,脸上就露了个笑,眼睛都眯起来了:“额娘对我真好。” 大妃笑道:“你父亲早就给我们写了信,嘱咐我们好好待你呢!” 一提起父亲,诺敏更开了怀,眼里的羞涩也少了些:“我阿爸同我说,要好好儿伺候丈夫,孝敬阿玛与额娘,还要与我们科尔沁的姐妹们互相照应着。” 大妃脸上冷了冷,放开抚着诺敏的手:“既然嫁过来了,就都是我们家的人了。你是多尔衮的福晋,凡事要以他为重,受了委屈,只管来找我,旁人的事,还是少掺合的好。” 这话不轻不重,却是实实在在警告诺敏,不要与其他科尔沁的女子过多交好,显然便是在说海兰珠。诺敏悄悄在人群中找到海兰珠,见她并无不悦之色,仍是静立原地,见她看过来,抿嘴笑了笑,眼神里示意她稍安勿躁。 诺敏接了她的暗示,压下心头的疑问,不再多言。阿巴亥朝着众人道:“时候也不早了,都退下吧,我同十四福晋再说会话。” 第116页 海兰珠随着众位福晋格格们退至殿外,领着阿娜日慢慢走在后头。 阿娜日满脸不开心,低声道:“大妃也忒刻薄了,咱们刚来,她怎么就总是看格格不顺眼?” 海兰珠顿时冷下脸,严厉道:“这样的话怎么能随意出口?且不论这里还是汗宫,离大妃寝殿不远,就是在咱们四贝勒府,教人听了去,也要拖出去打板子!” 阿娜日难得见她这样严厉,赶忙伸手捂住嘴:“都是我的错,格格,我再也不说了!” 海兰珠脸色这才缓了下来,复又安慰她:“你记住就好,往后千万当心。” 阿娜日点着头,眼睛突然一亮,朝前努努嘴:“格格,那不是十四阿哥吗?” 果然,长廊那头,多尔衮正朝着这边过来。海兰珠远远的看着他,突然想起已许久未同他说话。她笑道:“多尔衮,我还未亲自向你道声贺呢!” 多尔衮瞧见她,脸色不自觉有些难堪,转瞬又努力扯起嘴角:“还不是一样,我也未向你道贺。”多希望昨日娶的人是你。 他掩住后面那句话:“你送的礼,我都收下了,谢谢你。” 海兰珠微微一笑:“我可不光是送给你的,更是给诺敏的!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又同我一道从科尔沁来,你可要好好待她!” 多尔衮脸上有些别扭,昨儿夜里他与诺敏二人处了一夜,今早起来却仍是相对无言,每每对上那双纯真的眼,他便下意识想逃离。 他撇开眼,草草糊弄了两句,又问道:“你过得好吗?” 海兰珠想到皇太极,立即笑得眉眼弯弯,全是甜蜜:“我过得自然好,你八哥待我好得很!” 多尔衮心里不是滋味,他也不懂自己为何要问出这话,若她说好,他嫉妒,她说不好,他又得心疼。况且……如今四贝勒宠妻已传遍了,她哪里会过得不好? 他苦涩的干笑两声:“那就好,那就好……” 告别了多尔衮,海兰珠便从汗宫里出来。今日皇太极竟很早便下了值,同她一道回了府。 “今儿一早议事,父汗便与我等商议,欲出兵攻下宁远!”皇太极眼里闪着熊熊火焰,此等上战场开疆拓土之事,他向来愿意身先士卒。 宁远?海兰珠只觉有些耳熟,却想不出在哪里听说过。 “宁远守城者谁?”她放心不下,还是要问一问。 皇太极兴奋道:“先前明廷辽东经略乃是原来的兵部尚书孙承宗,此人是个人物,在宁远驻兵万余众镇守,还筑高墙,建城堡,设下重重障碍,让我大金难越这道防线。” 海兰珠不由有些感嘆:“大明能有这样一位辽东经略,着实不简单。”若多让这样的人守关,大金哪里会扩张到如今这地步? 皇太极点头:“这人真是不错,若在我麾下,我必待之如上宾!可那大明的皇帝,先杀熊廷弼,如今又把孙承宗罢免了,换上了高第!” 海兰珠又想了想,高第这名字,实在没有什么印象。 “现在好了,高第是个阉党的心腹,无才无能,竟是将锦州等地的防御全部拆除,将守军全都赶进了关内,不但丢了十万石军粮,还把宁远就丢给袁崇焕一人,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 “袁崇焕!”海兰珠猛地跳起来,脑袋“咚”一下磕到了车顶。她终于想起了在哪里听说过宁远——宁远大捷,这是明廷与后金多年征战中,唯一的一次大捷!袁崇焕,正是那个让□□哈赤第一次尝到打败仗滋味的人!此人在日后漫长的时间里,都将是皇太极的死敌! 皇太极伸手轻揉她脑袋:“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不小心,那一下,我听了都疼!” 海兰珠无暇多说,只急急拉下他的手,严肃道:“袁崇焕!此人不可小觑!你们……”此战会输。她堪堪收住,皇太极心高气傲,从未失手,她是妻子,不该这样质疑他。 皇太极不以为意的安慰她:“我知道,袁崇焕与孙承宗是一条心的,这关外的重重防御,就有他的主张。可他现在孤立无援,宁远只有些老弱残兵,不足为惧。” 海兰珠还想向他力陈要害,可宁远守军与金兵确实实力悬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袁崇焕时怎样打败无坚不摧的大金精锐部队的。她忍下心里满满的忧虑,决心再细细研究袁崇焕此人与宁远的形势。 书房里,早已有一位亲信等着回话。皇太极这样急着回来,便是得了他的消息。他早先派出去不少探子安插在宁远,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他正要进去,海兰珠拉了拉他的衣袖,止住了他的脚步。他知道她还是放心不下,也不忌讳,便带着她一起进去听一听。 那里头等着的,是个相貌普通,做汉人装扮的男子。他一见皇太极还带了位福晋样貌的女子进来,心里有些惊奇,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皇太极看出他的谨慎,让海兰珠坐在自己身边开口道:“无妨,这是大福晋,也是你主子,有话都直说便是了。”他全无顾忌,便让这样的秘密全部暴露在海兰珠面前。 那人不再犹豫,抱拳行礼便说了起来:“自高第下令撤军后,便将锦州、右屯、大小凌河等地全部放弃了,只袁崇焕一人留守宁远,孤立无助。关外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第117页 皇太极点头:“果然与父汗所得消息一样。”他看海兰珠仍是不放心,又问:“那袁崇焕在宁远布防如何?” 那人回道:“袁崇焕将城外的一应防御壕沟全部放弃,所有人力物资全部撤入城内。” “看来他是打算坚守城内不出了!” “回主子话,从他布防的情形看确实如此。他兵力弱,听闻还向洋人买了些厉害的武器。” 皇太极哼道:“人手不够,当然是不能与我军正面交锋了,洋人的武器能顶几个人?左不过是弓更大,箭更利,甲更坚罢了,遇到我大金的铁骑,照样把他踏平!” 海兰珠心里却打了个咯噔,她不禁开口问:“那洋人的武器,可是叫红衣大炮?”红衣大炮乃是欧洲人带来的火器,威力无比,在这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俨然是所向披靡的利器。可此时红衣大炮刚刚为国人知晓,其威力还未有人领教。 那人倒露出倾佩的神情:“正是正是,福晋竟也知道!这红衣大炮,听说是从南边的洋鬼子那里弄来的,只是我等都未见过实物,也不晓得到底有什么厉害的。” 海兰珠看看两人:“这红衣大炮可不是普通兵器,一炮便能瞄准数里外的目标,杀敌无数,若是有了这门武器架在城楼上,攻城者想靠近都不甚容易,更别提拿下城池了。” 皇太极闻言挑眉,脸上有三四分不信:“这红衣大炮,竟有这样的威力?”他此前从未听说过,却不知道海兰珠哪里听说的,还说得这样笃定。 海兰珠点头:“洋人的火炮,远比明廷自制的火器威力大多了。我也不晓得到底是多大的力道,不如咱们再派些人去探一探。” 皇太极想了想,对那人吩咐道:“你再去多派些人看看这红衣大炮,尤其袁崇焕演练之时,一定要盯紧了,到底威力如何,速速来报。” 想来□□哈赤要出兵,也要等到来年正月,天寒地冻,河水结冰时再行动。海兰珠心中稍安,只盼着皇太极有了她的提醒,能改变命运! 第63章 争执 63 争执 皇太极拆开手中的密信, 迅速浏览,眉目深锁,拿了火摺子,迅速将那薄薄的纸片烧成灰烬。 海兰珠拿过拂尘,将桌案上的灰烬清走, 问道:“信上怎么说?”探子才派过去大半个月, 信已经回来了, 速度真是快得很。 皇太极脸色有些凝重, 伸手揽过海兰珠, 与她一同坐到案边, 手指轻叩桌案:“果然如你所说,那红衣大炮, 隔了两里就能炸出个实实在在的大土坑,威力非凡。现在还不晓得他们到底有多少门大炮,若是多,我们的兵要硬攻,就凶险了。” 海兰珠总算也松了半口气,既然他已经见识到了其中的厉害,就有可能想出解决之道。 “你可要禀报父汗?” 皇太极揉揉眉心, 有些为难:“父汗……亦有派出奸细潜伏宁远,然袁崇焕似早有防备, 父汗那里, 竟连一丝风声都没听到。” 海兰珠立刻就明白了,□□哈赤派过去的人早就暴露了, 袁崇焕正要引他上钩。皇太极有心告诉他,却又不想让□□哈赤以为他早生异心,竟私自培养了这样多的亲信。 片刻,皇太极似下定了决心,眼里全是背水一战的坚定:“现在不是我只想着自保的时候,此战于大金至关重要,明日一早,我便禀明了父汗!” 翌日清晨,皇太极早早的便入了宫,向□□哈赤请安。大政殿里,他双膝跪地,深深磕头,沉声道:“父汗,儿臣特来请罪。” □□哈赤惊讶道:“请罪?你何罪之有?” 皇太极再磕头:“儿子早先私自派人潜入宁远刺探消息,未同父汗商议,此乃擅自而为的大罪,请父汗责罚!” □□哈赤眼里厉芒闪过,脸上不动声色:“那你的人,都给你报了些什么?” 皇太极答道:“昨日来报,袁崇焕从南面洋人处购得红衣大炮,几里外,就能杀数十人于眨眼之间,是世间少有之利器!” □□哈赤不置可否笑了声,眼睛微眯:“可我得到的消息,怎么都没有提及,反而都说明廷关外无人,宁远空虚?我看,你的人,恐怕是夸大了事实,想邀功吧。” 皇太极叩首:“儿子不敢欺瞒父汗,攻打宁远之事,恳请父汗三思!” □□哈赤稍稍露出些怒色:“好了,我得到的消息,眼下就是攻打宁远最好的时机,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皇太极欲再劝:“父汗——” □□哈赤厉声呵斥打断了他:“你住口!我还没死,还轮不到你!” 皇太极立刻住口不再多言。他身侧的手用力握了握,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哈赤虽然对他寄予厚望,可越是迟暮,疑心就越重,旁人的话也听不进去。此番他冒险一劝,对这样的结果也多少能料到些,只是不愿意眼看着父亲做了错误的决定罢了。 □□哈赤深深呼吸两口气,缓下语气道:“你起来吧,往后记得,不要自作主张,我□□哈赤沙场征战至今,还从未败给明廷一次,这次也不会例外!” 皇太极敛下思绪,低头应是,外头便有了人声与脚步声,由远及近。各旗主、贝勒、额真、阿哥们纷纷入殿,齐齐向大汗叩首问安,众人便开始议政。 第118页 “明辽东经略高第,蠢人也!竟将守军尽数撤入山海关,剩下孤城宁远,此乃天赐良机!”七阿哥阿巴泰早料准了父亲心中所想,一上来便要提议出兵。 阿敏立即附和:“对,天赐良机!大汗,咱们何时出兵,拿下宁远?我阿敏第一个请战!” 其他将领也纷纷嚷着请战,唯有皇太极,一言不发,既不贊同,也不出言反对,倒是让与他亲近的岳托、萨哈廉等人有些看不懂。 □□哈赤看一眼皇太极,伸手止住众人的热烈议论,站起身:“天佑我大金,正月,我们即刻出兵,一举拿下宁远!” 大殿里,众人闻言,士气高涨,皆山呼“天佑大金”。此言既出,便再无回旋余地。皇太极与众人一道呼和,心里却嘆息,此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议完此事,多尔衮满心激动,一熘烟儿跑去了大妃寝室,留了多铎在后面拼命追赶。 “额娘——”多尔衮还未进屋,就忙开口唤道。 屋内,诺敏正坐在大妃身边陪她说话,一见多尔衮进来,赶忙起身给他让座,自己立到一旁蹲身行礼:“爷!” 大妃见她这样知道分寸,十分满意,转而轻斥儿子:“你这孩子,成了家还是这样没规矩。多铎呢,怎么没同你一道来?” 多尔衮一屁股在塌边坐下,端了茶喝了口,挥手满不在乎道:“不管他,一会儿自个儿就来了。”他忽而双眼放光,“方才父汗已下了令,正月里就要出兵了,这回我一定要一同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大妃闻言,脸上立刻冷了下来:“你才多大点,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少掺合,安安稳稳给我留在城里。” 多尔衮闻言,立刻不满的跳起来:“额娘,我已经开牙建府,娶亲成人了,为什么不能跟着父汗去杀敌?” 大妃冷着脸也不解释,重重道:“没有为什么,叫你别去你就别去!”她说着,就朝诺敏使了个眼色。 诺敏有些为难,她也不认为多尔衮跟了去有什么不好,可大妃发话,她只好小心翼翼道:“爷,额娘一定有她的道理,你……” 多尔衮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你懂什么?” 外头多铎也已跟了来,他摸着脑袋有些不知所措:“额娘,我也觉得哥跟着去没什么不好……”他看着母亲脸色越来越冷,声音也渐次小了下去。 阿巴亥似一句也不打算解释,直挥手赶他们:“好了,没事就都出去吧,我歇了。” 多尔衮脸上全是倔强,他渴望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样久,实在不懂,为什么自己的额娘要阻止自己。他低头草草行了礼,双手握拳便出去了。 大妃一眼看穿了他心里的不服气,在背后喊道:“多尔衮,你可别动心思,你父汗那里,额娘可是会好好说的!” 大汗眼下看来还算身强力壮,可她是枕边人,最是知晓,岁月不饶人,美人会迟暮,英雄亦白头。当年威风赫赫的大金汗□□哈赤,已然老迈。她既然要让多尔衮坐那位置,那么成功之前,他便一点风险也不能冒! 多尔衮完全不知道母亲曲折隐晦的心思,只气得脸通红,头也不回的直直走了出去。诺敏与多铎不知所措,匆匆告退也跟了出去。 “哥,额娘这是怎么了?难道你方才惹她生气了?”多铎挠挠光熘熘的脑门,说了心里的疑惑。 多尔衮冷哼:“我哪里知道?幼时我体弱,额娘不让我多骑马打猎也罢了,如今我已大大的好了,更成了人,还能有什么理由把我束在这渖阳城里?” 多铎瘪了瘪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诺敏小心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多尔衮,额娘——” 可才开话头,多尔衮便生生打断:“你别来劝我!”他还为方才她的话生气,甩甩袖子,头也不回便走了。 诺敏有些委屈的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我就想说,额娘在气头上,明天再来劝劝,兴许就好了……” 多铎看了觉得怪可怜的,他尴尬笑了笑安慰道:“嫂子,你别放在心上,我哥就是急了,我这就去劝劝他!” 他说完,也追着多尔衮的背影小跑而去,留了诺敏一个人站在原地。 “诺敏!”一道清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诺敏把眼眶里委屈的泪意憋回去,转过头去,却见海兰珠正笑着走来。 海兰珠远远的就见到这三人,还没走过来,多尔衮与多铎就相继走了,留下了诺敏。她走近了一看,这姑娘正委委屈屈的,想来方才与多尔衮又闹了不愉快:“这是怎么了?瞧这小脸儿委屈的!” 诺敏正难受,见着海兰珠顿时有些忍不住,要把方才的不快吐出来:“也不知怎么的,大妃怎么也不让多尔衮跟着去战场,还让我劝,我就说了那么一句,他就一直气着……”她说着说着委屈就一股脑儿上来,眼睛里的泪水一股一股冒出来,“真的就一句,他就那样走了,我……每天对着他都小心谨慎的,他怎么就不能给我个好脸……” 海兰珠顿时有些心疼,她与多尔衮的婚姻,似乎从一开始就磕磕绊绊,不久布木布泰来了,她可要更让人担心了。她拿起帕子给诺敏一点点拭泪:“别哭别哭,小夫妻吵架是常事,你们呀,互相让着,日子才能长久。你若受了委屈想找人说,我一直都在呢!” 第119页 诺敏掉了一会儿眼泪,慢慢止住,红着眼眶道:“真是不好意思,总教你瞧见我委屈伤心的样子,我不哭了。”她说着,抽抽鼻子,眼泪鼻涕一把的脸上扯出个怪异的笑,让海兰珠看了不禁噗嗤笑了声:“这样才好,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诺敏!” 诺敏拉了她的手,有些羞赧:“也不怕你知道,前几日,大妃竟悄悄说,要我远着你一些,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像我亲姐姐一样,我不想就这样疏远了你。” 海兰珠心里有些暖,又觉得这姑娘真是敦厚善良,遂轻拍着她的手:“你也忒实诚了,大妃让你远着我,你就多注意些,真惹恼了大妃可不好。你这份心,我知道就行了,往后,我还一样当你是妹妹。” 诺敏如今又渐渐欢快起来,泪痕都消了,脸上嘻嘻笑起来:“这就好啦,我只怕你从此不待见我呢!” 海兰珠也跟着笑了笑,突然又想起方才诺敏的话:“你方才说,大妃怎么也不让多尔衮跟去战场?” 诺敏点头:“是呀,也不知为何,大妃一句也不解释,就是不让,两个人没几句就吵了起来呢!” 海兰珠暗嘆,看来皇太极还是没拦住□□哈赤,宁远之战还是要如期打响。只是多尔衮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大妃百般阻挠,是为何呢? 她心中疑惑着,诺敏却突然摇摇她的胳膊:“哎呀,你看,那是不是四贝勒呀!” 海兰珠立刻抬眼望过去,不远处,果然见皇太极负手而立,见她过来,二人相视而笑。等她走近了,皇太极朝她伸手,海兰珠自然的将手交到他掌中,两人一道牵着手向诺敏告别,那相依偎的身影,仿佛再也容不下别人。 诺敏心生羡慕,若是哪一天,她与多尔衮也能这样互相扶持依偎,那该多好。 第64章 滑冰 64 滑冰 正月里, 新年刚过,□□哈赤依照原计划,率八旗军七万众奔赴孤城宁远。此时,宁远城内守军仅两万,两相实力悬殊, 结果看来毫无悬念。□□哈赤胸有成竹, 开拔同时亦派遣细作, 扮成汉人入宁远劝降。 临行前, 海兰珠千叮咛万嘱咐:“咱们既然知道凶多吉少, 就更好保护好自己了, 你千万别拿命去拼,记得我还在家等你呢!” 皇太极握住她为他系盘扣的柔荑, 抚着她的脸颊道:“我晓得,你别担心,在家好生歇着,不多久我便回来了。”他揽了她的后背纳入怀中,“此战也并非全是徒劳,蒙古八旗初建,也能用这次机会看看成效。” 新婚不过数月便要分离, 二人有些难捨难分,亲昵的抱了许久, 急得安达礼在外头好几次想催促, 才终于出了门。 大妃阿巴亥领着大汗与各贝勒眷属送至城外,乌泱泱的人群气势非凡, 各色战甲令人眼花缭乱。□□哈赤锐利的眼神四处逡巡一周,大手一挥,七万将士便整齐的迈开脚步,朝辽河而去了。 多尔衮沉着脸望着飞扬的尘土,一言不发。多铎小心翼翼凑过来:“哥,你还生气呢?咱兴许下回就有机会了。” 多尔衮摇摇头。过了那日,他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少,额娘一定又在盘算什么,他留下来,正好弄清楚这其中的名堂。 多铎嘿嘿笑了两声:“你是有福,那头打着仗,你这还要纳个娇妻啊!” 多尔衮冷冷的瞪他一眼:“管住你的嘴!”这婚期是额娘为他择下的,特意嘱咐了不能大操大办。他心里怪不舒服的,这原是他自己答应下的一桩婚事,可额娘倒好像时时要提醒他,这是个大大的污点。如今这婚礼,也像掩耳盗铃一般。 可惜他现下处处受限,无法自主。即使已经被封为贝勒,他仍是有难言的羞愧与自卑。八哥,仿佛是挡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受人景仰,又难以逾越。 正月十七,大军出发不过三日,便西渡辽河,直逼宁远,战报传至渖阳,众人皆是既欢欣又忐忑。 外头积雪皑皑,没法纵马行猎,诺敏在海兰珠身边坐着,捧着手炉端了热茶,一口一口喝着。她忽而一把放下茶盏,扔下手炉,一跃而起,烦躁的来回踱步。 海兰珠放下手里的书卷,笑问:“怎么了?才刚说了要陪我读会儿书,只这一会就坐不住了?” 诺敏扯扯领口,拿帕子扇了扇,四处打量着:“你这儿怪热的,我闷得慌!” 海兰珠看看外头的积雪,又瞧瞧屋里的炭盆,掩唇轻笑:“我看是你心里不宁静吧!外头积雪初消,正是最冷的时候,我只点了一只炭盆,你倒还嫌热。” 诺敏瘪瘪嘴,有些不好意思,又回到塌边坐下,略低头道:“我心里头确实不宁静……” 海兰珠明白她的担忧,也不点破,只认真听她说。 她绞着帕子,咬着唇:“布木布泰就快嫁过来了,我……我这心里老不踏实的……”她一下扑到海兰珠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多尔衮是什么想法,我又不敢开口问,这么下去,要难受死了!” “你同多尔衮,近来处得可好?” 诺敏嘆了口气,闷闷不乐道:“就是那样吧……汉人那个词叫什么——相敬如宾?”见海兰珠点头,她又道,“我那样小心的待他,一点儿也不像你与四贝勒那样甜蜜,倒像是客人一般……” 第120页 一提到皇太极,海兰珠有一瞬的恍惚,嘴角不由的就要上扬。她生生压住心头涌上的甜蜜,安慰道:“你们相识相处的时日尚短,不够知根知底,时间长了,才能情感愈浓。” 诺敏有些急:“可我怕,本来就半生不熟的,再来个布木布泰,就更不可能熟了!”她烦躁道,“这鬼天气真可恨,不然,我非得骑马出城跑两圈,泻泻心头的火不可!” “到底还是咱们科尔沁格格,我还说呢,你文静了这么久,都快把你的格格脾气磨了,这下好了,可算回来了!”海兰珠哈哈笑起来,她也不忍心看好好儿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儿变得日日沉郁忧愁, 诺敏咧嘴笑道:“那可不?我装乖装久了,总要出来活络活络!” 这冰天雪地的……海兰珠灵机一动:“你可会滑冰?” 诺敏一愣,立刻摇头。刚才还说骑马呢,这会儿又滑冰了? 海兰珠拉过她:“女真人擅渔猎,这辽东冬日里常年冰雪覆盖,是以人人都会滑冰,尤其多尔衮,可是厉害的很呢!”她见诺敏一听多尔衮的名字,立刻双眼放光,又问道,“你想学吗?” 诺敏原来也是个闲不住的,立时捣蒜似的直点头。 海兰珠满意的露齿一笑:“那你等着,明日或是后日,咱们滑冰去,你等我的信儿!” 诺敏惊奇的打量着她问道:“你会滑冰?” “我在大金这么久,自然会。”其实她也不是在这里学会的,前世学来滑着玩儿的,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送走了诺敏,海兰珠赶紧喊来阿娜日:“快,找个麻利机灵的,给我出府递个口信儿去!” 阿娜日急急冲进来又冲出去,才刚办好了事,门房上的便来了:“给福晋请安!方才科尔沁来了信使,要同福晋与哲哲侧福晋回话。” 海兰珠估摸着,就是来说布木布泰的事,只是特意指了哲哲,不晓得用意何在。她一面打发人去请哲哲,一面又让那信使进来回话。 不一会儿,哲哲就匆匆赶来。她一路上总觉得格外不踏实,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这会儿她捂了捂砰砰跳的心口,直等着那信使说话。 来人是个身材敦实,相貌平平的汉子,他抱拳行礼“给两位福晋请安!奴才是寨桑台吉身边的,特来告知二位,去岁岁末,莽古斯台吉积劳成疾,病倒了,眼下病程凶险,是以布木布泰格格出嫁,就不派兄弟们送亲了,请二位多多照应些……” 那人还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哲哲却如遭雷击,瞪眼望着他张张合合的嘴,脑海里只回响着那句“莽古斯台吉积劳成疾……病程凶险……” ………… 十王亭里,刚过了晌午,多尔衮就有些心神不定。他一面看着手头上的书册,一面又时不时抬头看时辰。 身边的小跟班十分晓得他的心思,准时准点的为他一遍遍报。好不容易熬到了未时末,多尔衮一跃而起,就要朝外头奔去。可迈出半步,又生生折回来,拉着小跟班问:“你瞧瞧,爷这身行头可有哪里不对的?” 那小跟班立刻腆着脸连声说:“没有没有,您这样儿,真真是英俊得很!” 多尔衮还不放心,找了面铜镜左看右看也没找出什么不对来,这才终于出了门。他坐车匆匆赶到城外,一路上催了车夫一遍又一遍,恨不能长了翅膀直接飞过去。 太子河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冰面平滑宽阔,正是滑冰的好地方。多尔衮来的早了些,在一棵枯树下等着,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一会儿,又一辆小巧的马车驶来,多尔衮一下子站起来,迎上前去。 车夫在旁边架了张四角小矮凳,车帘里伸出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轻轻挑开帘子。海兰珠从里头出来,沖多尔衮笑了笑,踩着小矮凳就站到了地上。 “我可没迟到!”海兰珠抬头望天笑道,“定是你来的太早了!” 多尔衮也不解释,这是海兰珠头一次主动找他。昨日那传话的一说,他立刻就答应了,恨不得当下就过去见她。 他压下心里的欢乐,又端起架子:“爷的时间这样宝贵都来了,你也不要吝啬,掐着点才来。” 他就要上前拉她到河上,却不料那马车里,竟还坐着人!那刚刚落下的车帘子再次被掀起,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原来是他的福晋诺敏! 诺敏此刻有些发窘,一路上海兰珠总是笑得那样神秘,她隐隐就有了感觉。到了这里才晓得,她竟还邀了多尔衮。她不禁觉得束手束脚,不好意思起来。 多尔衮只觉一腔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跳起来质问:“你怎么没告诉我还有她?” 诺敏被他这样一说,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是多余的,心里委屈起来。海兰珠把她拉到多尔衮面前:“这可是你媳妇,难道不该来吗?我昨儿不是教人告诉你,有人不会滑冰,请你来教一教吗?就是诺敏。” 多尔衮嚷道:“你又没说是谁,我还以为……”是你。 海兰珠摇摇头:“我要是告诉了你们,你俩保证一个也不愿意来。” 三人套上木制冰鞋,行至河面上河面上。海兰珠悄悄松开拉着诺敏的手,脚下一个使力,就滑了出去。 第121页 诺敏失去了依靠站在冰面上,双腿直打颤,动也不敢动,直喊道:“海兰珠,你快回来,我害怕——” 海兰珠哈哈笑着四处滑动着:“多尔衮,诺敏就交给你了!我要去教阿娜日了!”说着,她回到岸边,将紧张的阿娜日也拉了进来。 多尔衮心中郁闷,本不想理诺敏,可看着她紧张害怕的样子,不禁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伸出手去将她拉起来:“你跟着我,慢慢滑,今儿要是学不会,可别说是我教的,我可没这么笨的学生!” 诺敏一抓到多尔衮的手,立刻使出浑身力气,紧紧攥着,恨不得直接扒住他。多尔衮无奈的拉着她慢慢前进道:“你放松些,老这么揪着我,铁定是学不会了,等父汗回来一道滑冰,你就等着出丑吧!” 诺敏心里紧张,手上不敢放松,生怕多尔衮就这样弃她而去。可多尔衮嘴上厉害,手上却也一点不敢怠慢的牢牢握着她的手。诺敏突然觉得有点甜蜜,她脸颊有些发热,心里的紧张也忘却了三分,一边缓慢前行,一边小声道:“多尔衮,谢谢你。” 多尔衮突然移开视线,抓抓泛红的耳朵,佯装满不在乎道:“谢什么,你赶快学会了,我才好脱身……” 他话音未落,诺敏脚下一个不稳,就要扑倒在地。多尔衮眼疾手快,伸臂一勾,将她护在怀里。他双颊绯红,怒道:“你看你,不专心,可不就要摔倒了?再不认真些,我可不帮你了!” 海兰珠与阿娜日瞄着那对别扭的小夫妻,不由的偷笑起来。这样一瞧,诺敏同多尔衮,倒是挺般配呀! 第65章 宁远 65 宁远 “格格, 十四福晋又来了!” 海兰珠闻言,起身去迎:“哟,今儿不同多尔衮去滑冰了?” 诺敏顿时红了脸:“不去了不去了,这两天,不晓得摔了多少次, 昨儿夜里睡着都给磕得疼醒了!”她嘴上埋怨着, 心里却有几分甜蜜与喜悦。这两日她才晓得, 原来多尔衮看起来成熟寡言, 内里却仍是个孩子, 嘴硬心软, 听不得软言细语。相处下来,她渐渐的不再为他时不时的挖苦伤心难过, 反而要背着他偷笑了。 海兰珠上下打量她,促狭道:“那咱们十四福晋得好好同夫君说道说道,这可怜劲儿!” 诺敏羞得甩开她的手,低着头快步进了屋。她方坐下,又嘆了口气:“今儿前线来了战报,情况像是不大好,多尔衮一早就忙去了。” 出征数日, □□哈赤起先派入宁远劝降的细作早已被袁崇焕尽数扫尽,他甚至放话:“宁锦二城, 汝既弃之。吾今坚守, 任尔十万众来攻,某亦能以少胜多!” □□哈赤闻言勃然大怒, 当即扬言一旦攻下宁远,即屠城。然袁崇焕丝毫不畏惧,下令与城墙上架设火炮,朝后金扎营出放一炮。后金当下死伤数十人,众人皆惊惧不已,方寸大乱。 第二日,□□哈赤即下令强攻,然明军任凭女真人如何叫嚣,皆坚守不出,更以数门大炮连番攻击,致使后金死伤无数。后金多数士兵还未靠近城墙即伤亡,即便有幸摸到了城墙,袁崇焕也早已派人从城墙上浇水结冰,阻止了攀爬的可能。 一座孤城,竟是如此坚固! 诺敏一提起战事,海兰珠心里就总不踏实:“是啊,情况不大好,我不求大胜,只盼着皇太极能平安归来……” 诺敏暗暗自责,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四贝勒是大汗最看重的人,有那样多的人在,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海兰珠扯起嘴角笑了笑:“但愿如此。” ………… 宁远城外,□□哈赤雷霆大怒道:“岂有此理,我七万大军,难道还拿不下区区两万人?” 莽古尔泰也叫嚣道:“真是中了邪了,那姓袁的哪里弄来那些个火器,这么厉害!” □□哈赤猛地拍案而起:“当年萨尔浒,我□□哈赤以少胜多,打得那明朝官兵落花流水,如今,不管他有多少厉害的武器,我□□哈赤全都不怕,就不信打不下来!” 阿敏与莽古尔泰面面相觑,狠话好放,真干起来却凶险得很,对着那样的大炮,谁敢硬攻? 众人畏惧,一时空气凝滞。皇太极移步上前,跪地沉声道:“儿子愿意领兵,明日一早就打头阵!” □□哈赤有少许吃惊,深色莫测的看着皇太极。此刻他必定要一争高下,也就为了争口气,为了证明自己还没老,还轮不到儿子踩在他的头上。可皇太极,明知道父亲错了,也没有当众揭穿,仍然愿意低头,愿意身先士卒为他弥补错误,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哈赤紧紧盯着皇太极,见他一丝一毫的不满,十分赞赏:“好!未来我大金,就需要这样的人!老八,明日你打头阵,为大家杀出一条血路来!” 其余人等一面抱着侥倖心理,一面又为皇太极的勇气高声呼和,全军上下,一面是伤亡无数,鲜血淋漓,一面又大受鼓舞,摩拳擦掌。 然即使有身先士卒的领袖,也解不了后金的困局。翌日,皇太极跨上战马,手执长刀,冲着那头的宁远城头用力一挥,大喝道:“沖啊!”便立刻夹紧马腹,催动战马,领着众将士朝前冲去。 第122页 那头袁崇焕当即下令点火放炮,顿时四处炮声连天,尘土翻飞。不少士兵渐渐倒下,皇太极仍旧是一马当先。忽而炮火减弱,□□哈赤抓紧机会,亲自领兵,紧随其后:“趁现在,给我往城墙上沖!” 然这不过是明军诱敌之计,眼看着就要接近,城墙上忽然冒出无数弓箭手,密密麻麻的箭镞顿时迎面袭来,后金军纷纷中箭,场面一时悽惨。 □□哈赤策马冲锋,不料一枚炮弹袭来,重重的投入身旁沙土中。沙土扬起,强大的冲力袭来,□□哈赤怒目圆睁,一下被掀下马背,摔落在地,后背着地,一支残留的箭镞猛地刺入,顿时血流如注。 他杀红了眼,手中长刀支撑,仍要站起来再战。始终紧跟身侧的亲随却大惊失色,立刻下马将他搀起掩护,以免成为城楼上弓箭手与炮手的目标。他沖身边人大喝:“大汗受伤了——” □□哈赤被他这一吼,这才觉出疼痛,发现自己受了伤。他扬声不满道:“那也不能放过攻城时机!” 亲随急道:“大汗,咱们还是撤吧,您都受伤了!况且,兄弟们已死上不少,这样下去,再有两个时辰也不晓得打不打得下来,这小小一座城,不值啊!” □□哈赤闻言四处而望,果然见越来越多的后金将领正不断倒下。正中领头的皇太极,仍旧义无反顾,好几次箭镞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惊险万分。□□哈赤心里仿佛过了一阵凉水,瞬间冷却下来。他不顾身上的伤,抓紧缰绳翻身上马,下令道:“传令,全部撤退!” 他在亲随的掩护下后撤,心里仍不放心,再回头看一眼,指着远处皇太极的背影大喝:“把老八弄回来,一定别让他受伤!” 汗命传来,皇太极大声疾呼,命令大家后撤,自己却走在后头。身边的副将们急得不行,大喊:“我等掩护,请贝勒爷立刻后撤!” 皇太极面上全是炮火溅起的尘土,神情肃穆,摇头道:“我是大金四贝勒,哪里有率先逃跑的道理!等兄弟们先走,我垫后!” 副将们一面为这话感动,一面又更着急:“爷,大汗都撤了!方才发话,定要将您安全带回去,您快走吧!” 一支箭镞突然袭来,擦着他的手臂过去,顿时战袍破了长长一道口子,留下狰狞的血痕。安达礼最是了解他,立刻上前劝道:“爷,兄弟们也不当您是外人,福晋还在等着您呢!万一有个好歹,这让福晋如何心安?” 皇太极心头一震,海兰珠啊……他耳中响起她的话:“记得我在家等你……” 是啊,他一人不打紧,可还有海兰珠,她若见他这样,该伤心了。他咬咬牙,回头再望一眼那坚固不破的城墙,收刀策马:“咱们走!” 退回营地,□□哈赤顿时头脑昏沉,眼神溃散,一头栽倒在地。亲随手忙脚乱将他架入帐内,唤来军医。伤口稍作处理,大夫用劲掐人中,□□哈赤终于转醒。他从榻上坐起,急急问道:“皇太极呢?他回来了吗?” 皇太极正入帐来,听见问话,立刻跨步上前,扶住□□哈赤:“儿子回来了,见父汗无碍,便放心了。” □□哈赤这才松了口气,抓着皇太极的手道:“武讷格……”身体渐渐脱力,他再度陷入昏迷,帐内又是一阵大乱。 军医再度上阵,在众人担忧的目光里回道:“大汗伤势不重,仅是体力透支,休息片刻便会好转。” 将领们终于安了心,寻思起来:“方才大汗唤武讷格,又是为何?” 武讷格乃是此次随行而来的蒙古八旗将领,突然被点,他也摇摇头,不明所以。众人毫无头绪,又习惯的全部望向皇太极。皇太极沉吟片刻,当即拍板道:“武讷格即刻率军,进攻觉华岛!”宁远攻不下,觉华岛也能有一场胜利,方不至于毫无收穫。况且围攻别处,也能教坚守不出的袁崇焕痛一痛,想来□□哈赤就是这个意思了。 众人细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纷纷贊同:“到底是四贝勒,眼光独到!” ………… 海兰珠怔怔坐在案边,没来由一阵心慌。她站起来来来回回踱步,始终无法静心。 伸手找来阿娜日:“近来可还有前线的战报传来?” 阿娜日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除了说情况不大好的,便再没有新的了。” 海兰珠还是不放心:“没有说有人受伤了吧?” 阿娜日摇头:“听说伤亡许多,不过没有提到哪位贝勒有受伤的。” 海兰珠用力晃晃头,既然没有消息,她就不该再胡思乱想。今日是布木布泰与多尔衮成婚的日子,她早起已去过布木布泰在城外的下处,此刻还要去诺敏那里看看。 诺敏如今是当家主母,丈夫纳妾,她自当好好操持,是以忙的晕头转向。一见海兰珠,她仅勉强笑了笑,掩住心里的痛,略说了两句。 那头多尔衮穿上了大红的喜服,只等着一会儿迎亲去。诺敏只觉那艷丽的色彩十分刺眼,不敢再看,匆匆的又回了室内。 他沖海兰珠扯扯嘴角:“到底是你妹子出嫁,你倒来得早。”他笑得勉强,两次娶妻,竟都一点也欢欣起来。得不到的人始终得不到,娶多少个都一样。 第123页 海兰珠心里仍旧十分的不安,也没心思同他多玩笑,只草草回了句:“你的喜事,我提前给你道贺罢了。”然而她也未忘记诺敏,“虽然布木布泰是我的妹妹,可我也不会叫你只偏心我妹妹,诺敏是难得的善人,也不该错过。” 多尔衮未及说话,大门口便冲进来一个汗宫里来的小太监:“贝勒爷——贝勒爷——”他连滚带爬冲到近前,“大妃,大妃昏倒了!” 多尔衮闻言一把抓住小太监:“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前线战报……大汗受伤了……大妃忽闻……就昏倒了……” 多尔衮不等他说完,甩开手一阵风一般沖了出去。海兰珠心里一阵慌乱,险些坐倒在地上:“四贝勒呢?可有消息?” 那小太监方才跑得急,未注意到海兰珠。此刻愣了愣,方认出这是四贝勒大福晋。他想了想,摇头道:“倒是未有四贝勒消息传来。” 海兰珠放心不下,每有战报传来,皇太极也必会写家书交予她。她招来十四贝勒府的侍卫,立刻回去取了信过来。 反反覆覆从头至尾读了三遍,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还好皇太极无事。她小心收起信,周身的气氛早已变了又变。 渖阳城上艷阳高照,却笼罩了一层凝重的气氛。这婚礼,实在不是时候。 第66章 暗涌 66 暗涌 夜色里, 迎亲队伍接到了新娘子,一路回了贝勒府。虽然也有喜乐吹打,人群围观,却因连日的坏消息而不敢大声喧譁,比之过去的婚礼, 逊色了不少。 渖阳城里, 身强力壮的贝勒将领们都在前线, 身份贵重的女眷们也多入了汗宫探望大妃, 大场面上, 只新郎官多尔衮方从大妃处赶了来, 其余的皆是镇不住场子的。 布木布泰掩在喜服下,跨过火盆马鞍, 一路进了屋,总觉得尴尬难堪,每每要垂泪,都生生憋了回去。苏茉儿亦步亦趋跟在身侧,悄声安慰:“格格不用担心,姑爷还是疼您的,这会儿也寸步不离呢!” 布木布泰默默拧了拧袖口, 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甚至害怕掀开盖头,害怕面对他人。不用等明日, 她大约就要成为这城里最大的笑话了…… 汗宫里, 医官战战兢兢观察着卧榻上歪坐着的大妃,见她已然恢复了气血, 提着的心寀落下了些。底下一片的各家福晋格格们也一言不发,只等着大妃发话。 阿巴亥心里惦记着多尔衮,遣走了医官就问时辰。小丫头都机灵得很,晓得主子的担心:“回大妃的话,算着时辰,咱们十四阿哥该把新娘子迎回来了!” 阿巴亥看看屋里挤着的人,顿时不高兴起来:“我没什么大碍,你们都快回去吧,别一气儿在我这盯着。”她不喜布木布泰,但终归是亲儿子的婚礼,可不能让他没脸。 下头人面面相觑,齐齐的躬身告退。众人鱼贯而出,最后留下哲哲慢吞吞的不肯出去。待旁人都走干净了,她仍是徘徊在门口。 阿巴亥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老八家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哲哲一言不发,走到她脚边跪下,深深磕头不起。阿巴亥心领神会,挥退了左右:“你起来吧,有话直说。” 哲哲仍是不起,恭敬又坚定道:“博尔济吉特氏哲哲,愿为大妃效力!” ………… 多尔衮府上,宾客们渐渐聚齐开了宴席。今日几位位高权重、年岁稍长的贝勒们都不在,头个席面上只有多铎等人在,一些长日里不大出众的文官汉臣倒是坐上了次等席面,范文程便在其列。他的兄长范文寀上月忽染急病,身体每况愈下,好不容易痊癒,便辞了官,专心侍奉老母亲,手头上一应事物统统交给了弟弟。范文程取代了其兄在四贝勒府的地位,众人也不敢小觑。 他新婚的妻子金氏也一道来了,因着上回她献曲时戴着面纱,此刻倒也没有人认出来。金氏家教甚好,人后对着亲近的能撒撒娇,人前却是一副大家闺秀端庄温雅的样子,笑盈盈坐在海兰珠身侧,十分知道分寸,不时帮着布菜斟酒,也没惹出什么事来。 坐了不多时,大伙儿都提不起精神来,宴席间也不够热闹。多铎是个爱热闹的,凭他外头什么风雨,他也只管着作乐。只是今日出了事的是他父亲,他也不好过分,只借着酒劲稍稍胡闹一下。 多尔衮没兴致,多铎死活拖着他拎着酒杯酒壶到处敬酒。新郎官多尔衮倒是没喝多少,他却喝了个七七八八的。到了海兰珠这一桌上,多尔衮已经完全黑了脸。多铎笑呵呵的拎着杯子一个个的嫂子侄媳喊过去,转了一圈,轮到金氏这里,忽然愣了愣。 他摇头晃脑,盯着那张有些娇俏的脸蛋看了又看,倒让金氏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只觉那双眼熟悉得很,不由的伸手挡了挡她下半张脸,只留了那对婉转的眼眸再看看。 “哎哟,你是……那弹筝的姑娘?”多铎一拍脑袋,竟是认了出来。 金氏顿时有些难堪。汉家女子不爱抛头露面,那样在众人面前献曲,终归是不好的。她撇开头,一点不想承认。 海兰珠也惊奇得很,多铎倒是有点本事,小小年纪,这样的小事也记得。她赶忙帮着打圆场:“十五弟这是喝糊涂了吧?今儿你哥成婚,你也羡慕呢吧?” 第124页 岳托福晋也跟着打趣:“十四爷都娶了俩了,十五爷急一急也是应该的!” 多铎摸着光熘熘的脑门,嘿嘿傻笑着:“我哥要享齐人之福,我……额娘说还得过两年。” 多尔衮的脸黑了又青,青了又紫,一把拉过多铎推到后头,举起酒杯恭恭敬敬给大家敬了一杯酒,就又拎着他告辞了。 ………… 阿巴亥微微挑眉道:“哦?我有什么事儿需要你效力的,我怎么不知道?” 哲哲咬咬牙,缓缓直起身:“大汗若百年,十四爷,当为正主。” 阿巴亥骇然拍案:“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胡言乱语!” 哲哲此来便怀了背水一战的决心,她再叩头,起身直视着阿巴亥:“哲哲真心想助大妃一臂之力,蒙古八旗初建,哲哲愿为您斡旋。” 阿巴亥冷笑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可是四贝勒侧福晋,若皇太极得了位子,于你岂不更好?” 哲哲摇头:“宁做鸡头,不为凤尾。即使爷继位,海兰珠也仍旧压在我头上,我的日子只有更难过。若大妃得偿所愿,我只有一个要求,废了海兰珠,以我为大福晋。”若皇太极即位,只怕她再无立足之地。可若是多尔衮即位,她有大妃撑腰,再将布木布泰争取过来,自然不怕皇太极会亏待她。 阿巴亥不语,凝神打量底下跪着的哲哲,似在辨别她话中真假。她屡屡向自己示好,总叫人有些不放心。不过,是哲哲主动提出蒙八旗之事,即使事发,她也有办法撇清,不如就承了她的意。 阿巴亥挥手叫她起来:“如此,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的要求也不过分,若有朝一日我如了愿,必不会亏待你。” ………… 金氏喝了两杯酒,又听了多铎两句胡话,心里总不痛快,跟着便头疼起来。海兰珠瞧她脸颊通红,眼神郁郁,知道她脸皮薄。一时范文程还脱不开身,她便领着金氏,问了诺敏,到里间寻了个空屋子让她歇一歇。 金氏只觉脸没了,从此难抬头,不禁掉了几滴眼泪下来。海兰珠嘆口气好生安慰:“他们女真女子可不像汉人那样多拘束,不过是桩小事,不必放在心上,赶明儿,一定再没人记得了。” 折腾了一会儿,她迷迷糊糊睡着了,海兰珠差了个丫头守着,便一个人往外间去了。走到一半,却瞧见个影子立在前面,那大红的喜服,竟是多尔衮。 她走上去,奇道:“新郎官怎么一人在后院?外头可人人等着你去敬酒道贺呢!” 多尔衮连日来心里皆不是滋味,此刻对着海兰珠,不禁脱口问道:“你呢?你也要为我道贺吗?” 海兰珠闻言打量他,难道是喝高了?“你若是娶着了真心喜欢的,我自然为你道贺。布木布泰是我妹妹,诺敏亦同我亲妹妹一般,我也不能巴望着你们不好。” 多尔衮忽然眼神有些狂乱,他一把攫住海兰珠的手,压抑道:“我若是没娶到真心喜欢的呢?你处处为别人着想,什么时候也能想想我?” 海兰珠被他唬了一跳,想睁开他的手,他却抓得更牢,一步步靠近,把她逼到了墙角。她仰头望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他,这才发现他已不是初识那会儿的孩子了。 “多尔衮,你……你糊涂了吧?” 多尔衮怒道:“我没糊涂!”他握住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胸膛:“你听听,我的心,一见到你,总止不住跳得这样快,你一笑,我比你更开心,你一哭,我比你更着急。你呢?你心里可曾有我?” 海兰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惊得说不出话了,只怔怔的盯着他。认识他这么久,她竟从没发现他有这样的心思。 多尔衮得不到她的回应,遂自嘲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八哥,哪还能分给我一星半点……” 他忽而放开她的手,又伸臂一把抱住她,鼻尖轻触她的乌发,深深吸气,只觉神魂巨颤:“只求你,别在我心上撒盐……” 海兰珠伸手要推开他,却挣脱不开,听了他这祈求的话语,格外心酸。 “啊!”一声压抑的惊呼传来,多尔衮顿时放开她,三两步冲过去查看,只见一个丫头打扮的身影,已然匆忙跑进了宴席处。多尔衮紧了紧拳头,回头对海兰珠道:“你别担心,我府上的丫头,我会处理好。” 海兰珠掩住自己震惊慌乱的心神道:“今夜的事,我只当你是喝多了,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我当你是弟弟,往后,咱们还跟从前一样。”说着,看看外头,提步往回走,“人人都等着你呢,也别在这里逗留了,我回去瞧瞧范夫人。” 她是皇太极的妻子,同旁的人要保持距离。多尔衮有那样的想法,她既然知道了,往后也该注意分寸了。 第67章 暗涌(二) 67 暗涌(二) 歇了一天, 大妃倒是想通了,大汗若无碍,便还能护着他们母子,若伤重,也是个天赐良机。她早已未雨绸缪, 想好了后路, 只要多尔衮在, 代善在, 他们就有胜算。 想通了, 身体也渐转好, 夜里喝了鸡汤,晨起还补了参汤, 这一天的精气神便足了。布木布泰入汗宫时,见她全没有预想中的憔悴无神,心里也不禁佩服又羡慕:到底是活在尖尖儿上的人,就连担忧起来也很快便过去了。 第125页 布木布泰早打听了,这位大妃是不喜欢她的,连同她的姐姐海兰珠,也是一样。这让她有了点幸灾乐祸, 到底海兰珠也不是人人都爱的,若自己能得大妃垂青, 日子也更好过些。是以对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美妇人, 她茶碗高举过头顶,眼眉低垂, 毫不逾矩,格外恭敬。 阿巴亥脸色冷淡,一点没有对着诺敏时的慈母之态。她接过茶碗,不咸不淡喝了口,也不叫布木布泰起身,只招了手唤了诺敏:“听说昨儿你忙了大半宿,我早起喝了口参汤,剩下的就赏你吧!” 诺敏有点惶恐:“多谢额娘关怀,只要是爷的事儿,再忙再累也是应当的。”她过去就同布木布泰不大对盘,现下大妃还这样给布木布泰没脸,不论哪个才出嫁的女孩儿都要受打击了,更何况,布木布泰不是个省油的灯。 大妃似格外满意她的态度,对她扯了个笑。再转过头,她仿佛才发现布木布泰仍旧挺着腰板跪在塌边,挑眉道:“哟,起来吧!这孩子,敬了茶也不晓得起来,真真儿是木讷了些。” 布木布泰脸上闪过难堪与愤恨,然而不过瞬间,她又端住恭顺的样子,低眉顺眼道:“额娘说的是,布木布泰初到大金,诸事不熟悉,还请额娘宽宥。”这一口流利的女真话说出来,倒让一道的女眷们惊了惊,可见她苦练了许久。 阿巴亥不由侧目,倒是个能忍的孩子,也不光是有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她指指诺敏,对布木布泰道:“你是侧福晋,也用不着懂太多事儿,凡事有你家主子呢!你只一心一意把他们两个伺候好了,方为正事。” 布木布泰一向眼高于顶,此刻大妃明晃晃将诺敏摆在她上头,要她侍奉她,简直是奇耻大辱!她发作不得,悄悄掐着自己的手心,照样儿微笑道:“布木布泰记住了。” 阿巴亥瞥了她一眼,也不再理她,转过头同别人闲话两句。 哲哲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个侄女,只觉这实在是个可造之材,生世处境更同自己有几分相像。先前布木布泰接了她的书信,却一意孤行的要嫁给多尔衮,当时她怒不可遏,此刻看来却是步好棋。 不多时,阿巴亥便打发了众人出去。布木布泰守在门边,见着海兰珠出来,上来就挽住她的手,亲热的唤了声“姐姐”。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够身边人听见。此刻妯娌媳妇还三三两两的在,纷纷侧目来瞧,这才想起来,这原是对姐妹花呀! 海兰珠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惊,她望着布木布泰看似十分真挚的笑脸,甚至有那么一刻开始怀疑,难道自己过去竟同布木布泰非常亲厚要好不成?她想了想,终于还是确定了两人过去也谈不上太多姐妹情谊。布木布泰亲昵的笑脸此刻看起来有些膈应,海兰珠也不好直接推开她,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略尴尬的随口问了句:“妹妹这是怎么了?突然这样亲热,我倒不习惯了。” 布木布泰仿佛听不懂她的话,照旧是挽着她的胳膊道:“好久没有见到姐姐,我想念得紧呢!” 海兰珠挑眉:“昨儿我不是还去了你在城外的下处?”昨日布木布泰还没有这样亲热,她走个形式,当半个娘家人略表表心意,两人也不过是打了个照面点了个头。 “昨儿匆忙,没有好好问候姐姐,今儿可算得了空。” 行了几步,人少了许多。海兰珠停下脚步,不动声色拂下布木布泰的手,仔细打量着她:“布木布泰,别绕弯子,你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布木布泰也不恼,一个妹妹依赖姐姐的笑端得恰到好处。两人皆面色如常,旁人一点瞧不出其中暗涌。 “姐姐这可就见外了,咱们是嫡亲的姐妹,一同嫁到这里,姐妹成了妯娌,亲上加亲,自然应当互相照应。” 海兰珠但笑不语,只听着她把话说完,才道:“妹妹说的哪里话,一道嫁到大金,自然所有的叔伯兄弟,姑嫂妯娌,都是一家人,要说互相照应,同任何一个都是一样的。” 她这会儿想透了布木布泰的用意,不过就是想借着她的名头同其他人套近乎。布木布泰顶着个不被大妃喜爱的侧福晋的名头,不好活动,但若她成了四贝勒大福晋的妹妹,便大有不同了。毕竟大妃虽受宠,到底也不能同四大贝勒这样实权在握的人抗衡。 “妹妹若没有其他的话,我就先行一步了。”海兰珠说完便笑盈盈走了,留了布木布泰一个人站在原处。 布木布泰脸上阴晴不定,差一点儿没绷住。她余光瞧见旁人的目光,立时换上大笑脸看了过去,待人走的差不多了,她才垮下脸来。 “你这样费心讨好她,又有什么用?”身后一道嗓音传来,打断了布木布泰的阴郁。 她朝后看去,哲哲正迎面走来,看来是更了她许久,方才的事都被她看了去。别人不晓得她们姐妹俩的事,这个姑姑却多少是知道的。她一副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沖哲哲笑了笑:“原来是姑姑!不知姑姑方才的话是何意?” 哲哲慢悠悠上前,笑着伸手,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拢好,上下打量一番,摇头可惜道:“多好的姑娘,明明是个做正室的料,却偏偏做了小。”她看着布木布泰倏然崩塌的面孔,勾唇一笑,“真是命苦……” 第126页 布木布泰被人揭了疮疤,眼睛眯了眯,面无表情看着哲哲:“姑姑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吗?” 哲哲退开一步摇头道:“我同你一样的命,嘲笑你做什么?”她忽而又道,“可你不一样,多尔衮有大妃。” 布木布泰眼神忽闪,紧紧盯着她,细细揣摩着她话中的深意。大妃与姑姑,有什么秘密呢? ………… 宁远城久攻不下,后金军伤亡惨重,只觉华岛一役尚能有些安慰。努尔哈赤心情沉郁又愤怒,只觉一生戎马终于要走到头了。他每日里照旧参与诸将的商议,却时常精神不济,将重大事物皆交由皇太极决定。众人看在眼里,对皇太极越发服贴了。 清点了觉华岛的收穫,努尔哈赤终于不得不承认,再滞留于此,战局也不会有起色,只会越加教人看轻他。他下令拔营回渖阳,战报送到渖阳,也将军中的低气压一道带了回去。 大妃时不时派人悄悄打听大汗伤势,一面祈盼他安然无恙,一面与在心里暗暗盼着他从此一蹶不振,不久便能一命呜呼。 自那晚后,海兰珠总有意不单独同多尔衮在一处。多尔衮起先像是觉得既然说开了,他也便豁出去了,是以时常差人邀他去府上或是外出骑马射箭。海兰珠能推则推,推不了,也总捎上诺敏。多尔衮的私心落了空,不禁失望。 幸而大军即将回归,多尔衮又忙碌起来,才没空再胡思乱想。 海兰珠听着敦达理同范文程汇报着先前的收成,心里悬着的石头才放了下来。犯明劫掠乃是后金一大部分的财政来源,如今出师不利,仅觉华岛一处的收穫,根本养不活这样多的人口。海兰珠去岁推了新策,此时正是见证其效力的时候。 同由女真人与蒙古人耕种管理的土地相比,由范文程亲自统管,汉人耕种的土地显然收成更多。汉人耕种技术先进,更善于钻研,亩产较别处更高。且这些土地原就是用了荒地与多余的地,对他们正白旗来说,更是一笔额外的收入。如此一来,他们接下来一年也能过得好些。 海兰珠好好将范文程与敦达理夸了又谢,还慷慨给予了不少额外奖励。范文程道:“能有今日的成绩,着实是个大喜事,范某也没想到,还要多谢福晋与贝勒爷的信任!”他又乐呵呵道,“还在正月里,我就双喜临门,是个好兆头!” 海兰珠一下来了兴致:“双喜?还有一喜是什么喜?” 范文程脸上的笑痕更深了:“我家娟儿,有了!”他提到妻子,也没了平日里的文雅谨慎,倒显出了几份质朴的快乐。 海兰珠当即吩咐了丫头送了不少补品,一边又问:“前几日才见过夫人,还看不出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 范文程忽然有点羞赧:“这几日总喊着不舒坦,昨日寻了大夫问诊才知道的。还要多谢福晋,那日十四阿哥婚宴,不但护着她,更包容了她的脾气。” 海兰珠顿时懂了,那日金氏那样多愁善感,想来也是孕期的反应。她笑着道不碍事,心里却划过一阵失落。 算算日子,她嫁给皇太极已有半年,却至未有消息。人人都安慰她,年轻不用着急,总会怀上。可她晓得皇太极对孩子的渴望,他为她放弃了其他男人都视为寻常的三妻四妾,她不能再叫他求子而不得。 她不禁低头抚上自己的小腹,心里默默祈求,孩子,阿玛和额娘都盼着你来呀…… 第68章 孕吐 68 孕吐 正月二十六, 努尔哈赤率军抵达渖阳城。此役兵败,大妃乌拉那拉氏遂决定淡而处之,只率诸福晋内眷于汗宫相迎。 远处许多高头大马行来,正中打头便是努尔哈赤。思及大汗伤重的传言,众人目光不由聚焦。 海兰珠同众人一道, 悄悄观察着努尔哈赤。他依旧是花白的头发沟壑纵横的脸, 看来还有几分精神。只是细看也不难发现, 与出征前相比, 脸色更灰败, 眼神也浑浊憔悴了些。不过既然还能独自骑马而来, 则表明伤势不重。 努尔哈赤身边紧跟着便是皇太极。海兰珠不晓得是否自己多虑,总觉得他瘦了些, 虽然看起来精神不错,到底心也跟着揪了揪。 皇太极也一眼便寻到了海兰珠。她今日穿了件白底浅粉镶边的旗袍,外罩坎肩,腰间绣了几朵凌霜傲雪的红梅,称得脸蛋越发白净可人。 昨夜又下了雪,今日天寒,他又担心她着了凉。再看一眼, 她披了厚厚的白色狐裘披风,手上託了个小巧的手炉。 那狐裘是他去岁打来送给她的, 那手炉是他从明朝商贩处购来送与她的。他不禁放心又得意, 望着那双流转美目,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有了些暖意。 努尔哈赤行近, 众人皆矮身下跪。礼毕起身,他正踏着马镫要下地来。动作间稍见吃力,下地后竟有一瞬的左右摇晃,看得人胆战心惊。 好在他以长刀撑地,稳住了脚步。阿巴亥眼疾手快拖住他的手肘,伴着他一步步向前去。 其他众人也都下马,然没有大汗命令,众人不敢逾矩,海兰珠与皇太极相隔不过几仗,依旧立在原地静待。 努尔哈赤略有些疲惫,朝身后诸人挥手:“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别在我这儿耽搁了。” 诸将循声应是,却待大汗上了轿撵入了宫门,才各自行动起来。 第127页 海兰珠笑盈盈看着皇太极,口中呼出的水汽在空气中瀰漫,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三两步上前,也不管旁人眼光,一把攥住她的手拖到怀里,抱了又抱,思念已久,此刻方得了些慰藉。 海兰珠羞赧道:“这么多人,该笑话了!”她虽羞涩,胳膊却也情不自禁的揽上去了。 皇太极感受到她的细胳膊,不仅无声笑了笑,难得大大咧咧道:“笑就笑吧,我自己的福晋还不许抱了?” 海兰珠脸上越发坨红,手上却越抱越紧。皇太极突然松手,又打横抱起她,抬脚踏上马镫翻身上马,将她置于身前,双手从腰间穿过拉住缰绳。 海兰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心怦怦直跳,花盆底的鞋在马上无处安放,片刻才夹紧马腹稳住心神。 只听身后的皇太极开口,对一旁目瞪口呆的哲哲与叶赫那拉氏等人冷冷道:“尔等自行回府。” 说完,他催动马儿,带着海兰珠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海兰珠只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身上,不禁又向后靠了靠,整个身体缩进他怀里。 她微微嘟起嘴道:“我还担心你战败会忧愁难过,想不到还是这样生龙活虎,倒是我白白担忧了。” 皇太极对她的动作很是满意,心里一阵躁动,不禁口干舌燥起来。他手上紧了紧,脑袋在她发顶蹭了蹭:“先前是高兴不起来,可一见到你,烦恼忧愁早都忘了!”说着,他低下头在她耳畔吻一吻,“乖乖,先解了我的相思病才好!” 海兰珠被他的不正经勾得又是羞怯又是气恼,伸手掐了掐他的胳膊。 可她想着他有些消瘦的模样,不敢用劲,那猫儿轻挠的一掐更让皇太极浑身一酥,心里酸熘熘麻丝丝起来。 不一会儿到了府门口,他也黏糊糊的抱着海兰珠下马,也不将她放下,便急吼吼抱着她进了门,径直去了那座小苑。 海兰珠一路将脸埋在他怀里,不敢面对下人们惊异的眼光。她只听皇太极一路走一路吩咐:“没我的召唤,任何的都别进这门。” 入了苑,穿过湖上长廊,绕过假山,有个三开间的屋子,雕樑画栋,也是仿明建筑的样子。 屋子里烧了炭火熏了香,软榻也早已铺就好。皇太极将她放下,促狭笑道:“原来你早预备好了!” 海兰珠脸已经无法再红,伸手捶他:“预备什么!我只想咱们在这好好儿的用膳,不受打扰……” 皇太极笑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伸手解下外袍随手一丢,食指勾起她的脸,额头抵上去道:“我的海兰珠,先让我泄一泄火再用膳吧,我可等不及了!” 军营里形势严峻,他每日神经紧绷,无暇顾及其他。然一回来,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脑中绷着的弦便立时断了,积蓄多日的思念便如开闸洪水一般汹涌而来。 他说完,便急切的凑过去吻住她,手上一个用劲,便将她压倒在软榻上,一手要扯她衣扣,一手又要将她发饰解下。 海兰珠被他扯得头皮发疼,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气道:“你轻点——哎哟,我自己来!” 皇太极有点不好意思,松了松手。海兰珠一把推开他,坐到镜前,把发饰一一取下,一头柔软乌发放下,又引得身后紧紧盯着她的皇太极一阵躁动。 他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扑到妆镜前,扯下她凌乱的衣衫便动作起来。 二人从镜前到桌边,又到榻上,最后停歇时,已是傍晚时分。 皇太极身后塞了个软垫,斜靠在榻上,左手将海兰珠圈在胸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她的臂膀。 他忽而轻笑起来,胸膛一阵轻颤,引得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海兰珠睁开眼,懵懂问道:“怎……怎么了?” 他吻一吻她眉心道:“这仗虽败了,倒让父汗与众位兄弟更看重我了。且此次蒙古八旗初见成效,于未来是大大的有利。” 他低头望着昏沉沉的海兰珠,低声又有力道:“若我得偿所愿,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大金国最尊贵的女人!” 这句话在海兰珠浆糊一般的脑海里炸开,她瞬间睁大眼睛抬起头,撞进那深邃的眼眸里。 皇太极脸上全是得意与坚定,未来,很快就要来了! 夜色渐渐沉了,二人梳理好,又唤了外头伺候的进来,各自在旁边的开间沐浴。 皇太极还冒出了些旖旎的想法,都被疲累的海兰珠严辞拒绝,他撇撇嘴,无奈道:“下回一定得试试。” 二人穿戴好出来,丫头们已经在正中的桌案上摆好了今日的饭菜。冬天里气候寒冷,海兰珠特意吩咐煮了羊肉汤锅子上来,将菜一一涮着吃,成了道羊肉火锅。 皇太极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食指大动,举箸便实。 海兰珠举起筷子,却忽然怎么也下不去手。她此时飢饿不已,闻着那鲜香的肉味却不由皱眉,一股难以抑制的噁心之感袭上来。 她放下筷子,一手抚了抚腹部,一手又拿起熏了香的帕子凑到鼻尖,这才觉得好了不少。 皇太极担心的停下筷问道:“这是怎么了?” 海兰珠摇摇头:“突然有些噁心,不碍事,你多吃些。” 皇太极看看桌上的饭食,没有那个油腻难吃的,就连羊肉也是清汤熬煮。他愣了片刻,突然跳起来,惊喜道:“你不会是……”话没说完,他已经奔到屋外大喊,“快去请大夫,快,看女科的!” 第128页 女科大夫?海兰珠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她算算日子,上月里还有月事,若真怀上了,也是皇太极出征前那短短五六日间。 这噁心呕吐的反应,怎么也得到第三个月上下才有啊!她欲言又止,心里惴惴不安,生怕结果不好,让皇太极白高兴一场。 不一会儿大夫便匆匆赶来,在外间搭脉看诊,又问了些琐碎的问题,便去开方子了。 皇太极与海兰珠面面相觑,不知大夫是什么意思。海兰珠有些失望道:“哎,我就说别急呢,可害得你白高兴了。” 皇太极追着大夫问:“我福晋怎么样了?” 那是个汉人大夫,恭恭敬敬伸手一揖:“福晋孕吐之症较常人来得更早些,我开了个方子,算不得药,平日里按着这上头多进补,胎儿才不至于供养不足。” 皇太极猛的回头看海兰珠,她也瞪大眼睛愣在原地,仿佛不确定方才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皇太极又拉住大夫问:“你是说……我福晋怀上了?”那惊喜的神情溢于言表,与平日里的四贝勒判若两人。 大夫一愣:“贝勒爷与福晋难道不知道?府上这样急着叫我这女科大夫,我还以为都知道了……” 他话未说完,皇太极已经如孩子般跑到海兰珠身边,一把将她抱起:“海兰珠,你听见了吗?咱们有孩子了!” 他不禁笑了几声,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正了脸色,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扶着她的肩道:“幸好方才我没有胡来,幸好你阻止了我!” 海兰珠听了这话,不禁狠狠瞪他一眼:“快别说这没羞没臊的话!” 皇太极嘿嘿一笑,轻轻摸着她的肚子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往后该换我伺候你了!” 海兰珠轻飘飘斜了他一眼,脸上却露出了甜蜜的笑。 消息传到外间,其他各房一阵失落。再到汗宫,努尔哈赤嘆了句:“金蒙联姻,终于又要有血脉诞生了!” 第69章 险象 69 险象 海兰珠一夜之间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府上厨子要讨大福晋欢心, 变着法儿的研制新菜,就盼着福晋一个笑脸,贝勒爷就能大笔赏赐。 可福晋的孕吐反应来的这样早,那些个珍馐美味一点也咽不下。酸的辣的都吃下了,却还总是吐, 急得贝勒爷大发雷霆。 最后是个后厨上负责腌小菜的老嬷嬷, 弄了碟酸甜口的酱瓜, 配了点辣油, 就着点清粥, 让福晋吃了个饱。 贝勒爷大悦, 立刻重重赏了那老嬷嬷,连带她在农庄上看院子的老伴儿也成了个小管事。 皇太极每日下了值, 都急着跑来瞧海兰珠。可每次一见着面,手一伸要抱,又险险的收回来,转而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到处转悠。 海兰珠不耐的挥挥帕子:“做什么呢?晃得我头晕。” 皇太极一听,又立刻缩回脚,坐到椅子边小心的瞧着她,生怕她生气。 海兰珠被他瞧得有些挂不住脸, 嘟起嘴瞪了他一眼:“不许再瞧我!” 皇太极挠挠锃亮的光脑门,讪讪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想抱抱你想好好同你亲热, 又不敢。”他说到后面, 竟自觉有些窝囊的不好意思起来,俊朗的脸上忽然多了抹红。 海兰珠想笑又觉得不好, 复细声安慰道:“大夫说,过了三个月就不用这样紧张了,你且忍着,到时,小心着点……也不碍事……” 她脸上也浮现红云。两张大红脸,大眼瞪小眼,忽而都移开视线。 好半晌,海兰珠忽而埋怨:“你倒像是头一次有孩子似的,先头难道也同妻妾们装的这样高兴?” 皇太极愣了愣,想起大夫说孕妇会多思多悠,喜怒无常。他小心解释道:“怎么会?前头的,但凡怀上了,我也里不在那屋里歇了便是,偶尔去看看也算尽责了,可这回,我打心眼儿里高兴,咱们的孩子,我要亲自教导,将来我的一切都要交到他手上……” 海兰珠伸手捂住他的嘴:“可别说了,才足月,担不起这样大的福分,我只盼他平安便好。”她歪头想想,嘟嘴道,“若是个女儿可怎么办?你得失望了。” 皇太极一哂:“女儿更好,和你一样美丽善良,我给她寻天下最好的丈夫!”末了他又颇自恋道,“寻个像我一样好的丈夫!” 海兰珠禁不住掩唇轻笑,伸出葱段似的手指戳戳他的胸膛:“没羞没臊!” 皇太极见她笑了,才放下心来,伸手揉揉方才被她戳的地方:“到底是我的福晋,捨不得下狠手。” 就连远在科尔沁的寨桑,闻讯也亲自写信,谆谆嘱咐海兰珠安心待产。海兰珠看着字句间既关心又生疏,心里五味杂陈。听闻博礼已病重,多次请求他垂怜,他却充耳不闻。这位既多情又无情的父亲,到底最关心的是手上的权势与地位。 天气转热,又有蒙古小部族来投。□□哈赤强撑着身体,带着众多贝勒福晋们亲自接见。 他远远的看见海兰珠,浑浊又无力的眼神动了动,伸出手指指过来:“那是老八福晋吧?叫她坐下吧,有了身子不宜久站。” 顿时所有人的眼神全部看过来。此时坐着的只有大汗与大妃,给她这样上等待遇,实在教人始料未及。 第129页 阿巴亥袖中的手紧了紧,几不可见朝大贝勒代善瞥了眼。代善几不可见的点了个头,阿巴亥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他二人为避人耳目,已不敢再私下会面,只有趁着这样大家都在的场合才敢短暂联络。 那边的太监已经搬了椅子过来,海兰珠看一眼皇太极,见他点头同意,才谢恩坐下。 好容易过了殿上接见,到了傍晚大宴时候。诺敏有心到海兰珠身边去同她坐在一道,布木布泰却也理所应当的跟上去了。 诺敏不由皱眉:“你怎么又跟来了?”近来布木布泰一反常态,时常往海兰珠身边凑,她去时也要跟着,为此她与海兰珠时常有话说不得,难受得很。 布木布泰不动声色看了看诺敏身后,眼神一闪,带了半分委屈道:“福晋误会我了,姐姐有孕,我还没有亲自道贺,这会儿想起看看她,叫她好生安养罢了……” 诺敏本就不喜欢布木布泰,但平日里对她也算客气。此时她还像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诺敏有些烦躁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好生在这里候着吧,我会将你的话带到。” “她去看看自己的姐姐,这有什么不好的?”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诺敏猛地回头,便见多尔衮冷着脸过来。 她愕然看向布木布泰,就是再愚钝,也要想到布木布泰的用意了。果然,布木布泰一幅才见到多尔衮的吃惊样子,诺诺道:“爷,大福晋方才也没说不好……” 多尔衮眼神莫测看了眼布木布泰,他对此女不亲近也不疏离,心里竖着一层提防。可诺敏……他原以为她是个单纯实在的姑娘,平日不喜布木布泰,但到底待她客气,如今他从旁观察,才晓得不一定是这么回事…… 诺敏有些不高兴,脱口道:“我的确觉着不好,我去瞧海兰珠,怎么还要带个人?既是亲妹妹,就该自己寻时间亲自去瞧,怎么每回我要去,你就才想起来?” 多尔衮不动声色看向布木布泰,等着她的解释。布木布泰眼神黯了黯,诺敏确实是个难缠的角色,她与旁人的小心翼翼不同,她从小便被人捧在手心,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布木布泰怯怯道:“福晋教训的是,是我疏忽了,总想去瞧,又怕累着姐姐……” 诺敏也不再理她,朝多尔衮福了福身便走了。 到了海兰珠跟前儿,她心里又后悔起来,眼神总跟着多尔衮打转。多尔衮身后跟了布木布泰,两人一前一后,中间仅隔了一步,看起来倒有些亲密的意思。 海兰珠看了眼诺敏,抿唇笑道:“你呀,魂不守舍的,才这一会儿,就想夫君了?” 诺敏脸有点红,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便闷闷道:“我这脾气,就是剎不住,方才又有些冲动,却让布木布泰捡了个便宜……”她忽而抬起头满是希望的看着海兰珠,“海兰珠,我的好姐姐,你帮我好好儿的说道说道吧,多尔衮最听你话了!” 海兰珠有些尴尬,自上次与多尔衮独处,她总有意无意避开他,倒有些时候没同他说话了。 她别开头若无其事道:“你们小夫妻的,我总去掺合,这算什么事儿。” 可诺敏软磨硬泡,总算缠着她离了座儿过去。 到了多尔衮跟前儿,他也不肯开口唤声嫂子,只定定看着她。倒是布木布泰,恭敬的行了礼唤了姐姐。 海兰珠有些侷促的笑了笑:“听说方才与诺敏闹了些不痛快?这丫头方才可想你得紧。” 诺敏一听她这样说,羞得下巴点到了胸口。多尔衮仍是一眨不眨看着海兰珠,勾唇笑了笑:“是吗?可我觉得并没有什么不痛快。” 诺敏惊讶的抬头,眼神里有半分惊喜,嘴角情不自禁就要勾起。 海兰珠被他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越发忐忑侷促起来,她不禁后退一步:“既然是误会,解开了便好。如此,你们在一处去吧,我先行一步。” 她转身就要走,步子方踏出几寸,下腹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她连忙停下脚步,一手捂住小腹,一手扶住身边朱红的廊柱。 她疼得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心里突突的猛跳起来。多尔衮一见不对,立刻上前扶住她:“海兰珠,你怎么了?” 海兰珠咬着唇摇摇头:“我的肚子……好疼……” 多尔衮迅速抱起她向宫苑中冲去,边跑边大吼:“医官呢?医官!快给爷过来——” 多尔衮找了间宫室将海兰珠在榻上轻轻放下,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不多时,众人跟着赶来,皇太极听到了声音,箭步而来,三两步到床边,握着海兰珠的手急道:“海兰珠,海兰珠?你怎么了?” 此时海兰珠心急如焚,腹中的痛仍未消散,她急得泪眼盈盈:“皇太极,怎么办?孩子——” 皇太极坐到塌边,小心将她搂入怀中:“不着急,不着急,我只要你好好儿的,其他什么都不在乎!孩子,咱们只尽全力便好!” 多尔衮默默退到一边,看着眼前这情景,心里酸涩不已。他不知不觉退到诺敏身侧,诺敏不自觉伸手紧紧攥住他的手掌,嘴里喃喃道:“这可怎么好?都是我都是我,海兰珠,你千万要好好儿的!” 第130页 多尔衮有些惊异的侧目,却见诺敏仿佛没有察觉,仍是目不转睛看着海兰珠。他不禁嘆息,到底还是个实诚的姑娘…… 第70章 险象(二) 70 险象(二) 不消多时, 大夫被一众宫人拽到跟前儿,上气不接下气的跪拜行李。 皇太极不耐烦的将他拎起来:“别废话,快些看诊是正事!” 大夫额角挂着冷汗,惴惴道:“请福晋伸手,奴才先诊脉。” 他颤巍巍伸出两指打上海兰珠脉搏, 凝神片刻后, 又搭了另一只手。仔细问了贴身丫头不少话, 他冷汗更是涔涔。 “福晋此番凶险, 恐有……滑胎之相!”他一边叩头, 一边吞吞吐吐道。 海兰珠心中早有所预料, 此时一听,泪水不禁汩汩而流, 看得人心颤不已。 皇太极怒道:“胡说!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样!” 大夫道:“奴才不敢妄言,福晋脉象虚滑,有气血两亏之相,再者,日常便有行经不畅,腹痛难忍之症状……” 阿娜日急得跺脚:“那可还有保胎之法?我家格格从前也没有行经不畅, 都是嫁来了这里才有的,时间不长!” 皇太极眼里划过一道光, 坐在榻边沉思, 海兰珠别回头,心里又慌又痛, 一时说不出话来。 多尔衮突然出声问了句:“我记得嫂子从前身体康健,敢问大夫,这滑胎之相,可否由外力所致?”他总觉得事有蹊跷,见皇太极也是沉思状,必然也是寻到什么不对的了。 大夫愣了愣,道:“确有许多药物食材可致小产,福晋乃寒凉入体,没有证据,奴才不敢妄下结论。” 门边的丫头突然来报:“各位主子,大妃移驾而来。” 阿巴亥冷着脸快步走进来,趁着众人行礼之际,先瞪了眼多尔衮。他方才的话她一字不差听到了。这汗宫里的宴席,吃的用的都有她安排,出了事,她头一个要担责任,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巴亥草草挥手叫起,一句也不废话,率先让大夫下去开方子煎药,便叫人把今日接触过海兰珠的丫头们押了起来:“给我一个个审清楚,凡事陈递给四福晋的饮食也统统验一验!” 眼看着阿娜日也要被带下去,海兰珠总算动了动就要起来。阿娜日连忙安慰她:“格格莫担心,我不怕受审,且让我一道去了,证一证清白。” 海兰珠还不愿意,皇太极却搂着她安抚,在她耳边悄言道:“别急,都有我呢,让她去吧!”到底有没有手脚不干净的人,还是查清楚了好。况且,他晓得出了这样的事,大妃断不敢滥用私刑。 闹腾了许久,众人退了出去,海兰珠喝了药,疲累的靠在床头,眼泪又断断续续流了一阵。 皇太极只觉心疼不已,鼻尖酸熘熘。他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道:“海兰珠,别伤心,你一哭,我总要比你更心疼。你还年轻,好好睡一觉,兴许就好了。” 海兰珠担忧又伤心,却也不忍皇太极为她难过。想起方才喝了药,她心里也不禁升起一丝希望,也许,真的就能保住孩子。 她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一睡两个时辰,她再睁开眼时,皇太极仍是握着她的手,守在榻边,眼里都隐隐有了血丝。 那边皇太极派去跟着一道详查的人此时也回来了,结果竟是今晚的一切没有一丝问题。 海兰珠低头看一眼小腹,嘆息道:“也许确实并无他人从中做梗……”好在喝了药,又睡了一觉此刻腹中疼痛退去。 皇太极在她额头吻了吻:“这孩子,看来真是害羞了。”他低下头,对着她的肚子道,“都是阿玛的不好,对你期望过高,吓着你了,你呀,快看看你额娘,累的哟!乖孩子,好好儿的同额娘在一起,千万别再折腾了,不然,阿玛又该心疼了!” 可这孩子似乎是个十分调皮的,才说完,皇太极将海兰珠带回了府,后半夜里又疼了起来。 这一回来得更迅速,甚至隐隐有了见红。海兰珠歪在榻上等着大夫,心里仿佛破了个口子,一直流着血。 大夫来时,海兰珠已经不能照规矩去外间给他看诊了。她歪在榻上,无力的伸出手。大夫远远见她煞白的脸,便觉不妙,果然一把脉,更觉凶险万分。 他神情凝重,教那等着的两人更是胆战心惊。忽而一阵微乎其微的一样气息传来,大夫立刻眉头紧皱。 皇太极实在等不了,开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样,倒是给句话呀!” 那大夫也不急着答话,又凑近那床柱细细嗅起来。不多时,他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下:“请福晋立刻移步,若仍在此屋中,孩子,定要保不住了!” 皇太极与海兰珠二人俱是大骇,面面相觑。皇太极率先反应过来,也不多问,二话不说先将海兰珠小心翼翼打横抱起,移到他二人的小院子里,身后跟着一众丫头,捧着炭盆与被褥手炉等物。 待海兰珠在榻上躺下了,皇太极压抑着心中的怒气,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那大夫猛地磕了三个头:“回贝勒爷的话,奴才方才靠近了床柱,闻到了些极其细微的气味,常人闻不出,唯奴才这样自小与药材相伴的,才能从漆器中辨出不同。”他抬起头,脸上全是严肃,“那里头,分明混了不少至寒之药!” 第131页 皇太极此刻脸色越来越阴冷,建府时他不是没安心眼,一应的家具全是从旧有的屋子里挑了最好的挪过来,其他摆设则都由他亲自把关。 原以为那屋子是他亲自验看了,就是海兰珠有孕后,每日的饮食也有专人眼看,必是万无一失了,没想到还会出这样的问题。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哲哲!”语气凛冽如刀似箭。他转而又问大夫:“这会有什么后果?福晋的身体可会受影响?”此时此刻,孩子已经不那么重要,他更关心海兰珠的身子。 大夫道:“药量不大,日积月累,会使寒气入体,难以有孕,即便有孕,也难保住。好在福晋此时发现尚不算晚,仔细调养安胎,将来母子平安也是可以的。” 皇太极立刻转投安慰海兰珠:“你听,大夫说了,孩子能保住,你也会没事!”海兰珠含着泪点头,不禁牢牢捂住自己的肚子,仿佛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皇太极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剧痛:“过去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暂时没动她,她倒是得寸进尺,竟做出这等事来!你放心,这一次,我定叫她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他立刻转头让大夫先去开药,又唤来管家敦达理:“一会儿方子开好了,你再带着大夫去屋里好好验看,到底有多少地方是有问题的。”他想了想复又道,“立刻把方才的事全部封锁保密,一个字也不要透露。派人暗地里去查,哪些人帮着一道置办家具了,不要打草惊蛇。” 他抓到了一些证据,可要让哲哲摔得更惨,还需要更多证据。况且,她向来行事缜密,不能给她一丝机会将自己撇干净! 海兰珠心里一阵阵发寒,轻抚着腹部:“宝宝,额娘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苦……” 皇太极眼眶里也不禁渗出泪意:“不,孩子,不怪你额娘,都是阿玛的错,竟连自己的妻子也没保护好,这一疏忽,差点害惨了你们!” 二人互相争着责怪自己,不一会儿忽然又破涕为笑,搂在一起。皇太极轻拍着海兰珠,轻声道:“万幸一切还有机会,睡吧,一觉起来,我还在你身边守着,总会好的……” ………… 四贝勒府连夜又叫了大夫,四福晋甚至立刻搬去了另一处屋子。汗宫里又一轮调查很快也下来了,绝无问题。盖四福晋乃先天不足,非小人做梗。 □□哈赤听闻,也派了人来送了不少珍贵的补品,就连平日里与海兰珠关系紧张的阿巴亥,都派了人来问候。 哲哲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听了乌兰的回话,又不确定问道:“可有说爷是为什么要将海兰珠移到院子里去的?” 乌兰晓得她的担心,回道:“听闻贝勒爷是怕大福晋伤心,让她住到那里去,好开朗身心。” 哲哲听了解释,不敢全信,还是惴惴不安。海兰珠命竟这样好,孩子竟还是没掉,此时离了那屋子,她只有祈祷药效已深入体内,孩子难以生长了。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手抖得有些厉害,遂放下杯子问道:“科尔沁,可有新消息?阿爸怎么样了?” 乌兰小心翼翼道:“未有,仍是几日前说的,台吉病癒重,危在旦夕,一应事务已皆交由您的兄长寨桑台吉。” 哲哲狠狠吐了口浊气,抚着极速跳动的心口:“还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她双手合十,喃喃祈求道,“阿爸,求您再多撑几日,女儿为科尔沁做了那样大的牺牲,如今女儿的未来,可都靠您呀!” 第71章 蛛丝 71 蛛丝 侧福晋哲哲趁着迁都渖阳之际, 将原有家具翻新上漆,漆中混有致寒之物,于女子体制大大不利。 如今,当时参与制药、上漆的工匠都被私下里一一审问。哲哲心思缜密,每个细小步骤皆由毫不相干的人操作, 这些人没有一个晓得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因而询问起来也格外混乱, 花了些时日才摸清楚其中的门路。 除了那红木打的床, 还有桌案、贵妃榻, 甚至书架上也都多多少少用了毒漆。海兰珠初居于此, 便有行经不畅,腹痛难忍之症。长久居住, 难以有孕,此次怀孕,已是大幸,若没有及时搬离,此胎难保,对日后生育更是不利。 皇太极查清了此时,恨得心神俱裂, 当下就要人去拿了哲哲过来问罪。 海兰珠休养了大半月,身体已然好了不少, 医官诊后以为胎已稳了不少。她终于放下心来, 细细听了皇太极查的结果。 她细细思索着,拉住要叫人去拿哲哲的皇太极, 摇头道:“你先别急,我总觉得,这中间还漏了什么。” 皇太极于朝堂上分析利害与战争形势是在行的,但这些女人间的弯弯绕绕到底有些不同。 海兰珠站起来,在屋里踱了两步,转头道:“只在漆中,我总不能相信。每日开着门窗,风吹了一阵又一阵,再多的毒漆,也该散去了,没道理那日大夫还能闻出来。” 这个道理好比现代的房屋装修,新家具的气味数月后总有消散殆尽的时候,没道理大半年后还有这样多残留。 皇太极一愣,却也反应过来是这道理,他凝神问道:“你是说……你房里还有不干净的人?” 第132页 海兰珠点头:“只是现在还不晓得是谁……”她忽而坚定道,“我心中有些猜想,这件事你先留给我吧,我要亲自把伤害宝宝的所有凶手都揪出来!” 海兰珠在院子里休养期间,府里除了阿娜日与敦达理,其他人轻易不得接近,就是原来主屋里伺候的,也被撵到院子外间打杂去了。 如今胎已安,海兰珠吩咐将他们全召回来:“这些日子吓着你们了,我晓得,若你们没犯错,我也是个好说话的,绝不会无故怪罪,如今我大好了,只是暂时不宜再动,现在这院里,你们原来做什么,在这里便接着做什么吧。” 底下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原来以为大福晋出了事,定要发落些伺候的人,现在可算放心了。 又吩咐了几句,海兰珠便挥退了众人:“好了,该干什么便去吧,记得仍要像从前一样恪尽职守。” 众人鱼贯而出,忽闻海兰珠又道:“赛琳,你留下。” 那被指名的婢女有些吃惊又有些紧张,她不确定的左右望一望,见众人纷纷望向自己,才确定方才的确喊了自己。 她是跟着海兰珠从科尔沁一道陪嫁过来的丫头,原来不在海兰珠身边伺候,是寨桑临时调拨过来的。 她惴惴不安的调头回来,小心翼翼问道:“不知福晋有何吩咐?” 海兰珠抿唇笑了笑,也不急着问话。待众人都走了,她先喝了口厨房才送来的热汤,暖了暖胃,才开了口:“赛琳,你跟着我到大金来了这么久,我待你如何?” 赛琳早等得冷汗淋漓,闻言紧张道:“福晋脾气性子都好,从不像别的主子一般严苛,能跟着主子,是我的福分。” 海兰珠挑眉,嘴角的笑渐渐成了嘲讽:“我怎么觉得,你心里并不这样以为呢?” 赛琳骇得立刻磕头:“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福晋!” 海兰珠冷笑一声:“哦?那你说说,为何要给我下药?” 赛琳闻言,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眼神发直,胸口起伏,不停喘息。半晌,她爬跪到海兰珠脚边,脑袋用力磕在坚硬的地面,哭着求饶:“奴婢……奴婢罪该万死,求福晋开恩,福晋开恩!” 她额上先泛了青,渐渐出了血痕。海兰珠恰逢孕期,见不得这样哭天抢地的见了血,叫阿娜日将她拉住:“你知错了,便好好说说,都是怎么给我下药的,若有一句不实,我今天便把你送到贝勒爷面前去,让贝勒爷发落。” 赛琳浑身战慄,立刻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全都招!奴婢每日负责福晋无力的洒扫,才来时,哲哲侧福晋便给了一包药,要每日擦洗家具时泡在搓洗的水中,每日擦一擦便好……” 她说着又要扑过来:“奴婢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奴婢害怕那是害人命的东西,自己偷偷试过了,这才敢悄悄用了,福晋饶命!” 阿娜日用力制住她,气愤道:“你休要狡辩!侧福晋给了你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不来回了咱们主子,还偷偷做妖,分明是没把主子放在眼里!” 赛琳猛地摇头,眼里颊上的泪四处飞溅:“奴婢怎么敢?实在是……奴婢的母亲、弟弟都在大哈屯身边,侧福晋说,如果奴婢不听话,家人都没活路……” 海兰珠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大哈屯”不是博礼,而是指哲哲的生母,莽古斯的继妻。这位大哈屯同博礼年岁相差无几,膝下只哲哲这一个女儿,在科尔沁也是说一不二的角色。 海兰珠皱眉问道:“既然你的家人都在大哈屯身边,为何你会跟着我陪嫁而来?”其他几个陪嫁来的丫头,不是孤女,便是全家跟了来,便赛琳是家人都留在了科尔沁。 赛琳哭着摇头:“奴婢……奴婢也不晓得,奴婢原在大哈屯身边伺候,是大哈屯突然将奴婢送予了寨桑台吉,这才成了格格的陪嫁丫头……” 海兰珠听了怒从中来,想来这位大哈屯同哲哲早就沆瀣一气,竟那样早便在她身边安下了这颗钉子。 她叫阿娜日松了手,又亲自走上去将她扶起,拿了帕子为她擦了擦脸:“我晓得了,原来你也身不由己。” 赛琳的哭声忽然梗在喉咙中,不敢之下的看着海兰珠,不敢相信海兰珠忽然就松了口。 海兰珠叫阿娜日拿来了金创药,替赛琳细细涂在额头的伤口上,似笑非笑道:“我不发落你,你可晓得回去怎样同他人说?” 赛琳愣了愣,立刻道:“奴婢说,福晋……招了奴婢又多吩咐了些打扫内室的事儿,日常的洒扫同那边屋里有许多不同……” 海兰珠满意的点头:“那侧福晋那边呢?” 赛琳瞳孔一缩,颤了颤道:“奴婢……一样这样说。” 海兰珠坐回椅子上,眼神冷了冷:“我先留着你,不代表以后不会追究。往后侧福晋再叫你做什么,你只管答应后告诉我便是。你若敢多嘴一个字,我便直接把你拖到贝勒爷面前,贝勒爷先废了侧福晋,再办了你全家!” 赛琳抖抖索索道:“奴婢一定遵命,再不敢违抗!” 海兰珠仔细观察她片刻,见她眼里全是恐惧与坚定,不像说谎的样子,才叫她退出去了。 第133页 “派人悄悄盯着她。”海兰珠吩咐道。 阿娜日很是不满:“格格,您怎么能对她心软?咱们直接治了她不就得了?连贝勒爷都说要直接废了侧福晋呢!” 海兰珠眉头深锁,细细思索,半晌摇头道:“不,我总觉得,哲哲背后不止这一桩事,定然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哲哲这样早便用了赛琳这样的暗棋,看来有些孤注一掷,又有些无所顾忌,她一定还藏了什么秘密。 想了半天,心里隐隐有一丝感觉,却怎么也抓不住。门外的小丫头突然到阿娜日耳边耳语了一阵,阿娜日来到跟前,迟疑道:“格格,宝音姑娘来了,见还是不见?” 宝音?海兰珠愣了愣,倒是许久没见她了。去年她嫁来不久,便做主给那丫头说了门亲事,将她嫁予了正白旗一位蒙古来投的汉子。 那汉子名叫哲布,为人正直勇武,心思端正,同宝音也相配。如今,蒙古建旗,哲布已升了牛录额真,手底下也管了三百户人,算是个小将领了。 海兰珠点头允了让宝音进来,想来她是有事才来。 不一会儿宝音就进来了,她小心翼翼探头进来,见海兰珠含笑坐在屋里望着她,还同过去一样温婉和蔼,这才放下心进来行李请安。 海兰珠伸手扶她起来:“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往日派人去问你,你可都不来呢!” 宝音讷讷到:“您是主子,我这个做奴才的 ,哪里敢劳动主子亲自去请……” 海兰珠听了有些不高兴,拉起她的手道:“你丈夫在贝勒爷手下做事,也是个额真,你不要妄自菲薄。况且就是念着过去的情分,我也不拿你当外人的。” 宝音听了鼻子酸了酸:“有你这句话,我今日豁出去了一定要告诉你了!” 海兰珠闻言立刻正色道:“你说吧,有什么事,我听着呢。” 宝音看了看周围,见没有闲杂人等,才悄声道:“我家那口子在军里,近来听其他旗的蒙古额真们略提起了几句,好像有人在暗中联络他们,要有些秘密的行事。” 第72章 蛛丝(二) 72 蛛丝(二) “我家那口子在军里, 近来听其他旗的蒙古额真们略提起了几句,好像有人在暗中联络他们,要有些秘密的行事。” 海兰珠心里打了个突,问道:“什么样的行事?”她见宝音有点犹豫又担忧的样子,立刻鼓励道:“你别担心, 实话实说便好, 有我在, 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宝音深吸了口气, 才慢慢道:“原是我夫君让我来同您说的, 他们男人间的事儿我也不晓得。我家那口子头上有位甲喇额真, 同他挺亲厚,日常十分照顾我们。可听说前两日, 他悄悄来同我家那口子说,有人给他们那些蒙古额真跟前递信儿,要暗中扶持一位阿哥呢!” 海兰珠一听,果然是个大事:“是哪一位阿哥?” 宝音咽了口唾沫,悄声道:“不晓得是哪一位,不过这个递口信儿的人,倒是教我们大吃一惊, 那位额真与我家那口子举棋不定,寻思着还是不大好趟这样的浑水, 可他们职位不高, 见不着贝勒爷,便叫我来给您带个信, 叫您给拿个主意。” 海兰珠隐隐猜出了些苗头,心中暗叫不好。果然,宝音接着便以手掩唇道:“就是西屋里那位!” 海兰珠脸色冷了冷,忍下怒气,缓了心神道:“她果然还留了手。可知道她说的是哪位阿哥?” 宝音摇头,仔细想了想,又添了句:“不过隐约同大妃有些关系,想来是大妃膝下三位阿哥中的一个。” 海兰珠略一盘算,论实力与年岁,便只有多尔衮了。只是,大妃在暗地里发力,多尔衮是否知晓呢…… 她按下心里杂乱的思绪,握着宝音的手道:“你说的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今日先回去,都别吱声儿,待我请示了爷,再同你说,放心,至多两日,我必有信儿给你。” 这件事事关重大,牵扯到朝堂内院,她需要仔细与皇太极商量。 到得晚间,皇太极匆匆赶回来,甫一见到海兰珠,便拉了她的手询问:“今儿可好?大夫有说什么没有?” 海兰珠抿唇笑了笑,每日一回家,第一句总要问她好不好,倒仿佛她是个瓷娃娃一样易碎。 她与他食指紧扣,一道坐到桌案边:“好着呢,换了个地方住,又天天喝那样多汤汤水水的,哪里能不好?” 皇太极伸手摸了摸她红扑扑的脸颊,这才放心点头:“嗯,果然是不错,看来这个大夫的确有些本事,回头我重重赏他!” 他忽而眼神一黯,一道厉芒遽然划过:“至于那些伤害你的人……海兰珠,咱们其实不用顾忌那样多,就是现在便发落了她,也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他总还是愤恨不已,要立刻处理掉西屋那个。海兰珠抬手抚了抚他的肩,道:“我正要同你说说她,今儿可让我又揪出来两桩事呢!” 皇太极闻言更是恼恨,听了第一桩事,跳起来就要杖杀了那个叫赛琳的。被海兰珠拉下听了宝音的事儿,却眉头紧皱,沉沉思索道:“我确对有人暗中扶持多尔衮的事有所耳闻,那后头的人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第134页 他脸色冰冷:“只是想不到哲哲能狠毒至此,她当不了大福晋,便宁愿葬送全府!好样的!”最后三个字从齿缝中挤出,满是恨与怒。 海兰珠担忧道:“我不关心她有多狠毒,我只想知道,对你可会有影响?会不会多添许多麻烦?” 皇太极转头笑道:“不碍事,都是女人的小手段,掀不起什么大浪来,倒是你,安心养身子才是正事,可别为我操心。” 海兰珠还有些不放心:“你别小看这些女人手段,有时候能要人命的!” 皇太极勾唇,轻轻将她发上钗环卸下,以手指将发丝理顺,又替她细细按摩头皮,见她眉眼间的紧张渐渐舒缓,才捧住她的脸颊道:“我知道,她们的心思我猜不透,可男人之间,但凡哪个旗哪个牛录有了异动,我都晓得。” 他看海兰珠终于放了大半的心,又道:“你处理得很好,现在按兵不动能避免节外生枝,到时候一锅端了,才能一个也逃不了。” 海兰珠点头,心里的疑虑却未全消。她咬了咬唇,把玩着他的手指,吞吞吐吐道:“还有个事儿我还不清楚,你……你别生气……” 皇太极眼神忽然闪了闪,一道冷光一闪而过。他笑意褪了些:“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没有搅合在这里头,你尽可放心了。”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冷,眼神也移开了。 海兰珠有些怯怯,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你别生气呀,我没别的意思……” 皇太极拉回袖子,冷声道:“没别的意思?你这么关心他,难道不是因为上回在汗宫,那小子抱着你闹了那样一阵?” 海兰珠被他说得一愣,想起上次多尔衮的表白,心里生了一丝愧疚,转而又觉得委屈,顿时眼泪汪汪道:“我……你明知道我……怎么会同他……” 皇太极立时心软不已,小心拭去她眼角的泪花,轻搂入怀中安慰道:“我没有生气,方才一时冲动,都是我不好。” 他自嘲嘆息:“也不晓得为什么,每次你一哭,我便觉得自己对不起你,好像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要来好好偿还。” 海兰珠恍了恍神,忽然想起正史上姗姗来迟又含恨而逝的海兰珠,心里颤了颤:“也许你真的欠了海兰珠呢……” 日子流水的过,海兰珠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人也懒了不少。那边主屋早收拾好了,悄悄打了一模一样的家具,又趁着夜深人静时搬进去换了,海兰珠却懒得赖在院子里不肯搬了。 皇太极摸摸她鼓起来的肚子,又比划了一下那长了一圈肉的腰,嘆息道:“不搬便不搬吧,一切都得要你开心。” 他近来有些忙碌,父亲□□哈赤已经越来越无力,每日精神不济时便将诸事交由四大贝勒一道处理。而四大贝勒处理,实际上大多便是由皇太极处理。他每日两头跑,忙得焦头烂额,倒让海兰珠有些心疼。 “大汗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觉着不大对了?”海兰珠心里隐隐不安,□□哈赤应该也就是这一两年不行了,可具体哪个时候,她却是不知道。 皇太极脸色有些疲惫,摇头道:“父汗无力,医官却什么毛病也瞧不出,大家都以为是宁远之败刺激太大,让父汗一蹶不振。” 海兰珠从他话中听出了猫腻:“以为?难道?” 皇太极凝重点头:“如今父汗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若再这样强撑下去,大金只怕要岌岌可危。” 海兰珠暗自嘆息,想来悄悄动手脚的,便是大妃了。□□哈赤戎马一生,与阿巴亥分分合合,最后却还要葬送在她手上。 转眼入了夏,天气越来越炎热,听说大明又是水灾又是旱灾,很不安稳。 后金也好不到哪里去,女真人与汉人矛盾已到了白热化阶段,除了正白旗的地界上,在其他地方,女真人出行皆要成群结队相伴而行,才能免于被汉人偷袭。 七月,汗宫里也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大汗突患毒疽,卧床休息不见好,便决定携大妃一道去清河汤泉疗养,以祈早日痊癒。 海兰珠看看外头骄阳似火,听着蝉声不断,果断躲在摆了几盆子冰的屋子里不出去。她拿起帕子拭了拭额角的薄汗,又拿手扇了扇。 这样热的天去汤泉疗养,□□哈赤年纪又这样大,哪里受得住?定然又是大妃出的馊主意。 好在大汗与大妃单独前往,四大贝勒皆要守在渖阳继续把持着国家的运转。 皇太极眼神越来越坚毅又莫测,海兰珠隐隐觉得变故就要来了。 肚子里的孩子睡醒了,突然用力踢了一脚,把海兰珠到处乱飞的思绪扯了回来。她摸摸肚子,柔声道:“宝贝要乖乖,希望你能给阿玛带来好运……” 果然,□□哈赤到清河不过数日,便传来病重的消息,不日便告了病危。 渖阳城内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却暗涛汹涌。人人都憋了口气,按兵不动,到处观望。 海兰珠挺着大肚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边擦汗一边道:“可急死我了,到底什么情况,也没个准信儿!”她踱到皇太极身边,一屁股坐下:“你怎么也不急?到底要不要赶过去?那里可只有大妃一人在,就不怕她动手脚?” 第135页 皇太极放下手中的奏报,高深莫测笑了笑:“不急,我后日再出发。” 海兰珠忽然有些口干舌燥,不禁咽了口唾沫:“你……有把握吗?” 她问话时心里惴惴不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等着皇太极回答。 皇太极捏住她的手,二人坐北朝南。他嘴角笑意不减,抬眸朝门外朗朗干坤望去,嘴里吐出斩钉截铁的四个字:“势在必得。” 第73章 汗位 73 汗位 两日须臾便过, 皇太极已不再去当值,每日只在府中安心陪伴海兰珠。 大汗病危,乘坐的船已然从清河顺太子河返回。每日都有大汗病情传来,海兰珠总要心神不定,反观皇太极, 他仍是气定神闲, 胸有成竹的样子。 八月十一日, 眼看着□□哈赤再也撑不下去, 船已停靠在瑷鸡堡。留在渖阳的十位贝勒, 这才纷纷朝那里赶去。 皇太极临走时, 抚了抚海兰珠的面颊,两手握住她肩:“你且等着好消息, 不要听信任何传言。” 海兰珠孕期到第七个月上了,稍一激动就容易面红耳赤。她郑重点头答应,心想着,若非有孕在身,她定要跟他一道去见证生命中这样重要的时刻。 皇太极怕她见了哲哲这等人败了精神,便嘱咐她只在院子门口送一送。他一步三回头到了正门口,却见哲哲与叶赫那拉氏、颜扎氏等人正不安的守在门口。 他经过时, 略微停了脚步,朝她几人扯扯嘴角, 留了句:“我出门了。”便拔腿走了。 哲哲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 心中又爱又恨,正百转千回, 却见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两步。 皇太极似笑非笑到了眼这几位,最后眼神落在哲哲身上,不咸不淡撂了句:“你阿玛昨儿去了。” 这回他没再回头,一径踏出门外,跨上管家牵来的马便挥鞭消失在那方寸之地。 哲哲只觉天仿佛塌了,倒退了一步,一脚踩在台阶边,扭了脚踝,重重坐倒在地上。 叶赫那拉氏捏起绣帕,强忍着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从齿缝里挤出“节哀”俩字,便轻飘飘走了。 倒是颜扎氏,位份低,也不掺合这些有的没的。她不忍看哲哲笑话,只好福了福:“侧福晋节哀顺变。”便也匆匆告退了。 哲哲没心思再同她们争斗,只觉惶惶不安。她不晓得皇太极方才无情的笑意是什么意思,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最后一枚护身符已然没了,她现在只剩孤注一掷这一条道路了。 瑷鸡堡离渖阳城已然十分接近,皇太极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已赶到。 他已是姗姗来迟,此刻,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以及德格类、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岳托、萨哈廉等人均已陆续赶到。 众贝勒此刻心中各有计较,只是心意未通,不敢贸然表露。见皇太极终于出现,那些明里暗里支持的人,方觉得有了主心骨。 “父汗如何?”皇太极出声询问。 代善摇头嘆息:“父汗坚决只召大妃一人陪侍在侧,我等均未得见,只怕也就这一时半刻了。” 皇太极不动声色笑了笑,也不说破。父汗行将就木,脑袋都糊涂了,怎么可能坚决只要大妃一人在侧?怕是传进去求见的话都被拦了下来吧? 他不说,自有人会说。果然,冲动莽撞的莽古尔泰大叫:“他奶奶的,我就不信父汗会只要见大妃一人!” 阿敏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他虽没什么争夺汗位的资格,可好歹是四大贝勒之一,怎么能任由代善与阿巴亥牵着鼻子走?他也嚷嚷:“对,我也不信!” 说着,莽古尔泰与阿敏二人一边撸起袖子往里闯,一边沖里间大喊:“我们要见大汗,大汗!” 守在门口的侍卫们要拦,动作又不敢过大。船飘摇在水中,渐渐摇晃起来,场面登时有些乱。代善要上去劝阻,却又觉自己把持不住局面,左右看看,其余的贝勒们竟都站在原地瞪着这边,每一个愿意上来帮忙的。 眼看两人就要闯进去了,里间忽然传来一片哭声,由微弱低泣到嚎啕大哭,不过片刻,声音已然盖住了外间的吵闹。 众人僵住,正面面相觑,大妃阿巴亥便直挺挺步出。她脸庞与身型仍是成熟魅力,颊边挂了两行泪,苍白的唇瓣透了点楚楚之姿,眼里却有掩不住的野心与渴望。 她环顾四周,大喝一声:“吵什么!”忽而有抬头望天,满脸悲戚的宣布道:“大汗……薨了!” 众人闻言,遽然跪倒,口中高呼:“大汗!” 然而不过须臾,莽古尔泰等人便开始发问:“国不可一日无君,父汗去时,仅大妃一人在侧,可有遗诏?” 阿巴亥眼神微闪,即不可见的瞄了眼代善,代善则只同众人一样等着她发话,未有丝毫回应。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抬手拭干脸上的泪珠,强装悲伤与镇定道:“大汗却有遗言,令十四子多尔衮继汗位,大贝勒代善代为辅政!” 莽古尔泰不过象徵性问了句,并不指望她说出些什么,毕竟大汗身前便定了八和硕贝勒共同议政,汗位人选,也理应由大家推举产生。只是没想到大妃不但说了,还说了个不可思议的组合,幼子多尔衮与大贝勒代善! 第136页 阿敏冷笑一声,还不留情戳穿:“大妃当我们都是傻子吗?多尔衮是你儿子,大贝勒又与你纠缠不清,大汗是病糊涂了,才会留这样的口谕!” 阿巴亥脸色青了青,指着阿敏大吼道:“你放肆!身为大妃,我怎会假传汗命?大汗生前宠爱多尔衮,这是有目共睹的!” 此刻阿济格、多尔衮与多铎三兄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尤其多尔衮,眼看着母亲捲入这场政治漩涡,还捎带上自己,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济尔哈朗一直是个老好人,对谁都笑呵呵的,骨子里却最会看人脸色。大妃受众贝勒责难,他不轻易参与,只暗暗观察皇太极。 皇太极一言不发,只观望众人的争执。济尔哈朗心道,此刻便是自己推一波的时候了。他不轻不重插了句:“依我看,众位说的都有理,大妃既然说有汗命,可还有其他证人?亮出来,大家才好心服口服。” 大妃没有证人,众人心知肚明,这话算是将她逼到了绝境。她一时语塞,嚷嚷道:“大汗召我一人在侧,你这样问,分明是别有居心!” 济尔哈朗大功告成,便一个字也不再多说,自有人替他去反驳。他看看皇太极,皇太极也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那短短一撇,他便晓得,方才表明的心意,皇太极已然接收到了。 眼看形式越来越一边倒,大妃已然招架不住。她扶额:“大贝勒,你倒是说句话,大汗可是亲命你辅政啊!” 她眼里全是哀求,代善却刻意回避了。他此前确与她约好了,可到了如今这地步,他却忽然有些动摇,在场的众位贝勒,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竟没有一个愿意支持大妃,就连当事人之一的多尔衮,也没有为自己的母亲说话。 他为难的低下头,皱眉思考后抬头扫视周围道:“我看,大伙儿对此事还有许多分歧,不如今日先散了,明日咱们再行商议,拿个主意。” 众人闻言,都以为有理,便点头答应,纷纷散去。 阿巴亥不敢置信的瞪着代善,后者却看也未看她,兀自低头快步离去。待人群散去,只有她的三个孩子还在船舱内,她猝然瘫倒在地,方才继续的压力此刻化作泪水汩汩滑落。 多铎头一个跑上去抱住母亲安慰:“额娘,别哭了!” 多尔衮对母亲有心疼又有埋怨,他神色复杂道:“额娘,咱们别同他们争了,争不过的,放开手,兴许下半辈子还能过上清闲日子呢。” 阿巴亥错愕的望向多尔衮,眼里既惊且怒:“你在胡说什么?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你们三个?清闲日子?事到如今,谁还会给咱们清闲日子过?” 阿济格年岁稍大,更稳重些。他沉吟:“可是额娘,二哥那边,看来是举棋不定啊!” 阿巴亥窒了窒,眼里闪过被背叛后的受伤与脆弱。她黯淡了片刻,又重新抬起头,换上往日的威严与镇定,起身做到椅子上,将三个孩子挥退:“你们先去吧,我好好想想。” 三人互相看了看,无奈退出。临走,多尔衮忍不住又劝:“额娘,收手吧!” 阿巴亥戚戚然望着他,扯了个美丽又忧愁的笑:“去吧,额娘有分寸。”这孩子,只当她是临时起意。可她早已深陷其中,此刻抽身,早就来不及了。 待那三人走了,阿巴亥招来一位心腹,悄声吩咐他到大贝勒跟前递个口信儿,叫他夜半于岸边林中一见。 可不多时,那送信的垂头丧气回来汇报:“大贝勒身边的侍卫拦在门外不让进,奴才见不着人,不敢贸然多说。” 阿巴亥心里紧了紧,眼里的希望又黯淡了几分,怨愤又浓烈了几分。她咬紧牙关暗道:“代善,你我多年情分,到头来你却这样轻易就撒手不管了!” 她忍住心里的痛,又将那人招来,在他耳边悄声吩咐几句,那人便匆匆出去了,趁着夜色降临,换了身衣服偷了匹马,便朝着渖阳而去了。 皇太极隐在暗处,冷眼看着那偷马而去的人,一言不发。安达礼悄声问道:“爷,可要派人暗中拦截?” 皇太极摇头:“悄悄盯着就行。”今日这饵抛出,明日便是收网之时! 第74章 汗位(二) 74 汗位(二) 大妃这回却是错怪了大贝勒。 他并非有意避而不见, 而是实在分身乏术。那边的争论刚一结束,岳托兄弟便互相使了个眼色,紧跟着父亲进了屋,一把将门锁上。 代善满脸吃惊的看着眼前突然跪下的两个儿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岳托“咚”的一声,重重磕了个头:“国不可一日无君, 四贝勒皇太极, 有勇有谋, 在军中战功赫赫, 威望颇高, 又能审时度势, 知人善任,儿子以为, 四贝勒堪当大任!” 代善惊怒,复转向萨哈廉:“你呢?你也来劝我拥立皇太极?”他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萨哈廉心里有一丝愧疚,却仍是态度坚决,也重重磕头道:“四贝勒堪当大任,请阿玛成全!” 代善气得说不出话,“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大步走到窗边, 望着水面。 这只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此刻强风袭来, 水波涌动, 船儿跟着晃荡起来。代善心里无端跟着这船,一道升起了些飘摇之感。 第137页 他软弱, 经历了大哥悽惨的下场,从此便畏畏缩缩,失了主见。他荒唐,阿巴亥一个眼神一个扭腰,便将他的魂勾了去,从此泥足深陷。他昏庸,继室三言两语便能哄骗了他,虐待自己的亲子,教父汗大骂,方才醒悟了些许。 如今,这一切都报应到他身上,他成了孤家寡人,朝堂上没有人支持,连亲儿子也胳膊肘向外拐,对皇太极马首是瞻。 他不禁想,若当时他鼓起勇气代替大哥好好活下去,若他当时像皇太极一样断然拒绝阿巴亥授饭,若他当时明辨是非,好好抚养儿子…… 他摇摇头,心中悔恨如浪潮般汹涌。望着仍旧直挺挺跪倒在地的儿子,他愧疚不已,伸手将他二人扶起来:“你二人的决心,我明白了,容我好好想想。” 岳托与萨哈廉对视一眼,先行退了出去。可他二人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每过片刻便又来询问父亲的意愿。 代善受不了二人的车轮战,糊里糊涂便答应了。 不答应,他又有什么办法扭转这局面呢? 第二日清早,天刚泛白,阿敏便拖着莽古尔泰一道来到了皇太极屋前。 皇太极方用了午饭,正用着茶。阿敏与莽古尔泰则早已心急火燎,不耐烦挥退了侍从,一屁股到皇太极对面坐下。 阿敏急道:“皇太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莽古尔泰立即附和道:“是啊!”他凑上去悄声道,“汗位,你到底怎么想的?咱们交个底呗!” 皇太极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道:“父汗生前早已定下,自然是有能者居之。” 阿敏冷哼一声:“别和我们说客套话了,实话说了吧,我与莽古尔泰早商量好了,我们都支持你!” 莽古尔泰也道:“是啊,这么多人中,我只服你皇太极!多尔衮那小子,毛还没长齐,凭什么便宜了他!” 皇太极先起来作揖以表谢意:“得二位兄长看重,实在是我皇太极的幸运!” 那二人将他扶起,以为事就这样定下来了,皇太极却又道:“然论资排辈,都是二哥应当排在我前头,我实在愧对大伙儿的信任了。” 两人皆嘲讽道:“大贝勒?他同大妃那点事,谁不知道?现在,更是想都别想了!” 皇太极仍旧是语焉不详:“二位哥哥,容皇太极些时候,再多想想。”他这样说,那二人却一点看不出他犹豫紧张的样子。二人暗自摇头,皇太极一向捉摸不透,如今剑拔弩张之下,竟也这样镇定。他们心里又有了盘算,遂各自退去。 不多时,二人便来寻大贝勒代善。废话不多说,二人一进屋,也不等侍从离开,直接嚷道:“代善哥哥,我二人都支持皇太极继汗位,特来问问哥哥心中的人选。” 代善苦笑,这哪里是问他,分明是逼他。 “二位弟弟来得正好,昨夜我与岳托和萨哈廉商量,也认为八弟皇太极,乃是最好的人选。” 阿敏与莽古尔泰互视一眼,笑得古怪而冷漠:“那,大妃那边,该如何呢?” 代善一窒,该来的总要来。他尴尬又无力道:“大妃……假传大汗遗命,当逐出宫闱。” 阿敏眼里闪过冰冷的残忍:“逐出宫闱?这处罚也太轻了些吧。”他喉间突出个冷笑,不阴不阳道,“大汗生前如此宠爱大妃,如今去了,怎么会捨得留下大妃一人?”他刻意忽略了数年前大汗曾表示,自己百年后要将妻妾全部嫁给代善。 莽古尔泰惊异道:“你是说?” 代善倒抽一口冷气:“殉葬?” ………… 渖阳城内,四贝勒府,海兰珠斜躺在床榻上。虽然已经入了秋,天气却仍是异常炎热。 她昨夜睡不安稳,发了一夜的汗,今早喝了些水,才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可不多时,她又发了噩梦,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撑着腰一下一下抚着肚子。 阿娜日拿了帕子给她擦汗,又餵了几口汤水。她重重吐了口气,瞅瞅窗外的日头,问道:“可有消息传来?”见阿娜日摇头,她又问,“人手都到位了吗?” 阿娜日望着这山雨欲来的阵势,郑重点头。 不一会儿,院子里便传来了骚动。一队蒙古士兵破门而入,闯进府内,为首的却是大妃身边的亲信。 那一队人面目狰狞,凶神恶煞,吓得府里的丫头嬷嬷们抱头尖叫。 最先赶来的是哲哲与叶赫那拉氏,叶赫那拉氏吓得瘫软在地,伸手指着领头人抖着声道:“你……你是什么人,敢擅闯四贝勒府……好大的胆子!” 那人撩撩眼皮,冷声道:“大汗薨逝,我等奉大妃之名,将四贝勒福晋带至瑷鸡堡,听候发落!” 叶赫那拉氏厉声尖叫:“你胡说!大汗薨逝,凭什么拿了我们去发落?” 哲哲却一点不见惊慌,反倒是有几分得意。她悠悠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看了眼叶赫那拉氏:“姐姐说笑了,人家要发落,那也该是正正经经的嫡妻,干咱们什么事?不过去当个陪衬罢了!” 叶赫那拉氏闻言,顿了一下,忽然抓住身边丫头的手腕爬起来,指着里面哆嗦道:“大……大福晋在里头呢,要拿人便快去吧!” 第138页 领头人大手一挥:“废话少说,搜!” 一众摩拳擦掌大士兵就要冲进去,正主儿却自个儿出来了。只见一十七八岁的美丽少妇,在丫头的搀扶下从里间款款而来。她身形偏瘦,腹部却高高隆起,为柔弱的躯体添了份母性的丰腴,既成熟,又清纯,耐看得很。 众人想到,听闻四贝勒大福晋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向来便是此女无疑了。那领头的正要下令捉拿,抬头却瞥见海兰珠眼里的厉芒,教他忽然想起四贝勒,眼里无端多了些犹豫,到底四福晋还有用,又怀着胎,实在不能太过粗鲁。 海兰珠行到正中笔直的站定,严厉的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最后直直刺向那些蒙古士兵:“此地乃四贝勒府,岂容尔等放肆?”她步步紧逼,对着那领头的毫不客气的质问,“是谁给你的胆子,教你有这个资格来拿我?” 那人被她看得眼了口口水,气势上蔫了蔫,正待还击,海兰珠又大喝:“蒙古八旗初建,我不相信各旗旗主竟会主次不分,如此胡闹!” 士兵们有一丝心虚,都看着那领头的怎么解释。哲哲突然从旁边走上来,对海兰珠笑道:“海兰珠,姑姑也不相信他们会无缘无故就要来抓人,可既然是大妃的旨意,咱们也不好违抗,不如跟着去了,有什么误会也好解开。” 海兰珠丝毫不给她面子,冷笑道:“我竟不知道,大妃什么时候有了调动军队的权利?更何况,这还是我蒙古同胞!”她眼神直勾勾射向哲哲,语气里透着质问。 哲哲意味不明的看看她的肚子,微笑道:“大妃乃大汗生前最宠爱的结发妻子,陪伴大汗几十年,大汗不在,我大金士兵自然该效忠大妃。”她忽然入了那些士兵的队伍,与他们一道对着海兰珠道,“我劝你,就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该乖乖就范。” 海兰珠见哲哲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突然笑了:“那些效忠大妃的,其中也算姑姑你一个吧?我倒是好奇,大妃许乐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背叛自己的丈夫?” 哲哲见她一点不惊讶,心里有一点没底,转身看看黑压压的人,心里才镇定了些。她索性豁出去,大笑道:“是又如何?当不了大福晋,处处被你压着,要这样的丈夫又有何用?大妃说了,只要助她成事,将来我就能永远当大福晋!” 海兰珠看着她因激动而通红的眼眶和狰狞的面部,低头嘆息,这样深的执念,与感情无关,即便没有自己,哲哲与皇太极也不会走到一起。她忽而又抬头:“那我们便看看,最后你到底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吧。” 她说着,昂首跨步的便向前走去。士兵们皆呆呆望着她,不知她要往何处去,可当她走近,却又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海兰珠走到大门口,上了台阶,居高临下对众人道:“走吧,我且更你们一道去瞧瞧,最后谁胜谁负。” 第75章 汗位(三) 75 汗位(三) 晌午未到, 多尔衮脸色沉沉,冲到皇太极屋里,一言不发,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皇太极有一丝惊异,一面挥退侍从, 一面要上去将他扶起来:“十四弟, 你这是为何?快起来!” 多尔衮一脸坚毅的摇头:“八哥, 弟弟不起来, 事到如今, 我知道只有八哥能救额娘, 求您说句话,别让额娘送死去!”大妃要殉葬一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他们兄弟三人惊惧不已。 皇太极手上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道:“十四弟,话可不能乱说,没有人叫大妃去送死。” 多尔衮重重磕头:“我们都听说了,他们要逼额娘殉葬!我不想让额娘这样死去,求八哥为我们母子说句话,将来只要用的上我多尔衮的地方, 我必然万死不辞!” 皇太极长嘆一声:“殉葬……你先起来,听我说完, 你再决定到底要不要阻止, 若你心意不改,我便帮你这一回。” 多尔衮沉吟片刻, 便点头起身。 皇太极到桌案边坐下,从一堆书卷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多尔衮。多尔衮不明所以接过,这信封上一字未写,抽出信纸展开,里面的内容却惊呆了他。 那一熘勾勾缠缠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分明出自他的母亲阿巴亥!里头的内容,也让他越看越心惊,那分明是他母亲写给一位不具名的军中将领,劝说他投效自己! 他正胆战心惊的看信,还未看完,皇太极又递过来一本小册子。那册子上同样未写一字,多尔衮却直觉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手微微颤抖,咬了咬牙,还是打开了那薄册。 这册并非他母亲所书,其内容却教他心神俱颤——这是供词,直指他母亲的供词!其中有父汗身边的随侍,亦有母亲身边的心腹,这些人竟然都矛头直指大妃,称她暗中谋害大汗致死! 多尔衮半晌才从震惊中抬起头,口中干涩,讷讷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吗?”他仍旧不敢相信,若她真的谋害了父汗,如今这样多的人已悄悄指认她……她着实很不得人心。 皇太极面无表情凝视多尔衮:“你以为呢?怕死的人这样多,求个庇护而已。” 多尔衮苦笑,这些人大约是知晓大妃事成后必不会饶过他们,这才铤而走险。况且……即使供词是假的,诸贝勒一定也容不下她,假的也成了真的。 第139页 皇太极收起这些东西,冷冷道:“你看到了,这样的东西我手头还有许多,别人那里,也或多或少会有些。你还要我为你额娘说话吗?” 多尔衮眼里渐渐浮现了绝望,还要吗?他摇摇头,殉葬不成,那些如狼似虎的贝勒们早容不下她,一定会拿出罪证,最后的下场,只有比殉葬更悽惨…… 皇太极瞧着他恍惚的样子,嘆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十四弟,留些体面吧,也为你们仨的未来留条路。” 多尔衮跌跌撞撞往回走,殉葬两个字始终在脑中飘荡。这至少是个荣耀的死法,留了足够的体面与名份,总比身败名裂的惨死好得多…… 过了晌午,船已行至渖阳,众人一道入了汗宫,气氛再次剑拔弩张。 阿敏与莽古尔泰表明皇太极乃继位最佳者,岳托、萨哈廉等人也立即表示贊同。他们转而望向有些闪躲的大贝勒代善,代善低头半晌,终是出言道:“我代善……亦愿意拥戴皇太极。” 阿巴亥只觉心中一根弦一下断了,紧紧攥着椅子扶手的双手忽然松了。她走下两步,凄悽然望着代善:“大贝勒心思变得真快。” 代善无言以对,眼神一味闪躲。阿敏狠戾笑道:“大妃慎言,大贝勒不过是表明心意罢了。” 阿巴亥冷哼道:“我慎言?我是大妃,大妃,大汗最爱的人!” 莽古尔泰眼里闪过杀戮,冷不丁道:“是啊,父汗生前最宠爱的便是大妃了,如今薨逝,怎么捨得下将大妃一人抛弃在世间?” 阿巴亥心猛的缩起来,抖着声音道:“你胡说什么!” 阿敏舔舔嘴唇,脸色狰狞:“没错,我可记得大汗生前分明说过,‘俟吾终,必令殉之’,大伙儿还都记得吧?” 阿敏眼神直指代善,连带着众人一道都盯着他。阿巴亥眼里还闪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可代善却无力的点了点头,掐灭了那最后的火苗。她无奈的笑了笑,眼里的泪倏然掉落。 多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扯着多尔衮悄声问:“哥,咱们怎么办?总不能眼看着额娘去送死吧!” 多尔衮痛苦的摇头,闭了闭眼,心里一阵悲哀。他无论如何也同多铎说不清楚,殉葬已是最好的结局。 阿巴亥仿佛要破釜沉舟,她冷冷上前,略过代善,直勾勾盯着皇太极:“你想坐收渔利,我偏不。让我死可以,可我要让你的妻子也给我陪葬!” 多尔衮被她脱口而出的话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喊道:“额娘,你在说什么!千万别糊涂!” 皇太极面无表情,语气平板无波:“你试试,伤了海兰珠一根汗毛,我让你做鬼也不安稳。” 阿巴亥尖利的指甲抠进自己的掌心,鲜血一滴滴流下。她伸出鲜血淋漓的手,直指外头,癫狂笑道:“你看我敢不敢?你的妻子,还有未出生的孩子,都要给我陪葬!” 众人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见一队全副武装的蒙古士兵正朝这里快速行进,不一会儿便到了殿外。走在最前头的,一个是大妃身边的心腹,另一个却是哲哲。蒙古旗兵中,簇拥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赫然是海兰珠! 皇太极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望着海兰珠,海兰珠也回望着他,脸上除了一丝疲惫,全无惧意。 多尔衮心中一紧,不禁上前一步,又要劝母亲赶快放手,那边的哲哲却发话了:“爷,我给您把海兰珠带来了。”她凉凉的笑了起来,“您快再多看她几眼,过了今日,怕再也见不到了。” 皇太极从牙齿中挤出话来:“你这个毒妇,给我闭嘴,今日便是要抓你的原型!” 哲哲眼里顷刻沁出泪来:“我是你的妻子,她的位子本该是我的,我的!你凭什么骂我?我帮你杀了那孽种,帮你踢走了乌拉那拉氏,你该感谢我!” 皇太极冷笑:“终于亲口承认了你的罪行,海兰珠房里的手脚也是你,对吧?” 哲哲一愣,眼泪扑扑簌簌掉下来:“是我又如何?我废了这样多心思,被她横插一槓,凭什么?她就是命好,我用了药,她还是怀上了,竟也没有流掉!” 皇太极出了口气,长期积压在心中的怒火终于要发泄。他面无表情瞥了眼哲哲,仿佛看蝼蚁一般:“既然你全部招认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哲哲瞳孔一缩,猛的倒退一步,大喝道:“不可能!你要杀我,我便立刻让他们杀了海兰珠!” 皇太极冷笑:“你的梦该醒了,他们到底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自己看清楚吧!” 哲哲倏然回头,那一队队蒙古士兵纹丝不song,竟如卫士一般拱卫着海兰珠。她方才以为他们挟持了海兰珠,此刻看了,那竟是保护的姿态! 斜刺里冒出两个正白旗的兵士,一把扯起她就要拖出去。她惊慌的往殿内看去,仓皇喊道:“大妃,大妃!救救我!你答应过我的!” 阿敏狞笑道:“大妃很快便要去见大汗了,哪有功夫管你?” 哲哲顿说心如死灰,眼神涣散,如瘫痪一般被越拖越远,她高呼:“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皇太极也不再管殿内情况,快步走过去,将海兰珠带到偏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来。见她浑身上下完好无损,他才松了口气:“还好没事!” 第140页 海兰珠抿唇笑道:“你都安排得这样仔细,我怎么会有事?”那些蒙古士兵明里投靠了大妃,实际上却效忠于皇太极,此前他二人早就商量好了演这齣戏,一路上士兵们看起来对她不理不睬,实际上却是明里暗里的照顾着,丝毫不敢怠慢,生怕她出一丝半点情况。只有哲哲一人,从头至尾被蒙在鼓里,最后得了个悽惨的下场。 海兰珠想起她悽厉的哭喊,仍觉得心有余悸。皇太极将她的不安看在眼里,顿时搂着她安慰:“别多心,那是她罪有应得,杀戮之事,都算在我的头上,与你和孩子无关。”他晓得海兰珠自有孕便十分敏感,因而今日也特意吩咐了将哲哲带远了再行事。 海兰珠捂住他的嘴:“净胡说,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什么时候都是一起的!” 大妃瘫倒在地,怔怔的说不出话。莽古尔泰来到多尔衮兄弟身边:“不知弟弟们,对四贝勒继位之事,是否有异议?” 多尔衮木着脸摇头:“八哥威望颇高,军工显赫,又智勇无双,弟弟自然支持。”多铎根本无心此事,也跟着多尔衮草草附和。 莽古尔泰满意点头,接下来的话却让兄弟二人一阵绝望:“那,大妃殉葬之事呢?” 多尔衮看着地上默默垂泪的母亲,咽了咽口水,终是闭上眼,苦涩道:“我们,没有异议……” 多铎不敢置信的瞪着他,满眼通红,气得大吼:“哥!你胡说什么!”他说罢就要冲到母亲身边,却被多尔衮一把拉住。 相差两岁的年纪,多尔衮力量比多铎大出不少。他制住多铎,眼里泪意浮现,看着母亲道:“为父汗殉葬乃是荣耀之事,额娘受尽父汗荣宠,追随他而去,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大妃眼睑微颤,望着这个儿子,眼里的受伤一闪而过,全化成了欣慰。多铎只觉心都碎了,哭着坐到地上,又爬到母亲身边,将脸埋入母亲怀中。 大妃明白自己命数已定,她搂着多铎的脑袋抚了又抚,转而一把推开他,从容站起来,上前道:“大汗与我多年夫妻情分,我也舍不下他。说吧,想让我怎么死。” 阿敏嘿嘿笑道:“大妃这是什么话?我们可不敢教大妃死,您该自行了断。”说着,他叫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白绫,腆着脸道,“剩下的,便都交给大妃了!”说着,他便领着众人鱼贯退出。 阿巴亥擦干脸上的泪水,理了理仪容,对多铎温柔笑道:“乖孩子,跟着哥哥出去吧!” 多铎红着眼直摇头,转头无助的看着多尔衮,希望他过来一起劝额娘不要离开。多尔衮只觉脚下生了根,半晌,他缓缓跪下,对着母亲磕了三个响头,痛苦道:“额娘,儿子不孝!” 阿巴亥拉着多铎过来,将多尔衮扶起来,柔声道:“额娘有你们这样的孩子,很骄傲。多尔衮,以后你要替额娘照顾好弟弟,也要照顾好自己,额娘与父汗,会一道在天上看着你们。” 多铎早已泣不成声,多尔衮则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阿巴亥推了他们一把:“出去吧,额娘要上路了。” 多尔衮点头,又决绝的看了她一眼,强硬的扯着多铎,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是年八月十二,大妃自尽而终,寿三十七,乃与汗同柩,安厝于渖阳城内西北角。又有二妃阿迹根、德因泽亦殉之。 第76章 汗位(四) 76 汗位(四) 自十二日起, 多铎闭门不出,多尔衮与阿济格每日面见众人,亦面无表情,寡言少语。代善乃率众贝勒亲自拜请皇太极:“四贝勒才德冠世,当速继大位!” 皇太极每每笑而不语, 待众人慷慨陈词毕, 却谦卑的抱拳躬身, 默而不许。 海兰珠每日替他提心弔胆:“你总不许, 就不怕他们心生不满, 暗怀不轨?” 皇太极耐心的扶着她, 陪她一道在院子里散步,悠哉悠哉道:“这是给二哥他们一个面子, 再者,既然要我当大汗,便要心悦诚服,此举乃试试有些人的心意,挫挫有些人的锐气。” 海兰珠嘟嘴摇头:“你的心思太深,我看不透,我只知道, 我又饿了!” 皇太极当即朝后边紧紧跟着的敦达理挥手:“做饭去!”遂又转身牵着海兰珠往凉亭里去,“坐这里吃饭不热, 舒坦!” 众贝勒来回劝了三次, 皇太极终于点头答应,众人乃安心。继位大典定于九月初一日, 皇太极紧张的盯着海兰珠滚远的肚皮:“哎,大典上事情多,可千万别累着你了!” 九月初一未到,四贝勒府上家眷便提前搬入了汗宫。初入新地方,事务自然繁杂。海兰珠有孕,便将诸事交由叶赫那拉氏与管家敦达理,又从大贝勒府请了大贝勒大福晋前来帮忙。 一来这两位叶赫那拉氏皆是嘴上厉害,实际却没什么心机的,而来,也是给了代善面子,承认了他举足轻重的地位。皇太极对此深以为然。 只是登基大典需要制备朝服等一身行头,其他都有现成的,这朝服却着实难办。海兰珠身怀六甲,登上大妃之位,朝服尺寸不合,绣娘们忙着改线,没日没夜的做活,终于赶在大典前夜将朝服改好了。 是夜,海兰珠迷迷糊糊一阵睡一阵醒,忽而喊热,忽而又唤皇太极,搅得他一夜没睡好。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替她揉着抽筋的小腿:“怎么了?可是这床睡着不适?” 第141页 海兰珠摇头,努力撑着笨重的身子坐起来:“我觉着我是替明天紧张呢,你呢?你不紧张,不兴奋吗?” 皇太极扑哧笑了,转而又摇头,又点头,搞得海兰珠一头雾水。 “我这个大汗可同父汗不一样,八大贝勒共治国,大汗,不过是个更好听的名头罢了。”他语气里有无奈亦有不甘,海兰珠听得心里的激动平复了不少。 他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到底第一步算是成了。明日,我登上汗位,你便是大金国最尊贵的女人。,你跟着我,也算是苦尽甘来。” 海兰珠偎进他怀中,窃窃笑道:“我嫁给你,可没吃什么苦,哪里算苦尽甘来?” 皇太极嘆息道:“你跟着我,陪我熬过了病,又为我受了大妃的排挤,后来又差点丢了孩子,可不是苦吗?”他拨开她额前碎发,“往后,谁再敢给你脸色看,我便让他好看!” 翌日,天未明亮,外头的丫头们便进来未二人伺候穿戴。二人穿上明黄的朝服,皇太极身上绣了龙纹,海兰珠身上则绣了凤纹。 阿娜日拿着朝珠就要给海兰珠戴上,皇太极突然止住:“等等!”他快步走过来,结果阿娜日手中的朝珠,亲自给海兰珠戴上,又取过帽子为她戴上,端详一会儿,满意道:“你这身打扮,十分好看。” 海兰珠亦取过朝珠朝帽,为皇太极一一戴上。她身子重,双手抬不起来,皇太极便蹲在她脚边,叫她把珠子帽子都戴上。她抚着他的脸颊,柔柔笑道:“我的皇太极,也十分好看。” 旁边的小丫头们有好几个是汗宫里的旧人,从前没有伺候过这二人,如今见他们这样腻腻歪歪的,都羞得别过脸去,有些个没忍住的,都偷偷笑了。 阿娜日笑着上前:“要我说,还是咱们小主子最有福气,还未出生,便要亲临这样大的场面了!” 海兰珠与皇太极二人齐齐将眼光转向那圆圆的肚子,复又相视而笑,这孩子,诞生之日也不远了! 不一会儿,天明,诸贝勒大臣齐聚于八角殿外的空地。皇太极携海兰珠一道出门,一路到了殿外。 这日天气晴朗,惠风和畅,既无秋老虎的炎热,也无秋雨后的阴凉,一碧如洗的天空与明黄的朝服相辉映,十分美丽。 海兰珠跟着来到殿外,才发现叶赫那拉氏等人,竟都未到场,整个广场上,只有她一个女子。她惊异的望向皇太极,后者却朝她调皮的笑了笑,用力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她硬着头皮,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跟在皇太极身后亦步亦趋。不一会儿,皇太极率众人一道焚香祭天,礼毕后,又攥着海兰珠的手,将她一路带进殿内,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拖着她上了台阶,坐上了金銮宝座。 底下一片抽泣声,众人早知道四贝勒宠爱大福晋,却没想到到如此地步!海兰珠如坐针毡,为难的望着皇太极。 皇太极安慰又鼓励的望着她,在她耳边悄声道:“你说过的,咱们一家人,到哪里都是一起的。” 海兰珠心上倏然涌上一阵暖意,她手上紧了紧,含着泪默默点头。 忽然,地下传来一阵山呼:“大汗万岁——”从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等诸位贝勒,到各文武大臣,齐齐跪倒在地,对着皇太极行三跪九叩之礼。 海兰珠忽觉心潮澎湃,握着皇太极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皇太极悄悄在她手心划了划,脸上却是庄严肃穆。他沉声宣布道:“自今日起,除十恶不赦之罪犯外,其他罪犯一律宽赦。”继大赦后,他又宣布明年改元天聪。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佑我先汗创立大业!今先汗已逝,我诸兄弟子侄以家国人民之重推我为君,我惟有秉承先汗功绩,恪守先汗遗愿。若不敬兄长,不爱子弟,不行正道,明知非义之事而故为之,兄弟子侄微有过愆遂削夺皇考所予户口,或贬或诛,天地鉴谴,夺其寿算!”皇太极突出庄严誓词,又接过方才静候的文官快速记下誓词的纸卷,当着众人的面郑重焚烧殆尽。 新汗誓毕,三大贝勒代善、阿敏与莽古尔泰便要紧接着立誓:“我等兄弟子侄,当合谋一致,奉大汗嗣登大位,大汗乃为宗社与臣民所倚赖……如有心怀嫉妒,将损害汗位者,一定不得好死。如我不教养子弟或加诬害,必自罹灾难。如我善待子弟,而子弟不听父兄之训,有违善道的,天地谴责。如能守盟誓,尽忠良,天地爱护!” 语毕,其他小贝勒亦庄严宣誓:“我等如背父兄之训而不尽忠于上,扰乱国事,或怀邪恶,挑拨是非,天地谴责,夺削寿命。若一心为国,不怀偏邪,恪尽忠诚,天地庇佑!” 这字字句句都敲打在海兰珠心上,听得她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平复。然转而想起方才屋里皇太极的嘆息,她又生了些悲凉之意,虽有了汗位,往后还是要迁就着其他三位贝勒。 皇太极似有所感,忽然拉着她的手走下台阶,对着三大贝勒躬身而拜。那三人受宠若惊,上前扶起皇太极:“大汗这是为何?莫要折煞我等!” 皇太极起身,微微笑道:“三位哥哥,今日我虽为汗,然而日后,必当仍然以兄长之礼待哥哥们,我大金国日后的繁荣昌盛,也需要三位多多扶持。” 第142页 代善首先回礼谦虚道:“不敢当,代善必以大汗为尊,不敢稍有逾越。” 阿敏与莽古尔泰见皇太极如此礼遇,原来有些得意。然而代善这样谦恭,倒让他二人不好过分,便也草草道:“大汗过谦了。” 一场大典令人激动,结束却也很快。皇太极虽继位为汗,却仍旧事事要与三大贝勒共同商议,便是上朝,也须同者三人并肩坐在大殿上,共理国政。 海兰珠不禁替他心疼,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他仍旧要处处受制,不能实现心里的伟大蓝图。她正替皇太极担忧,却忽然觉得一股液体从体内流出,衣裤顿时湿漉漉的。不多时,下腹部传来一阵收缩的疼痛。 她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要生了!唤来阿娜日,派人去请了稳婆与医官,又通知了皇太极,她便认认真真的坐下来歇一歇,时不时吃些东西,又来回走一走。 皇太极得了消息,立刻抛下手上的事,也不要步辇,一路跑到了中宫。没听到海兰珠喊疼,他在门口愣了愣,冲进去见她在吃东西,又过去握着她的手焦急问道:“不是说要生了吗?怎么这会儿吃东西?疼不疼?” 海兰珠扑哧一笑:“是要生了,可是还得过好几个时辰呢,现在吃东西补充体力呢!” 皇太极想起医官教他的生产的事宜,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才点头:“对对,得耐心等着,耐心等着。” 海兰珠忽然又感到一阵收缩的疼痛,她的脸瞬间皱到了一起,手也紧紧掐起来。皇太极被用力掐着,也不喊疼,赶忙用力抚摸着海兰珠的背帮她缓解。他满头大汗道:“这可怎么好?疼成这样!” 海兰珠白着脸笑道:“这才刚开始呢,隔好一会儿才疼,等临产时,那才叫疼得死去活来呢!” 不一会儿,稳婆来了。手脚熟练的检查过后,稳婆对二人道:“奴婢估计,大妃离生产还有四五个时辰,多歇一歇,继续着体力,一会儿熬些参汤甜汤,待生产时,吊着精神才好。” 女人生产乃是十分危险之事,皇太极认真的听着稳婆的话,一一吩咐僕从们去做。他心里仍旧不踏实,甚至隐隐生出些后悔来,当初那样想要孩子,如今却更心疼海兰珠要遭的罪。 他摇头嘆息,手上汗涔涔,又忍不住去摸摸海兰珠的肚子,这孩子,只盼着他能快快的出来,别给他额娘罪受了。 第77章 产子 77 产子 海兰珠挺着肚子努力又吃了不少东西, 看了会儿书,说了会儿话。三四个时辰过去,阵痛间隔越来越短,持续时间越来越长,痛感也越来越剧烈。起初她皱皱脸抓一抓衣摆便能挺过去 , 如今已经躺到了床榻上, 疼得浑身冷汗。 每每她想大声喊叫, 就被稳婆吼回来了:“大妃千万别喊疼, 留着力气一会儿用力呢!” 她痛得死去活来, 却连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不禁憋出不少眼泪来。阿娜日看得着急,又不好喝骂稳婆, 只好跑进跑出的干着急。 外间等待的皇太极不晓得里头的情形,又是一阵没头苍蝇般的乱转。期间不少大臣求见,太监通报,都被一一劝了回去:大妃生产在即,大汗无暇顾及,诸位请回。 稳婆瞅瞅时间,伸手朝宫口探去。海兰珠被她弄的实在疼痛难忍, 终是忍不住“啊”的大叫了一声。 稳婆手指一摸,顿时喜笑颜开:“都开了开了, 小主子要出来了!”剪子早已备好, 热水也烧着。有一阵宫缩开始,稳婆大吼:“用力呀, 大妃用力!” 皇太极忽然听见海兰珠的叫声,急急忙忙就要提步冲进去。太监们赶忙上前拦住:“大汗不宜进产房。” 皇太极犹豫片刻,忽然又听内间传来海兰珠压抑又悽厉的哭喊,他再也顾不上这些规矩,一把推开拦路的小太监,撩开门帘,一头沖了进去。 里头海兰珠一阵宫缩刚过,正是喘息的时候。丫鬟嬷嬷等人忽然见到大汗,俱是一惊,瞪大眼睛望着他。 皇太极见海兰珠正在榻上好好躺着,忽然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问道:“方才我听见你喊疼,进来看看,既然没事,我便先出去了。” 海兰珠苍白着脸,出口唤住他:“别,皇太极,别走!”毕竟是在封建又迷信的古代,她原来并没有指望他能来陪她一道分娩。可他既然进来了,她心里的紧张与害怕便去了一大半。她忽然十分期待,二人能一起迎接小生命的到来。 皇太极踟蹰一瞬,便下定决心,干脆的走到床边。小丫头搬来张椅子,他坐在海兰珠身边,双手握住她,这才发现床单上已然星星点点有了血迹,顿时心疼不已。 海兰珠在榻上温柔的望着他:“你陪着我,我能安心不少。”刚说完,又一阵剧痛传来。她忽然用力捏紧皇太极的手,额头上的汗接连不断的滚落。 稳婆又大喊“用力”,又一边派两个丫头用力钳住住海兰珠的双腿。 反反覆覆好几次,皇太极看着她的痛苦,已经心疼得后悔不已。原来生孩子要这样遭罪!他一会儿想起自己的额娘,一会儿又怪自己便要让海兰珠生孩子。 不多时,稳婆喜悦道:“大妃再努力一把,小主子已经出来半个头了!” 海兰珠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我没力气,好累,好累!” 第143页 皇太极回头怒吼:“参汤,参汤呢?都干什么去了!没看大妃这样难受吗?” 小丫头慌慌张张端了参汤给海兰珠灌了两口,又一阵痛便来了。海兰珠屏住一口气,一个用颈,只觉一个东西从下.身划出,稳婆顺势拉出,一个浑身青紫,张牙舞爪的小婴儿便出来了。 稳婆瞅了一眼,一边拿剪子,一边喜洋洋道:“恭喜大汗,恭喜大妃,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小阿哥!” 皇太极忍不住好奇的看着稳婆为小娃娃剪脐带,一边又有些担心的问:“这孩子看来这样丑陋,该不会有什么先天不足吧?”他仍对海兰珠孕期差点小产一事耿耿于怀。 稳婆不敢嘲笑大汗,海兰珠却敢。她扑哧笑出声来,疲累的瞪一眼皇太极:“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怎么,你是嫌弃我的孩子?” 稳婆抱起孩子,轻拍了两下,孩子便裂开嘴,哇哇大哭起来,声音洪亮,显然是个健康的孩子,皇太极的心这才放下了。 不一会儿,稳婆便将孩子清洗好,以襁褓包起,报到二人面前。此时,最后残留的胎盘也滑了出来,带出一汪血水,海兰珠的生产这才全部安全的度过了。 清洗过的孩子与方才比已是大大变了样,身上脸上的青紫色都不见了,身上滑腻腻的□□也不见了。小小的人儿显出了粉嫩莹白的肤色,同海兰珠如出一辙。他握紧小拳头,时不时的张嘴打个哈欠,小模样实在可爱。 皇太极仔细端详了片刻,这才点头道:“总算是个长相周正的孩子,随你,不错。就是出生得太麻烦了些,让他额娘受累了。” 稳婆笑道:“咱们小阿哥可算是乖孩子了,没有可劲儿折腾大妃,比许多头胎的女子,大妃已是生产十分顺利了!” 皇太极又听稳婆絮絮叨叨说了些话,方才意识到此次生产实则非常幸运。他伸出根手指放到孩子的小手掌心,孩子仿佛有意识一般,五个小短指头慢慢握起,把他的手指包住。 他兴奋的叫起来:“海兰珠,你看,孩子握了我的手!他定是知道我是他阿玛,不愧是我皇太极的儿子,真是聪明!” 海兰珠忍住嘲笑他的冲动,摸着儿子肉鼓鼓的小胳膊,问道:“咱们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儿呢?总不能只叫他三阿哥吧?” 孩子出生前,皇太极便反反覆覆思考过如何起名。女真人起名向来随意,以野兽为名者比比皆是。然而他这些年越发受汉文化影响,加之对此子颇为期待,是以总拿不定主意。如今儿子猝不及防的来了,他还是未下定决心。 把之前预想的几个名字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又一一否决了,他摇头道:“不妥,待我这两日再斟酌一番,想出个十全十美的好名字来!” 小阿哥现在已经睡着了,海兰珠轻抚着儿子的脑袋,悄悄在他额上印了个吻。她朝皇太极道:“你呀,也不用太讲究。这孩子,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能不能有些作为,都顺其自然。” ………… “自古以来,人君有诞子之庆,必颁诏大赦于国中,此古帝王之隆规。今蒙天眷,关雎宫宸妃诞育皇嗣,朕稽典礼,欲使遐迩内外政教所及之地,咸被恩泽……” “为了个刚出生的孩子竟大赦天下!” “皇上这是要把八阿哥立为太子呀!宸妃果然是与众不同!” “海兰珠,皇上待你这样好,你也要替他考虑!”哲哲带着布木布泰,一道来探望刚刚生产的海兰珠。 “姑姑,皇上真心待海兰珠,海兰珠自然也是真真的!”她脸色苍白的歪在榻上,想起皇太极,还是止不住心中的甜蜜。 布木布泰抚着微凸的小腹到她身边坐下:“哎,我要是也有姐姐这样的福气就好了,怀胎这几月,皇上也未曾来瞧过我。”她眼里掩不住的忧伤,语气里又有掩不住的暗示鼓动。 哲哲道:“海兰珠,你是姐姐,偶尔也要多照顾妹妹,该时常劝皇上多去探望布木布泰才是。” 海兰珠心里酸涩难忍,她有孕时,姑姑叫她劝皇太极多关心布木布泰,她生子,姑姑又让她劝皇太极多去探望布木布泰。她咬咬唇,郁郁的点头应了。 …… “海兰珠,你也不要过于伤心,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哲哲握着海兰珠的手,安慰道。 海兰珠心如死灰,一个字也不想说,仍是无神的望着床顶。她的八阿哥,连名都还没有,就这样去了。那样小的孩子,哭声高高低低,时断时续,最后渐至微弱,她心都碎了。 哲哲见她没反应,有些无趣的放开手。坐了一会儿,又道:“海兰珠,伤心归伤心,你也要识些大体。后宫女子这样多,皇上天天歇在你这里,也不是个事儿。” 她拉过布木布泰,抱起布木布泰手里的九阿哥福临,逗弄一会儿,又道:“你瞧,咱们九阿哥也是一样可爱的孩子,只是出生这样久,也没享到皇上的关怀。” 布木布泰赶上前对海兰珠道:“姐姐莫伤心,往后我的孩子也是姐姐的孩子,将来也孝敬姐姐!” 哲哲对她的话很是赞赏:“海兰珠,你瞧瞧你妹妹,这样识大体,知进退。你呀,往后也多劝皇上,分点心思给九阿哥,总归都是咱们科尔沁的皇子。” 第144页 海兰珠只觉心如刀割,她的八阿哥已经去了,她们却总坚持不懈要在她伤口上撒盐。她突然转过头,含着泪怒视着眼前的二人,开口唤道:“阿娜日!”阿娜日匆匆而来,等着她的吩咐。 “送客!”她忍了这么多年,却总不能得个清静。此时她伤心至极,再顾不得隐忍。 哲哲与布木布泰面面相觑,最后尴尬的站起来。哲哲似乎有些不满,深吸了口气道:“海兰珠,姑姑也是为你好,方才的话,你好好想想,我们先走了。” 海兰珠悽然望着她们的背影,喃喃重复着她的话:“为我好……”分明是为了她们自己。她痛苦不已,猛的拿起桌上的花瓶,用力砸在地上,后退几步,跌坐在榻上,失声痛哭…… “走吧,忘了吧……走吧——”一张满是沟壑的老妪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嘴巴张张合合,语调忽高忽低,吟唱一般。那张脸上扯着诡异又僵硬的笑,莫名的熟悉。 海兰珠沖她大喊:“你是谁?是谁?” 那老妇人只管继续念道:“走吧,该走了,都忘了吧……” “海兰珠,海兰珠!醒醒——”皇太极努力摇晃着海兰珠,试图把她从梦中唤醒。 海兰珠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呼吸仍然急促,眼泪仍然止不住。她恍惚了片刻,才意识到方才是在做梦。 可是,方才的梦境那样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失去孩子的痛苦再次猛烈袭来,她无力的瘫软在皇太极的怀中。 皇太极胡乱的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方才魇着了,现在醒了就好,我在呢,我在呢……” 海兰珠无力道:“皇太极,孩子,只怕受不住太大的福气,你答应我,一定要护着他好好长大……” 皇太极安慰她:“我答应你,傻姑娘,咱们的儿子,我自然与你一起护着他好好长大。受不住太大的福气,咱们便当普通孩子一样教养。”他隐约有些懂得她的担心,毕竟是差一点便无缘面世的孩子,别说她,就是他自己也总忍不住要心疼。 第78章 起名 78 起名 大妃产子, 普天同庆。 皇太极听了海兰珠的劝,收起了大赦天下的心思,可该有的喜酒赏赐仍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亲自写了信到科尔沁通知喜讯,并诚挚邀请寨桑等人到渖阳庆祝。 寨桑这一部落正经历了莽古斯去世的噩耗,尚未缓过来, 忽闻海兰珠的喜讯, 总算教人稍稍安慰了不少。然而一族之长当此之时不宜远行, 寨桑当即令吴克善与满珠习礼二人携贺礼前往渖阳向大汗与大妃问候。 一时之间, 皇太极继位, 海兰珠为大妃, 寨桑在草原上突然炙手可热起来。科尔沁已然投靠了大金,其他已经投靠了的部落也纷纷前来向寨桑示好, 连吉桑阿尔寨也觉得分外高兴:“你的女儿福气好,同我的女儿在一处,也能带着她更好些!” 小阿哥诞生,不少贝勒家眷们都要来宫中道贺。客人一群一群来,海兰珠贵为大妃,月子尚未出,便要歪坐在榻上, 一波一波的迎来送往。 一群人熙熙攘攘站在她的屋里,海兰珠随意打量一圈, 却忽然瞥见了一双幽深的眼睛。那个与她年岁相当的皇太极长子, 豪格。 他面无表情隐在人群中,幽幽注视着海兰珠身侧, 襁褓里咯咯直笑的幼弟。海兰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也是现下唯一的孩子。乌拉那拉氏去了以后,豪格也去了亲建了府,愈加难得在四贝勒府露面了。 如今多了个小阿哥,豪格这个做哥哥的不知作何感想。海兰珠望一望天真可爱的儿子,不禁怅惘,这样的大家族,亲兄弟间总没有普通人家的亲近。 哲哲被那样大张旗鼓的处置了,城里人人都晓得了大汗对大妃的在意,连布木布泰都收敛了不少。数月前,哲哲刻意与她接近,似有结盟之意。然而她留了个心眼,既不反对,也不参与,只静观其变。现在想起来 ,还觉得心有余悸。 她不是哲哲,她还有父兄,还未到孤立无援,需要放手一搏的时候。这一个念头,却是救了自己。想到大妃阿巴亥与哲哲的下场,她庆幸不已。如今厌恶她的婆婆不在了,她反倒更自在了些。 近来多尔衮郁郁寡欢,大福晋诺敏心中怜爱,却总不晓得如何安慰。再加上大妃海兰珠喜讯传来,诺敏常常去探望,在府里说话,时常忍不住笑开了花。 这一笑,多尔衮脸便更黑了。他只觉这福晋没心没肺,还往他伤口上撒盐,气得饭桌上便拂袖而去。诺敏傻傻等着他的背影,一个人委屈又悔恨,思来想去,也不晓得如何同他解释。 布木布泰心下一动,当晚便换上素淡的衣衫,涂了稍厚的脂粉,原来健康的肤色在灯光下越发白皙起来。她朝镜子里微微一笑,又施了淡淡的胭脂,顿时一个白皙粉嫩的美人便活脱脱在眼前。 她站起来,轻移莲步,如一阵清风拂过,忽而回首,朝铜镜里温柔一笑。原来与海兰珠有两分相似的脸庞与身形,顿时有了四五分相像。 她立在月光下,痴痴望着天空中的皎皎明月,海兰珠可以得到的,她也可以。 多尔衮隔着夜色望过来,眼前又是一阵恍惚。他不禁上前两步,伸手揽过那素淡倩影,轻轻捧着她的脸颊,脉脉凝视着。 第145页 布木布泰莞尔一笑,既羞涩又暧昧:“爷,今日我与大福晋一道如果探望了姐姐,瞧见了新出生的小阿哥,实在是招人喜欢得紧。”她说着低下了头,仿佛期盼又惆怅。 多尔衮心中一窒,脸上的恍惚淡了淡,手上的力度也消了不少。他不想听到海兰珠的孩子,那是她与八哥的孩子,八哥不但给了她孩子,还给了她大妃之位。这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懦弱与无能,比起八哥,他不配拥有海兰珠。 布木布泰小心观察着多尔衮的脸色,静默片刻,怯怯开口道:“爷,让我也给你生个孩子吧!”她盈盈抬眸,轻咬下唇,转而又对他扬起笑容。那一抬眸的婉转,一勾唇的娇艷,都是她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的,再熟悉不过。 多尔衮望着眼前的这张脸,眼神在此恍惚起来。若是他与布木布泰的孩子,是不是也会与她有那么一分相像呢? 他心意微动,从那腰身上滑下的手又再次顺势而上,一层层剥开那细软的绸缎,一头扎进温柔乡。 诺敏怔怔盯着跳动的烛火,半晌,才向小丫头道:“去外头瞧瞧,爷歇在哪儿了。”这么晚,多尔衮还没来,想来不会再来了。 小丫头一会儿就回来了,对着诺敏平静的脸,却有些嗫嚅:“福晋,贝勒爷……歇在西屋了。” 诺敏只觉自己与眼前的烛火一样摇曳无助。她垂眸不语,好一会儿才挥退了丫头,直接吹了蜡烛到床榻上睡了。 黑暗里一滴眼泪悄悄落下,她总是不晓得讨好他,也怨不得他要生气。 ………… 皇太极一面为儿子的诞生满心欢喜,一面却也紧锣密鼓的在朝堂上进行了第一轮部署。 他设总管旗务八大臣,总理一切事务,与诸贝勒偕坐共议,出猎行师,议定启奏,各领本旗兵行。凡国中大小事,皆听稽察。 小小一步,看似是减轻了平日诸贝勒的政务负担,实际却是他在诸贝勒共同议政体制上凿出的第一条裂缝。如此一来,旗主贝勒们的权力被无形削弱,稍低一级的固山额真们的地位却得到了提高,是以上层有意见,下层乐开怀,大体上还能扛得住。 皇太极踏下了这第一步,十分满意,回来逗弄着儿子,挠挠他的小脚丫,又见他吃吃的笑起来,顿时心情大好。 海兰珠怜爱的看着丈夫与儿子,心里说不出的满足与快乐,笑眯眯道:“这孩子一点不怕生,每天这样多的人来拜见,抱来抱去的,竟也不哭,一个劲儿的笑。” 皇太极很自豪:“我的孩子,自然不是那小门小户的,就该这样大气。” 他又契而不舍的教孩子说话:“阿玛——”眼神里全是鼓励,可才一个月的孩子,嗷嗷叫两声可以,说话却是不行的。 孩子咿咿呀呀半天,就是不能如了父亲的意,不一会儿就饿了,哇哇大哭起来。皇太极自讨没趣,孩子一哭,便脑袋都大了。 海兰珠立刻上来心疼的抱起孩子哄了一会儿,等乳母来了,便待下去餵奶。不一会儿,听不见孩子哭声,她才安了心。 屋里没了人,皇太极便腻腻歪歪贴上来,掰过她的脸颊便黏糊糊亲上去。近一年时间没有尽兴,皇太极忽然开了闸,直到夜深人静时方鸣金收兵。 海兰珠才出月子不久,体力不支,倒在皇太极怀中,久久不能动弹。皇太极仿佛一只餍足的兽,微闭着眼,轻抚枕在胸口的海兰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忽然,他眼中一亮,仿佛想起来什么事,兴奋道:“今儿我想着要给咱儿子起个名字,突然想起了件事儿。” 海兰珠眼皮耷拉着,含糊的问了句:“什么事儿?” 皇太极嘿嘿一笑:“我记得当时派人去暗中查探你的底细,派出去的人给我带回来一件事儿,不知道是真是假。”他顿了顿,看海兰珠虽然累,却还勉力在听着,便继续道,“据说,你十一二岁上生了场大病,后来奇蹟般的醒过来,科尔沁大祭司见到你,竟当场预言,你将荣耀科尔沁,可有此事?” 忽听他提起,海兰珠混沌的脑袋仔细回忆了一阵,方记起确有此事。她一时摸不着头脑,便胡乱点了头。 皇太极得到了确定,便低下头在她耳边道:“既如此,你也算实现了这预言,这大祭司说得不假。如今福泽已降,我甫一登位,儿子便出生了,不如就起名叫福临,你以为如何?” 福临?这两个字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划开海兰珠脑海中的迷雾。她惊讶的瞪大眼,双手撑着他的胸膛,腾的一下坐起来:“福临?” 这不是原来布木布泰的孩子起的名字?后来这孩子还登上了皇位,在皇父驾崩后,入主北京城,成为了满清入关第一帝——顺治皇帝! 皇太极见她反应这样大,有些惊讶:“是啊,福临。”他疑心她觉得这名字不够文雅,又补了句,“白日我也特意请教了范先生,说这名字浅显直白,寓意真挚,是个好名字。” 海兰珠想起正史中,皇太极的儿子清一色都是满人名字,只这顺治帝,名福临,汉人一看便懂,如此突兀,想来是天生的皇帝命。这名字含着父母对孩子将来能顺利成长,福泽绵长的期望,怎么会不好? 第146页 她压下心里纷杂的情绪,莞尔道:“的确是个好名字,我也觉得很好。” 皇太极松了口气,当下便高兴道:“那便这样定了,明日便写入族谱。福临啊,咱们的福临……” 他满足的喟嘆,海兰珠悄悄望着他闪闪发亮的双眸,眼角悄悄沁出泪痕,但愿一切顺利,不要像那梦境里一样悽惨收场。 第79章 探亲 79 探亲 皇太极初继位, 大金正内忧外患,需要休养生息。他立时发挥了自己善忍的优点,即便对袁崇焕恨之入骨,也还是亲自写信,遣使送到袁崇焕手上, 表明希望彼此休战和好。 袁崇焕初掌辽事, 与皇太极一样需要时间, 自然是欣然应允。然而大金上下却有了不一样的遐想, 纷纷表示大金与明廷势不两立, 怎能就此求和? 十一月, 吴克善与满珠习礼应皇太极之邀,赴渖阳探亲。皇太极携众贝勒到城外相迎, 见面行抱见之礼,以示重视。 满珠习礼留了吴克善在外头与众人周旋往来,自己向皇太极表明想先去探望海兰珠。 皇太极当即允了:“去吧去吧,你姐姐惦记你许久,我再拦着,她该恼了。要不是忙着照看福临,你姐姐一定要亲自来接你了。” 满珠习礼笑着应了, 便兴沖沖朝汗宫里去了。 不多时,他便被带路的小太监带到了中宫:“哈日珠拉!”他一出口, 又觉不妥, 踏进屋里的脚步缓了缓,沉稳些行礼:“给大妃请安!” 海兰珠早听到他中气十足的一嗓子, 现在又瞧他这正经样子,立刻笑开了:“好了好了,自家姐弟,你别在我这儿装了!” 满珠习礼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她,长久不见,她看来成熟了些,生产过后更添了些当母亲的样子,愈加美丽了。 他满意点头:“看来大汗待你很好,一点没瘦,生了娃娃脸色也不差。”他忽而转头四顾,“福临呢?我的小外甥呢?” 海兰珠招来乳母,从她手中接过孩子,轻轻哄两句,便交给满珠习礼抱一抱。满珠习礼动作十分熟练,一手托着福临的小脑袋,一手托着他的身子,倒让海兰珠有些吃惊。 “你倒是熟门熟路的,什么时候学会抱孩子了?” 满珠习礼嘿嘿一笑:“大哥去岁也添了个新侄子,我没事也去瞧瞧,小孩子挺有趣儿。” 海兰珠看他一眼,忽然觉得他许久不见,俨然不是个少年了,也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你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姑娘?阿爸与大哥有没有帮你看看?” 满珠习礼脸上多了分不好意思,舔笑道:“有是有,不过听大哥说,阿爸有些想让我娶个大金的格格。” 海兰珠顿时想起了宜尔哈,自满珠习礼上次离开渖阳,那丫头有事没事想打听他是否会再来。可日子长了总没信儿,便慢慢的不说了。这次她生子,满珠习礼要来,那丫头着实开心了好几天。 这头正想着,那头正主就到了。 门口突然传来“哎哟”一声,一个女子的身影顿时跌倒在地。她尴尬得不敢抬头,滞了片刻,站起来拍拍衣裳,一熘烟儿又跑走了。 海兰珠与满珠习礼面面相觑,又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小姑娘正是宜尔哈,平日里也都稳重,这会儿冒冒失失的,想必是听到了方才满珠习礼的话。 满珠习礼笑着笑着回过味来,也觉得有些尴尬,渐渐的就不笑了。海兰珠笑道:“你瞧宜尔哈怎么样?我觉着是个好姑娘。你若中意,不如我替你向大汗求了来。” 满珠习礼涨红了脸,含含糊糊道:“我……我再想想。” 海兰珠知道他乍一听这事,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认真的考虑,也就随他去了。满珠习礼忽而转移话题:“来渖阳的时候,我在外头听到了些传闻。” 海兰珠从他手里接过福临,怜爱的抱着哄着,回他道:“什么传闻?”她心里大致有些数,整个科尔沁恐怕都关心这件事,只等着他开口问。 满珠习礼斟酌着话语道:“听说大汗给明将袁崇焕去信,要彼此休战和好,不知是否有议和的心思?” 海兰珠面不改色看他一眼,反问了句:“你觉得呢?”她晓得科尔沁的顾虑,为了同大金结好,科尔沁诸台吉痛下决心,断了与明廷的来往,若此时皇太极有了议和之心,他们此前的努力却都要白费了。明廷每年拨给的大笔银两,都要倾数进入大金的国库了。 满珠习礼思索一番,不确定道:“我以为,大汗不是会轻易议和的人?” 海兰珠莞尔一笑:“没错,大汗从不认输,更不会议和。不过暂时休养生息,将来必有一战。你和大哥回去都告诉阿爸,大汗承英明汗遗愿,立志发明,勿急勿躁。” 满珠习礼心里的石头落下,站起来开心道:“我就知道大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断不会做那懦弱之事。将来大金但有战事,我定会主动请缨。” 晌午,大汗摆筵席宴请蒙古贵客,待吴克善与满珠习礼如上宾。 布木布泰作为汗妃与蒙古贵客们的亲妹妹,在众位福晋中间,俨然像一位大福晋一般受到礼遇。她来到大金,第一次感受到权力与地位带来的愉悦感受,不禁朝着更高位上的海兰珠看去。 第147页 那个位子,原来属于多尔衮的母亲,多尔衮差一点点,也能坐在皇太极的位置。布木布泰恍惚了片刻,忽然想起,即使多尔衮当了大汗,坐在他身边的也是诺敏而不是自己。 她看了眼身边的诺敏,诺敏正低头吃饭,时不时同众人说会话。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实在找不出诺敏比自己好在了哪里。诺敏除了有个疼爱女儿的父亲,没有哪一点比她更出挑。她心里有一丝嫉妒,原来都应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头来却都被抢走了。 她再抬头看高位上那万众瞩目的女子,脸上忽而绽开一朵笑,端起手中的酒杯,朝那边走去。 海兰珠瞧着端着酒杯过来的布木布泰,也笑着招来吴克善与满珠习礼:“大哥与弟弟繁忙,还没时间见布木布泰,想来都想念得紧。”布木布泰近来十分安稳,也不多在她眼前晃悠,也不故意找茬,不知是不是醒悟悔改了。 此三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骤然相见,也有些感慨。吴克善拍拍布木布泰的肩,问道:“妹妹嫁给多尔衮贝勒,过得可好?” 布木布泰朝多尔衮看了一眼,有些羞涩的略低了低头,笑着答道:“贝勒爷待我很好,多谢大哥关心。” 满珠习礼哈哈一笑:“过得好我便放心了。布木布泰,你出嫁时我们未好好相送,是哥哥的错,别介意,哥哥们还像过去一样疼你。”时间久了,他心里对布木布泰的那点膈应也都消失了。 布木布泰想起成婚时的寒酸样子,娘家没人撑腰,婆家没人怜爱,顿时有些哽咽。她摇摇头:“哥哥宽心,妹妹不会介意。”委屈又隐忍的样子,教人觉得她深明大义。 不多时,兄妹深厚的情感尽现,布木布泰满意的回了座位。方才同诺敏说话的几位福晋,突然都争相过来同布木布泰说话。原来她们只当大妃同诺敏更亲近,布木布泰则是个大妃不大喜爱的亲妹妹,如今一看,关系似乎也没那样差。 她再朝着主座上的海兰珠看去,心中回想方才站在那万众瞩目之处的滋味,实在出奇的好。她回神,又同旁人闲聊,勉力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另一个人也在胡思乱想。 宜尔哈坐在海兰珠身边的位子上,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满珠习礼。近两年不见,他变得更加英俊,仿佛天空中一道阳光,格外明朗好看。她不禁心砰砰跳起来,脸也红了红。 她想起上午在中宫门口听到的对话,他也许会娶一位大金的格格……她心里升起一些小小的希冀,忍不住又看一眼。 满珠习礼似有所觉,也朝着这边看一眼。二人眼神忽然撞在一起,又同时如触电一般移开。 两个孩子的心事海兰珠看的一清二楚,她笑而不语,心里却为这桩可能的姻缘而高兴。皇太极已经开始着手考虑同科尔沁加强联姻,他二人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是再好不过。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譁,皇太极顿时有些不悦,海兰珠一看不对,赶紧派了人去询问。 不一会儿,侍卫们从筵席末端的座上押了个喝醉的人过来。海兰珠仔细瞧了,方认出这是个汉人生员,却记不起名字。 皇太极脸色冰冷,看着座下醉酒的男子道:“岳起鸾,你有什么话要说?” 岳起鸾晃晃脑袋努力清醒,对着上座的皇太极下拜:“大汗,听说您对汉人看重,我十分感激,正是有您的仁慈,我今日才能坐在此处,是以,我有肺腑之言要上奏。” 皇太极看他稀里糊涂,头重脚轻的样子,心里冷哼,那些人,以为他是可以随意摆布的软柿子,真是大错特错了。他缓和了脸色,问道:“何事?直言便可。” 岳起鸾头点地,猛的朝一侧栽倒,惹得底下众人闹笑。他手脚并用爬起来跪好,才道:“大汗,我……以为大金应与明朝议和,否则,人民将逃亡殆尽;若和好,也应速行放还汉人,或归其绅士……” 皇太极脸色越来越冷,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扫视四周一圈。众人皆道大汗对汉人一味宽容,如今更是主动向袁崇焕去信,如此一来,会使越来越多思念大明的汉人外逃,引起大金的混乱。 底下的众人都目不转睛看着皇太极,心中猜测,按着大汗待汉民的宽容,大约又是不了了之。海兰珠有些担心的朝皇太极看去,皇太极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了握她的,她才放下心来。 皇太极意有所指看了一眼阿敏等人,这岳起鸾被谁撺掇,他们心知肚明。他招来左右侍卫:“岳起鸾肆意妄言,立即斩杀。” 众人譁然,大汗竟一句话不多说便斩杀了此人!难道过去的仁慈,一夕之间都改变了? 皇太极环顾四周,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皆噤声,不敢多言。待全部安静下来,皇太极才沉声道:“我从前主张善待汉民,如今成为了大汗,也是一样。”众人诧异,他继续道:“然宽容不是纵容,只有衷心我大金的汉民,才是我皇太极要善待的。先汗立志伐明,我皇太极秉持先汗遗愿,必会报宁远之仇!” 底下的女真族人顿时沸腾,宁远之仇,对大金来说乃奇耻大辱,谁也不敢忘。如今大汗这样说,实在很合众人心意。 “然而,”皇太极话音一转,“我后方还有朝鲜与毛文龙作乱,唯有解决了这后顾之忧,才能一心伐明,以报父仇。” 第148页 众人一听,仔细一想,顿觉十分有理。朝鲜不除,便贸然向大明出兵,十分容易陷入腹背受敌的状况。 海兰珠却在心里暗嘆一声,又担忧又埋怨的看着皇太极,他这样说,便是又要出征了。 第80章 出兵 80 出兵 皇太极继位为汗, 连大明都曾来信恭贺,唯朝鲜作为大明属国,竟无任何表示。更可恨的是,不少大金逃民逃至朝鲜,大金多次遣使要求其归还, 朝鲜非但置之不理, 反而将这些逃民悉数送至大明, 皇太极勃然大怒。 开了年, 才入正月, 皇太极便在朝堂上表示, 朝鲜勾结皮岛毛文龙,多次骚扰大金, 欲出兵讨伐。 海兰珠嘆了口气,凝望着皇太极,眉间隐隐有忧愁。 皇太极在朝堂上气势凌人,好不退让,一见到这样的海兰珠,顿时软了下来,朝服还未全部褪去, 便不耐烦的挥退了丫头,大步过来把妻子捞到怀里:“怎么了, 谁给你不痛快了?”他伸手抚平海兰珠眉间的几丝褶皱。 海兰珠娇嗔一眼, 拉住他的手,又担忧又不满:“儿子还这样小, 你怎么就捨得离了我们娘俩出征去?” 皇太极愣了愣,忽然笑开了:“我当什么呢,谁说我要出征了?” 海兰珠眨眨眼,疑惑道:“你不是说要出兵讨伐朝鲜吗?” 皇太极哈哈大笑:“是啊,出兵朝鲜,可没说亲征啊!” 海兰珠一怔,是啊,如今皇太极是大汗,没有必要事事亲为,此番出征朝鲜,也可由他人代劳。既然皇太极不离开,她便放了心,当下脸色又和煦了不少。 皇太极却忽然神秘莫测道:“你猜猜,这次我会派谁去?” 海兰珠仔细观察,见他看来胸有成竹,眼中闪过一道光,仿佛逮住了猎物一般,便知此事不是那样简单。 皇太极的汗位实权不多,必定是想拿那三大贝勒开刀;再者,出征朝鲜也是大事,非三大贝勒不可。那么是谁呢?代善与莽古尔泰都是长兄,一个优柔寡断,一个莽撞冲动,不妥。剩下一个阿敏,乃舒尔哈齐之子,征战经验丰富,杀伐也算果断。 海兰珠想了想,问道:“难道是阿敏?”阿敏可是这三位中,最该被皇太极拿来开刀的了,叔王之子,比起另外两个,根基不算太深。 皇太极笑开了,点点她鼻尖:“聪明!不过这次算是个开端,他若安分,便多留些时候。”朝鲜可是块大肥肉,派谁去都会心动,就看能否把持得住了。 正月初八,皇太极下令,命贝勒阿敏领兵三万,往朝鲜进发。 此时的朝鲜,内政不修,人心散乱,于大金来说,如探囊取物般容易。朝鲜仍旧寄希望于明廷,遣使去信求援。然而明廷此刻自顾不暇,根本无出兵援救之意。 求援信如石沉大海,朝鲜上至国王,下至百姓,皆如临大敌,抱头鼠窜,李氏朝鲜风雨飘摇。不少国王身边的近臣纷纷外逃,贵族与百姓无一有信心迎战。 阿敏的三万人马兵临城下,顿时如入无人之境。大金铁骑长驱直入,一路抢掠,正月十四便下义州,二十六日便进入平壤。 此时朝鲜王李倧方寸大乱,阿敏却突然向朝鲜发去了求和信。朝鲜王也算有些气节,国土危机之时仍旧态度强硬,不愿议和。阿敏得了皇太极的命令,继续攻城,每下一城,便去信求和。李倧顶不住压力,终是同意求和。 最终,两国定下盟约,朝鲜每年向大金纳贡,后金使臣入朝鲜,与明使同。此外,朝鲜也不能修筑城池,训练兵马。 此役到此便结束了,阿敏带着丰厚的战俘物资班师回朝,自然受到众人的祝贺吹捧,一时之间十分风光。 满珠习礼上回说要跟着一起上战场,皇太极也允了,着他跟随阿敏一道去朝鲜。满珠习礼也是个有勇力的年轻人,头一回正经打仗,次次沖在最前头,杀敌无数,身边的将士们纷纷夸赞,回来后也十分风光。 海兰珠拍拍满珠习礼的肩:“到底是大了,战场上独当一面了。大汗对你十分赞赏,夸了你好几回。” 满珠习礼脸红了红,自信却不减:“我可是响噹噹的蒙古汉子,以一敌三!”他忽而像想起了什么,正色道:“此役虽收穫颇丰,我却总有些话,不知该不该同大汗说。” 海兰珠闻言,也收起了玩笑,摒退左右,侧耳倾听。 满珠习礼悄声道:“我观阿敏贝勒,与朝鲜王李倧谈判时,他时时想与之单独会面,看来有些不大光明的意图。”这话说得隐晦,实是在指责阿敏有在朝鲜自立的心思。直接指控一个手握重兵的贝勒十分冒险,满珠习礼此举显然是深思熟虑了。 海兰珠十分赞赏:“你做得好,其实大汗早已察觉,甚至是故意给了他这个机会。”皇太极肯派满珠习礼一道跟从,实际上也是存着暗中监督阿敏的心思,让他不敢真做出了不得的事来。 满珠习礼十分震惊,怔愣片刻又仿佛明白了什么,大汗欲剷除另外三大贝勒,只缺合适的罪名……他恍然大悟,赞嘆道:“大汗果然思虑深远,让我不得不佩服!” 海兰珠笑道:“是了,你的话我会向大汗转达,之后你便烂在肚子里,时机合适时,会有用的。”她转而又正色道:“既然大汗深谋远虑,你也更要用心,时时敬重,更要提醒阿爸与哥哥,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第149页 满珠习礼深以为然,用心的听着,不时点头贊同。一事毕,海兰珠便提了正事:“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让你来?”她脸上突然多了点暧昧的笑容。 满珠习礼不明所以的摇摇头。海兰珠笑道:“你可记得年前我同你说起的事儿?我家宜尔哈,你可中意?” 满珠习礼脑海里迅速勾勒出那个纯真美丽的少女,脸腾的一下便涨红了。他低着头嗫嚅半天,仿佛鼓起了勇气,忽然站起来,一拍板:“我中意,十分中意!”他同宜尔哈说的话不算多,可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善良可人的好姑娘。 说出来了,满珠习礼脸也不红气也不喘了,只觉得解决了一桩心头的大事,反而多了不少甜蜜的情绪。 海兰珠十分高兴,她晓得宜尔哈爱慕弟弟许久。正欣喜,阿娜日便敲敲门:“宜尔哈格格来了!” 海兰珠与满珠习礼对视一眼,这丫头,似乎每次都赶着满珠习礼来时过来。阿娜日给开了门,宜尔哈探个脑袋进来看一看,瞥见满珠习礼,顿时飘过一丝羞涩。 满珠习礼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着便行了个礼要出去。 宜尔哈心里闪过失望,她一来,满珠习礼便要走了。然而满珠习礼大步踏过门槛时,却在她身边停了下来,笑着上下打量了几眼,伸手揉揉她的发顶,留了句:“长高了不少,更美丽了。” 满珠习礼渐渐走远,宜尔哈却呆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海兰珠不禁轻笑出声:“人都走了,还眼巴巴的瞧着呢!” 宜尔哈突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的进了屋,向海兰珠行李请安。海兰珠故意道:“正主儿走了,把你的魂都勾走了,要不是满珠习礼来瞧我,你是不是都想不起来要来见我?” 宜尔哈红着脸道:“怎么会!我……我明明是来看福临弟弟的!”她说着,眼珠子在屋里四处转一圈:“弟弟呢?” 海兰珠掩唇轻笑:“好了好了,别找藉口了,现在是歇午觉的时候,福临正在里头呼呼大睡呢,你来瞧什么呀?”见宜尔哈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海兰珠也不拿她寻开心了,只开门见山告诉她:“方才,我替你问了满珠习礼。” 宜尔哈闻言,立刻睁大双眼,急切的望着海兰珠,片刻又有些紧张,害怕被满珠习礼拒绝。海兰珠道:“我弟弟说了,十分中意你!” 宜尔哈顿时喜笑颜开,一边脸红,一边嘴角有掩不住的笑容。她不禁摸一摸方才被他抚过的发顶那里仿佛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海兰珠看不下去她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立刻把她赶了出去:“你快出去瞧瞧吧,我看我那弟弟,定还在什么地方等着你呢!” 待她一熘烟跑了出去,海兰珠这才嘆道:“这些年轻人呀,甜腻得很,倒教我觉得自己老了。” 阿娜日给她添着茶,闻言反驳道:“格格说哪里的话?我还比格格大呢,也不老。”她笑嗔道:“况且,您同大汗在一处的时候,可比这两位腻歪多了!” 眼看着海兰珠伸手要打过来,阿娜日立时机灵的向旁边跳了一步,多了开去。海兰珠看了她半晌,突然说道:“我懂了,你是在向我诉苦,想出嫁了,我这就给你寻个好人家去!” 那边宜尔哈一熘小跑着出去,果然在日华楼边上见到了立在那里四处张望的满珠习礼。两人眼神碰到一起,宜尔哈立刻移开眼去,脚下却还是朝着那边去了。 满珠习礼开朗笑着,又摸了摸她的发:“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确实存了等着她的心思,却也没抱太大希望。 宜尔哈直觉他的手又温柔又宽厚教她十分安心。她咬咬唇,低声道:“方才,大妃都告诉我了……” 满珠习礼闻言哈哈一笑,仿佛开玩笑般问道:“那你可愿意嫁给我?”他自己说出来了,便能坦然相对,如今也不觉得十分羞涩了。 宜尔哈却不似他一般洒脱,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才轻轻颔首表示同意。她好像又有些不放心,抬头问道:“你是真心想娶我吗?” 满珠习礼一愣,瞧出她的忐忑,正色道:“是,我满珠习礼,十分中意你,真心求娶。” 他的话仿佛春风拂过,宜尔哈只觉心中开了多多鲜花。她突然大着胆子,伸出双臂,用力抱住满珠习礼。满珠习礼未及反应,刚要伸手回抱,她却已经松了手,头也不回的跑了。 第81章 宁锦 81 宁锦 年前宴席上那位被斩杀的汉人仅仅是个引子, 是其他贝勒们用来试探皇太极的引子。 努尔哈赤败在宁远,后金诸将没有人能咽得下这口气。此次朝鲜大捷,收穫颇丰,暂时缓解了许多国内物资的紧张。稍得喘息,众人便又叫嚣着要出兵宁远。 皇太极深感头痛, 四贝勒共同理政, 他尚且做不到独揽大权, 凡事还要虚心听从另外三人的意见。代善尚懂得收敛锋芒, 阿敏与莽古尔泰却是尤其容易居功自傲者, 如今都逼着他出兵。 书房里, 皇太极招范文程陪侍在侧,拿了宁远之事问他:“先生以为, 此时是否该出兵?” 范文程思忖片刻,摇头直言:“此役必败,臣以为不妥,请大汗慎重。”皇太极尊敬他,事事都会询问他的意见,他实在不需要打太极。 第150页 皇太极长嘆一声,心中也懂这道理。他翻出派到明廷的探子们送来的密报, 又仔细读了一遍,仿佛下了决心一般, 又提笔写下密函, 交予安达礼发出去。 他抬头对范文程道:“先生与我心意相通,我也以为此役必败。然朝堂上下皆力主发兵, 我不妨用一场败仗,来换日后的胜利。” 五月里,满珠习礼与宜尔哈的婚事刚刚办完,小两口还未尝够新婚的甜蜜,便又要面临分别了。 海兰珠抱着才八个月大的福临,举着他的小手沖皇太极挥一挥:“乖儿子,阿玛要出征了,同阿玛道别!”儿子大了些,脸盘儿滚圆,皮肤白皙,眼睛又黑又大,十分有神。 小孩子也听不懂,听着母亲温柔的嗓音,只朝着父亲咯咯笑,嘴里含糊的吐出几个“啊啊”。海兰珠心里却有些难过,哄着儿子竟然一不小心就掉了滴眼泪下来。 皇太极还在穿战甲,一见她这样,连忙丢下手中的长刀过来给她擦眼泪:“怎么如今越发爱哭了?儿子都没你这样孩子气,你这样叫我如何安心的去?” 福临见了母亲的眼泪,竟然小嘴一张脸一皱,也扯着嗓子嚎起来。海兰珠立刻手忙脚乱好一阵哄,待孩子哭够了,脸上又有点笑了,才交给乳母抱下去。 她叫孩子这一搅合,也不哭了,只觉得有点委屈:“我不是伤心,就是有些替你不平罢了。明知是必输的仗,还要硬着头皮去。”她投进皇太极怀里,黏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不对:“你三天两头就要出征,我……我不该平白给你添堵。” 皇太极听得心疼,却也十分甜蜜,只觉怀中的娇妻怎么看怎么可人意:“你没有给我添堵,你只管带着孩子,好好儿的等着我。”他低下头,认真的看进她的眼里:“你相信我,你的丈夫,绝不会做赔本买卖,更不打没把握的仗。” 海兰珠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只觉掉入一潭深水。她怔怔点头:“我信你,这世上,再没有别人比我更信你的了。” 此番伐明,后金几乎全军出动。除了新汗皇太极亲征外,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岳託、萨哈廉、豪格等掌握实权的贝勒们几乎都随征了。 相送前,布木布泰替多尔衮收拾行头,嘴上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句:“各位贝勒们都去了,也不晓得大汗作何想法,倒把咱们爷留在渖阳。”她心里着急,多尔衮一日无军功,便一日掌不了实权,他顶着先汗嫡子的名头,却还是会被他人看清。她只是个侧福晋,丈夫地位不稳,她盯着个不受汗妃喜爱的妹妹的名头,也不顶用。 多尔衮斜睨她一眼,也答不上话来。他亦不懂,大汗明明曾表现出要重用他与多铎的意思,两次大战,却都迟迟没有动静。 他心里忐忑,不晓得大汗是否心意改变,更羡慕那些能上阵厮杀的人。连他的侄子们,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他与多铎却仍在这渖阳城里赋闲。 收拾好出去,诺敏正站在外头。见到多尔衮与布木布泰,她脸上的笑有一瞬僵硬,转而又有些庆幸道:“我前日入宫见大妃,大妃为大汗即将出征十分担忧。好在咱们爷不用去冒这个险,我可算安心一阵了。” 她脸上的笑意真挚,话语也全发自肺腑,多尔衮却有点不高兴。他盼着建功立业,盼着出人头地,诺敏却还是这样天真。他心里隐隐也懂她的意思,可又忍不住怀疑她是觉得自己可怜,特意出言安慰,当即脸色有点不大好。 布木布泰冷眼旁观,有些愉快起来。好在诺敏是个直性子,不懂得思虑周全,更是摸不准多尔衮的心思,十分好对付。 诺敏见到多尔衮有点冷的脸和布木布泰意味不明的笑,有些不知所措。她回过神来再想想,才发现自己又揭了多尔衮的伤疤,顿时自责,连方才对他亲近布木布泰的不满都消失了不少。 城门外,海兰珠领着城中留守的女眷们相送。此番为报先汗兵败之仇,应当郑重其事。 望着渐渐远去的人群,海兰珠恋恋不捨收回眼光。城里但凡地位较高的贝勒们都跟着去了,留下多尔衮与多铎二人,站在海兰珠身边,心里不是滋味。 多尔衮余光望着近在咫尺的海兰珠,心里有些泛酸,若此刻他也在那远去的队伍中,便也能得到她这样留恋的目光了。 多铎则是愁容满面,大军一走,便垮下双肩,重重嘆口气。海兰珠笑道:“十五弟这是怎么了,可是又瞧上了哪家姑娘?”阿巴亥去后,多铎有一阵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到在开门时,俨然变了个人。从前他年纪小,得大汗宠爱,也算是顽劣,如今变本加厉,往自己身边捞了各色女子,女真人、汉人、蒙古人都齐全了,夜夜笙歌,放浪形骸,也不管他人的流言,每次见他,脸上的笑也愈加玩世不恭起来。 多铎扯起嘴角大笑:“还是嫂嫂了解我,昨儿得了个汉女,夜里伺候得我十分舒坦,早起她却又成了个冰美人的样儿,吊得我心痒难耐。”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看得多尔衮直瞪他。 海兰珠看不惯他小小年纪就如此轻浮不着边际的样子,别开眼,也不再多开玩笑:“女子也是人,只盼你多怜惜她们。” 多铎满不在乎大笑道:“早就觉得大妃是个善性儿的人,果然如此!弟弟我也不是强盗,带回去的女子也都是心甘情愿的,我的力气呀,除了花在闺房里,便只想留在战场上,奈何大汗却不给这个机会。” 第151页 他这话说得大胆,多尔衮已经气得不轻,他们兄弟三个,他与阿济格都算稳重,偏多铎,从小就被惯坏了,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原来是没跟着一道去,心里不痛快了。海兰珠暗忖,多铎这样倒好,省下来许多互相揣度心思的精力。她看一眼多尔衮紧绷的脸,这位想必也是一样的心情,只是更能忍罢了。 她意味深长笑了,缓缓道:“你们俩这次不去,是大汗爱重你们,好好珍惜,力气留着,花在该花的地方才好。”说完,她便领着阿娜日走了,身后跟了一众女眷与年幼的孩子们。 多铎望着她的背影,不以为意道:“不过是託辞,这些天听了不知道多少回。” 多尔衮却听出了些深意,他摇头:“不对,这不是託辞,她在暗示我们。” “暗示?暗示什么?”多铎一点也不相信,他凑到多尔衮面前仔细观察,“哥,你不会还存着那样的心思,魔怔了吧?是不是八嫂随便说句话,也得在心里揣摩许久?” 多尔衮却真的怒了,脸黑的不能再黑,低声喝道:“你给我闭嘴!这样的话,是你能随便说的吗?”多铎撇嘴,心里也知道自己方才说得过了。 平复了呼吸,多尔衮才缓缓道:“你且等着,我以为,此战不是这样简单。” 五月初九,皇太极命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萨哈廉、豪格等人率精兵为先锋,自己与三大贝勒亲率大军居中,轻松拿下大凌河、右屯卫两城,于五月十二日兵指锦州城下。 同时,袁崇焕从蓟镇、宣府、大同等地调集兵马,出关迎战。 然而随后,后金军便陷入了不利境地。锦州城久攻不下,皇太极派人回渖阳调兵支援。而锦州城守将赵率等人,无论皇太极如何劝降激将,皆紧闭城门,拒绝应战。 皇太极围攻宁锦二十多日,战局僵持不下,最后袁崇焕又以火器攻击,后金死伤严重,皇太极大帐被炸毁,济尔哈朗受重伤。 二十四日,后金败局已定,皇太极下令返回渖阳。 大军回朝时,人人皆形容严肃,丝毫不见笑意。此次惨败,难道袁崇焕与宁远,当真是一道横亘在明金之间的天堑吗? 皇太极脸色肃穆,一言不发回到寝宫,身边的侍从们也都低头,不敢出声。海兰珠急急忙忙迎上去,不让伺候的丫头们动手,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他,没见到一点伤,一直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皇太极一直绷着的脸突然柔软下来,眼神里全是浓浓的情愫。他忽而笑了,一面任她为自己脱下外袍,一面道:“原来有些气,可一见到你,我就什么样的不满都没有了,只剩下满足。” 海兰珠觉得这话十分动听,摸摸他晒黑的脸庞:“你呀,明知道结果的仗,做什么要生气?” 皇太极拉住她忙碌的手,到一边坐下,嘆道:“结果是预料到了,却不晓得这是惨败,那袁崇焕,看来真是有些本事,也沉得住气,可惜,这样好的将才,不能为我所用。” 这是典型的帝王思想,虽然恨着袁崇焕,却也总想要他为自己所用。海兰珠不想提这样的丧气事,便让人把福临抱来:“你这个做阿玛的不在,儿子可就先会叫额娘了!”果然,小孩子见到了母亲,张开胖乎乎的双手要抱,海兰珠才把他抱过来,他便咿咿呀呀叫起来:“额——尼——额——娘——” 刚开始说得含糊,后面却渐渐清晰起来,听得海兰珠心都化了,抱在怀里亲了好几口。 皇太极眼里闪闪发亮,看着儿子哄道:“乖儿子,叫声阿玛听听!”福临懵懵懂懂看着眼前的大脑袋,想了好长时间才认出来这是父亲,咯咯笑两声,伸出手去扯他的耳朵,就是不愿意听话的叫阿玛。 皇太极不信邪,抱过孩子,坚持不懈的教他:“阿——玛——来,阿玛——” 海兰珠看着这对父子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只觉心里的每个空缺都被填满了。 第82章 意外 82 意外 这年春季 , 大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灾荒,国内粮食短缺,物价飞涨,即便有正月里阿敏从朝鲜带回来的战利品,仍是过得十分艰难。 在宁锦战场上大败, 虽早在皇太极意料中, 然败相之惨, 却仍是前所未有, 即便皇太极有所准备, 仍是对明廷有了新的看法, 短期内,想要从山海关进军北京,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大金内部经济萧条,外部又强敌环伺,情况不容乐观。皇太极周旋于女真人与汉官两派势力之间,焦头烂额,鲜少有时间顾及其他。 海兰珠心疼他忙碌,明明当了大汗,还是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这日皇太极难得有半日空闲, 坐在书房里,搂着呼呼大睡的福临, 眼睛微眯躺在榻上, 听着海兰珠絮絮的读书给他听。 不一会儿,外头便报大贝勒求见。皇太极轻手轻脚将儿子交给乳母, 便叫代善进来了。代善是三大贝勒中最有眼色的,他对皇太极算是十分恭敬,一进来便先给大汗与大妃请安,毫不怠慢。 皇太极也乐得给代善面子,亲自上前扶了他起来。代善的脸上带了笑,躬身道:“大汗,蒙古奈曼部与敖汉部有意归顺大金,派了黄教的乌木萨特绰尔济喇嘛前来传话!” 第152页 皇太极一听,顿时喜上眉梢:“此话当真?” 代善笑答道:“千真万确,如今喇嘛已到都尔弼城了!” 皇太极十分高兴,从椅子上站起来,拉起海兰珠猛的抱了抱。当着大贝勒的面,海兰珠有些羞赧,心里却也十分理解皇太极此刻的兴奋。天聪元年以来,大金遭遇的创伤已经太多了,这两个蒙古部落的归附,实在是连续的坏消息中,难得的好消息。 蒙古科尔沁已然归顺,喀尔喀也不再是大敌,唯有察哈尔,仍是大金的强敌,林丹汗自诩为成吉思汗嫡亲后裔,始终虎视眈眈,妄图重现先祖的辉煌。 奈曼部与敖汉部对察哈尔来说至关重要,皇太极早有意争取此二部支持。他看准了草原上十分有影响力的黄教喇嘛乌木萨特绰尔济,将其买通,策动奈曼部首领衮楚克叛离察哈尔林丹汗,归顺大金。 如今,早先埋下的这条线终于有了收穫。二月里,皇太极又派人秘密前往奈曼部,请求衮楚克能说服敖汉部的首领索诺木杜棱和克什克腾部首领索诺木诺延也能归顺大金。 然而四月份,衮楚克语索诺木杜棱却传来消息,原来他们试图劝服林丹汗与大金和谈,却遭到了林丹汗的强烈拒绝,连带着索诺木诺言也不愿归附。原以为这条线便这样断了,大敌环伺的局面短时间内难以改变,此刻却忽然有了这样的喜讯。 七月里,蒙古敖汉索诺木杜棱、塞臣卓礼克图、奈曼衮楚克巴图鲁举国来附。这仿佛是一个开端,八月里,察哈尔阿喇克绰忒部贝勒巴尔巴图鲁、诺门达赉、吹尔扎木苏纷纷率众来归。渖阳城里连月的低沉气氛终于被打破,重新热闹欢快起来。 好容易忙完了蒙古众人的接待与安置,海兰珠终于歇了下来,开始思考其他事。 阿娜日这两日老觉得浑身不自在,此刻海兰珠又用若有所思的眼睛盯着她,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她停下手上的针线,一下扔回篮子里,不满道:“格格,您再看下去,我都快不敢进这屋来了,您到底在瞧什么呀?我可没长胖!” 海兰珠被她说得一笑:“是是是,你没长胖。我呀,是看你越来越好看了!” 阿娜日倏的脸红:“哎呀,胡说什么呀!” 海兰珠哈哈大笑:“我没诓你,你长得好看了,也到了嫁人的时候了,大汗身边的安达礼,你可喜欢?” 阿娜日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话也说不利索了:“安安安——安达礼侍卫呀……也不晓得人家看不看得上我呢……” 阿娜日不止一次守夜时,给安达礼送了夜宵,海兰珠都看在眼里。她也暗中观察过安达礼为人,见他性子耿直踏实,对皇太极十分忠心,也很满意。安达礼常年跟着皇太极,没有时间料理自己的终身大事,二十五六的小伙子,也没个妻子。 她向皇太极略略提了此事,皇太极十分贊成,对安达礼还有些愧疚:“他十几年来一直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如今连个家室也没有,是我这个做主子的疏忽了,还好你考虑周全!” “你这丫头,要对自己有些信心,你人长得体面,心地又善良,性子也好,人家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看不上?” 阿娜日还是有些自卑,没听到安达礼亲口承认,她总不能相信:“格格,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好,不过是个普通姑娘罢了……” 海兰珠轻笑:“你什么都好,就是笨,我都这样说了,自然是知道人家也中意你!” “真的?!”阿娜日忽然惊喜的抬头,见海兰珠含笑点头,突然脸又涨得通红。难怪今早见到安达礼时,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时不时对着自己脸红傻笑。 …… 蒙古各部的归附,给大金的伐明徵程打开了新的大门,通往北京的路,除了关宁锦防线外,还有蒙古这条天然通道。如今蒙古诸部来归,剩下的除了林丹汗外,只要稍费功夫,便能扫清障碍。 皇太极看着眼前的沙盘与地图,一遍遍演练比划,兴奋道:“海兰珠,你瞧,只要肃清这两个部落,这一路便畅通了!” 海兰珠仔细看着他指的这个方向,他竟巧妙的绕开山海关,跳过袁崇焕,借到蒙古,直逼北京城。这样一来,明朝于关外苦心经营的诸多防线,都将功亏一篑。 海兰珠对皇太极大胆的想法十分赞嘆,却又担心长途奔袭于大金不利。 皇太极笑道:“想一举拿下北京城,无异于痴人说梦,我不过是藉机吓唬吓唬明廷。蒙汉两族军队与我军配合尚不紧密,多演练几次,将来用起来更得心应手。”他骄傲的扬起头:“总有一天,他朱氏大明江山,我皇太极要尽收囊中!” 他预备二月里便领兵降服草原诸部,是以正月里,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众人解压,皇太极特意携众人到城外渔猎冰嬉。 从女眷到八旗将士,无不欢喜。海兰珠带上一周岁刚过几个月的小福临,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起去凑热闹。 福临刚学会了走路说话,第一次出城,对什么都好奇。他小眼睛睁得大大的,小手小脚直扑腾,想让母亲放开他到地上走,嘴里喊着“阿玛额娘”,惹得跟来的其他福晋格格们直笑。 渔猎冰嬉算是大金的传统,男女老少皆十分擅长,连过来投奔的蒙古人也有不少学会了滑冰,是以今年的场面格外热闹。 第153页 按着□□哈赤时的习俗,除了男子参加些骑射滑冰的比赛,女子也会有比赛,其中就有滑冰。诺敏性子开朗,苦练了许久,遇到这样的热闹总要去一去,海兰珠并不意外,奇的是布木布泰,不晓得什么时候学会了滑冰,竟也要参加。想到她争强好胜的性子,海兰珠又觉得算意料之中。 不多时,女眷们的比赛开始,海兰珠与皇太极坐在岸上高处观战。说是比赛,为了热闹气氛,海兰珠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彩头。实际上参与的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格格福晋们,比赛虽能称得上激烈,大家却也不必拼全力。 然而瞥见站在一处的诺敏与布木布泰,诺敏眼睛望着终点处笑得开心,布木布泰却好似心不在焉的样子。海兰珠额角青筋突然一跳,总觉得又要生什么事。 不一会儿,发令者一声令下,众人一窝蜂的滑出去,观战者的呼喊声渐响,场面十分热闹。 布木布泰与诺敏滑在一处,彼此不分上下,诺敏一心向前,并没有关注身边的布木布泰,布木布泰却时不时拿眼角余光观察着她。 不过须臾,赛程便过了半,眼看着终点越来越近,布木布泰嘴角露出个极轻的笑。她突然发力加速,眼看着就要超过诺敏,却突然之间摔倒在冰上,滑出去长长一段距离。 比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断了,布木布泰倒地不起,似乎十分痛苦,众人纷纷减速,岸上观战的海兰珠也赶紧差人去帮忙。 诺敏也不做他想,当即也跟过去一起查看布木布泰伤势。布木布泰倒在地上,许久才缓过劲来。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膝盖,看来有些疼痛。 多尔衮的福晋,其他人也不好插手,把诺敏让到前面。诺敏蹲下身子,小心的问:“布木布泰,你怎么样?”她虽不喜布木布泰,眼下看到她受伤,却也有点担心。 布木布泰额角有些冷汗,她抓着诺敏伸过来的手,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周围陷入一片譁然:“大福晋,您别担心,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我没事……” 诺敏待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听到身旁人议论她嫉妒布木布泰比自己更得宠,气得满脸通红,当即撂开布木布泰的手,腾的站起来,大声道:“你胡说什么?我一点儿也没碰到你,你怎么能如此无赖?” 布木布泰仿佛听不懂她的话,抬起苍白的脸,有些委屈道:“福晋,我……我都说了不怪您……” 诺敏只觉得有口难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蒙了这么大的冤,她又要反驳:“你血口喷人——”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怒吼打断:“住嘴!” 多尔衮穿过人群,几块木板搭了个简易的床,他伸手小心的将布木布泰抱到木板上,伸手示意岸边的人。 木板上繫着绳子,岸边的人收到多尔衮的示意,立刻将布木布泰拉离了冰面上了岸。诺敏委屈又着急,亦步亦趋跟在多尔衮身后。 苏茉儿机灵,早去请了医官过来等着,一见布木布泰上岸,立刻过来问诊。 诺敏一颗心七上八下,忍不住扯一扯多尔衮的衣袖,低声道:“多尔衮,真的,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的,对吧?” 大夫看诊完过来,过来向多尔衮回话。多尔衮没有看诺敏,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问大夫如何。 大夫答道:“福晋受冰面撞击,都是外伤,静养便可。想来此次十分幸运,福晋腹中怀有两个月身孕,竟分毫未损!” 多尔衮闻言顿时眼神发亮:“有喜了?”布木布泰早已在苏茉儿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娇羞的点头。 诺敏心中苦涩与委屈难忍,讷讷站在原地,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83章 意外(二) 83 意外(二) 不一会儿, 海兰珠与皇太极便到了近前。 布木布泰被搀扶着坐起来,颤巍巍要行礼。海兰珠听小丫头回报了方才的事,瞅一眼诺敏。 布木布泰轻声道:“大妃,请您别怪大福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她恳恳切切, 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正暗暗往肚里吞。 诺敏泪眼朦胧, 急道:“真的不是我, 你这样说, 分明就是想诬陷我!”她转头望着海兰珠, 眼里全是希望,“大妃, 你最知道我的为人,我根本不会做这种事啊!” 海兰珠暗自嘆息,她明白诺敏的为人,可其他人却不这样以为。这件事十分突然,几乎没有人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受伤的那一个永远能先发制人,而另一个却有口说不清。 人群中已然有人悄悄议论:“一个是大妃的亲妹, 另一个与大妃交好,真不知道大妃要如何处置。” 海兰珠便帮其中任何一个, 都会被人指不公允。她示意众人安静, 让布木布泰与诺敏将方才的事各自说一遍。 诺敏哭道:“我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一心看着前方。布木布泰摔倒了, 我与大家一样紧张。” 布木布泰则黯然摇头道:“想来大福晋求胜心切,是以我加快速度即将超过时,情急之下伸手拉了我,是我不好,技艺不精,不小心摔倒了……”话里含糊,样子可怜,众人遂开始责怪诺敏。 海兰珠心里有了数,诺敏直来直往,更不是那为了输赢会不择手段的人,即使是下意识,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第154页 诺敏仍在哭,海兰珠有心帮她说说话,皇太极却有些不耐烦,他不愿意海兰珠为这样的小事劳心,更不愿意她被别人指摘,当即对多尔衮道:“十四,这是你的家事,怎么处理,你自己做主吧。” 众人都把目光转向多尔衮。多尔衮原来也不大相信诺敏会使这样低劣的手段,毕竟相处时间久了,对她的性子也知晓一二。可布木布泰怀孕了,看样子她早先已经知道了。他不信布木布泰会如此没有母性,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 他沉吟片刻,冷声道:“大福晋行事不端,往后在府中思过一月,行事稳重了再出来吧。”接着,他也不理诺敏愤怒又冤枉的眼神,向皇太极与海兰珠行了礼便吩咐人搀扶着布木布泰回去了。 原本是件欢乐的事,出了这样一个插曲,众人有些悻悻,不多时便回城散去。诺敏在家中禁足,直到二月皇太极出征也未再露面。 此次出征蒙古察哈尔多罗特部,皇太极终于圆了多尔衮与多铎兄弟的愿望,带着两个摩拳擦掌的弟弟一道去了,将其他许多年长的贝勒们留在了渖阳。 大军进至敖木伦,后金取得了少有的大捷,共俘获了一万一千二百人,多尔衮与多铎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皇太极为两个幼弟分别赐号墨尔根戴青与额尔克楚虎儿。消息传来,不少人对多尔衮兄弟刮目相看,而代善等人,则敏锐的察觉到皇太极对这些弱小势力的暗中扶持。 战事进展顺利,不日皇太极就要班师回朝。诺敏终于解了禁,入了汗宫向海兰珠请安。她看着海兰珠身边已经能歪歪斜斜自己走路说话的福临,立即想起了待产的布木布泰,顿时心酸不已。 海兰珠看她这个样子,不由关心道:“可有请大夫瞧过?”诺敏嫁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同多尔衮虽磕磕绊绊,日常相处也还算顺当,然而布木布泰已然有了身孕,诺敏却总没消息。 诺敏忧愁道:“早请大夫瞧过了,都说没什么不好的。我在科尔沁时,一向康健,想来大夫也不会看错。” 海兰珠一想,诺敏的父亲与兄长向来把她捧在手心里,她吃穿皆是上等,的确不容易有什么先天不足的地方。忽然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模糊记得,前世看到关于多尔衮的传言,据说他一生无子,只有一位朝鲜的女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多尔衮幼时体弱多病,她与他相识后,也总见他脸色苍白,有气血不足之相,难道?可布木布泰又怎么顺利怀上了孩子? “哈日珠拉,你怎么了?”诺敏见她出神,忍不住开口唤道。 海兰珠甩掉脑中奇怪的思绪,朝诺敏笑笑,忽然又想起哲哲,忍不住提醒她:“你日常在府里,只管好自己,记得远着布木布泰,待她平安生产了再说。”她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仿佛此事还未完。 诺敏听到布木布泰的名字,脸上立刻升起一阵薄怒,转而又化为羡慕:“我晓得轻重,尽量不去招惹她便是。” 然而坏事到底还是发生了,皇太极与多尔衮兄弟抵达渖阳的前一天夜里,十四贝勒府中突然传来侧福晋流产的消息。 诺敏连夜冲到汗宫门口,跪倒在地,哭着求见大妃。守门的侍卫心中不忍,派人通传了大妃身边的阿娜日。 阿娜日左思右想,终是咬牙叫醒了海兰珠。海兰珠闻言心中一惊:“怎么回事?你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诺敏跌跌撞撞进来,已然哭成了泪人。她一见海兰珠又扑通坐到地上:“怎么办,哈日珠拉,多尔衮一定会恨死我的……” 海兰珠不明就里,忙着安慰她,好容易见她慢慢的止了哭,问道:“怎么回事?” 诺敏断断续续的讲了前因后果,原来当晚布木布泰照例来向她请安,她突然发现布木布泰已渐渐显怀,便想免了她往后的请安,上去搀扶时,却不小心没站稳,一下扑到布木布泰身上,将她推倒在地。 布木布泰当即痛苦的倒在地上,血汩汩的流出,等大夫到时,已经晚了。 海兰珠一听也急了,再三问道:“你真的确定是你不小心推了她?” 诺敏眼泪又落下来,点头道:“是我,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怎么了,当时没站稳,多尔衮一定会恨死我,呜呜呜……” 海兰珠无言以对,换做谁都会责怪诺敏,此刻连她也没法再替诺敏说情。只是,她总觉得诺敏虽然不拘小节,却不至于这样粗心大意。 她拍拍诺敏的背,帮她顺气:“这事我没法帮你,你只有自己去向布木布泰与多尔衮道歉,求得他们的原谅。” 她吩咐阿娜日带上珍贵的补品送到布木布泰手上,并说大妃不日将去探望,又吩咐几个小丫头将诺敏搀扶到榻上,给她喝了安神汤,静下来,便催她回去:“你仍是当家主母,自家出了事,无论责任在谁,都要独当一面,好好善后。” 诺敏又坐了一会儿,直挨到天蒙蒙亮,才咬着牙回去了。海兰珠陪着她熬了一夜,已然精神不济,却又得硬撑着安排为皇太极等人接风的事宜。 皇太极打了大胜仗,收穫颇丰,又想着要见到妻子,心情本来十分畅快。可一看海兰珠乌青的眼圈与难掩的倦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立刻喝骂道:“都是怎么伺候大妃的?怎么让大妃这样劳累?” 第155页 海兰珠嘆口气,把昨夜的事同他一股脑儿说了。皇太极皱眉道:“多尔衮才多大,府上的妻妾就已经管不住了。” 海兰珠瞪他一眼:“你还说他呢,想当初,你后宅里头的糟心事,可一点不比他少!” 皇太极摇头道:“女人们这样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他搂着妻子,忽而展颜一笑:“还是只有一个妻子的好,省去了那样多的麻烦,每日回来,只管安心找乐子,根本不用理会那些无谓的纷争。” 另一边的多尔衮,原本是满心激动,无人诉说,一见家中惨澹景象,只觉当头一棒,顿时陷入了少有的暴怒中。他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忧郁的布木布泰,颤抖的指着诺敏:“你,跟我出来!” 诺敏跟在他身后战战兢兢来到堂屋里,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多尔衮,你罚我吧,我绝没有半句怨言!” 多尔衮冷哼一声,只觉满心怒气无处可发,遂抄起手边的一个青瓷花瓶,狠狠朝墙上掷去。花瓶被砸得粉碎,稀里哗啦掉在地上,吓得诺敏连话也不敢说,只一味的低着头。 多尔衮来回踱步,又忍不住把瓷枕、茶碗等都砸了,才恨恨道:“爷好端端的孩子,就这么给你弄没了!从今天起,府里的事,你都不用管了,给我好好待着,哪也不准去!” 诺敏既愧疚,又伤心,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待多尔衮摔门而去,才颓然坐倒在地上,连手心里扎进了几个碎瓷片也毫无察觉,只有身边伺候的丫头,惊得抖着手帮她包扎。 第84章 醋意 84 醋意 布木布泰卧床许久, 渐渐的好了,至此,十四贝勒府上一应事宜皆有她操持,俨然是个没有名头的大福晋。诺敏则自觉的闭门不出,不哭不闹, 领着几个侍女居于方寸之地, 真心请求多尔衮的原谅。 多尔衮心里憋着一口气, 每当心软了想去看一眼诺敏, 一见到布木布泰里里外外忙碌的身影, 便又狠下心肠转头走了。海兰珠担心诺敏的情绪, 遣人去看过几次,见她没有格外抑郁, 才稍稍放了心。此事癥结全在多尔衮,唯有他松了口,诺敏才能真正原谅自己。 八月,大金与喀喇沁议和,九月又调科尔沁、喀喇沁、敖汉、奈曼、喀尔喀等部兵来会,一时间,蒙古军与后金军会盟, 大金实力终于再得到壮大,皇太极作为一国之汗, 十分自豪, 当即令大军于九月初六出征察哈尔。至二十日,所到席尔哈、席伯图、英、汤等地, 均攻无不克,缴获人口牲畜无数,渖阳城内一片欢欣。 天聪二年,皇太极终于打通了渖阳借道蒙古至北京的这一路,有了蒙古诸部的支持,林丹汗终于也不再那么难以攻克。 诸多蒙古部族来归,许多台吉首领们总唯恐与大金关系还不够牢靠,纷纷想与大金互通婚姻。然而诸多许嫁女儿的台吉们,却一一被皇太极推给了兄弟子侄们。 蒙古客人们原先对皇太极的后宫诸事并不知悉,可屡次劝纳都被推拒,这才注意到,后宫中,虽有三四位福晋,大汗却独宠中宫大福晋,其余福晋连见一眼大汗都难。众人着急,日常宴会或狩猎时,屡次寻机会要将家中的女儿塞给大汗。 中宫,侧妃叶赫那拉氏领着一位姿容秀美,举止端庄的年轻女子盈盈下拜。海兰珠抬眸瞧一眼,淡淡问道:“这是哪家的格格?生的这样水灵。” 那女子闻言答道:“小女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 叶赫那拉氏跟在身旁笑道:“这是戴青贝勒家的格格,自小美貌贤淑之名在外,我早有听闻,这次随她阿玛来拜见大汗,我好奇,特意招了来,也给大妃瞧瞧。我一见她,便觉有缘,恳请大妃准了她在宫里陪我小住几日。” 众人都懂了叶赫那拉氏打了什么主意,无非是想借着这位貌美的格格分了大妃的宠。海兰珠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着这位博尔济吉特氏,点头道:“既是戴青贝勒之女,那便也是大汗的贵客,还请姐姐替我好生招待,千万别怠慢了。” 宫里女眷不多,剩下一位小福晋颜扎氏,人微言轻,叶赫那拉氏来了客人,便大张旗鼓的领着她四处参观,屡次晃到十王亭附近,其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阿娜日守在中宫门口,瞧着那头来回的折腾,不满的进了里间,冷哼一声:“侧妃可真是煞费苦心,短短一天,就朝十王亭去了三回了,不知道的,还当她头一天住在汗宫里头呢!” 海兰珠轻笑:“她住的久了,可那位格格却是头一回来,戴青可是对她抱着很大的希望呢。” 阿娜日搅着帕子,跺脚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把格格放在眼里?这样明目张胆!” 海兰珠轻嘆一声,里里外外对她不满的人数不胜数,她挡了一个又一个送上门的女子,只因为有皇太极的纵容,若哪一天他倦了,她再怎么花心思,也挡不住这遍地开花。 好容易挨到了贝勒们都下了值,叶赫那拉氏终于等到了机会,巴巴的领着戴青家的格格又晃到了跟前。 皇太极略诧异的望着眼前两人,指着那位陌生女子问道:“这是哪个?怎么从没见过?” 叶赫那拉氏一听他问,顿时觉得有戏,笑着拉起身边的女子道:“大汗,这是戴青贝勒家的格格,从小便有美貌贤淑的名气,我看着喜欢,便求大妃准了她在宫里陪我小住几日。” 第156页 皇太极点头,不禁略略打量了眼前的女子。那女子生得明眸皓齿,眼含秋波,踩着花盆底越发显得身段修长。一听叶赫那拉氏说到自己,立刻移步上前福身拜道:“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女给大汗请安。”声音轻柔婉转,比起大妃海兰珠,竟也不逊色。 此女的确难得,皇太极抬手示意她起身:“戴青之女确实声名在外,如今一见果然不假。”他一日处理政务已是劳累,略祝嘱咐两句便想脱身,叶赫那拉氏却拉着戴青之女夸得天花乱坠:“这孩子不仅性子好,还爱读书,那些个汉人的诗书,我是一个也不晓得,她却很精通!” 叶赫那拉氏契而不舍,好容易找到了个相貌出身皆不输大妃的,还会些汉人诗书,能投皇太极所好的,当然不能轻易放过。她拽拽戴青女,示意她说话。那女子低头柔声道:“侧妃谬赞,我不过略识几个字,读几本书罢了,实在算不得精通。” 这文邹邹的回答既体面,又仿佛印证了叶赫那拉氏的话,她的确是个读过书的。皇太极不禁多看了一眼:“不错,我一向主张重文教,戴青做得好。” 叶赫那拉氏窃喜,又想方设法要将皇太极拉到自己的屋里,一群人站在正对着中宫的大道上,离中宫不过数十丈,分外惹眼。 “大汗。”一道清丽柔软的嗓音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大妃海兰珠领着几个丫头移步而来。她脸上带着恬淡的笑,丝毫不见怒意。 皇太极三两步走上去,牵住她的手:“怎么亲自来了?”自己的妻子自己最了解,她看起来平静,只怕内里的醋罈子早打翻了。 海兰珠淡淡道:“饭食早已备好,久等大汗不来,福临喊饿,我只好出来瞧瞧。” 皇太极一拍脑袋,连声道:“是我不好,可别饿着你和福临了。”他转而沖叶赫那拉氏二人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说完,携着海兰珠回中宫去了。 戴青女静静望着两人的背影,开口道:“听说大汗格外宠爱大妃,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世上,怕再没有大妃这样好命的女子了。” 叶赫那拉氏不以为然:“大汗只是没有遇见更中意的女子。”她转头看着戴青女,伸手替她拢一拢衣襟:“你不一样,你样样不输大妃,谁能说你的命会不如大妃?” 那边海兰珠一进屋,便不冷不热的甩开皇太极的手,斜睨着他,一言不发。皇太极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水眸里氤氲着醋意,白净的脸蛋上也因薄怒染了娇艷的粉色,不禁又是心动又是紧张。他慌慌张张搂住妻子解释道:“海兰珠,你别生气,我可什么也没干,我发誓,只是回来时正巧碰上了!” 海兰珠娇嗔道:“我方才怎么觉得,你眼睛都黏在人家姑娘身上移不开了?”她红唇微撅,这两年稍趋成熟的脸庞顿时又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皇太极看得心痒,咽咽口水道:“我发誓只是随意瞧一瞧,那样的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你?”说着,他低头就要吻下去。 海兰珠伸手推她:“这样好看的姑娘在眼前,我就不信你心里真觉得是庸脂俗粉!” 皇太极讪讪道:“那……好看是好看,可有你在,我哪还能看别人?这人,不是你给留在宫里的吗……”他说到后边,声音也低了,只故作委屈的看着海兰珠。 堂堂一国之汗突然撒起娇来,海兰珠又气又笑,努力绷着脸,严肃道:“还不是为了你的面子,把人留下了?得罪了她阿玛,可不就是给你添堵?” 皇太极嬉笑着对着妻子白豆腐似的脸蛋亲了又亲:“是是,就知道我媳妇最心疼我,我发誓,绝不多看别人一眼!”他举着手朝天煞有介事的样子,逗得海兰珠扑哧笑出来,也不再理他。 外间传来一阵小孩儿奔跑的“笃笃”声,小福临手上举着把小木剑颠颠儿的跑过来,身后跟了几个僕妇太监。他跑到门口儿慢慢停下,先把小木剑丢进来,又伸手巴住门槛,胖胖的小身躯吃力的翻进来,站起来拍拍身子,捡起小木剑,再跑到阿玛和额娘身边。 乳母笑道:“小阿哥生得又聪明又壮实,这样小就能自个儿跨门槛了。”海兰珠摸摸儿子的小脑袋,这孩子眉眼越来越有他父亲的样子了。她怕儿子长在宫人间被惯坏了,便仔细吩咐照看的僕从,遇着困难时,先让他自己解决,实在不行再细心提点,总归要让他学会有耐心,学会动脑瓜才好。 皇太极一把抱起儿子坐到桌边,格外自豪道:“这小子,生得好,没给我丢脸!”福临坐在阿玛腿上,圆圆的大眼睛在父母身上熘一圈,奶声奶气冲着父亲道:“阿玛,你又惹额娘生气了。” 皇太极顿时噎住,沖儿子挤眉弄眼,生怕他再提。福临目瞪口呆看着他,半晌沖母亲喊道:“额娘,阿玛眼睛好像抽筋了!” 海兰珠回头一看,顿时指着皇太极又红又黑的脸,哈哈大笑。 第85章 赏赐 85 赏赐 科尔沁最先完全归附大金, 自然而然成了蒙古诸部中最受器重的一个。而寨桑所在部族,因为大妃海兰珠母家,又尤其受重视。 满珠习礼是大妃亲弟,又娶了大汗养女,每有战事, 也必身先士卒, 在金蒙两边都声望日高。兄长吴克善为世子, 将来承袭父亲之位。满珠习礼为次子, 则可安心在大金建功立业, 是以他时常往来于金蒙两处。 第157页 原来将宜尔哈嫁到蒙古, 海兰珠总有些不舍,如此, 她常跟着满珠习礼回来,倒也不那么教人想念了。 “才三个月,我一想到这孩子要在我肚子里待那么久,就觉得稀奇。”宜尔哈坐在海兰珠的中宫里,一脸爱意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 海兰珠瞧着眼前的女子,原来瘦瘦小小的一个,如今都要当母亲了。”几个月功夫, 不过一眨眼,你瞧福临, 我只觉得他才从我肚子里出来呢, 如今都这样大了。” 宜尔哈稀罕这个小福临,每次过来都带了不少新鲜玩意儿给他, 害得那孩子总时不时念着她。 守门的小丫头突然进来报:“大妃,方才东宫的侧妃遣人来,说格格爱读书,想请大妃准了她进出书房。” 海兰珠点头道:“既然爱读书那便去吧,只是注意了,每回去时都提前招呼,教打扫整理的丫头们仔细些。” 那小丫头下去传话,宜尔哈眼角瞥着东边不高兴道:“都在这儿住了大半个月了,大汗不稀罕就是不稀罕,哪有这样赖着不走的?”她转眼朝海兰珠道:“那书房,怎么能这样轻易让她去了?真想读哪本书,差人知会一声,难道还比亲自去书房麻烦?” 阿娜日忍不住附和道:“小格格说得是啊,这样的藉口拿来诓谁呢!偏咱们格格,由着她们胡来。” 虽说平日里皇太极在汗宫外和十王亭的时间居多,但偶尔也到书房。叶赫那拉氏二人想见皇太极,除了到中宫,也就只能去书房碰运气了。 “怕什么,只管让她去,想在那里做什么事,还得看这满朝文武同不同意。”海兰珠早看清了她们的打算,这是按耐不住,胡乱出手了。那书房岂是谁都能去的?皇太极每每光顾,不是与她一道,便是与几位汉臣一道,根本不会给她们留机会。 果然,不过三五日,书房里便传出事儿了。 这日,皇太极与范文程商议国政,一路往书房而来。 “我欲在大金兴文教,然武功亦不可废,不知先生何解?”皇太极登基为汗,对范文程等一众汉臣仍是谦逊有礼,尤其是范文程,每次必以“先生”相称。 范文程对皇太极的主张深以为然:“大汗说得十分有理,文治与武功,缺一不可。武,用以取天下,文,则用于安天下。先汗在位时,仍以取天下为主,是以重武轻文,至今已有十余年;如今大金版图大大扩展,妥善治理刻不容缓。文武并重,方为上策。” 二人行至书房门口,正要进去,皇太极却见守门的太监脸色不大好,似有话而不敢说,当即问道:“何事?” 那太监刚刚当值不久,对大汗十分惧怕,一听这话,立刻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奴才不知大汗大驾光临,里头……还有人在。” 皇太极一听,脸色顿时缓和:“我与范先生议事,大妃在,不碍事。”他想当然认为日常进入书房的只会是海兰珠。 那小太监听了却抖得更厉害了,战战兢兢道:“不是……不是大妃,是东宫住着的扎鲁特部格格……” 皇太极闻言,皱眉道:“你没告诉她我与先生要过来了吗?”当着范文程的面,他总觉得丢了面子,一个小小的部落首领的格格,竟能鸠占鹊巢。 “说了,格格说拿到了书便走,可眼看着大汗与范大人来了,还没见着人影……”小太监吓得直哆嗦,声音也越来越小,心里早把屋里那人骂了好几遍。 皇太极还要说什么,里面的女子却出来了。照样是明眸皓齿,身段修长。她朝着皇太极施施然下拜:“请大汗恕罪,方才读书,一时忘了时间,冲撞了您。” 皇太极瞥了她一眼,心里有气,又不好发作,遂挥手道:“下不为例。我与先生有事相商,你下去吧。”说着,便领着范文程率先进去了。 二人在里头说了大半个时辰,范文程才告退出来。刚一开门,眼前却冷不丁出现个熟悉的身影。范文程定睛望去,正是方才那女子。他心里有些诧异又有些反感,一个未出嫁的格格,不清不白住在大汗的后宫中,说出去,终不是什么好听的事。然而此事与他无关,他略点头致意便快步离去了。 戴青女见范文程走了,便又入了书房,朝皇太极福身行礼,声音娇柔:“大汗。” 皇太极才与范文程说了不少事,此刻正为接下来的部署而忧心,听到这声音,皱着眉头看过来,方才没发作的火气又上来了些:“还有何事?”都说此女美貌贤淑,可他却总觉得是个不懂进退的。 戴青女原来是裊裊婷婷而来,自以为身段柔软玲珑,声音妩媚动听,却不想得了这样不冷不热的问话。她想想叶赫那拉氏的话,咬咬牙,软着身子跪倒在地:“大汗,我有一事不明,想向大汗请教。” 皇太极黑眸深沉,面无表情道:“说。” 熟悉他的人定然知道,这是发怒的前兆,此女却毫无察觉。她目光盈盈看向皇太极,仿佛含着千万般委屈,低泣出声,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顺着洁白的脸颊滚落,一颗颗砸碎在地上。 “大汗,我……真心爱慕大汗,为何大汗……却不能多看我一眼?”声音轻软又悲戚,听得人心碎不已。 第158页 皇太极仍旧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睨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涌动着滚滚波涛。戴青女见他不语,朝前膝行几步,急切道:“大汗,我不求名不求利,只要大汗垂怜,我愿意把自己献给您!” 皇太极忽的笑了,坐在椅子上,低头望着脚边的女子:“当真愿意献给我?”他语焉不详,仿佛透着某种暗示。 戴青女立刻惊喜的瞪大眼睛,连连点头道:“我……愿意,愿意!”她脸色羞红,咬着唇,仿佛下定了决心,双手伸向自己的衣襟,将盘扣一颗颗解开,露出白色里衣。她抬眸怯怯望着皇太极,后者却仍是目光幽深的望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双眼微闭,继续伸手,颤抖着将里衣也缓缓解开,露出光洁的肌肤。眼看里衣滑落,只剩难以蔽体的肚兜,皇太极却突然站起身走到门边,将大门打开。 戴青女惊得伸手抓起地上的衣服想遮住裸露的肌肤,外头的丫头太监们却已经清清楚楚看见了里头的情形。大汗衣衫完好,一丝不乱,里面的女子却跪坐在地上,上身衣襟散落,下身完好无损,方才短短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实在引人遐想。 皇太极招来一个等候召唤的小太监,吩咐道:“叶赫部南褚,战功卓着,深得我心,闻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女姿容秀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特将其赐予南褚,望他日后再为大金建立功业。”说完,便示意他立刻操办。 南褚乃叶赫部金台石之孙,德尔赫礼之子,其两位姐姐,一个是济尔哈朗的大福晋,另一个则是林丹汗八大福晋之一,说起来与皇太极生母也有些亲缘关系。戴青女闻言,满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皇太极,喃喃唤道:“大汗……你怎么可以……” 皇太极站在门外,闻言回头沖她笑道:“你不是愿意把自己献给我吗?南褚有功,正不知如何赏他才好,我把你给了他,正好。”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领着侍卫们走了。戴青之女望着他绝情的背影,颓然倒在地上。 消息传到海兰珠耳朵里,她还是忍不住吃醋:“我就不信,送上门来的美人,你碰也不碰就愿意拱手让人了?” 皇太极腆着脸凑过来:“我发誓,真没碰!那样心思不纯的女子,哪有你好?还不如回来抱媳妇儿!”他搂过妻子,嬉笑道:“你特意把书房的丫头太监都调走了,换了个面生的给她钻空子,她一进我屋里,又把原来弄走的人都弄回去了,你这样用心,我岂能不懂你的意思?这不,立刻就把人撵走了!” 海兰珠斜他一眼,脸却微微红了,娇嗔道:“算你识相。”皇太极却突然指指东宫的方向:“给她出这馊主意的人,更可恨,明日你便先寻个由头,将东宫那个罚一罚,若再不安分,我就不客气了!” 皇太极最恨别人算计利用自己,叶赫那拉氏这回算是犯了个忌。第二日,叶赫那拉氏将人送走了,到东宫请安,海兰珠便寻了个由头将叶赫那拉氏禁足在宫中。 阿娜日朝着东宫啐道:“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出这样的馊主意!” 第86章 反间 86 反间 皇太极一怒之下将如花似玉, 美名在外的戴青之女送与南褚,仿佛给了蒙古首领们一个下马威,原来想许嫁女儿妹妹的,此刻都收了手作观望状,海兰珠终于落了个清静。 四月里, 为了彰显对文治的重视, 皇太极设文馆翻译历代王朝典章制度, 以历代帝王得失为鑑, 并记国家政事, 以昭信忠, 更效仿汉人科举,开科考试, 选取了不少来自各族的生员。如今女真人与汉人的矛盾在皇太极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有了许多改善,暴动的汉民情况越来越少,希望在大金入仕为官的越来越多。 阿娜日与安达礼成婚日久,如今终于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身子重了,海兰珠便让她少操些心,把事儿都撂给年轻的小丫头们便是了。可阿娜日是个停不下来的人, 只要闲着就浑身不舒坦。她每日里挺着个大肚子里里外外的忙,看的人心惊肉跳。 “你呀, 快歇一歇, 身上担着两条命呢,可不能开玩笑。”海兰珠给她添了张椅子, 又命人炖了些补品过来。阿娜日身体算不上太结实,那年海兰珠只身到大金,阿娜日留在蒙古受了不少苦,总是留下了些病根子,每到阴雨连绵的时候,她便喊腰疼。 海兰珠心里总觉得愧对她,一见她怀了身子,便天天吩咐厨房给她弄些好的。阿娜日红着脸道:“我这不是闲不下来吗?这样坐着怪不习惯的。”她低头摸摸肚子,“也不晓得是个胖小子还是个胖姑娘。” 海兰珠笑道:“你希望是什么?做母亲的,兴许会有些感应,当年我怀福临时,便隐隐有感觉是个小子,后来果然应了。” 阿娜日点头道:“我希望是个小子,心里也觉着没错。”她转头望一眼在外头跟着师父学拉弓的福临,笑道:“我们夫妻两个,一个是伺候大汗的,一个是伺候大妃的,我们合计了,若是个小子最好,将来让他同他阿玛一样,从小就跟在咱们小阿哥身边,替我们伺候好小阿哥。” 海兰珠却不贊同:“小孩子都是一样的,叫他们一块玩可以,不一定非得伺候福临。” 外头福临颠颠的跑进屋,扑到母亲腿边,仰着脑袋道:“额娘,我想让阿玛教我,阿玛教得比师父好多了!” 第159页 海兰珠摸摸他光熘熘的大脑门,笑道:“阿玛忙,没空教你,等他忙完了再教你,好不好?”皇太极近来正积极备战,忙得很,时常与各位将领大臣商议部署至深夜,海兰珠心疼他,不想教儿子再给他添乱,便为他找了个师父,偏这小子还不领情。 福临大眼睛转一圈,觉得母亲说得很有道理,决定退而求其次:“那我让十四叔教我,十四叔虽然教得没有阿玛好,可是我也喜欢。” 福临倒是与多尔衮挺投缘,这一点与他父亲也像。皇太极算是头一个发现多尔衮与多铎兄弟二人才华的,此前众人都以为他二人娇生惯养,没什么骨气,皇太极力排众议,给了他们二人大好的机会,这才脱颖而出。 海兰珠有些为难:“你十四叔可不比你阿玛更得空,你若实在想同他玩儿,得先徵得你阿玛的同意。”不久的伐明计划,多尔衮也是其中的重要参与者,想来他也忙得很。 福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头盯着阿娜日圆圆的肚子:“姨姨是不是要生个小弟弟?” 这孩子,没有同龄的小男孩一块儿玩耍,总显得孤单了些。豪格是长子,成年已久,待福临算是和蔼可亲,可年岁相差甚大,终究没什么共同话题。剩下的两个孩子,一个塔尔玛九岁,一个玛喀塔八岁,这两个姐姐倒都与弟弟处得好,可终究是女孩儿,与同性的伙伴还是不一样。 海兰珠心疼儿子,突然生出了想再生一个男孩儿的愿望。阿娜日笑着道:“是呀,生一个小弟弟,将来咱们福临有个伴儿陪你一起玩。” 这个不经意的念头,却真的应验了。到了七月里,天气格外炎热,海兰珠每日坐在屋里,即使有小丫头搬了两盆冰块放在角落里扇风,她仍然觉得头脑发晕,这一晕,竟真的晕过去了,把大着肚子的阿娜日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高呼着医官。 不一会儿医官满头大汗来了,哆嗦着为大妃诊脉。皇太极正在外头巡查,闻讯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一路上催得抬辇的太监们跑得差点中了暑。 医官一诊,却诊出个大好的喜脉。海兰珠幽幽转醒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脸傻笑的皇太极和他怀里同样一脸傻笑的福临,父子两个的样子如出一辙,都双眼直愣愣的盯着她。 她茫然的摸一摸自己的脸,却一手摸下一块凉飕飕的湿巾子。皇太极好半晌才回过神,连忙小心的扶她起来,拿着那块巾子替她擦脸道:“大夫说了,二胎比头胎容易些,但也马虎不得,天气热,你可得注意着,再不能任性不吃饭了。” 海兰珠懵懵然半晌,才不敢置信问道:“你是说,我有了?”父子两个一起点头,这次却有三张傻乎乎的笑脸。 十月,海兰珠有了些孕吐反应,皇太极却要领兵出征了。 “我不在,你也记得定时找大夫来问诊,千万别马虎了。”皇太极不放心的嘱咐她,想了想又加一句,“有什么事全都交给别人做去,你一概撂开手,千万别累着了。” 海兰珠见他还要啰嗦,不由得瞪他:“好了好了,快别说了,我本来好好的,也被你说晕了。” 皇太极突然嘆了口气,在屋里来来回回道:“我真后悔,偏偏定了这个时候出征,这场仗时间长,你一个人在渖阳,我真是放心不下。” 海兰珠孕期脾气不好,听不下去他啰嗦:“你快别总担心我了,你在外头好好的我才能安心。”她将皇太极一个劲儿往外推:“快去吧快去吧,早些去了,速战速决。” 皇太极又再三嘱咐许多,才恋恋不捨的走了。海兰珠原来还觉得不耐烦,可他一走,又顿时觉得身边冷清起来,没半日就开始想念了。 初二日,皇太极亲率十万大军出发。此次后金军放弃强攻袁崇焕所在的关宁锦防线,绕道蒙古,突袭明长城的脆弱隘口龙井关和大安口,破墙而入,于三十日抵达遵化,与京师相隔不过三百里,明京师戒严。 然而皇太极此来目的明确,一为练兵,二为除袁崇焕,三则是威慑大明。自二十八日起,他便可以放缓了行军的速度,让明廷摸不着头脑。袁崇焕欲将后金军阻截于遵化,命平辽总兵赵率教领四千骑日夜兼程驰救遵化。 后金军此刻却突然行动,一举将四千骑全部拿下,此后,后金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命遵化城中早已埋伏的奸细打开城门,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遵化,随后便一路横扫,直指蓟州。 蓟州距离京师东郊的通州不过百余里,京师危在旦夕。袁崇焕欲阻截皇太极于此,皇太极却早已料到,不与其直面交锋,而是悄悄潜跃,继续向北京进发。袁崇焕不得不先一步赶至京城救急。崇祯帝早已方寸大乱,急调京师附近明军前来勤王。 各军与皇太极亲率的金军与京城各城门展开激战,明军伤亡尤其严重。袁崇焕一面与后金军厮杀,一面却急不可耐向皇帝议饷,引发朝臣与皇帝的诸多猜疑。皇太极抓紧机会,派人散布袁崇焕为争军功而与后金暗中通信,甚至有意将其放入关内直击北京。 后金军攻京师失利,遂退兵返回渖阳,一路上又攻下永平、迁安、滦州等三地,皆留军驻守。袁崇焕保住了北京,功勋卓着,却因皇帝与朝臣的猜忌,被捉拿下狱,后果悽惨。 第160页 消息传回来,海兰珠正寂寥的度过新年。皇太极虽时常领兵在外,可新年也还未归却是头一次。她满心惆怅的搂着儿子一起吃饭,为了热闹些,便把诺敏也叫了来。 诺敏深居简出许久,府里的事一应脱了手,连性子也定了不少。多尔衮早已不再禁她的足,两人之间看似如常,却再也回不到从前。她望着海兰珠大着的肚子,心里总觉得惆怅。 她伸手好奇又紧张的摸一摸,突然感受到胎动,竟然湿了眼眶,不禁自责道:“若我能为多尔衮添个一男半女,如今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境地,多尔衮也不用总羡慕别人家的孩子。” 海兰珠闻言,心里却有些怪异。多尔衮成婚已有数年,今年也十八了,后来又陆续纳了两个侧福晋,可除了布木布泰,却没一个给他怀过一男半女,连小产的也没有。海兰珠想了想,问道:“可有找大夫瞧过?” 诺敏点头:“瞧过,给我瞧了,连布木布泰和另外几个也都瞧了,都说是好的,可就是怀不上,想来是命里的子孙缘还不到,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其实海兰珠是想劝她找大夫给多尔衮瞧瞧,毕竟他年少时身子弱,体格上不差,体质上却比常人差些。可以想到诺敏与他糟糕的关系,唯恐因为她的建议更糟,只好作罢。 新年已过,皇太极才率领金兵回到渖阳。此战持续了许久,收穫却不少。他除掉了心头大患袁崇焕,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归来与身怀六甲的妻子相会,心情十分愉快,如今,便只等着第二个小傢伙出世了。 第87章 次子 87 次子 到了二月里, 天还冷,汗宫里烧着炭盆火炕。 稳婆们早就过来待命了,大妃的预产期已过了两三日,肚子却仍是没有动静。皇太极有些急了,福临却煞有介事的点头望着母亲的肚子:“可能弟弟是个慢性子, 我们还是耐心等一等吧。” 终于到第五日, 海兰珠感受到了熟悉的宫缩阵痛, 这孩子终于待不下去要出来了。 二胎到底比头胎有了经验, 生起来也快了不少。皇太极带着儿子一起守在身边, 为了给儿子当榜样, 也不如上一次那样惊慌失措。 这一回不过四个时辰,一个满身青紫的娃娃便哌哌坠地。稳婆喜气洋洋道:“恭喜恭喜, 又是个小阿哥!” 福临瞪大眼睛好奇的等着,却等来这么个丑陋的孩子,顿时不知所措的皱皱眉,紧张的望着父亲:“阿玛,怎么办,额娘生了这么个怪东西,弟弟该不会是哪咤吧?” 他近来很爱听封神演义, 如今一看到这样浑身黏糊糊的娃娃,竟说了这样的话。皇太极顿时哭笑不得, 捏捏儿子的小鼻子道:“你这孩子, 说什么傻话?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过一阵就长好看了。” 福临看看丑弟弟, 还是不信自己也曾这么丑陋。稳婆给孩子剪了脐带,擦洗了身子,孩子哇哇大哭,肤色也渐渐正常了。福临一看,果然比方才好看许多,这才信了几分。 稳婆把孩子抱来,父子两个一道凑上去看,又抱到床边给海兰珠看。这孩子果然性子好,才出生,也不像福临一样好动,哭了一会儿自己就止住了,现在睡在襁褓里安安稳稳的。 皇太极觉得很好,两个孩子一动一静,将来能互补。福临有了弟弟,早把父母忘到一边,只顾着逗弟弟。 孩子来前,皇太极早就给他想好了名字,哥哥叫福临,弟弟就叫福安。他对福临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能继承自己的意志,守护大金的江山,对福安,则更多的希望他能在父母兄弟的关爱中平安的长大。 皇太极子嗣少,小福安一出生,两个姐姐塔尔玛与玛喀塔也活泼了起来,时常到海兰珠宫里看望幼弟。 早在皇太极刚刚继位时,敖汉部赛臣卓礼克图便为儿子班第向皇太极求娶塔尔玛。那时候她才刚刚七岁,便被许了人家。如今年长了些,再过几年便要出嫁。海兰珠怜惜她,再看到玛喀塔,将来大概也是要嫁到蒙古的。 就连宜尔哈,她与满珠习礼的婚姻也算是一桩联姻,只不过她与海兰珠一样幸运,都与丈夫情投意合。海兰珠总忧心,若自己也生了个女儿,日后大约也逃不掉联姻的命运,好在第二胎也是个儿子,让她大大松了口气。 福安满了月,海兰珠身子恢复,皇太极照例大宴宾客。 多尔衮带着福晋们赴宴,远远的望着生产后抱着孩子温婉又柔美的海兰珠,眼里闪过一丝渴望。他换上笑脸,独自朝海兰珠那边去了。 “八嫂再诞麟儿,真是可喜可贺!弟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跟着大汗到大明去时,得了些药材,这几根难得的千年老参就送给八嫂,权当是弟弟的一点心意。”多尔衮朝身边的小厮招招手,后者立马弯着腰将手上拿着的漆盒拿出呈到海兰珠面前。 海兰珠有些复杂的大量多尔衮一眼,他脸上的稚气如今一丝一毫也没有了。许久不见,海兰珠无端端觉得两人之间生分了不少,那一道无形的隔膜仿佛越来越厚。多尔衮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就连说话也有腔有调,自信了不少,再不是过去那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了。 海兰珠笑道:“既如此,我也不跟十四弟客气,在这里谢谢弟弟了。” 福临喜欢多尔衮,一见他过来,立马撒开小腿扑到他腿边抱住,仰头喊了声“十四叔”。多尔衮低头看到这孩子,当即笑着把他抱起来:“原来是福临,许久没见,拉弓学会了没有?” 第161页 在孩子身边,多尔衮脸上的笑方显得真诚了些,海兰珠隐约在他脸上找到了记忆中那个少年的影子。 福临骄傲的扬起脑袋:“学会了!前日阿玛还夸我来着!” 多尔衮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夸赞道:“能得大汗的夸奖,看来是真的会了。”他转而蹲下身子,抱着福临一道,看着海兰珠怀着张着圆熘熘的眼睛好奇的盯着他的福安道:“等弟弟长大了,福临也可以教弟弟了!” 他说着,又稀罕的抱着福临四处转了一圈。诺敏坐到海兰珠身边,望着多尔衮的背影心酸道:“他不说,可我知道他心里期盼孩子……” 海兰珠看着不远处领着几位侧福晋的布木布泰,略皱了皱眉,对诺敏道:“你是多尔衮的大福晋,怎么你府上的侧福晋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反倒和布木布泰在一处?” 诺敏自嘲笑道:“我算什么?不过空担着个大福晋的名头罢了,布木布泰有主意,又曾小产,多尔衮觉得愧对她,一月里有十来天都歇在她屋里。” 海兰珠又皱眉:“我怀胎十月,脑袋也迟钝了,可我认识多尔衮多年,我记得他原来不喜欢布木布泰这样爱算计的?” 诺敏仰天,苦笑一声:“我原来认识的多尔衮,是个聪明睿智,却又正直善良的人。可他变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多尔衮,自他上一回得了大汗的封号,我竟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认识他了……”她眼里出现了些茫然,“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这样的多尔衮,我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喜欢……” 海兰珠望着惆怅的诺敏道:“你也变了不少,你比过去沉稳宽和了不少。这样也好,看开些,活得舒坦。” 诺敏点头嘆道:“是啊,我现在只盼着能有个孩子,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羡慕的望着海兰珠,“哈日珠拉。不是谁都有你这样的好命,我只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幸福,这样我心里也好受……” 宴席间,海兰珠与诸位贝勒大福晋们坐在一桌,因布木布泰是亲妹妹,是以也被众人拉了来。一桌子女人,心思各异,一顿饭吃得滋味减了大半。 饭到一半,布木布泰突然忍不住掩唇干呕起来。众人立刻变了色,大贝勒福晋小心翼翼问道:“弟妹该不是有了吧?要不找个大夫来瞧瞧?” 布木布泰将眼前的炙肉移走,闻言愣了愣,当即摇头笑道:“大嫂不必费心,我不过是吃坏了肚子,这会儿不舒服罢了,哪里有那样的好运?” 众人又说了两句,却被布木布泰一一拒绝,最好只好作罢。海兰珠心里却觉得怪异,布木布泰为何如此确定自己没有怀孕?她脑海中闪过上一次突然查出布木布泰有孕的情景,当时她仿佛也是早就确定了此事一般…… 然而未及多想,周围却传来一阵喧譁。远远望去,皇太极那里簇拥着一众人,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扑通一声跪下,大着嗓门道:“多谢大汗赏赐!”旁边其余的人正给他道贺。 女眷这边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只觉得那些贝勒们看起来开怀,暗地里却又有些发憷,顿时更觉云里雾里。 不一会儿,皇太极身边的小太监匆匆过来,朗声道:“大汗有命,内大臣占.土谢图,屡立战功,更多次以身犯险,救大汗与危难,为表嘉奖,特将侧妃叶赫那拉氏,赐予占.土谢图!”他说完,女眷这一处顿时鸦雀无声,几个太监则笑着上去迎叶赫那拉氏。 叶赫那拉氏脸上血色尽退,半晌才木讷的站起来,随着领头的太监往那汉子那边去,短短的一段路,她却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跌倒,最后还是身边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将她架住。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丈夫送给另一个人。 大贝勒福晋乃是侧妃的亲姐姐,她顾不得礼仪体面 ,眼里冒着怒火朝海兰珠道:“大妃真是要宠冠后宫了,这样大的地方,难道都容不下我妹妹一个人?” 海兰珠无心理会大贝勒福晋的话,此刻她也处于极度震惊中,叶赫那拉氏再是有错,她也从没想过皇太极会将她赏赐给别人。她站起来,匆匆朝皇太极那边走去。 皇太极喝得多了些,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酒气。海兰珠换上恬静的笑,走到他身边,小心的搀着他坐下,柔声道:“大汗莫不是喝多了?怎么想起将侧妃赐给他人?” 皇太极摇头道:“今天是为福安开的宴,我喝得不少,可也没醉。占.土谢图有功,我便赏,不是什么大事,大妃不用操心。” 海兰珠心里着急,又不好当着这样多人的面直接同皇太极说。她温柔一笑,还想说什么,皇太极却突然伸手覆上她的柔荑,深邃眩惑的眼眸深深凝望着她,嘴里轻声突出只有海兰珠能听到的话:“敢算计我的,我都要讨回来。这是她自找的。” 海兰珠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他在怪罪叶赫那拉氏拿戴青之女算计他。这么久过去,他竟仍然放在心里。她心里生出些怅然,皇太极对她太过温和,时间久了,她竟忘了,他本来该是个冷峻无情的人。 多尔衮冷眼看着匆匆而来的海兰珠,突然开口道:“大妃不用担心,大汗何人?就是我们都醉了,大汗也不会醉。不过是给手下赏个福晋,弟弟对八哥此举,深以为然。” 第162页 海兰珠眼神愈加复杂,皇太极何人,她不是第一天知道。可多尔衮……她看着眼前陌生的他,想起方才诺敏的话,竟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他。 第88章 醉酒 88 醉酒 再好的人憋得久了, 也有爆发的时候,更何况皇太极,本来就不是善茬。 上一次围攻北京时,皇太极取遵化等四城,留金蒙两族共五千骑守城, 三大贝勒中, 阿敏也被委以重任, 统帅此四城兵力。其时海兰珠待产, 没有仔细揣摩皇太极此举用意, 直到事发, 看着皇太极似笑非笑的样子,才逐渐回过味来。 休战不久, 明廷勉强保住京城,崇祯帝大骇之际,更绝不能容忍后金在眼皮子底下安营扎寨,立刻派祖大寿、孙承宗等人出兵,夺回遵化四城。孙承宗年迈,却仍有一腔报国热血,当即领命, 率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遵化去了。 明军有十万众,皇太极留给阿敏的兵力却只有五千, 且金蒙皆有, 又非阿敏亲兵,明眼人都看得出, 此战必败。阿敏心急如焚,寄希望于皇太极派兵来援,然而左等右等,却得不到消息,他当即咬牙,在监军道张春等围田滦州时,怯不增援,反杀降人,弃城而逃。 阿敏这一走,便成了三大贝勒中头一个被清理的。 六月,皇太极以阿敏不战而逃,屠戮汉人为罪名下狱,后又一下子列出其十六条罪状。众贝勒一致建议将其直接诛杀,然皇太极念其过去功劳,只将其囚禁。阿敏气得满眼通红,在殿上怒瞪着皇太极,咬牙切齿道:“皇太极,你好样的,我不就是杀几个汉人?算我阿敏识人不清!” 一时间朝野震惊,人人都对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心有余悸。只有多尔衮与多铎兄弟二人,冷眼旁观,偶尔扫过阿敏的眼睛里,还有一丝残忍的快意。 然而仔细一想,皇太极早已给他设下了一个死局。遵化四城远离后金,又靠近北京,明廷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取回。他只留给阿敏五千骑,战是死,不战也是死。而剩下的代善与莽古尔泰,也曾在千里奔袭北京的决策上,与皇太极意见相左,经此之后,仿佛听到了警钟,态度也恭敬了不少。 阿敏倒台后,他所统领的舒尔哈齐遗留下的势力,便悉数归了济尔哈朗,济尔哈朗声势大涨,俨然能与剩下的另外两大贝勒比肩。 海兰珠曾问皇太极:“难道你就不担心济尔哈朗会成为第二个阿敏吗?” 皇太极却笑了:“不担心。济尔哈朗,我了解他,没有争位的胆子。他别的不行,明哲保身却很在行。” 海兰珠仔细想了想,皇太极继位前,他是最早主动示好的人之一,而这几年,他也恪守本分,唯皇太极马首是瞻,从没有半点逾越。他太聪明,所以早看透了自己最适合做一个权势斗争外的宗亲。 果然,济尔哈朗得了好处,锋芒尽敛,对皇太极一样是恭恭敬敬,全然没有要成为另一大贝勒的样子,不多时,众人便也不再多关注他。 收拾完阿敏,皇太极立刻收起了雷霆手段,认真总结得失,虚心纳谏。 “闻诸贝勒大臣,有溺爱子弟不令就学者,殆谓我国虽不读书,亦未尝误事。独不思上年我兵之弃滦州,皆由永平驻守贝勒,失于救援,遂致永平、遵化、迁安等城,相继而弃。岂非未尝学问不明义理之故欤?” 皇太极当即下令,官员子女,无论民族,凡八至十五岁者,皆就学读书,为大金向礼义之邦靠近而努力。为此,皇太极又向许多汉人官员请教,赢得了许多赞誉。 汉臣中,除范文程外,有两位得到了皇太极的格外重用。第一位参将宁完我,早年便投降来归,原来在萨哈廉手下做事,进入弘文馆后,又引荐了许多汉人。他向皇太极提议,大金应仿明设六部,草拟六部章程,管理大金政府。 皇太极欣然採纳,遂设六部,由六位小贝勒分别主管,还设承政、参政等官员。六部中,一向以吏部为首,皇太极命多尔衮主理吏部,实际上便是给了他总领六部的巨大权力。多尔衮一时间地位举足轻重,俨然是众位兄弟子侄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另一位汉臣则是额驸佟养性。海兰珠对此人总是不大欣赏,他原来是明朝将领,早在天明年间就密谋投降,被明廷发现后逮捕入狱,他越狱而来,投效大金,并娶了□□哈赤宗女为妻,从此一路高升。此等行径,比普通的投降之人恶劣许多,然对于皇太极而言,他却是个难得的人才。 此人督率了一队铸造工匠,奉命铸造欧式大炮。近来,这些铸炮工匠终于完成了任务,四十门崭新的欧式大炮宣告铸成,未来的战争中将发挥重大作用。 为这两件大事,皇太极又设宴款待众多朝臣。海兰珠亦广邀众贝勒大臣们的妻女,一道前来。席间,多尔衮与另几位汉臣,作为此宴主角,连番接受众人敬酒道贺,不多时,已经有些微醺了。 海兰珠生产完时日不久,经不得劳累,皇太极一面与众人宴饮,一面又悄悄遣了人来扶着妻子去屋里小憩片刻。 昏暗的烛光里,海兰珠隐隐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女子紧张的声音隐隐传来:“请贝勒爷自重……我夫君……也在……” 另一个男声则轻笑:“哪里不自重了?实在是你……生完孩子……更美……” 第163页 声音断断续续,海兰珠听着耳里,觉得都十分耳熟,撑起疲惫的身子,带着几个侍从便朝外间而去。那里站着的一男一女,竟是范文程的妻子金氏和多铎。海兰珠不禁皱眉,多铎也忒荒唐了,注意都打到金氏身上了。 “十五弟,怎么不在里头和你哥哥一道喝酒?”海兰珠笑着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对峙。 金氏仿佛受惊的小鹿,见到海兰珠如获救一般,立刻躬身唤“大妃”,躲到她身侧来。多铎仰头笑道:“原来是八嫂啊!我可比不上我哥,他声势正大,巴结他的人那么多,哪里轮得到我?”他上前两步,直勾勾盯着金氏:“还不如来与美人相会。” 金氏闻言失色,急急解释道:“大妃,我只是碰巧遇见贝勒爷!”她满腹委屈,对多铎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专程来相会? 海兰珠轻拍她的手安抚一笑,又对多铎笑道:“十五弟喝醉了,此间只有范夫人,哪来的什么美人?” 多铎眼里闪着诡异的光,哂笑道:“八嫂谦虚啊,谁人不知,大妃是难得的美人,有些人,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呢。” 海兰珠皱眉,对他这样意有所指的话有些不悦。然而她还未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嗓音:“多铎,休得胡说!” 多尔衮从后面慢慢走来,灯光昏暗,让人看不起他脸上的神色,只是略显迟滞的脚步显得有些怪异。他渐渐走近,海兰珠才看清他泛红的双颊和浑浊的眼眸,显然是有些醉了。 多尔衮站到多铎面前,转身对海兰珠道:“多铎总是这么胡闹,八嫂也不是第一次知晓,还望多包涵。”他停下时,脚步不稳,脑袋摇晃,看得人直担心他就要倒地。 多铎奇道:“哥,过去觉得你酒量不错,怎么现在越发不行了?”话音刚落,多尔衮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竟一头栽倒在地,吓得在场几人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将他扶起啦,又匆匆为他灌醒酒汤请大夫。 金氏却暗暗松了口气,海兰珠回头看她一眼:“这也不是头一次了,往后你更要避着多铎,他越发胡来了。” 金氏有些委屈,她早已避着他许久,谁能想到今日又遇见了?然而眼下不是她为自己辩解的时候,她点了头便应声告退。 那边多尔衮不过片刻便缓过了神,喝了醒酒汤已然好了许多。大夫匆匆赶来,他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不过喝了点酒,哪用得着看大夫?”这话传出去,他年纪轻轻身子就这样弱,终归是不好听。 海兰珠早派人去通知了皇太极,此刻两人相携而来。皇太极沉声道:“十四,不要任性,让大夫好好看一看。” 多尔衮挣扎着起身要拜:“不过小事,劳动大汗,弟弟愧疚!” 皇太极上前将他按下免礼,又示意大夫过来看诊。多尔衮不再拒绝,乖乖的伸手给大夫,一一回答问题。不一会儿大夫就有了结果,回身禀报:“贝勒爷乃饮酒过急,伤至肝脾,多饮水,多休息,戒酒数日便能痊癒。”说着,他便下去开药。 多尔衮已然沉沉睡去,皇太极闻言,点头命大夫去开药。此时诺敏布木布泰等人亦赶来,连忙向大汗与大妃行礼:“我等照顾不周,给大汗与大妃添麻烦了。” 海兰珠挥手示意她二人起身:“无妨,大夫已经瞧过了,你们一会儿把人带回去好生照顾便可。” 布木布泰脸上闪过一丝异色,瞬间又恢复正常。她朝多尔衮看了一眼,转头问道:“不知大夫怎么说?” 海兰珠身边的小丫头机灵,立马上前将方才大夫嘱咐的话又说了一遍。布木布泰忙笑道:“多谢大妃与大汗关怀,回去后,我立刻再招了大夫来瞧,府上有给贝勒爷瞧惯了的大夫,这回仔细查一查,可别伤了身子。” 不一会儿,几个人便把多尔衮弄出去,朝着宫门而去。皇太极见海兰珠已然疲累不堪,忙伸手去搂着她就要回中宫。然而刚到外间,却冷不丁瞧见方才请来的大夫仍然侍立在角落里,并没有离去。 二人俱是一愣,这位大夫姓刘,是个辽东的汉人,医术精通,经验丰富,替皇太极看了好几年的病,深得信任。此刻他迟迟不走,显然是特意等着闲杂人等退去,有话要说。 皇太极招了他过来:“刘大夫,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那人闻言一揖:“大汗圣明,方才我替多尔衮贝勒诊脉,贝勒爷面色苍白,脉象虚浮,有身亏气虚之相,询其症状,亦有夜间盗汗,晕眩之症,恐有气血两亏,肝肾阴虚,阳气不足之症。” 皇太极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多尔衮自幼有些不足,身子虚也是常事。” 然而刘大夫却摇头道:“非也,幼时的不足之症,经过这么多年的精心调养,理应无碍。”他脸色颇为凝重,斟酌半晌才道,“据我经验,此乃用药不当所致。贝勒爷日常看来身强力壮,然而内里空虚,应当是经常用提神振奋的药物所致。我未曾有时间仔细看诊,不能断言,只是据我猜测,贝勒爷的情况,于子嗣上是大大的不利。” 第89章 自尽 89 自尽 大夫的话仿佛平地惊雷, 二人俱是一惊。皇太极脸色凝重,思索半晌,吩咐道:“明日你再去十四府上给他诊一次,就说我不放心,要再好好看看。”他又叮咛, “可别说你方才说的话, 只管回来先禀报给我便是。” 第164页 刘大夫领了命下去, 海兰珠惊疑不定:“我怀福安前, 布木布泰还有过孕, 才这么些时候, 多尔衮就身体溃败至此,需要拿药吊着了?” 她想了想又摇头:“我记得问过诺敏, 她明明说过多尔衮十分康健……没道理她会骗我……” 皇太极轻嘆一声,摸摸妻子的发:“我看多尔衮八成自己也不晓得,且看着吧,我派人去瞧瞧的查,过两日就知道了。” 两人话没说完,福临却蹬蹬蹬过来了。他小脸涨得通红,鼻孔嘴巴呼哧呼哧喘着气, 怀里抱着弟弟,吃力的走到门槛前, 终于再也不能往前了。 后面跟着的乳母就要上去搭把手, 却被皇太极制止了。他大步上前,一把将福临抱起。父亲怀里抱着大儿子, 大儿子怀里又抱着小儿子,三人就这样来到海兰珠面前,看得她哭笑不得。 海兰珠伸手从福临手里接过福安,小小的孩子咧着嘴笑,被母亲抱走前还在哥哥脸上啪唧一下亲了一口。 福临伸手抹了把脸上的口水,一脸嫌弃道:“额娘,弟弟一点也不爱干净!” 海兰珠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你小的时候也这样,总是糊你阿玛一脸!” 福临闻言,连忙偷偷看一眼阿玛,见他果然装模作样的瞪自己一眼,立刻低头噤声。然而不过乖了片刻,又抬起头,双眼亮晶晶问道:“今日大哥说他给我生了个小侄女,为什么十四叔没有不生小孩子呢?” 皇太极与海兰珠一愣,才刚的话题又被提起,不知该如何回答。豪格比多尔衮年岁上稍稍大了一点,然而成家后也已生了女儿,就连多铎,不久也该有孩子了。皇太极想了想,哄道:“你十四叔忙,再给你生弟弟妹妹,就没空陪你们哥俩玩了。” 福临一听,立刻嚷嚷道:“那不要了,我不想要十四叔生弟弟妹妹了!” 孩子哄过去了,这件事却没过去。第二日一早,刘大夫又登门问诊,过了半日便回来复命。 “果真如此?”海兰珠眉头深锁,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大夫点头肯定道:“千真万确,我问诊时,正值侧福晋端着药膳过来,一见我在,又拿走了。可我日日与药材打交道,不消看,那味道一闻便知,都是些大滋大补,却于贝勒爷健康无益的药材。”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先不要对别人说,我同大汗商量过后再定夺。”她暗暗心惊,布木布泰拿上的药膳,难道是她?她曾经对多尔衮用过药却被揭穿,真的还会故伎重演吗? 夜里皇太极回来,海兰珠便将此事同他说了。二人商量后,认为此乃多尔衮的家事,旁人难插手,且他目前正处在格外重要的位置,这样的消息不能让旁人知道。 海兰珠第二日就叫来了诺敏,状似不经意问道:“多尔衮可大好了?” 诺敏不晓得其中内情,笑着道谢:“好多了,今日已经正常去上朝当值了。” 海兰珠想了想又问:“倒是恢复得快,你府上常用的医官何人?可是有什么秘方?” 诺敏道:“说起这个人,倒确实有些本事。听说是原来辽东总兵府上家养的大夫,家里有些祖传的本事,多尔衮原来体弱,他日常给弄些药膳与丸药,效果立竿见影。” 海兰珠眉心一跳:“此人医术真有这么好?是多尔衮自己找来的?” 诺敏摇头:“原来是多尔衮额娘身边的医官,说是特意派过来给多尔衮调养身子的,后来我们府上的福晋们也多有这位陈大夫来调养了。” 竟然是阿巴亥身边的人!海兰珠只觉实在出人意料,她摒退左右,脸色凝重对诺敏道:“你还记得我派去给多尔衮看诊的刘大夫?”见诺敏点头,她又道,“此人医术高明,是大汗亲自挑选,在我们身边多年。他偷偷告诉我,多尔衮用的药似乎不大对劲。” 诺敏顿时脸色大变,听海兰珠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好半晌才噙着泪道:“难怪我总也求不来子嗣……”她伤心一阵,又惊疑不定,“我不相信多尔衮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他对子嗣的期盼,一点也不比我们少。可除了他自己,陈大夫还会听谁的?” 海兰珠摇头,此事她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与大汗都以为,此事关系多尔衮的名声,他才掌吏部事。你回去告诉他,尽早悄悄的处理了。” …… 是夜,十四贝勒府。 多尔衮脸色苍白,胸口因气愤而不断起伏。他脚边跪了个瑟瑟发抖的男子,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头发微微白了些,穿了件灰色褂子,看上去有几分书生气,却因为浑身冷汗而显得滑稽。 那人额角一处新鲜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血,滴滴答答落到地上,他也不敢伸手抹。他脚边一个碎了的茶杯,上面隐隐沾了些血迹,正是方才盛怒之下多尔衮一下扔到他头上的。 诺敏难得见到这样愤怒的多尔衮,然而她的心里与多尔衮一样愤懑不已。多尔衮今日回来,停了惯例的丸药与药膳,此刻一发怒,顿时觉得身体虚乏,连冒冷汗。 他差人将这居心叵测的大夫押下去:“给我好好审问,到底为什么如此歹毒,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指使他!” 此刻,布木布泰正觉坐立不安:“苏茉儿,去瞧瞧,贝勒爷今日歇在哪个屋里。”她好不容易动摇了诺敏大福晋的位置,从她手上抢了管家之权,多尔衮也越来越倚重她。可近来陆续嫁进来的几个侧福晋却分去了她不少的优势,让她暗恨不已。 第165页 苏茉儿才刚要踏出门,才刚送了残羹冷炙去了厨房的小丫头便一路跌跌撞撞跑回来。布木布泰不悦的看着她不稳重的样子,皱眉训斥:“你这是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一点没规矩!” 小丫头立刻噤了声,低下头不敢再动。苏茉儿上前轻声道:“这么慌张,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小丫头悄悄看一眼布木布泰,见她正垂着眼眸喝茶,小心翼翼道:“方才回来时,见到大福晋屋里拖出个人来,脑袋上好像还淌血。我看着眼熟,留了个心眼,从那边绕了一圈,没想到竟是陈大夫!” 布木布泰手中动作一滞,茶杯顿时掉落在地,碎成几瓣,茶水四溅,吓得那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盖磕进来细小的碎瓷也不敢作声。 苏茉儿利落的上前扶起那小丫头,将她推到屋外,又回来蹲下,默默将地上的碎瓷捡起,茶水擦干。收拾妥当,她缓缓关上门,回到布木布泰身边,小声问“格格,陈大夫?” 布木布泰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她狠狠攥住椅子扶手,指甲抠进木头。好好的黄花梨木上,被她的指甲抠出一道道瘢痕,细碎的木屑无声的掉落在地上。 她深吸几口气,又将胸中积压的浊气排出,将苏茉儿招到身边,在她耳边悄声吩咐:“门房上有个包衣奴才,你上回见过的,你立刻去让他今晚给陈大夫传个话,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 苏茉儿闻言点头,又问:“格格想传什么话?” 布木布泰饱满明媚的脸上忽而露出一抹恶意,她微微张口,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来:“连坐。” …… 陈大夫死了,死在多尔衮府上暂时关押的后院柴房中。大金每年征战无数,国内也动荡不已,四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只是个自尽而亡的汉人大夫。 屋里没有纸笔,陈大夫咬舌自尽前,咬破食指,沾着自己的鲜血在地上写下四个汉字:鞑子该死。 皇太极曾下令大家读书识字,其他人不认得这几个字,多尔衮却认得。他脸色铁青,瞪着这四个字半晌,最终下令管家将这屋子里的字清理掉,再重新粉刷。 他入了汗宫,跪在皇太极面前:“多谢八哥提醒。” 皇太极伸手将他扶起来:“你如今责任越来越重,在朝堂上做事是一回事,身边的人也不能忽视。这两日,我再给你寻个好大夫,你回去多调养,总会好的。我还指着你,将来立更多功呢。” 多尔衮谢道:“八哥对我的好,我没齿难忘。事已至此,想来我此生子孙缘已尽。”他年方二十,说出的话却仿佛已步入暮年。 皇太极望着他的样子,嘆道:“我丧母时,比你更小两岁。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多尔衮自生母去后,便更加郁郁。他与多铎是两个极端,一个愈加少言寡语,一个却愈加放浪形骸。 多尔衮想起已去的阿巴亥,眼里忽而蓄满了泪水:“我额娘,能与父汗同穴,已是格外开恩。”他别开脸隐去泪,抬头朗声道,“经此事,弟弟更加明白大汗的良苦用心,汉人,不仅仅是武力与镇压能征服的,宽柔并济,文武兼施,才能长治久安……” 皇太极点头,多尔衮能领悟到他的用心,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第90章 独坐 90 独坐 “‘鞑子该死’?”海兰珠眉头紧锁, 有些不能相信。 “是啊,好像就是这四个字,我也看不懂,是后来悄悄问了多尔衮才知道的。没想到我们这么信任的大夫,竟然一直恨着咱们大金!”诺敏摇着头, 满脸后怕。 海兰珠却没说话, 阿巴亥是什么样的人?即使被□□哈赤废弃后, 还能东山再起, 宠冠后宫的女人, 会在一个小小的大夫身上看走眼?她是不能相信的。然而人已经死了, 这条线索断了,她也不能过分臆测。 这件事便这样悄无声息的压了下来, 众人皆不知道多尔衮贝勒可能面临后继无人的境地,一应事宜仍是照常进行。 自皇太极一路杀至北京,明朝便派孙承宗加急抢筑大凌河防线,抵御金兵的再一次进攻,就连流落关外的祖大寿,也在孙承宗与袁崇焕的多次训斥与劝说下,又回了大明。皇太极早就想招降祖大寿, 甚至在返回渖阳前,为其家人修建了宅子, 却还是留不住他。 七月, 为了阻止大凌河的修城筑防,皇太极于二十七日率大军从渖阳出发, 并同时召集了蒙古军,于八月一日设宴款待,翌日便朝大凌河进发。 此次进攻,皇太极一改过去战术,採取了围点打援的战术,并时不时劝降。然而祖大寿等人因阿敏先前的屠城行为,对后金深恶痛绝,苦撑两个月,直到城内弹尽粮绝,出现人相食的局面,亦不肯投降。 皇太极一面亲自写信向祖大寿解释,一面又积极迎战姗姗来迟的四万救援的明军。孙承宗原本对这支队伍充满希望,然而他没料到,此时的大金已然拥有了四十门西洋大炮,这四十门大炮将明军杀的土崩瓦解。 无奈之下,祖大寿终于大开城门,投降金军。皇太极也没有食言,不仅没杀俘虏,更是对祖大寿等人礼遇有加。 此役中,多尔衮丝毫没有退缩,仍旧是在最前线冲锋陷阵,直击大凌河。然而剩下两大贝勒中的莽古尔泰,却对皇太极出言不逊,即便他的亲兄弟德格类上前制止,他仍是在皇太极面前拔了刀,惹得皇太极大怒。 第166页 十月,皇太极回城时,便是一脸肃容,丝毫没有打了胜仗的喜悦。入了汗宫,他只对妻儿稍稍缓了脸色笑了笑,在转头,便又是冷峻无比。 众贝勒被召集,共议莽古尔泰之罪。不久,结果便下来了,莽古尔泰被夺去和硕贝勒爵位,降为多罗贝勒,削五牛录,罚银万及甲冑、雕鞍马十、素鞍马二。至此,三大贝勒中已有两个被削去爵位,剩下代善一个,赫然有些突兀。 皇太极处理了莽古尔泰,心情顿时转好,回到中宫时,一改方才的严肃冷峻,倒有些喜滋滋了。 “阿玛!”两个孩子异口同声,一个清脆,一个软糯。 他刚踏进门,两个小不点就扑过来。大的长高了不少,一阵风似的跑得快,一把就抱住阿玛的腿,小的跌跌撞撞,路上还摔了一跤,也不喊疼,照样爬起来,拍拍手,一张小圆脸憨憨的笑着,颠颠的跑来。 皇太极朗声一笑,一边一个抱起来,大步走到海兰珠身边。海兰珠从炕上拿出煨好后温了许久,还热乎乎的甜汤递给他:“去的时候还是大热天,要喝冰的,现在都要热乎乎的了。” 皇太极放下两个孩子端起来就呼啦喝了一大口,满足道:“在外头就天天想你给我做汤喝,好不容易回来了,终于喝上了。” 他又逗了一阵小福安,再考考福临的书,觉得十分满意。孩子被乳母带走后,他便立刻露出了本性,大门一关,狼一样扑上来,边上下其手边道:“又解决了一件大事。” 海兰珠根本来不及思考他的话,便陷入一片旖旎中,长长久久的瘫软无力,只有伸手紧紧箍住身边的人,随他一道起起伏伏。 没过几日,代善便如皇太极预料一般,主动提出,不能与大汗平起平坐。皇太极十分满意,稍稍辞让,便领了代善的心意。他终于实现了南面独坐,整个大金,终于没有人能再束缚他。海兰珠能感受到,南面独坐的那一刻,皇太极比当初得到汗位时更加兴奋。毕竟汗位并没有带来与之匹配的权力,他经过这几年的苦心经营,才终于让□□哈赤留下的这个烂摊子有了起色。 夜里,皇太极望着妻子与孩子,难得在自己屋里多喝了几杯。海兰珠爱恋的抚过他的额角与发辫,原来乌黑的发,现在也隐隐有了几根银丝。 皇太极握住她的手,嘆道:“我的海兰珠,还是和当初嫁给我时一样美,可我却越来越老了。”两人整整十七岁的差距,他没提过,却始终放在心上,“若哪一天我先走了,我该把你託付给谁?” 海兰珠有些哽咽,眼睛里沁出水光。她抬眸笑了笑,抚过皇太极眼角细小的纹路,柔声道:“既然放不下我,就不要先我而去,我们要一起去北京,一起变老,一起看着孩子们长大……” 皇太极在朝堂上大刀阔斧改革,仿照汉制,逐渐建立起越来越完备的国家机构,不断加强汗权,连带着海兰珠在众多贝勒福晋中的地位也越发抬高。 原来大贝勒福晋叶赫那拉氏时常与大妃海兰珠同座,然而她的丈夫已经主动让位,如今她再有不满,也只好愈加恭敬忍让起来。 皇太极的声望日高,从大金渐渐传到大明。大明将领一改天命时期对□□哈赤暴力愚昧的印象,纷纷对皇太极赞誉有加。短短时间里,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的明廷将领皆主动归降,他们不仅带来了为数不少的坚兵利器,更使明廷的辽东防线全面崩溃,一时间,大金上下士气大涨。 三月,皇太极在渖阳举行了空前的阅兵仪式,金蒙汉三族,共十一旗军前来参加。大金的旗兵,终于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掌握在各个旗主贝勒手中。皇太极俨然拥有了后金汗国凌驾于各旗主贝勒的绝对权力,这些整齐划一,气势非凡的军队,终于成为了为整个国家效力的正规队伍。 后方朝鲜已伏,前方明廷也元气大伤,皇太极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到来,是时候腾出手全力消灭林丹汗了! 海兰珠想起往事,忽而笑道:“当年,若我没有逃到大金,没有遇见你,只怕早已被送到察哈尔,嫁给林丹汗了。”也许,前世的海兰珠,便是这样阴差阳错,与皇太极错过了整整十年。 皇太极闻言,定定看着她,眸光深邃:“既是如此,我更应该将他除掉。”他将妻子抱进怀里,嘆息道,“你来到我身边,真是太好了,我没办法想像,如果没有你陪,我该怎么过……” 海兰珠微笑,眼眸里星光点点。他们好像生来就註定要在一起。她也无法想像,前世的海兰珠,如何孤独的度过前面的二十六年。 然而再想起蒙古,想起林丹汗,她却不得不想起林丹汗的八大福晋,正史中,皇太极似乎娶了林丹汗的遗孀,且不止一位。她突然推开皇太极,一脸严肃问道:“林丹汗的八大福晋,你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皇太极闻言一愣,出兵计划才有雏形,何时能胜利尚未可知,他怎么会想到林丹汗的妻妾,“不知道,眼下还早,根本没考虑到这些。” 海兰珠满脸不信:“真的?” 皇太极不明白妻子的意思,稜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个疑惑的神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哪里会想到?” 海兰珠盈盈的水眸认真的打量他半晌,这才满意的点头:“好吧,相信你。”然而她还是不放心,“现在想不到,那以后呢?打败了林丹汗,你要怎么处理她们?” 第167页 皇太极仔细想想,突然觉得她的担心不无道理。蒙古人与汉人不一样,林丹汗的这些福晋各个身家不菲,光是财产人口,就足够令人垂涎的了,更何况她们还在普通蒙古民众间有不小的影响力。若倒是林丹汗战败身死,这些福晋…… 他突然笑了,感到妻子还是像才嫁给他时那样,爱吃飞醋,想独占自己,他觉得格外满足——她一点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爱他。 “你放心,我还是一样,有你就够了。” “若她们的财产人口太多呢?” “有你就够了。” “若大臣贝勒们一起来劝你呢?” “有你就够了。” “若她们执意要嫁给你呢?” “有你就够了。” “若——啊!” “都说了,只要你。”皇太极打横抱着她大步朝床榻走去,“这就证明给你看……” 第91章 归附 91 归附 天聪六年四月, 皇太极集合蒙古诸部约十万兵力,与林丹汗决战,意图征服整个漠南蒙古。 林丹汗听闻大军压境,竟然立刻收拾行帐,率部众西奔而去, 同当年科尔沁一役如出一辙。皇太极兵分三路穷追不捨一个多月, 直到得知林丹汗已渡黄河而去, 这才停止追击, 率众返回, 沿途中收拢众多察哈尔部众。 反观林丹汗, 不但逃跑途中部众大量流失,更面临着银粮短缺的境地, 因而屡屡侵犯明地掠边取粮,过得苦不堪言。 海兰珠知道林丹汗必然败亡的结局,对此战没有太多担忧,只细细叮嘱皇太极保护自己,又吩咐他身边的侍从更加用心。只是没听到林丹汗福晋来归,她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阿娜日从外间匆匆而来,左右张望后, 关上门悄声道:“格格,人找到了!” 海兰珠一愣, 遂想起来她曾吩咐敦达理暗中寻找多尔衮府上那位刘大夫的家属。当时他自尽而亡, 消息尚未传出,家属却仿佛早已知道, 连夜出逃,一路越过大明边境而去。找了这么久,她原以为不会再有结果,今天却突然来了信。 “在哪儿找到的?可带回来了?” 阿娜日回道:“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却不知哪里发了财,一路逃到长江边,途径有灾荒的地方,竟也拿得出换粮食的钱。他们要渡江的时候被咱们的人拦住了,这会儿已经悄悄带回来了。” 一个在大金当大夫的汉人,哪怕给前任大汗瞧病,也不该有这样多的横财。海兰珠点头:“好好的审一审,但也别教人知道。”家属这样急着逃走,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她有预感,这件事一定没那么简单。 …… 夜里,皇太极拿了《汉书》中一册认真翻看。 他近来翻看了不少历代史书,似乎在找些什么。海兰珠安顿好两个孩子,回到屋里关了门:“你在找什么?看了这么多日的书。” 皇太极抬起头,将手上的书递过去。海兰珠接过一看,这是《汉书》中的《元后传》,元后乃汉元帝皇后,王莽的姑姑王政君。王氏家族庞大,班固并未将其併入《外戚传》,而是单独成册。 书页上,皇太极特意以硃笔勾画,其中一段:“初,汉高祖入咸阳至霸上,秦王子婴降于轵道,奉上始皇玺。及高祖诛项籍,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玺,世世传受,号曰汉传国玺,以孺子未立,玺臧长乐宫。”被完整的圈出来,上书“例一也”。 海兰珠瞭然:“你在看传国玉玺?”皇太极笑着点头:“你可知道这玉玺的传说?” 海兰珠点头,传国玉玺应当能算是个流传了几千年的故事,多数人都能说上一两句。“传说秦始皇命丞相李斯以和氏璧早传国玺,上以秦篆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后来被视为皇权正统的信物,流传千年,屡次失踪,又屡次出现。” 皇太极赞许点头:“不错,都说这传国玉玺始于秦始皇,然而遍览《史记》,从未有过‘传国玺’之说,《汉书》中也只有天子玺、皇帝玺的说法,直到这个《元后传》里,才头一次有了‘传国玺’的说法。” “你是说,这传国玉玺,根本就是后人杜撰的?”海兰珠十分震惊,传国玉玺于她而言一向只存在于传说中,可她从来没怀疑过它的真实存在。 皇太极微微一笑,又翻出另外两本书:“《晋书》等后代史籍中,对传国玺上的字又有不同的说法,在历代法帖碑文集中,也有其他版本,不能确定传国玺是否杜撰,但至少后代造假不少。” 他把书卷一一收起:“传说传国玺流入元顺帝手中,从此失落在大草原。” 海兰珠定定看着他:“林丹汗。”夺来“传国玺”之日,便是他称帝之时。 …… “格格,来了。”中宫里,阿娜日在海兰珠耳边低声道。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特意等到天色渐暗,诸位贝勒大臣都离开后才把人带来。 海兰珠示意附近各处都派人把守好,才道:“带进来吧。”那大夫的夫人审了两日,嘴巴严实的很,不论怎么问,都只说要见上头的人才肯说。敦达理无奈,只好将人悄悄带过来。 第168页 两个侍卫押着个被绢丝堵住嘴的落魄妇人,悄无声息从侧门过来,沿着中宫背后绕行至门边,将妇人带到海兰珠身边。 海兰珠低头打量面前静静跪着的妇人,只见她发丝凌乱,脸色灰白,嘴里堵着块绢丝,形容狼狈。只是她眼神坦然,一点不见挣扎,倒让人有些刮目相看。 她示意阿娜日取下妇人嘴里的绢丝:“说吧,你为何要见我?” 那妇人有些迟疑,似乎想确认眼前的海兰珠到底是什么身份。阿娜日道:“有什么话赶快说,大妃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 妇人眼神一亮:“大妃?”然而转瞬又暗了下去。她躬下腰磕头:“我夫君犯罪,皆是迫不得已,我什么都愿意说,只求大妃,放了我的两个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妇人有一双儿女,大的男孩八岁,小的女孩才五岁。海兰珠也是做母亲的,明白她的心,遂道:“只要你说的全是真的,待我查实,我便饶了两个孩子,将他们放到农庄里,找好心的夫妇养活。” 妇人登时留下了眼泪,在灰扑扑的脸上留下两道痕:“谢大妃开恩!”她朝海兰珠行了大礼,才缓缓道,“我夫君,原来是前任大妃身边的大夫,专门给大妃调补身子。” 海兰珠点头,这她知道,是阿巴亥将这大夫给了多尔衮。 “然而有一日,大妃忽然将我夫君全部拨到了十四贝勒爷的旗下,成了贝勒爷府上的包衣,从此不再侍奉大妃。我们本来十分紧张,以为不小心触怒了大妃,可后来有一天……”她眼里闪过痛苦,声音有些哽咽,“大妃突然悄悄派人来,要我夫君,配些会让伤口久不癒合的药……” 海兰珠心里咯噔一下,伤口久不癒合会增加发炎感染的可能,当年□□哈赤就是因此而猝然长逝…… 她沉吟片刻:“先汗……可是用了他的药?” 妇人已然泣不成声,伏跪着点头:“正是……先汗之死,不只是因为这一个药,还有其他替他看诊的大夫,都有涉及,只是有多有少……大妃心思缜密,不敢让人全都知晓,我夫君,是因为后来遭人威胁,才知晓的……” “何人威胁?”此人定然与之后多尔衮之事有关。 妇人摇头,低泣道:“我也不晓得,他只告诉我,有人以此要挟,若不照吩咐办事,便会将此事透露出来,到时候我们全家都逃不了……我夫君日夜担忧,早早的给我们备下钱财,事发那日,他被带走前,就让我们赶快走……” 海兰珠不禁皱眉,此人既然能知道这样的秘辛,应当与阿巴亥关系不浅,可为何要害多尔衮?不对,此人没有害多尔衮性命,只是让他无法生育…… 海兰珠心里闪过些年头,却没来得及抓住。“我知道了,待我查实,会兑现承诺。你先下去吧,我让人安排你和你的孩子们住在一起。”她当场便吩咐敦达理好生安置这三人,同时也要严加看管,不能走漏消息。 这边的调查尚未有进展,草原上却传来了消息——林丹汗得了天花,命不久矣! 皇太极一面高兴,一面又失落。他与林丹汗是生来註定的宿敌,他备战多年,已然万事俱备,只待使出致命一击时,对手却自己不行了。 夏末秋初时,林丹汗终于一命呜呼,余下的蒙古部众登时一阵混乱,不知该何去何从。此时的皇太极正号领军奔袭宣府、大同,花了五十余日攻陷明朝大小城堡50余座,取得物资无数。消息传到渖阳,海兰珠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的预感十分准,林丹汗一死,他的八位福晋们便蠢蠢欲动,其中排行第四的窦土门福晋巴特玛.璪,便在部下的护送下,直往后金而来。 皇太极尚在行军拔营中,夜晚驻军时,诸贝勒才上报窦土门福晋正朝军队而来,便有野雉入帐。 代善等人一愣,当即朝皇太极跪拜:“大汗,有凤来仪,此乃祥瑞之兆!窦土门福晋,宜纳之!” 皇太极瞪着那只在汗帐中昂首阔步,四处熘达的野雉,脸色阴晴不定。这底下站着的,没一个人不知道他对大妃海兰珠的宠爱,为了让他娶这个蒙古女子,竟弄了这么一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正想着,外头便有士兵来报:“禀大汗,察哈尔窦土门福晋已至,欲求见大汗!” 众人仍眼巴巴望着他,等着回答。皇太极迅速起身:“此事容后再议。”说完,便大步出去,迎接客人。 第92章 归附(二) 92 归附(二) 明黄汗帐数十丈开外, 一众做蒙古打扮的男男女女,中间簇拥了一对母女,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十来岁。 母女两个皆体态丰盈,脸盘圆润, 双眼圆而亮, 是蒙古人眼中的美丽女子。只是经过好几日昼夜不歇的赶路, 两人的绸缎袍子缺了点柔光, 脸上也有些风尘僕僕。 皇太极高大的身影大步行来, 如炬的目光在面前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中间这对母女身上。巴特玛.璪才丧夫,此行就是冲着皇太极而来。听说他能征善战, 威名远播,后金原来一片混乱的局势,在他力挽狂澜下已经渐渐稳定。 巴特玛.璪一路行来,忐忑不已。她无数次想像后金汗的模样,甚至隐隐担心他是个凶悍威武,蛮不讲理的女真汉子。此时却见眼前的男子,身材颀长, 五官深邃硬朗,眉目如电, 俨然是个俊美的男子。 第169页 巴特玛.璪心中的忐忑渐渐消失, 化为难言的紧张与羞涩,一张圆满的脸盘上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红晕。她悄悄拉了拉怯生生的女儿, 对着皇太极拜下:“巴特玛.璪特率六千众拜见大金国汗,我等愿归附大金!” 身后跟着的一种蒙古人,一见女主人下拜,纷纷跟着对皇太极行礼。 皇太极闻言,上前两步,亲自将巴特玛.璪扶起,沉声道:“福晋远道而来,是我大金贵客,不必多礼。”他双手轻触到巴特玛.璪双臂,待她一起身,便迅速放开。 巴特玛.璪受到热情的接待与礼遇,有些高兴,只是微红着脸,却怎么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 皇太极揣着明白当糊涂,将蒙古来客一顿安置,第二日又设宴款待,便先派人将窦土门福晋一众送至渖阳,交由大妃海兰珠接待。 窦土门福晋心中失落,却碍于颜面不能直言,只好先行去了渖阳城内的汗宫。人没嫁成,却要率先面对大妃。 汗宫宫室并不多,但皇太极只有海兰珠一位妻子,后宫尚有空着的殿宇。海兰珠便将东宫收拾出来给她。 汗宫门口,众贝勒福晋们跟着大妃海兰珠迎接窦土门福晋。巴特玛.璪远远的就看到众人中心的一抹亮色,此女身段纤柔轻盈,身着浅蓝色旗袍,上以细金线绣花鸟纹,脚踩花盆底,头戴金钗翠簪。她看来不过二十出头,肤色白净细腻,面目秀丽温润,一双波光盈盈的眉目顾盼神飞。想来这就是中共大妃海兰珠了。 她领着女儿上前,对海兰珠拜道:“巴特玛.璪见过大妃,见过各位福晋。” 海兰珠笑容恬静,上前将她轻轻搀起:“福晋乃大金贵客,毋需多礼。”她心中不喜,却仍是要款待这对母女。 东宫久无人居,此时来客,已经擦洗一新。巴特玛.璪习惯了蒙古人的游牧生活,头一次住到这样结实固定的宫室中,觉得十分新奇。海兰珠也在蒙古生活许久,明白她的好奇,便派了人领着她到处看一看。 巴特玛.璪在城里走马观花一般四处参观一阵,越发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地方,心里不禁欢喜起来。听说大金国汗是个喜欢汉人礼仪教养的,她便恭敬有礼,日日到大妃宫中请安。 “格格,窦土门福晋来了。”阿娜日进屋回道。海兰珠才刚早起,陪着两个孩子用了早膳,又吩咐丫头将他们分别送去了教书的先生那里。巴特玛.璪也是个有能耐的,日日都这么早便来。 她放下才轻抿了一口的茶水,示意阿娜日将巴特玛.璪请进来。巴特玛.璪行了礼,便坐下来陪着海兰珠喝两口茶。 外头传来一阵小女孩玩闹的声音,正是马喀塔与巴特玛.璪的女儿赛青。巴特玛.璪笑盈盈道:“想不到我家赛青能与小格格这样投缘。” 海兰珠遂笑道:“如今宫里就马喀塔这一个小姑娘了,好不容易有个同龄的玩伴,这丫头可开心着呢。”塔尔玛去年也远嫁去了蒙古敖汉部,许久才回来一趟,马喀塔一个人,难免觉得孤单。 巴特玛.璪眼神微闪,四顾而言:“大妃实在是好福气,这样大的后宫,竟只住了大妃一人。大汗如此厚爱,只不知大妃是否也偶尔觉得寂寞?我在察哈尔时,虽有时也与其他福晋们有些嫌隙,但到底人多了,互相能有个照应。”她是在暗示海兰珠,皇太极的后宫里需要更多女人来填充。 海兰珠心生不悦,仍不动声色道:“虽说汗宫里只我一个,可大汗兄弟子侄颇多,府上的福晋们时常来给我请安,陪我说说话,我倒也不觉寂寞。” 巴特玛.璪扑了空,略咬咬唇道:“如此甚好。”她抬头看向外面的两个小女孩,“大汗统领着全国,威名远播,如今我们察哈尔又归附了不少人,都对大汗赞誉有加,只有一点,有些不大理解……” 她那眼睛偷觑海兰珠,海兰珠放下茶杯:“哪一点?说出来,兴许我能为你解惑。” 巴特玛.璪闻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大汗这样一个难得的当世英雄,膝下却只有三位阿哥,子嗣上,总觉得少了些……” 海兰珠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垂下眼眸,唇角微勾:“这话可要谨慎。三位阿哥,个个都深得大汗喜爱,大汗尚且不忧心,旁人又怎能随意置喙?” 巴特玛.璪又是一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悻悻离去。 不多时,皇太极率军归来。 一入汗宫,他心里便不可遏制的升起愧疚与忐忑。战战兢兢走到中宫,见到海兰珠,却没有意料中的气恼与埋怨。 “海兰珠,你……不生气吗?” “生气?”海兰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笑盈盈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她嘟起红唇,不满的转过身背对他:“当然生气,人家都上赶着主导住到我跟前来了,一会儿说宫里人少,怕我寂寞,一会儿又担心你子嗣太少,倒好像都是我的错。” 皇太极一听,顿时着急起来,从背后伸手覆上她双肩:“不是你的错,我从来没觉得身边缺女人缺孩子,我有你就觉得够了!”见海兰珠还是背转着身子,双肩微微颤动,他更急了:“我不会娶她!一路上代善他们劝了我许多次,我都没有答应,你放心,今晚的宴席上,我就直接拒绝他们!” 第170页 “哈哈哈……”海兰珠实在憋不住,终于笑出声来。皇太极先是一愣,随即才松了口气,哭笑不得起来。海兰珠转过身,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柔声道:“我没生气,你为了我,明明娶一个女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却要顶着这样大的压力,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她轻轻抚摸皇太极略显疲惫的脸颊,轻声道:“你为了我能忍,我为了你也能。”巴特玛.璪只是林大汗八大福晋中的侧福晋,是头一个来的。不久,必然还有更多人要来,她怎么能现在就退缩? 是夜,皇太极大宴蒙古诸人,众贝勒福晋们皆列席。窦土门福晋乃是此间最重要的宾客,自然坐在一众女眷上首。 众人对巴特玛.璪的心思都心知肚明,只是无人点破,皆在观望状态,只等大妃与大汗表态。如今贵客在此,海兰珠不明言,也不殷勤,只坐在上座,静静等着其他福晋们好生招待客人。 席间,巴特玛.璪始终忐忑不安。她心里明白,自己不清不楚在汗宫里住了这些日子,今夜,大汗便要给她一个交代了。 不一会儿,皇太极站起来,向巴特玛.璪举杯:“福晋远道而来,诚心归附我大金,这份信任,我皇太极,感激不尽。”他又朝其他蒙古部族道:“我皇太极愿与大伙儿同生死,共荣辱!” “好!”底下蒙古汉子们一声吼,纷纷痛饮。巴特玛.璪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刺激的她脸上越发红润,胆子也大了不少。她上前福身道:“我新寡不久,身边只有一个孤女赛青,望大汗能为我做主……”到底是个妇人,也不敢说得太过直白。 周围登时一阵起闹,众人眼睛纷纷看过来,只等着大汗发话。窦土门福晋如此说,难道大汗还能拒绝?看来大妃一枝独秀的地位,就要不保了。 皇太极先看一眼海兰珠,嘴角轻轻勾起,朝她安抚一笑,随即便朝巴特玛.璪点头道:“福晋此言很有道理。福晋来时,我行军帐中竟突然飞入了野雉,诸贝勒皆以为,此乃天降祥瑞,意寓着大金将有大喜事,我也深以为然。” 巴特玛.璪心跳顿时加快,低着头不敢直视高高在上的皇太极。其他人则屏息凝神,只等着皇太极一锤定音。 皇太极忽然伸手一指:“岳托!”岳托应声出列。 “攻克察哈尔,你功不可没,便由你娶了窦土门福晋吧。”岳托早已接了皇太极的知会,当即领命。娶一个女人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是个富有的女人,将来窦土门福晋的部众财富都将归他所有。 众人皆是震惊,这样大一块肥肉,大汗竟然如此轻易就拱手让人了!巴特玛.璪顿时脸色灰白,心里的希望全部都落空了。原来一国之汗的福晋,如今成了一个贝勒的侧福晋,落差如此之大,她一时无法接受。 然而众目睽睽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谢,满脸僵硬接受其他人的恭喜。 第93章 消息 93 消息 巴特玛.璪心中不忿却无处发作, 身在宴席,只觉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俱是讽刺。她独自郁郁而行,欲远离片刻。 走出几步,喧譁声渐低, 她心中的羞辱感终于少了些。她不了解岳托,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善待她们母女。当初林丹汗一死, 她是头一个下决心要来大金的, 原以为那六千部众与丰厚的财产, 是一个大大的筹码, 谁知她竟落到这样的地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福晋留步。”巴特玛.璪转身一看,一个二十来岁, 身着胭脂色镶边旗装的女子缓步而来。她眉目间偶尔能寻到两分大妃海兰珠的影子,然而红润的面色与明媚的眼眸又与大妃恬静柔美的气质大不相同。 巴特玛.璪调整了脸色,换上笑容问道:“原来是侧福晋。”来人正是布木布泰。她住在东宫时,布木布泰便时常来陪伴。既然是大妃的亲妹妹,她也不好拒绝,因而时间不久,两人也算熟稔。 “方才人多, 还未来得及好好恭喜福晋,来日喜事, 我还要去喜宴上喝一杯。”布木布泰来到巴特玛.璪身侧, 热络道。 巴特玛.璪一窒,随即又笑道:“哪里, 我初来乍到,往后还指望侧福晋能多多指点呢。” “好说好说,都是我应该的。”布木布泰笑着应和,随即却又露出可惜的神情,“只是福晋原来就身份高贵,又是第一个来大金的察哈尔福晋,怎么看都是要当汗妃,如今倒真有些可惜了。” 她语气真挚,说得巴特玛.璪又是一阵难受。“我自知配不上大汗,如今后半生也有了依託,便知足了。” 布木布泰摇头嘆息:“福晋可不要妄自菲薄,据我所知,原来大汗也有过纳娶之意,只是……”她欲言又止。 巴特玛.璪一听,心里起了疑,连忙追问:“只是如何?” 布木布泰尴尬笑笑:“也没什么,是我偶然给姐姐请安时知道的。”她看巴特玛.璪急切的样子,遂道:“福晋也知道,大汗待我姐姐的真心日月可鑑,大臣们都劝大汗纳了福晋,大汗曾问我姐姐是否应允,姐姐说……福晋不是林丹汗的大福晋,配不上大汗……” 她倏然捂住嘴,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眼睛却偷偷看着巴特玛.璪的反应。果然,巴特玛.璪立刻露出了些震惊的神色,转而又是愤愤不平:“我第一个来,财产却不比囊囊福晋少,怎么能因此就认为我配不上大汗?” 第171页 布木布泰遂又安抚:“福晋别急,是我莽撞了,姐姐原来也让我不要同别人说…”她四处看了看,见没有旁的人关注她们,便凑过头悄声道:“要我说,若福晋能拿出些有分量的筹码,也不至于这样。” 巴特玛.璪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有分量的筹码?” 布木布泰想了想道:“比如传国玉玺,听闻传国玉玺为元顺帝带至草原,随后在察哈尔王庭代代相传,若有这样的东西,大汗必然另眼相看。” 巴特玛.璪先是一愣,随即黯然苦笑:“我没有生儿子,哪来的传国玉玺?” 布木布泰眼神一闪,不经意问道:“福晋这么说,这传国玉玺实在苏泰福晋手中了?”苏泰是叶赫部女子,嫁与林丹汗为侧福晋,生一子额哲,也是林丹汗唯一的儿子。 巴特玛.璪点头:“总共这么一个男孩儿,自然是给了她,连囊囊福晋也没摸着那玉玺。都以为是个传说,若不是我无意中见到过一次,压根儿不知道在苏泰福晋手上……”她摇头嘆息,“如此说来,是我痴心妄想了……”还有囊囊福晋和苏泰福晋在,大汗哪里能看得上她呢? 布木布泰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也不再多说,只安慰:“福晋不必灰心,岳托贝勒虽是子侄辈,却和大汗从小一处长大,感情深厚,很受重用。” 巴特玛.璪只落寞点头,心里的不满与失落渐渐化为自怨自艾,也不再多言。 ………… 远离了宴饮,四周宫室皆是一片黑暗寂静,只红墙边一间配殿里,隐隐亮着些灯火。 敦达理手上举着灯笼照路,弓着腰一路引着皇太极过来。离这间配殿十步处,两人止步,皇太极伸手拦住敦达理,示意他在此处看着。 敦达理小声问:“大汗,可要通知大妃?”他一路上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出什么么蛾子。 皇太极想了想,随即摇头:“不必了,我自会同她说。”他遂独自上了台阶推开门。 屋里烛光摇曳,隐约端坐着一个胭脂色旗装的女子。听到开门声,那女子立即站起,朝皇太极走来。她从朦胧中渐渐变得清晰,那张与海兰珠两分相似的脸上,唇角微扬,浮现出一个温婉柔情的笑。她盈盈福身下拜:“布木布泰见过大汗。” 皇太极虚扶一下,走到炕边坐下,沉声问道:“听说你有要事要‘单独’见我?”听到传话时,他也一愣,不知道她能有什么样的要事。 布木布泰闻言,脸色一肃,咬了咬唇,上前跪下:“提出这样的请求,是我逾越了,然确实是要事。”她深吸一口气道,“传国玉玺,现正在林丹汗独子额哲的手中。” 皇太极闻言眼神一暗,盯着布木布泰半晌,面无表情开口道:“我派人四处探访尚无确切消息,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布木布泰双眸水光盈盈,轻轻抬起眼睑,小心翼翼觑一眼皇太极,才刚触碰到他的视线,又如受惊的小鹿般移开湿漉漉的眼。她低头道:“是窦土门福晋亲口告诉我的,她曾亲眼见过那传国玉玺,她原想同姐姐说,可又觉得姐姐似乎不大瞧得上她,正好又与我投缘,便悄悄告诉了我……” 皇太极还是面无表情,丝毫没有露出欣喜或是赞赏,布木布泰不禁心中忐忑,更加紧张起来。半晌,皇太极又问:“既如此,你为何不先告知海兰珠或多尔衮,反而如此大费周章来见我?” 布木布泰早想好了如何应对,立即道:“大汗明鑑,姐姐与我,误会颇多,多有嫌隙,想来,不愿听我多言……至于贝勒爷……”她欲言又止,一张脸憋得红起来。 “多尔衮如何?”皇太极追问。 布木布泰倏然磕头道:“贝勒爷,对大汗不满已久,在府中曾多次对我袒露,我,我怕他……我以为此事,还是亲口告诉大汗最为妥当!” 屋里一片寂静。 皇太极一言不发,布木布泰紧张的难以抑制的双肩微颤。半晌,皇太极只淡淡道:“话我听到了,你回去吧。” 他再没有任何表示,站起身直接步出配殿。敦达理提着灯笼,战战兢兢等着,时间越久,心里越不踏实。好不容易人出来了,立马打着灯笼在前头带路。 布木布泰转过身,出神的望着皇太极的背影,心里越发没谱,不知道方才的话,到底有没有效果…… …… “格格,陈家夫人那里,有消息了!”宴席方散,阿娜日便急着在海兰珠耳边悄悄道。 海兰珠眼神一亮,四处找皇太极的身影:“大汗呢?到哪儿去了?从方才就不见他的影子。” 阿娜日环顾四周摇头道:“不晓得,敦达理大人也不见了,方才来报的人找不着,这才直接来找了我。” 回到东宫,安顿好两个孩子,海兰珠坐到塌边,迫不及待问道:“快说,都查出什么来了?” “我们按着格格说的,悄悄寻了画师,将目下能找着的,过去大妃身边有可能的人都画了像给陈家母子辨认,他们均说没有见过。”阿娜日关上门道,“后来便又画了十四贝勒府上的人,这可是费了许多周折,十四贝勒府上的人画师都没见过,每次都得悄悄的混入人群中观察,才能画出来。” 第172页 海兰珠点头,那么多人,还一个也没见过,确实为难人家了。 “您猜怎么着?”阿娜日眼里突然流露出不少震惊来,“他们认出个人来,竟是二格格身边的苏茉儿!” 海兰珠眼皮一跳:“能完全确定吗?” 阿娜日道:“原来陈夫人并没有认出来,是她家连个孩子认出来了。” “孩子?两个孩子会不会认错了?” 阿娜日摇头:“听着不像,我也问了,说是两个孩子,小的先进来,恰好见到画像说见过,咱们的人不信,又拿了许多画像去单独问大的,大的一看就指着苏茉儿的画像说见过。”她顿了顿,又道:“听说是有一天在家门外,见到苏茉儿与陈大夫偷偷的说话,陈夫人并不在,所以没认出来。想来他们每次联络,都是可以避开了旁人。” 海兰珠脸色很不好,如以此来,十之八九便要与布木布泰脱不了干系了。只是她不懂,布木布泰是多尔衮的侧福晋,为何要害自己的丈夫?当时布木布泰费尽心机嫁给多尔衮,她原以为是真心喜欢他,如今看来,却又好像不是…… 门突然开了,皇太极大步走来,见她正出神,开口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海兰珠一下惊醒,摇头道:“没什么。你呢?哪里去了?好久见不到影儿。” 皇太极揽过她一笑:“喝多了些,找个地方偷偷歇一歇,却歇过了点儿。” 海兰珠闻言立刻抬头,仔细看他半晌,见他脸色正常,没有饮酒过量的灰白,才放了心,略责备道:“往后可得当心这些,敦达理也真是,竟不晓得提醒你……” 第94章 玉玺 94 玉玺 不久, 林丹汗其余福晋们及他的儿子额哲率领部自青海大草滩返回河套地区,漠北外喀尔喀的车臣汗硕垒致函额哲,希望他移帐漠北。 消息传来,过了年关,才二月, 皇太极又命多尔衮、岳托、萨哈廉、豪格四人领兵一万, 深入大草原, 第三次远征察哈尔。此行主要目的乃寻找察哈尔余部, 而非攻城略地人, 为了减少损失, 皇太极特命叶赫部南褚跟随,若遇其姊苏泰, 则可劝降。 三月,多尔衮在西喇珠尔格地方福晋遇囊囊大福晋娜木钟,终于得知苏泰与额哲所在,当即派南褚前去劝降。原本就是孤儿寡母,林丹汗一死,便失了依靠,只凭着众人的拥戴成了首领, 实际并无任何野心抱负。南褚一来,二人当即出降。 至此, 察哈尔余部全部收回, 蒙古帝国终于彻底灭亡。囊囊福晋、苏泰福晋,以及林丹汗另外两位侧福晋俄尔哲依图福晋和伯奇福晋, 林丹汗的妹妹泰松格格等人,纷纷领部众随多尔衮前往渖阳,归附大金。 此次来客如此众多,渖阳城里接到消息,一面欢欣鼓舞,一面又忙碌起来。有了岳托的例子,贝勒们纷纷盼着能从察哈尔余部中分一杯羹,暗中打听蒙古女子到底身价几何;福晋们则摩拳擦掌,热烈讨论,仔细装扮,生怕被蒙古女子比下去。 然而最忙碌的却是海兰珠。尽管大金已经仿汉制建立了许多机构,但运行尚不成熟,许多大事上,还是按照老习惯进行。作为大妃,她需要负责大部分接待事宜,从给众多人口安排合适的住处,到宴席朝拜的次序,都要亲力亲为。 不出半月,多尔衮便率众归来,渖阳城门大开,皇太极带着海兰珠亲自至城外迎接。 远远的,多尔衮等四人领头而来,后面跟着为数不少的女眷们的车马。行至近前,多尔衮等人率先下马,大步上前对着皇太极与海兰珠下拜:“拜见大汗,拜见大妃!” 皇太极十分喜悦,亲自上前将他们一一扶起。不一会儿,身后几辆马车便徐徐开了,几个长相各异的风姿妇人款款步出。其中正中有两辆马车,装饰华丽,宽敞气派。 左侧一辆的妇人,身着烟紫色蒙古袍,手上抱着个小婴孩,鹅蛋脸,杏仁眼,身材丰满,一举一动皆透露着成熟的风韵。双脚落地后,抬头朝这边看来,嘴角扬起,露出一个笑,顿时明艷照人。想来这便是囊囊大福晋,她手中的婴儿,应该就是林丹汗的遗腹子阿布鼐。 右侧马车的妇人,则身材纤弱,一袭月白袍子,一双细长凤眸里含着些惴惴不安。她身侧站了个十多岁的男孩,一只手紧紧攥着母亲,脸上神情也与母亲如出一辙。几步外,南褚走过去,冲着这对母子鼓励一笑,两人方才放松了些。 娜木钟生产不过两个月,却一点不见孱弱。她将孩子小心递给身边跟着的乳母,遂笑着行到皇太极面前,盈盈下拜:“娜木钟见过大金国汗。”说完,又抬起头,一双杏仁眼里含着春露,沖皇太极微微一笑,俨然是没有把海兰珠放在眼里。 一瞬间,所有人的眼光都在三人之间游移,要看看大汗与大妃要如何应对。 皇太极抬手虚扶娜木钟,客气道:“大福晋请起。”娜木钟微微起身,脚下却仿佛不稳,身子往一边倾斜,眼看就要靠到皇太极身边,皇太极却纹丝不动,只拿眼神示意敦达理。敦达理眼疾手快,伸手便扶住了:“福晋小心。” 娜木钟脸色有点僵,随即又恢复正常:“才生了孩子不久,身子还未全恢复,请大汗赎罪。” 第173页 皇太极毫不介意笑笑,遂伸手牵住海兰珠到娜木钟面前介绍:“福晋,头一次见,想必还不认得,就由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海兰珠。” 娜木钟顿时有些难堪。在察哈尔,她是大福晋,说一不二,从不需要向哪个女人行礼。然而此时,人家是主她是客,皇太极这么做,是逼着她不得不低头。 她垂下暗含不满的眼眸,再抬起时,已是一片喜悦:“娜木钟见过大妃。” 那边苏泰母子也在南褚的引领下过来,冲着皇太极和海兰珠恭恭敬敬行了礼。 皇太极先让众位贝勒先回府休整,随后再进宫一道庆贺,他与海兰珠,则领着蒙古的几位福晋们先行安顿。 …… 十四贝勒府,多尔衮风尘僕僕归来。 布木布泰与诺敏一道迎上去,多尔衮仿佛是习惯了一般,直接走向布木布泰,又将诺敏尴尬的晾在原地。诺敏扬起的嘴角微微垂下了些,转而便识趣的收了手告退。 进了屋,再没有旁人,布木布泰一面帮多尔衮褪下铠甲,一面小心翼翼问:“爷,此行可有收穫?” 多尔衮疲惫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低头看一眼恭顺的布木布泰,略点头“嗯”了一声。 布木布泰心中一喜,又试探道:“爷……可是悄悄拿到了那东西?” 多尔衮点头:“拿到了,岳托他们还不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想着待会儿宴席上便找个机会悄悄交给大汗。” 布木布泰一听便有些急,她压下情绪,又细声问:“除了爷,可还有谁知晓?” “这是大事,怎么能给旁人知道?为了安全起见,我没有事先写信通知大汗,其他的,也只有苏泰母子知晓了。” 布木布泰眼珠子一转:“爷考虑的确实周到。这传国玉玺流传了千年,我也听过不少得玉玺者得天下……” 多尔衮一怔,凝眉一言不发的盯着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突然后退两步跪下,紧紧盯着多尔衮道:“爷,这玉玺如今落到了你的手里,旁人尚不知晓,这难道……不是天意?” 多尔衮眼神微闪,不置可否,半晌才道:“苏泰母子呢?” “苏泰……她原来就是要来大金找夫婿,贝勒爷一会儿向大汗求娶便是。”布木布泰早想好了对策,此刻顺理成章说出来。 多尔衮不由皱眉,慢吞吞坐到椅子上,忽而一笑:“你也是我的福晋,怎么与诺敏差别如此之大?你不介意我娶别人?” 布木布泰一愣,随即低头道:“我……我不介意,只要贝勒爷能得到心中所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她又抬头坚定道,“这汗位,原本就该是爷的,如今有了传国玉玺,是时候夺回来了!” 多尔衮眼里闪过巨浪,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阿哥,用了短短几年时间便成了大金炙手可热的虎将,箇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空无一物的双手握紧成拳,拥有权力的感觉,实在太诱人。 “一会儿我便向大汗求娶苏泰!” …… 不一会儿,众人便向汗宫去赴宴。近来归附之人众多,宴席时常有,只是像今天这样,人数如此众多的,却是第一次。 众福晋皆盛装打扮,欲在宴上艷压群芳,连阿娜日都格外重视,提前了许久便开始为海兰珠梳妆。 海兰珠望着镜中肌肤白皙,双眸如星,唇红齿白的女子,很是满意的点头:“你这上妆的手法是越发好了。” 阿娜日左右端详,摇头道:“哪里是我的手巧?分明是格格生得好呀!我来大金这么久了,也鲜少遇见能与格格媲美的女子。” 身旁两个玩耍的小傢伙跑来,瞪大眼仔细看着母亲。福临煞有介事指出阿娜日的错误:“不对,我长这么大了,还没见过比额娘更好看的女子。”他双手环胸,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转头问弟弟,“你说是不是。” 福安是个可爱又乖巧的性子,从来不反对哥哥的话,闻言立刻咧嘴笑着点头:“哥哥说的对!” 海兰珠扑哧一笑,嗔道:“快别这么说,给旁人听去要笑话了!” 不一会儿,看时辰差不多,海兰珠便携着阿娜日与两个孩子一道去了。宾客渐至,汗宫里渐渐热闹起来。 皇太极与海兰珠相携而坐,应付着轮流而来敬酒的众人。皇太极饶是酒量再好,也架不住这样多的人依次过来,连海兰珠都帮他挡了不少杯,两人皆有些头晕脑热。 不一会儿,几位蒙古福晋在娜木钟的撺掇下,将海兰珠拉下了座,到了别的席上痛饮。敦达理过来,在皇太极耳边悄悄说了两句。 皇太极抬头看一眼人群中的海兰珠,招来个小丫头:“好生看着大妃,若喝不了,你便帮她挡着,别教她受罪。”他站起来要走,又回头吩咐,“一会儿大妃回来若问起来,便叫她去书房。” 海兰珠连着喝了三杯,此时有些招架不住,原来白皙的脸颊此刻两朵红晕,衬托的越发娇艷。娜木钟清脆的笑声传来:“想不到大妃看来柔弱,酒量却不错!”她又端起一杯,“今日头一回相见,与大妃投缘,我敬您一杯!” 第174页 想不到娜木钟才生了孩子不久,竟还这样能喝。海兰珠不禁为难,想开口推辞。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囊囊福晋好兴致,这一路行来,我与诸位朝夕相对,福晋怎么不来敬我一杯?” 海兰珠转头一看,却是满脸笑意的多尔衮。多尔衮沖她一笑,略移步上前,将她挡在身后。 娜木钟原来是存心灌海兰珠,此时杯搅了局,心中不爽,多尔衮送上门来,岂能轻饶?她当即朝身边的几个人使眼色,大家立刻又一哄而上的灌多尔衮。 海兰珠脱了身,悄悄退出来,回头见多尔衮又有些担心,遂找人悄悄去将多铎那个混世魔王唤来。多铎最甜又擅饮,不一会儿便一人喝倒了那一桌人,将多尔衮解救出来。 趁着人多,一个小太监悄悄跑到多尔衮身边低声道:“大汗在书房。”多尔衮转头四顾,见无人注意,便移步而去。 书房里一片寂静,布木布泰正焦急又忐忑的等待。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间打开,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缓缓步入,又转头将门关上,径直到案边坐下。 布木布泰立即跪道:“布木布泰见过大汗,大汗能来,实在是我的荣幸!” “说吧,又有什么事?”皇太极低沉又平静的声音传来,教人一点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布木布泰一咬牙,叩头恨声道:“我要向大汗告发,多尔衮私藏传国玉玺!” 第95章 玉玺(二) 95 玉玺(二) 室内一片寂静, 皇太极忽而轻笑一声:“哦?怎么我没听说?” 布木布泰被他一笑搅得心乱如麻,然而箭在弦上,只得继续道:“多尔衮此行去到察哈尔,已然得到了传国玉玺。方才在府中,我劝他献玺, 可他说……玉玺在他手上, 便是天意, 还说……今夜要向大汗求娶苏泰福晋, 以免后患……” “这话真是多尔衮说的?” 布木布泰毫不犹豫点头:“千真万确, 我亲耳所听!” “我凭什么相信你?”皇太极冷冷道。布木布泰心下一惊:“大汗, 我……我对您忠心日月可鑑,我一听说玉玺下落, 便头一个告诉了您!” 笃笃笃——门口传来敲门声,敦达理的声音传来:“大汗,十四贝勒求见。” 布木布泰赶紧转头望着皇太极小声道:“大汗,多尔衮!多尔衮一定是来求娶苏泰福晋的,您下令搜查,一定能找到那传国玉玺!” 皇太极看也不看她一眼,沖门外沉声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 多尔衮的身影穿过夜色而来。他冷漠的看一眼布木布泰,上前两步沖皇太极下拜:“多尔衮见过大汗!” 皇太极一边抬手示意他起来, 一边站起身朝外走:“你府上的人, 你自己处理吧。”走到门口,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 停下脚步撂了句:“今天忍着点别闹出动静,你嫂子面子要紧。”毕竟是海兰珠的亲妹妹,众宾客都在,闹大了不好看。 多尔衮低头领命。布木布泰仍跪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瞪着皇太极远去的背影。多尔衮直起身,低头望着布木布泰,眼里渐渐涌起愤怒的波涛。 布木布泰惊恐的看着多尔衮,他明明早都同意了她的话,还要来求娶苏泰……如一座大山般压倒而来的身影,吓得直哆嗦:“爷,我……” “闭嘴!”多尔衮低吼着打断她,额角直跳的青筋显示出他压抑的怒火。他伸手一把掐住布木布泰的脖子:“你真以为这点小伎俩能骗倒我?不妨告诉你,你的婢女苏茉儿,早就全招了!” 布木布泰被掐得无法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颊由白变红,再慢慢转紫,手脚跟着直扑腾。门口传来安达礼冷静的声音:“贝勒爷,稍安勿躁。” 多尔衮想起方才皇太极的话,深吸一口气,猛的把布木布泰摔到一边,转过头去不愿再看:“去叫大福晋来,把人先悄悄弄回去。” 布木布泰倒在地上一边直咳,一边贪婪的呼吸着空气。多尔衮还不解恨,上前冲着她的腹部猛踢一脚:“我当初猪油蒙了心,才把你这么个女人娶回来!”眼不见为净,他说完便转身走了。 布木布泰痛得满脸涕泪,双手捂住腹部,蜷缩在地上低低呻吟,直到被两个侍卫架走,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书房外,海兰珠静静等着,见皇太极出来,两人一言不发,相携而去。 海兰珠有些呆傻的凝视着皇太极,一言不发。皇太极被她看得有些侷促,伸手摸摸鼻子:“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吗?” 海兰珠摇头,忽而认真道:“其实你不必这么费心顾及我的面子。” 皇太极微笑:“你不在乎,可我在乎,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牵连。”他紧了紧手,“走吧,咱们别再管了。” 夜色正浓,众人宴乐稍歇,喧譁声渐小。多尔衮手上托着个明黄锦缎小包裹,大步到皇太极面前,跪下朗声道:“大汗,此行察哈尔,苏泰福晋与额哲台吉献传国玉玺,天佑我大金,大汗得传国玉玺,乃天命所归!”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此,皇太极拉着海兰珠应声站起,率先扶起双膝跪地的多尔衮,然后才接过他手中的包裹,缓缓打开,露出个巴掌大小,方方正正的玉石。 第175页 他紧紧握着海兰珠的手,另一只手则高高举起手中的玉玺,在万众瞩目下高声道:“天佑大金!” 众人皆被他睥睨天下的气势怔住,多尔衮第一个反应过来,跪地高呼:“天佑大金,天命所归!”其他人也纷纷回神,跟着跪地高呼:“天佑大金,天命所归!” 呼声回荡在汗宫上空,海兰珠心潮澎湃,双膝一软,也要跟着跪下,皇太极却紧紧攥住她的手,十指交缠:“我的就是你的。” …… 十四贝勒府,多尔衮一言不发的回来。 诺敏跟在他身后,心中惶惶。布木布泰被抓了现行,如今正在柴房里由侍卫看守着,接下来就要细细审问。她不喜布木布泰已久,即使后来很长时间里都对布木布泰心怀愧疚,她仍然无法克制心中的厌恶。可今日布木布泰突然失势,她却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惴惴不安。 进了院子,眼看着就要分头而走,诺敏紧张问道:“爷,布木布泰……该如何处置?” 多尔衮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冷冷道:“好好审,从来大金那一日起,都做过什么事,有哪些人帮她做过,都查清楚来回我。” 诺敏被他冷淡的声音吓到,连忙冲着他的背影应声说是。多尔衮走了两步,却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身来。他伸手抚上诺敏的肩,眼里冰霜渐融,语气也温柔了不少:“咱们这个家,这些年,辛苦你了。” 诺敏只觉炙热的温度从多尔衮手上传到她的眼眶里,眼中微微沁出水雾。她立刻摇头:“不……不辛苦,我是大福晋,都是应该的……”说完又后悔,明明是想说,能听到他一句认可,什么都值了,出口却变了样…… 多尔衮眼神越发温柔,眼前的这个,才是真心爱他的人。他帮她理一理额角碎发,柔声道:“今儿累了,早些安寝吧。” 诺敏仿佛掉进了云雾里,懵懵的点头,直到多尔衮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回过神来。 第二日,诺敏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布木布泰,管家却来报:“大福晋,柴房里那位,连夜全都招了……” 诺敏不禁凝眉,接过管家递来的供述,细看起来。她越看越心惊,上面清清楚楚写了,她是如何利用从已故的哲哲口中得知阿巴亥毒害大汗的真相,又如何利用此事给多尔衮偷偷下药,最后再如何周旋于大汗与多尔衮之间的。就连曾经她“怀”上的那个孩子,也都是一场阴谋。从头到尾,她都是利用了那位大夫的致命短处。 诺敏不禁流下泪来,心中积压许久的愧疚与难堪,终于得到了纾解,她没错,从头到尾都是布木布泰自导自演的一齣戏…… “福晋……”管家看着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然而话还没完,“那位还说了,想见大妃一面。” 诺敏一惊,难道她还指望大妃能救她?然而毕竟是姐妹,她只得入了汗宫,面见海兰珠。 “竟然有这么多!”海兰珠望着手中满满五页的记录,十分心惊,“我不懂,多尔衮也是她的夫君,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诺敏摇头,这一点她也不解。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同她朝夕相对这么久,却什么也没发现,真是羞愧。” 诺敏家庭和睦,从小不与布木布泰这样心思深沉的人在一起,自然是不懂的。海兰珠摇头:“这样说起来,我是长姐,也没有发现,不比你好。” 诺敏突然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她说,想见你一面。” “见我?”海兰珠挑眉,“也罢,去见见她,正好问一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 十四贝勒府,东苑。诺敏有些紧张的领着婢女们在门外候着,时不时听听屋里的动静。 “福晋,咱们让大妃一人在里头,不会有什么事吧?”小丫头有些担心。 诺敏朝里头看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布木布泰被绑着,应该没事吧……”她有些不确定,握拳道:“一会儿有动静,咱们就立刻冲进去。” 屋里,海兰珠冷冷注视着被紧紧捆绑,斜在地上的布木布泰:“听说你想见我。” 才过了一天,布木布泰已经不复光鲜,形如枯藁,满身满脸的灰色。她无波的眼神里忽然注入了无限的火焰,灰扑扑的脸上满是狰狞的不甘:“难道你不想见我?不想看看我沦为阶下囚的样子?” 海兰珠道:“我不是你,不喜欢把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布木布泰冷笑几声,睚眦俱裂:“你赢了,你当然可以这么说!”她转头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声音迷幻:“说不定,在另一个地方,我赢了,而你,跟着你早逝的孩子一块去了呢?” 海兰珠猛的抬头:“你说什么?” 布木布泰看着她的反应,突然畅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一定也知道,对吧?你抢了我的丈夫,还抢了我的孩子,福临……本来是我的孩子啊……” 海兰珠的心里仿佛被一根针刺中,剧烈疼痛起来。她厉声喝道:“你闭嘴!” 第96章 前世 第176页 96 前世 “你怕了吗?因为被我拆穿。”布木布泰舔了舔唇角, 嗜血一般恶毒的盯着海兰珠,“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她突然呛了一口气,哆哆嗦嗦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又浑身颤抖的怪笑。 海兰珠压下心口的剧痛,拿出帕子擦去额角的冷汗, 淡漠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要见我只是想说这些话, 我便不奉陪了。”她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布木布泰止住怪笑, 一双通红的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沁出了水光。她缓缓开口:“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海兰珠脚步一顿, 站立片刻, 并不回头道:“你为什么要害多尔衮?他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布木布泰盯着空气中的一点, 眼角的泪终于低落:“多尔衮……他的确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相反, 他对我还不错。”她挣扎着爬起来,“如果我没做那个梦,也许会就这样和他过下去。可我想起来了,原本嫁给大汗的人,应该是我,是我!我不甘心,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怎么能白白给你夺走?凭什么你是万众瞩目的大妃,而我只是个贝勒侧福晋?” 海兰珠想起数年前那个奇怪的梦, 两世的布木布泰没有任何改变, 始终认为自己应该拥有一切。 她忽然明白了布木布泰的意图,处心积虑害死多尔衮, 在皇太极心中留下衷心的好印象,按照女真人收继婚的风俗,她便能顺理成章的嫁给皇太极……她摇头:“陷害无辜的人,只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布木布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下头捂着肚子闷声笑了许久,才喘着气道:“你跟我讲良心?若你不知道最后花落谁家,你还会嫁给他吗?” 会吗?海兰珠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她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以皇太极的个性与才能,根本不可能失败。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许多事情便已经脱轨,可她从没有一刻怀疑过,皇太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她摇头:“你说的不对,我不是因为他会成为大汗而嫁给他,”她唇角弯起一个笑,眼睛里闪着光,仿佛想起来什么开心的事,“只是因为他是皇太极。” 布木布泰愣住,她突然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甩得她头脑发涨,心里溢满滔滔怒气。她突然全身挣扎着朝一边的花瓶架子撞去,花瓶打了个轱辘,“啪”的一下掉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片。 布木布泰手脚被缚,身子无法控制,双手重重压在破碎的瓷片上。锋利的瓷片扎进她的手掌,顿时鲜血直流。 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诺敏率先冲进来,大喊道:“发生了什么事?”海兰珠从汗宫带来的侍卫闻声也立刻冲进来,将海兰珠护在中间。 布木布泰形容疯癫,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海兰珠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果然,布木布泰冲着紧张的诺敏道:“大福晋,白白恨了我这么久,不想知道贝勒爷心里的人到底是谁吗?”她如刀锋一般的眼神瞥向海兰珠:“就是这个你一直当作好姐妹的人,我的亲姐姐。” 诺敏仿佛没听懂,呆呆的站在原地瞪着布木布泰,半晌,才有点不敢相信的转头去看海兰珠:“她说的,是真的吗?” 海兰珠对着诺敏,只觉心里一阵苦涩,嘴里只能慢吞吞吐出两个字:“诺敏……” 门口传来一阵呼声:“贝勒爷——” 一道修长的身影迅速的冲进屋来,微微喘着气在屋里迅速打量起来,正是多尔衮。他低头看一眼狼狈的布木布泰,径直走到海兰珠身边,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几遍,确定她没事,才放心:“你没事就好。”他进来这一会儿,竟是完全没注意到海兰珠身边的诺敏。 布木布泰盯着眼前的几个人,冷冷道:“这下你懂了吧?” 海兰珠绝望的闭眼,这是她最不想让诺敏知道,也觉得最对不起她的事。多尔衮皱眉:“你胡说八道什么?” 诺敏却突然轻笑一声,海兰珠不禁上前两步:“诺敏,你——” 诺敏后退两步,脸上的笑越来越大,眼里却不住的落下泪来,又哭又笑:“我真傻,两个我最亲近的人,这么多年都没发现……” 多尔衮不懂她在说什么,凝眉上前,伸手要抚去她脸上的泪珠:“你怎么了?”不同于往日冷冰冰的语调,他语气里竟是难得的带了一丝温柔。 然而诺敏却没有发现,一面后退避开他的手,一面摇头:“我没事,我没事……”她说着,竟是跌跌撞撞,逃也似的离开了。 多尔衮怒瞪着布木布泰:“死到临头,你又耍什么花招?” 布木布泰也不看他,冷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和我姐姐的事,你以为能永远瞒下去吗?” 她这话若是教旁人听去了,只怕要掀起惊涛巨浪,好在今日在场地都是心腹。多尔衮气得吼道:“给我堵住她的嘴,拖下去!”侍卫们应声行动。多尔衮急急的就想往外走,走了两步,却又折回来,眼神复杂的望着海兰珠,欲言又止:“海兰珠,我……” 海兰珠沖他摆手道:“你不用管我,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快去看看诺敏吧,她……怕是误会了。” 第177页 多尔衮转头朝屋外看了一眼,屋外除了几个侍卫丫头,早没了诺敏的身影。他摇头道:“我先把你送回去,一会儿再与她谈一谈吧。”此刻他心里也有些不确定,还需要一些时间。 两人走到府门口,婢女掀开帘子,海兰珠就要坐上轿子。才跨出一步,她又忍不住回头对多尔衮嘱咐道:“多尔衮,诺敏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待她。” 以往说这样的话,多尔衮常会不耐烦。今日他却笑了,笑得格外真挚,海兰珠无端生出了错觉,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别扭可爱的少年。他微微点头:“我知道。”二人相顾无言,海兰珠却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他的变化。这么多年,她已为人妻为人母,他也已经成家多年。那个醉酒后对她猝然表白的少年,终于放下过去,开始学着珍惜眼前人的好。 街角便传来仪仗声。二人循声望去,一顶宽敞气派的明黄轿子徐徐行来,轿夫侍卫们整齐的列着队,这正是皇太极出行的阵仗。 到得府门口,太监掀开轿帘,身着玄色蟒袍的皇太极从里头出来。多尔衮当即跪下:“见过大汗!” 皇太极上前将他扶起来,一手牵过海兰珠:“给十四弟添麻烦了,我这就把你嫂子接回去。”他语气正常,一贯的谦和,海兰珠却察觉出他似乎不大愉快。 多尔衮道:“不敢,只怕怠慢了嫂子。” 皇太极拉着海兰珠:“无妨,如今我来了,你就不用忙了,回去吧。”说着,他便带着海兰珠,一道上了那顶明黄色轿子。 海兰珠眼巴巴望了一眼自己的轿子,好在皇太极的轿子大,坐两个人也不觉得拥挤。轿夫抬起来,平稳的往汗宫而去。海兰珠有些忐忑的望着皇太极,他从刚才起,就不看她,也不说话。 海兰珠小心翼翼道:“我知道错了。”皇太极冷冷瞥她一眼:“错在哪里?” 海兰珠一愣,试探道:“我不该没知会你便擅自出宫?” 皇太极嘆口气,摇头道:“布木布泰心肠如此歹毒,你怎么敢她一说就跑来见她?”海兰珠讷讷不语,她也只是一冲动,想也没想便来了。 皇太极瞧她一副委屈又乖巧的样子,顿时心软了,侧身揽住她:“你呀,下回要见谁,派人直接请到中宫去,岂不更好?在宫里,重重侍卫把守,我才放心。” 海兰珠乖乖点头:“好,下回一定不会这样了。” 皇太极这才满意的轻抚着她的发,然而须臾,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轻轻抬起她的脸眯着眼仔细审视:“方才,你和多尔衮说了什么?” 海兰珠愣愣望着他紧张的眼神,那严肃的语气里,真是醋意难掩。她突然笑了:“还能有什么?我叫他好好待他福晋,多尔衮也总算开了窍,知道了诺敏的好。” 皇太极被她这一笑,脸上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佯装严肃道:“这样才好,以后可别再整出什么事来了。” 海兰珠最喜欢看他这样突然脸红的样子,伸手轻抚他的脸颊,趁他不注意,一下上前,双唇轻触他的。皇太极先是一愣,继而要深吻时,海兰珠却又退开了,调皮的沖他眨眨眼:“你吃醋时候的样子,很可爱。” 皇太极闻言一笑:“可我的醋劲儿却是大得很!”他说着,伸手到她背后轻轻一压,两人便贴在一起,热烈的吻起来,方才还觉得宽敞的轿子里,顿时显得拥挤逼仄。 轿子摇摇晃晃,两人俱是脸红心跳直喘气。好容易到了进了汗宫,到了中宫门口,太监小心翼翼掀开轿帘,皇太极迫不及待就抱着海兰珠出来。海兰珠脸红不已,忙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咦?额娘生病了吗?”福安紧张的声音传来。皇太极脚下一顿,尴尬的往旁边看去,只见两个孩子正站在五米外愣愣看着他们。海兰珠更是羞的悄悄拿手捶他,不敢抬起脸来。 皇太极轻咳一声,严肃道:“额娘累了,阿玛送她去休息,你们两回去好好读书,明日再来请安。”说完,示意宫人们将两位小阿哥带走,便径直进了中宫,由着宫人们关上了门。 福安有点不放心,还想再去看看,却突然听到屋里传来母亲的声音。那声音不同往日的温柔悦耳,却是一种细细的压抑的呻吟,仿佛小猫一般挠得人心痒。 福安更加不放心,福临大了些,看到周围宫人尴尬的神色,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张小脸顿时红了。他拉住要上前的弟弟,严肃道:“阿玛和额娘有事要忙,咱们走吧。” 福安最听哥哥的话,闻言又转头看了一眼,母亲细弱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传来。他犹犹豫豫,又想起父亲还在,最终还是乖乖点头,跟着走了。 第97章 明争 97 明争 布木布泰一命呜呼了。 报到上头来时, 说的是暴毙而亡,自然送回科尔沁的消息也是一样的。海兰珠不晓得多尔衮最后是怎么处置的,听到消息时,心里有伤感,却难生出更多同情。科尔沁那边大约也觉出了些风声, 得了消息, 只象徵性的表示了难过, 甚至连忙赶着又要给多尔衮送个格格来。 海兰珠听了直摇头, 女子在那些部族首领的眼里, 只是用来换取利益的筹码而已。大妃亲妹暴亡, 听到各福晋耳朵里,都有些心惊肉跳, 这一定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罪,又不好说,才落了这样的下场。 第178页 一时间,众人都规矩了不少,尤其是几位待嫁的蒙古福晋,原来每天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闹得慌,如今见着海兰珠, 都要收敛些,恭恭敬敬的行个礼问个好。 只有一个人例外。 “娜木钟给大妃请安了!”爽利的声音里透着股强势, 正是囊囊福晋娜木钟。原来都蒙古袍子改成了旗装, 颜色却照样艷丽。没等海兰珠叫起,她便大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阿娜日心里有点不高兴, 端茶过去搁在娜木钟手边,“笃”的一声,在屋里显得突兀。娜木钟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没察觉到她的不满,只冲海兰珠笑道:“大妃,我此来,是有个请求,希望大妃能准了。” 海兰珠笑道:“福晋有什么话,尽管说。”娜木钟来来去去的折腾不是一两趟了,前几日才刚去跑马打猎,今日不知又想做什么。 娜木钟杏眼微闪:“我与几位妹妹近来住在汗宫里,汗宫结实又宽敞,内里布置也华贵,我们很是感激。可是房屋再好,住着也不如蒙古包不是?所以,就寻思着,想请大妃恩准,我们姐妹几个,在这院里搭个小蒙古包,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海兰珠挑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中宫两侧是东西宫,中间一块空地,倒正好能搭个小小的蒙古包。只是,这总让她想起小孩在家中搭个帐篷睡觉,没想到娜木钟还有这样的想法。从前不是没有归附的蒙古贵族难以习惯固定房屋中的生活,向皇太极请求去郊外过游牧生活的,可这样大胆的要求在汗宫里搭的,还是头一个。 “福晋思乡心切,我也能理解。只是宫中这地儿不够宽敞,福晋们不如选个郊外的草场搭个蒙古包,那里还有许多同胞们在游牧,兴许更有趣些。” 娜木钟却摇头:“我们不过就搭这么一两日,就不用这样大张旗鼓,这块地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大妃放心,咱们最多两日,一定给撤了。” 也罢,在把这些蒙古女人都嫁出去前,还得给几分面子。海兰珠应允:“既如此,便搭吧,有什么需要,只管同敦达理说就是,一定尽量满足。” 娜木钟得了话,一刻也不愿再多留,当即就告退了。阿娜日望着她的背影,回身不满道:“格格,囊囊福晋真是一点也不懂规矩,汗宫里也要这么折腾。” “她当惯了大福晋,自然是无所顾忌。这是尊大佛,暂且供着,等这些女眷的亲事都安排好了,自然要上规矩了。”海兰珠忽而笑起来,“说起来,我也很好奇,在宫里搭个蒙古包是什么样子。” 娜木钟说风就是雨,当即就喊上住在东西宫的几位,又从宫外取来了搭蒙古包需要的围哈那、套瑙、驼绳等,指挥下人们忙活起来,阵仗大得很。 蒙古包不大,搭起来也不难,不过两个时辰,便好了。海兰珠站到中宫门口一看,一个蓝顶的简易蒙古包已经完工了,乍一看,以为身在草原,可左右四顾,却俱是红墙灰瓦。 新搭的蒙古包里,一众蒙古福晋们聚集在一起,连才出嫁的巴特玛.璪都来了。娜木钟打扮得明艷照人,坐在正中,俨然还摆着大福晋的架子。 “听说大金汗宠爱大妃,以至于再也不看其他女人一眼,原以为都是讹传,如今看来,好像确实不假。”泰松格格若有所思望一眼中宫方向,故意道。她是林丹汗的亲妹妹,总看不惯娜木钟和巴特玛.璪,才丧夫就急着嫁人。 娜木钟一向心高气傲,遇上同样出身高贵的泰松,从来不肯认输。她扬头道:“那可不一定,遇上好拿捏的软柿子,当然是不行了。”她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巴特玛.璪。 众人立刻朝巴特玛.璪看去,原来她是个默默无闻的,哪样儿都不出挑,谁都想不到,林丹汗病逝后,她会是第一个跑到大金来投靠的人。来时她信心满满要嫁给大金国汗,最后却希望落空,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看不上。 巴特玛.璪闻言,眼神一暗,十分难堪。她脸色一阵青白,被堵得说不出话,末了,憋出一句:“大妃看似柔弱,却是个极厉害的。”她来大金久了,看得出来大汗对大妃处处维护,也无怪乎后金这样多的权贵福晋,却鲜少有敢挑战大妃权威的。 泰松格格很是贊同:“我看,这位大妃,头脑清楚得很,要再多权力有何用?不如牢牢抓住自己的丈夫来得可靠。”此话指向明确,说的就是娜木钟。娜木钟当了多年的大福晋,处处要保持自己正妻的权威,关键时刻却连孩子也没生出来,反被苏泰捷足先登,生下了长子额哲。如今许多部族们明面上跟随娜木钟,实际上却还是效忠额哲。 苏泰默默坐在一旁不说话,娜木钟怒瞪她一眼,气得不想说话。这时,派去前头看着的小丫头跑回来:“大汗来了!” 娜木钟闻言,立时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嘴角扬起志在必得的笑。她信步出帐,正遇上归来的皇太极。 皇太极行至后共处,陡然见到个蒙古包,不禁挑眉,询问的眼神看向敦达理。敦达理还未来得及回答,娜木钟的声音便传来:“大汗!” 她干净利落的行了个礼,圆润的脸上满是欢喜:“今日我们姐妹一起搭了这蒙古包,一会儿想设宴,用我们蒙古人的礼节,感谢大汗这些天来对我们的照顾,还请大汗赏脸。”那双风情的杏眼里满是期待,直勾勾望着皇太极。 第179页 皇太极下意识想拒绝,娜木钟却二话不说,大着胆子就上去将皇太极拉了进去。皇太极无法甩开她,只冲敦达理使了个眼色,便跟着进去了。 蒙古包不大,但摆几个桌子倒是绰绰有余。娜木钟等人早有准备,南面正中摆着张桌子,其余的桌子便在东西两侧依次摆开。泰松格格、巴特玛.璪等人行礼后,自觉立在东西两侧的桌边,娜木钟则将皇太极引至南面上座,自己也直接在他身边坐下。 随侍的丫头们立刻开始往桌上摆上各色蒙古食物,有马奶酒,奶茶,奶豆腐,炙羊肉等等,俨然是早有准备。娜木钟亲手为皇太极斟了马奶酒:“大汗请用。” 皇太极心不在焉接过,时不时望一望帐帘处,方才让敦达理去请海兰珠,怎么还没来? 娜木钟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笑着伸手击掌,帐帘忽然被人从外间掀开,几个手持马头琴、火不思等乐器的女子走进来在正中空地坐下,便开始了演奏。一时间,动听的乐声在帐中飘扬。 外头的敦达理被娜木钟手下几个婢女拦着,急得火冒三丈,就要破口大骂,却突然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他顿时喜上眉梢,高声呼道:“大妃,大妃!” 娜木钟早为了拖住海兰珠,早派了几个蒙古来的女眷们入了汗宫,在中宫逗留许久。海兰珠等不到皇太极,又没人来报,心生警觉。那几个女眷难打发,直到她脸色不佳,那几人才怕了,连忙告退。 她笑着过来:“这是怎么了?”娜木钟的婢女们讪讪的收了手,纷纷朝海兰珠行礼。敦达理立刻朝那新建的蒙古包里指一指,海兰珠会意道:“原来福晋白日里折腾这么一出,是为了款待大汗,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几个丫头顿时紧张道:“大妃言重了!” 敦达理嘿嘿笑道:“想来囊囊福晋也正要派人去请大妃,大妃此来正巧。”那几个丫头脸都绿了,却又没胆子将大妃拦在外头,只有硬着头皮将海兰珠引到帐中。 丫头掀开帐帘,里头的乐舞声突然清晰起来。海兰珠抬眼望去,只见皇太极坐在正中,娜木钟正紧紧靠向皇太极,而列坐两侧的其他几位福晋,则全当没看见。 海兰珠心中升起怒火,娜木钟果然是另有所图,竟然大胆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劫人。她调整一下表情,重新挂上笑容,扬起头走进去。 乐师们率先发现了海兰珠,纷纷停下奏乐给她行礼。屋里的其他人眼神齐齐过来,看到海兰珠俱是一愣。泰松格格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第一个站起来给海兰珠行礼。她原本就不喜娜木钟,若不是此时不宜生嫌隙,她压根儿不想掺合这样的事。 其他人也渐渐回神,纷纷起来行礼。娜木钟原本的笑容顿住了,僵在脸上,杏眼里盛满了怒火。她狠狠瞪一眼将海兰珠带进来的丫头,不情不愿从座上起来,慢吞吞行个礼。 海兰珠径直走到她方才的座上,示意众人起来。皇太极嘴角略过一丝笑,悄悄伸手挠挠海兰珠的手掌。海兰珠却趁机抓住他的手,狠狠掐一下,皇太极冷静的脸上陡然出现一丝裂缝。 海兰珠沖娜木钟笑道:“囊囊福晋白日里来让我准许你们搭这蒙古包,原来是要设宴。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只请大汗一人,若不是我过来,只怕都不知道你们这儿这么热闹!”一句玩笑话,却分明带着警告的意味。 皇太极佯怒道:“敦达理,你怎么回事?让你去喊大妃一起过来,你是怎么办差的?” 敦达理立刻配合的跪在地上道:“大汗,实在是方才被囊囊福晋身边这几位丫头拦住了,这才没能及时告知大妃。” 那几个丫头吓得扑通跪下:“大汗饶命!” 娜木钟尴尬笑道:“大汗,是我的错,往后一定好好管教下人。”她咬着牙不肯放过机会,还想开宴,外头阿娜日却进来了。她着急道:“格格,大汗,小阿哥找不到阿玛,正和奶娘闹呢!” 皇太极闻言立刻急得站起来:“怎么回事?快回去!”说着,看也不看气得脸色发黑的娜木钟,一手牵起海兰珠便回去了。 娜木钟恨恨的瞪着皇太极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既难堪又不甘。泰松格格冷哼一声:“这下好了,精心准备的夜晚怕是白费了。” 娜木钟端起一杯马奶酒一饮而尽,冷声道:“我偏不信邪!” 而另一边,皇太极则沖海兰珠不断发誓,不管这其中利害关系多么复杂多么难以平衡,一定在三日内全部解决。 第98章 拒绝 98 拒绝 三日很短, 娜木钟心不甘情不愿的拆了蒙古包,皇太极则与臣下加紧商议,对有些人威逼利诱,这才终于决定了六位蒙古女子各自许嫁何人。 三日后,皇太极再次大宴蒙古诸人。这样的宴席在天命时期就已形成传统, 到了皇太极这里, 归附的人日益增多, 举行的也愈加频繁。蒙古福晋们心知这是要给她们许人家了, 又是娇羞又是期待, 精心装扮后才一道赴宴。 这次有了皇太极的严令, 没人敢私自走漏风声,是以六人赴宴之前, 没有一个知道具体情况。娜木钟时不时暗中观察海兰珠,想从她那里看出些端倪。可她没有任何伤心的样子,娜木钟心里不禁砰砰跳。不知道皇太极到底作何打算,她隐隐害怕自己会像巴特玛.璪一样沦为众人的笑柄。 第180页 不多时,最后的结果便揭晓了。 伯奇福晋被许给了豪格;俄尔哲图福晋则因为是皇太极兄长,贝勒阿巴泰已故嫡福晋之妹,被许给了阿巴泰;另一位斯琴图福晋被许给了林丹汗的旧部, 如今已归附大金的寨桑祁他特车尔贝为妻。 如今只剩下三人,泰松格格, 苏泰福晋和囊囊福晋。苏泰仍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而泰松格格和囊囊福晋则紧张的等着,尤其是娜木钟, 双手拢在袖中紧握成拳。 不一会儿,皇太极便发话了。济尔哈朗已故的继福晋乃是苏泰的亲姐姐,因而苏泰被指给了济尔哈朗为大福晋。济尔哈朗如今算是大金除了代善与多尔衮外,最受器重的贝勒之一,作为生了林丹汗长子额哲的苏泰侧福晋嫁给他,也不算委屈。 皇太极为了进一步安抚蒙古部族,还将亲生女儿马喀塔许给了额哲,只等到了适婚年龄便行嫁娶。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就这样被定了终身,海兰珠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事先并不知道这一安排,自然也没有提前知会那孩子。此时朝那边看去,马喀塔却似乎很平静的接受了这样的安排,碰到海兰珠关心又担忧的眼神,甚至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她不放心,还是悄悄对身边的福临道:“福临,你去看看姐姐,若姐姐难过,你可好好开解开解。” 福临认真的点头,却立刻转头吩咐弟弟:“福安,你去看看姐姐,若姐姐难过,你好好开解。”福安听了哥哥的话,立刻颠颠儿的离了座,扑到马喀塔身边去了。马喀塔见到幼弟这么贴心,顿时高兴的笑了,脸上一点烦恼的影子也没有。 海兰珠哭笑不得,不贊同的看着福临:“你这孩子,总拿弟弟寻开心。”福临却不以为意:“福安小,当然更容易和姐姐亲近。”他忽而认真的看着母亲,“额娘,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阿玛这样。姐姐生在咱们这样的家里,嫁给额哲已经是个很不错的归宿了,她一定也明白。” 海兰珠闻言差异的望着儿子,他十岁还没到,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你呢,福临?你会愿意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吗?” 福临道:“如果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我会。如果遇到了真心喜欢的,我会成为像阿玛那样的最强者,靠自己的力量娶到她。” 海兰珠又一次被儿子的话震惊了,福临这两年不但相貌上越来越像他阿玛靠拢,连行事风格也越来越像。 她仍在感慨儿子的成熟,皇太极又发话了:“二哥!”代善应声出列。 “二哥为我们大金鞠躬尽瘁这么多年,理应得到奖赏!”他朝泰松格格等人一指,“察哈尔来归的囊囊福晋与泰松公主,出身高贵,财产丰厚,这便许配给二哥为福晋吧!” 代善一听,顿时头都大了。囊囊福晋身份比其余几位都高贵,财产却并不十分丰厚,而泰松格格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两尊大佛都请进来,他以后还怎么安生? 他当即跪下道:“大汗的心意,代善难以为报。然而代善不愿居功至此,若要纳娶,只泰松格格便可,囊囊福晋,还求大汗为她另寻良人。”他不傻,一个囊囊一个泰松,当然选择财产更多的一个。 原来就明争暗斗的泰松与娜木钟,此时更是水火不容。泰松眼里闪着得意,幸灾乐祸看着娜木钟。娜木钟则气得满脸通红,她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登时站起来到皇太极面前福身,杏眼直直看向皇太极:“大汗,先夫虽已亡故,我却也还是蒙古贵女,不是什么人都嫁得的!”她说着,便起来抬脚就走,当场便退出了宴席。 皇太极的脸早在代善开口拒绝时便黑了,没想到他如此不识抬举,这样怠慢了娜木钟,往后如何向蒙古众人交代?其他人也诧异不已,原本今日乃是好日子,算是变相的瓜分战利品,却不料还有人会把到嘴的肥肉让出来。 然而仿佛还有人嫌不够乱似的,又站出来插一脚。莽古尔泰同母妹妹莽古济也腾的一下站起来,冲到皇太极面前大声抗议:“大汗,你已经把窦土门福晋嫁给了岳托,现在又要把伯奇福晋嫁给豪格,这样让我的女儿该怎么办?她们两个在府里要如何立足?” 莽古济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岳托,一个嫁给了豪格,如今这两个人都另娶蒙古福晋,对莽古济的女儿构成了巨大威胁。 皇太极原来就和莽古济不对盘,在这当口上,她还来添乱,实在是不识抬举。皇太极厉喝道:“莽古济,你把我当什么人,把这里当什么地方?想怎样就怎样?” 莽古济略显苍老的脸上满是不服,僵持片刻,恨声道:“我不服,大汗,你欺人太甚!”说完,也愤然离场。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代善仍跪在地上,不肯接受娜木钟,皇太极气极,当即领着海兰珠一道回去了。宴会进行到一半,大汗与大妃都离场了,其他人也只能败兴离开,一面走,还一面猜测,此事大汗要如何收场。 海兰珠有些担心:“代善这样,真是出乎意料。”她心生愧疚,“都是我,偏要催你解决,这下反倒添了麻烦。” 皇太极方才的气无处可撒,一路回来都一言不发。然而一听妻子自责,心里又不好受,立刻缓了脸色安慰她:“不管你的事,早晚都要有这么一遭。”他眼神冷峻,“代善是大贝勒当久了,不知轻重,是时候给他个教训了!” 第181页 两人行至后宫处,却见正中庭院里,灯火下,立着个熟悉的身影,驼红色袍子,杏眼圆脸,正是方才愤而离席的娜木钟。见到皇太极回来,立刻迈步而来。 她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因屈辱而生出的愤怒,转而换上一派楚楚可怜之姿。她对海兰珠恍若未见,径直走到皇太极面前,期期艾艾道:“大汗,我对您一片心,从没想过嫁给旁人,我到底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您?”说到最后,她仍是忍不住带了一丝埋怨,只是夹杂在凄楚的哀求中,并不像她往常那样盛气凌人。 被别的女人当面向自己的丈夫求爱,海兰珠仿佛被针轻轻的扎了一下,细微的痛从心口渐渐蔓延。她不禁惶惶,转头去看皇太极,连牵着他的手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皇太极没有看她,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紧,生怕她悄悄熘走一般。他低头凝视眼前满是脆弱与期盼的娜木钟,平静道:“你没有哪里配不上我,若一定要说哪里不好,那便是对大妃不够尊敬。” 娜木钟闻言一怔,又立刻伸手抹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一把抓住皇太极,急急道:“我,我可以改!以后我一定每日恭恭敬敬,用心伺候大妃,只求大汗……能接受我的一片心……” 皇太极嘆气摇头:“这恐怕不行了。”娜木钟不敢相信的望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皇太极转头望着海兰珠,微笑道:“因为我的妻子是世间少有的女子,我把心都给了她,再容不下别人了。” 海兰珠凝视着他满是温情的深邃眼眸,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抑制不住的大大扬起。她明亮的眼睛弯起,渐渐蓄了水汽,凝成泪珠,顺着眼角悄悄滑下。 皇太极轻轻挣开被娜木钟抓住的袖子,抬起手擦去海兰珠脸上的泪珠。然而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他才擦掉,就有更多落下。他心疼道:“都老夫老妻了,还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教人笑话。” 海兰珠鼻音浓浓:“还不是因为你。”皇太极无奈笑道:“赖我,全都赖我,快别哭了,一会儿孩子们又要怪我欺负你了。” 两人眼中只剩下彼此,再无暇理会一旁呆立的娜木钟。身后十步外静候的丫头太监们看多了这两个人腻腻歪歪的日常,早就见怪不怪。 娜木钟望着旁若无人的两人,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跳樑小丑。她第一次意识到,她有再好的出身,再大的势力,都比不过海兰珠的一滴眼泪。 她蹬蹬蹬后退散步,怅然若失的摇着头,转身离开。这里,没有容得下她的地方。 第99章 释怀 99 释怀 然而此事并没有结束。 散席后不久, 外头就传来消息,代善便在府中设私宴款待莽古济,甚至馈赠了不少财帛给她。此二人才当着众人的面与皇太极起了冲突,转头却私自作乐,这无异于打了皇太极一巴掌。 这可触到了他的霉头, 敦达理战战兢兢汇报, 皇太极当场把手中的茶碗甩到了地上, 指着外头厉声道:“代善, 莽古济!此二人, 休怪我无情!” 海兰珠赶忙要安抚两个孩子, 生怕被他这一怒吓着了。谁知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很镇定,尤其福临, 望着地上的碎茶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主子发怒,下人们都直哆嗦。两个小丫头来收拾,却被皇太极的怒喝吓得一屁股坐在了碎片上,登时疼得惊叫起来。然而才张口一声,又吓得赶忙捂着嘴,生怕主子迁怒。 海兰珠摆手道:“罢了, 出去吧,先上药是正经。”然而两个丫头仍是惧怕皇太极, 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福临转头看一眼父亲, 沖二人道:“额娘让去就去吧,阿玛赏罚分明, 不会迁怒。”那两个丫头闻言,见皇太极没出声反对,这才低头告退。 屋里没了旁人,皇太极脸上怒意顿消,满是兴味的望着福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迁怒?” 福临小大人似的背着手走两步:“大贝勒这是给阿玛机会呢,阿玛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真的发怒?” 皇太极闻言,顿时笑开了:“你说说,给什么机会?” 福临道:“自然是给阿玛削他爵位,巩固汗位的机会!”皇太极哈哈大笑,指着福临对海兰珠道:“咱们生了好儿子,将来一切交到他手上,我放心!” 海兰珠一晚上对儿子两次刮目相看,也是又震惊又欣喜。旁人看不出来,皇太极此时表现得越愤怒,接下来处置代善就越顺利。他早有了称帝的念头,巩固权力乃是头等大事。福临还未正式参与朝堂议事,就已经能辨清其中的门道,实在让人惊喜。 第二日,皇太极便亲自登门,责问代善到底是何居心。然而代善却不知悔改,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莽古济是我妹妹,哥哥请妹妹吃饭,难道大汗这也要管?” 他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大跌眼镜,纷纷为他捏把汗。皇太极当即拂袖离去,回宫后便召集了诸贝勒,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代善:“我既然受大伙儿拥戴为君,便要一统制令,岂能不分轻重?而今,代善轻视屡次轻视我这君主,到底是何居心?”他控诉过后,便开始细数代善罪状,“过去大贝勒随我伐明时,违背众贝勒意愿,欲中途回军;出征察哈尔时,又固执欲回;且屡次赏罚不公,偏袒本旗。现在,我亲近之人,他远离,我远离之人,他亲近,竟是堂而皇之的离间我与诸位的关系!” 第182页 众人皆噤声,生怕与代善扯上关系。皇太极此时又话锋一转,列数莽古济的种种罪行,勒令将其软禁,接下来便宣布关闭宫门,不再见人,令大家另择明君。 外头一片混乱,人人自危,一面商议着到底如何熄灭大汗的怒火,一面生怕自己被牵连。然而紧闭的宫门内,皇太极却与海兰珠难得过了几天清闲日子,抛开众人,带着两个孩子一道登上翔凤楼,远眺渖阳城内的风光。 翔凤楼是宫中,乃至全城最高的建筑,登上楼顶远眺,视野开阔。不远处,就是皇太极的旧府邸。福安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那处和哥哥兴奋的说着什么。海兰珠朝那里一看,原来是新婚时皇太极建的园子。 他们许久没有回去看过,不晓得现在如何了。听到两个孩子兴奋的讨论着要去这新发现的地方“探险”,海兰珠无奈的笑笑,才觉得福临成熟了,他又一下冒出来小孩心性。 …… 捱了几日,众人越来越惶恐,日日到宫门口打探情况。皇太极无法再闭门下去,只得打开宫门,由众贝勒进来议代善之罪。 众人一面恳请皇太极亲政,一面表示代善蔑视汗王,应革去大贝勒职,并削和硕贝勒职,夺去十牛录人口。皇太极以代善过去功劳颇高为由,从宽处理,只夺去十牛录人口。代善经过这几日提心弔胆,在儿子们的劝解下,终于意识到自己弄巧成拙,不敢再出言顶撞,只感喟大汗宽容。 如此一来,代善自愿放弃与皇太极共议国政的权力,甘为臣僚。 众蒙古福晋都已陆续出嫁,连泰松格格都已准备妥当,只有娜木钟还没着落。海兰珠隐隐担心,再这么拖下去,又要出变故。 皇太极安慰她:“代善已经服了软,这是他捅出来的篓子,他自会处理。” 果然,代善闭门思过后,便紧赶慢赶的亲自到娜木钟面前道歉,表示自己过去昏聩,如今真心求娶。娜木钟原来心高气傲,一时不接受代善的道歉。然而代善似是吸取了过去的教训,即使在娜木钟处受了气,仍不气馁,过了一日又来。这一来二去几回,娜木钟赚了面子回来,再不理不睬,便是不识好歹了。 如此,两人这桩亲,才算是结定了。 汗宫里连日喜事,终于恢复了热闹。眼看着娜木钟这尊大佛要送走了,海兰珠总算能放些心了。然而腾出了心思,却又想起来心头另一个疙瘩。 各府福晋照例入宫向海兰珠请安,海兰珠看了一圈,还是不见诺敏的影子。她不禁兴致缺缺,与众人说了没几句,便让散了。 阿娜日晓得她的心事,出言安慰道:“格格不必为十四福晋多忧心,过一阵儿,她自个儿就想通了!” 海兰珠嘆息道:“现在也已过了许久,她一次面也不露,只一味在府里呆着。她实心眼儿,多尔衮又是薄脸皮,我真担心他俩压根儿没说清楚。”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她一次也没见到诺敏,当真是不放心。 阿娜日想了想,无可奈何道:“可这事呀,您也急不来,不如等十四福晋自个儿露面,您再和她好好说说。” 前头诸多宴席,十四贝勒大福晋都没有来,以多尔衮现在的地位,总有些说不过去。到了娜木钟与泰松嫁给代善的喜宴,诺敏总算是露面了。 这次婚礼由代善福晋操办,海兰珠乐得一身轻,一见到诺敏,便想上去说话。诺敏脸色如常,看来却乎消瘦了些。迎面撞见海兰珠,她立刻恭敬的福身行礼:“见过大妃。”言语行止间,全然没有过去的亲昵熟稔。 海兰珠脸上的笑一僵,到嘴边的话又只能咽了下去。她伸手要去扶诺敏:“许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诺敏微笑着起身,不着痕迹退开半步,客气道:“有劳大妃关心,我一切都好。”语气里的生疏,不光海兰珠要皱眉,连旁的人都听出了些,纷纷侧目。这俩人原来如亲姐妹一般亲近,却不知什么时候生了嫌隙? 这样一看,海兰珠便认定,多尔衮定然没与她说通。眼下人多,海兰珠只能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诺敏低头道:“大妃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还得去向二哥送礼。” 海兰珠点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默默不语。阿娜日怕她难过,忙安慰:“格格,十四福晋一时想不开,您可别放在心上!” 海兰珠摇头:“我不怪她。”感情之事,哪是那么容易就理清的?好在自己问心无愧,只盼诺敏能想通。这两人也算是成婚多年,然而算算年纪,也还都是刚刚懂事的年轻人,也许她该帮一帮这对小夫妻。 …… 九月已入了秋,汗宫里还有些热,到这河边来,却是凉风习习。海兰珠带着侍卫丫头们,静静等着。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了。“不知大妃唤我来此,有何吩咐?”诺敏行到海兰珠身后五步处,便停下问道。 海兰珠也不介意她生疏的语气,只望着曲折宽阔的河道:“你还记得这地方吗?” 诺敏垂首不语,她当然记得,在这片河面上,她与多尔衮一起滑冰,也是在这片河面上,她中了布木布泰的计。记忆里的种种片段浮现在眼前,一切仿佛只发生在昨日。 海兰珠接着道:“你初嫁给多尔衮时,总是与他吵架,时常央着我为你们两开解。我记得那次,我把你们带到这儿来,你们一个不情愿,一个紧张,可我与阿娜日在一旁,看到的却是少年夫妻间的甜蜜与温馨。” 第183页 她转过头,走近几步,望着低着头,轻咬唇的诺敏继续道:“转眼你与多尔衮已经一道走过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就算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他吗?” 诺敏头更低了。半晌,她低声道:“我没有不相信你。”她声音里透着一丝哽咽,忽而抬头,“我只是,不能接受,我的丈夫,心里一直喜欢我亲近的姐姐……而我,我像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抽噎道:“我,我那么喜欢多尔衮,喜欢了这么多年……他亲近布木布泰,亲近别的侧福晋,我都能忍,可是你……如果是别人,我相信我能改,有一天我也能变得像她们那样好,可是你,我没有信心……我没有信心变得像你那样好……” 海兰珠闻言,心中感慨万千。她果然没看错,这么多年过去,见惯了大金的勾心斗角,诺敏还是那个纯真善良的姑娘。她鼻子微酸,突然笑道:“这些话,该听的人可不是我。”她突然回头,朝身后道:“你都听见了,快出来吧!” 诺敏朦胧的泪眼朝海兰珠身后看去,只见一棵参天大树背后,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苍白的脸色,紧抿的双唇,正是多尔衮。 “傻姑娘。”多尔衮凝起双眉,半晌才艰涩开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却闪动着愧疚与欣喜的光芒,“我以为你折磨自己这么久,是在怪我,原来你……” 海兰珠领着人悄悄退去,将空间留给这两个年轻人。 “对不起。”多尔衮突然道。诺敏不懂他的话:“你为何要道歉?” 多尔衮苦笑道:“对不起,你对我的真心,我过了这么久才知道要珍惜。”他缓缓行到诺敏面前,认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从现在开始珍惜,希望不太晚。” 诺敏脸上残留的泪痕还未擦干,只愣愣的望着多尔衮,半晌,脸腾的红起来,飞快的摇头道:“不,不晚……” 多尔衮伸手温柔的为她擦干眼泪道:“傻姑娘,以后,所有事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再责怪自己。” 诺敏只管怔怔的盯着多尔衮,似乎不敢相信这事真的,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这样温柔的对她许下承诺。诺敏禁不住唇角上扬,眼泪却仿佛有了意识,控制不住的直往下掉。 多尔衮眼看着泪水越擦越多,终是将她一把搂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不哭不哭,我的傻姑娘啊……” 这一哭,便是半个时辰。诺敏好不容易止住了泪,讷讷抬头,见多尔衮好笑的看着她,又羞的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半晌,她闷闷道:“你是不是……”话到一半,她却咽了下去,生怕触怒了多尔衮,打破了这短暂的温馨。 多尔衮见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越发愧疚起来。他安抚的搂紧她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再也不对你随意生气了。” 诺敏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海兰珠。” 多尔衮心知这个问题绕不过,放开她,注视着她的双眼,坦率道:“我过去确实喜欢她。”诺敏闻言,眼神顿时暗淡了不少。多尔衮捧起她的脸,真挚道:“但那都过去了,谁都有年少的时候。现在,以后,我都只想对你好。” 诺敏才暗下的眼眸顿时又亮了。 第100章 称帝 100 称帝 认命的娶了囊囊福晋与泰松格格, 代善似乎学乖了不少,于十二月起,便再三劝进,拥立皇太极称帝。 传国玉玺在手,蒙古诸部顺服, 皇太极称帝原来是顺利成章。然而代善劝进, 皇太极却迟迟不受。萨哈廉等人起初还未回过味来, 然而思及当初劝皇太极继承汗位时的情形, 又立刻明白过来。 代善、萨哈廉遂携同众贝勒, 一齐上书皇太极, 劝其尽早登基为帝。这次的奏摺终于未再被原封不动的退回,而被皇太极不动声色收下了。 不久, 皇太极便以“早尊正号”为由,询问诸位汉臣的意见。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等人皆表示贊同。不久,萨哈廉等人便一道上书,宣誓效忠皇太极。皇太极原来以代善年迈,欲免了他的宣誓,代善却十分知趣,执意不肯, 遂与众人一道盟誓。 前前后后数月,皇太极每日虽忙碌, 却一直心情颇好, 言语行止间总透着即将如愿以偿的兴奋。 这日海兰珠才见了各府福晋,热闹的中宫才空了下来, 外头便又是一阵喧譁。阿娜日进来,眉开眼笑的领着几个年龄各异的女子进来:“格格,这是过来给您和两位阿哥量尺寸的绣娘嬷嬷们!” 海兰珠一面派人去把俩孩子唤来,一面奇道:“前儿才做了新衣,怎么又要做了?” 阿娜日笑道:“听说是做大典朝服呢,咱们大汗呀,就要登基了!” 到了傍晚,皇太极信步而来,才一进门,一边换袍子一边就问:“衣服可量好了?” 海兰珠笑着点头:“都好了,福临和福安也都好了。”皇太极由着丫头为他穿上外袍,还没扣好就一手推开走了过来,拉着海兰珠道:“今日议国号,终于定了个‘大清’!” 第184页 “大清……”海兰珠轻嘆,两代人的努力,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她望着皇太极虽然满是疲累,却仍旧神采奕奕的样子,柔声问:“这是何意?” 皇太极道:“‘清’与‘金’在咱们女真话里是一样的,再者大清,汉语里有政治清明之意,女真话里又是善战者的意思,既能让汉人满意,又不损了咱们的面子。” 他急急的解释,仿佛是个邀功的孩子:“对了,咱们女真的名号也要改,以后就改‘满洲’,咱们就是满洲人了!” 满清……这个久违的词,终于第一次出现在海兰珠耳中。她笑着打趣:“我可不是满洲人,我是蒙古人……”其实她更想说,她本该是汉人…… 皇太极一把搂住她,抬起她娇嫩白皙的脸蛋,直勾勾望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暗哑着嗓音道:“是,你是蒙古人,嫁了个满洲人,咱们就是满蒙一家……” …… 才到年关上,海兰珠便开始忙碌马喀塔与额哲的婚事。 马喀塔不过才十二三岁,放在现代不过是个小学生,如今却要出嫁了。再看额哲,也不过十四岁。两个半大的孩子,竟然即将成婚。 白日里马喀塔过来请安,说到她的婚事,虽然看来也有些期待与兴奋,更多的却是对家人的不舍。哲哲已经走了许多年,马喀塔对她的记忆已十分模糊。她跟在海兰珠身边教导,性子温和敦厚,与她母亲完全不一样。 海兰珠看不得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只笑道:“等你出嫁的时候,你两个姐姐都要回来的,你们三姐妹好好聚一聚。”马喀塔这才开怀了些。 到了晚间,海兰珠总还挂念这孩子,皇太极才回来,又问:“马喀塔还这么小,这婚事,不能再等一等吗?” 皇太极摇头:“等不了了,咱们与察哈尔,急需要这桩联姻。”他虽然不是格外喜爱马喀塔,可到底也是亲生女儿,又是海兰珠亲自教养的,但凡能再缓一缓,他也捨不得。 海兰珠嘆息:“这孩子,从小也没享什么福,看着怪心疼的……”马喀塔因为生母犯了罪,走出去,总自觉低人一等。“我总盼着再生个女孩儿,可又担心,将来也是早早嫁掉的命……”她说着说着,却越发伤感了。 皇太极忙搂着她安慰:“不会不会,若没有,咱们两个娃娃也够了,若有了,我一定让她当天底下最幸福的公主……” 到了正月初十,婚礼如期举行。渖阳城里大雪纷飞,到了迎亲的时候,却渐渐停了。 因是蒙古世子与汗女的婚礼,排场格外大。海兰珠坐在大红的屋里,拿着梳子给马喀塔梳头,一旁的喜娘笑道:“大妃是咱们大金最有福泽的了,给格格梳头,将来格格也有福!” 海兰珠将梳子递回给都台嬷嬷,摇头笑道:“我还年轻,不如嬷嬷们寿泽绵长。”她低头望着镜中妆容精緻的新嫁娘道,“只希望咱们家的女儿,个个都能过得如意。” 马喀塔眼里泪光闪烁,涂得鲜红的双唇微颤,半晌说不出话来。宜尔哈与塔尔玛为了妹妹的婚礼,特意赶了回来。她二人笑道:“咱们两个都过得好,妹妹一定也会好。” 这三姐妹从小一处长大,感情十分亲密。宜尔哈与塔尔玛均嫁了如意郎君,宜尔哈与满珠习礼算是两情相悦,婚后生活也十分美满和谐。而塔尔玛,虽然与班第也是桩政治联姻,然而班第为人宽厚,性情温和,待塔尔玛真心实意,如珍如宝,二人也是一对难得的眷属。 马喀塔眼里满是羡慕:“多谢大妃和两位姐姐,我……我一定会努力当个好妻子。” 外头额哲已到,众人给新娘子盖上红盖头,送到马车上,一路由额哲抱进了喜轿。额哲原来讷讷无语的样子消失了,难得情绪外露,从头到尾笑得合不拢嘴。整整上百桌的宾客,就连一向淡淡无语的苏泰,也喜上眉梢,忙里忙外招呼。 众人皆是格外开怀,只娜木钟强颜欢笑,心里不痛快。原本她是大福晋,如今却成了代善的侧福晋,日日与泰松照面,气不打一出来。而苏泰,不但嫁了济尔哈朗当大福晋,还凭着儿子额哲,声望日高。 这一前一后的落差,总让娜木钟难以接受。她低头望望怀里吮着手指的阿布鼐,想起这也是林丹汗的遗腹子,将来一定也会封爵,也会娶汗女,这才心中平衡了些。 额哲与马喀塔成婚后,当即上摺子表态,请皇太极早上尊号,在他的带领下,其他蒙古藩臣纷纷上书皇太极早定尊号。 二月,为准备即将到来的登基称帝,皇太极派户部承政英俄尔岱、马福塔以及部分蒙古使臣,一行一百多人,前往朝鲜,递送以满蒙诸人的名义而写的书信,告知其大金将承天意,奉尊号之事,言下之意,便是希望朝鲜推戴。 然而朝鲜却不愿如皇太极的意,朝鲜王不但拒收信函,差点掠杀焚书,甚至致函明边疆将领,欲告发大金。幸而俄尔岱等人从朝鲜逃回,沿途还截了他们的书信。 朝鲜书信一面称天聪元年的投降乃是迫不得已,一面又称这些年来时时不忘明朝,字里行间都透着对明朝的唯唯诺诺。信放到面前,皇太极立刻勃然大怒。 第185页 海兰珠见他脸色阴冷,立即喊过两个儿子,悄悄吩咐两句。两个孩子郑重点头:“额娘,就交给我们吧!” 两人说罢,一左一右跑到皇太极身边。福临道:“阿玛,朝鲜这是给咱们出兵的理由啊!大金日益强盛,迟早要他们好看。”他说完,拿眼神示意弟弟。 福安会意,学着哥哥的样子,双手背到背后,一张笑脸表情严肃,仿佛很懂的样子,煞有介事点头道:“哥哥说的有理,阿玛,如今还是以上尊号为重。” 皇太极先前的怒气一下噎住,诧异的望着左右两个孩子。海兰珠在一旁看着父子三人大眼瞪小眼的样子,不由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皇太极的火终于熄灭了,无奈的看着母子三人:“我看,往后我都没有发火的机会了。”福安回头沖母亲咧嘴一笑,以口形无声道:“成功啦!” 翌日,皇太极将朝鲜书信交予众贝勒大臣传阅,引起众人强烈的怒火。皇太极决议,派遣使者持书再赴朝鲜,勒令其以诸子大臣为人质送往大金,否则将出兵征伐讨之,绝不容情。 到了三月二十二,外藩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贝勒全部赶到盛京,拥皇太极为汗,奉上尊号“博格达·彻辰汗”,其意为“宽温仁圣皇帝”。 四月初五,内外诸贝勒及满洲、蒙古、汉军百余人联合请上尊号称帝,多尔衮代表满洲捧满字表文,科尔沁土谢图济农巴达礼代表蒙古捧蒙古字表文,孔有德代表汉官捧汉字表文,分别率群臣跪读表文。 至此,一切准备事宜皆以就绪,称帝之日正式定在了四月十一,皇太极遂进入斋戒期。 第101章 称帝(二) 101 称帝(二) 转眼到了四月十日, 皇太极照例还要斋戒,海兰珠一整天都魂不守舍,一坐下来就心怦怦跳。 到了夜里子时,早熄灯多时,海兰珠仍然一个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忽然, 只听吱呀一声, 中宫正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守夜的小丫头在暖阁里直打瞌睡, 猛的被惊醒, “哎哟”一声, 猝不及防滚到地上, 一面揉着胳膊腿一面抬头往上瞧,顿时吓得扑倒在地:“大汗!” 海兰珠从床榻上起身过来, 奇道:“你不是还在斋戒?” 面前的皇太极一身常服,眼里闪着兴奋。他借着小丫头渐渐点亮的烛光,凑过来仔细端详,嘿嘿一笑:“我猜你也没睡着,果然!” 这么大的事,盼了十年甚至更久,怎么睡得着?皇太极拿起外袍给海兰珠披上, 拉着她就往外走:“既然都睡不着,咱们便去个地方。” 宫里原也没住几个正经主子, 这会儿静悄悄的, 只有一众太监宫女悄声跟在两人身后二十步处。海兰珠问:“去哪里?” 皇太极笑而不答:“去了就知道。”两人行到门口,守门的侍卫唬了一跳, 拎起灯笼就要细看到底是不是大汗与大妃。敦达理立刻上去喝道:“大胆!竟敢冲撞主子!” 那几个看门的一听是敦达理大人,这才唯唯诺诺的开了门。街道上与宫里一样寂静,行出去一段路,拐了两个角,便到了一处大门口。海兰珠抬头一看,却是原来的四贝勒府邸。 门口的廊柱上朱漆有些剥落,大门咿咿呀呀打开,两人携手进去。从庭院里的索伦杆,到主屋里的桌案座椅,都还是原来的样子,纤尘不染,仿佛昨天还有人住着。 海兰珠拂过木炕边缘,座椅把手,微笑道:“昨日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今日再来有你陪伴,真好。” 皇太极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往别处去:“咱们不住了,但我还嘱咐敦达理日日派人来打扫,万一哪一日咱们来了呢。” 行到那处园林,皇太极提起灯笼,示意她朝上看。海兰珠抬头,只见原来空无一物的拱门上头,竟多了块匾额,上面赫然写了“关雎”两个大大的汉子,字体虽不是格外惊艷,却遒劲有力,别具风格。 关雎,关雎宫宸妃……今世她就要册为皇后,原以为和这两个字无缘了海兰珠震惊的望着那两个字,心中百感交集,久久说不出话来。皇太极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满是期待的问:“怎么样?喜欢吗?我想了许久,翻了许多书,才挑了这么两个字——” 海兰珠没等他说完,便一把抱住他,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又猛点头:“喜欢,当然喜欢,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远远跟着的一众人一抬眼见这俩又黏到一块儿去了,赶紧低下头,又瞧瞧后退两步。皇太极低头亲吻她柔软的双唇,等她止了泪,便一把抱起,大步朝园中湖上的亭子走去。 亭子里点了两盏灯,卧榻横陈,轻纱缦缦。皇太极将海兰珠轻轻放在榻上,额头相抵:“还记得这里吗?” 海兰珠晓得他有兴致,忽而忆起多年前在这亭子里的荒唐事,顿时红着脸摇头。皇太极炫惑一笑,嗓音暗哑:“不记得就带你重温一下……” 激情燃烧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人一夜未眠,从园子里回宫,便要换装准备了。小丫头们一熘烟进来,手里捧着礼服、帽子、朝珠等物,伺候完洗漱,用了些点心,便给两人一一穿戴。礼服绣得精美又合身,穿起来却也十分繁琐,又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妥帖。 第186页 外头负责仪仗的八十四名奴才一律绿衣黄褂,腰上繫着红带子,早在的站满整个庭院,整装待发。待两人过来,便开始奏乐。 金銮殿前人头攒动,皇太极与海兰珠相视一笑,交缠的双手再紧了紧,继而便庄严肃穆的步入殿内,并排端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 二人坐定,一阵井然有序便传进大殿,八和硕贝勒、十七固山大臣、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贝勒以及朝鲜派遣至盛京的两名使臣等人列队鱼贯而入,又一齐下跪。顺着眼前跪倒的这一片看去,敞开的殿门外,还有无数其他参礼之人均俯首跪地,黑压压一片,很是壮观。 “万岁——万岁——万万岁——”气势磅礴的呼声传来,海兰珠倍感激动,悄悄侧目,皇太极此时满是睥睨天下的傲气,比平日里更夺人眼球。 贊礼官手捧祝文在大殿中央朗声念道:“惟丙子年四月十一,满洲国皇帝爱新觉罗皇太极感昭告于皇天后土之神曰:朕以眇躬嗣位以来,常思置器之重,时深履薄冰之虞,夜寐夙兴,兢兢业业,十年于此,幸赖皇穹降佑,克兴祖、父基业,征服朝鲜,统一蒙古,更获玉玺,远拓疆土。今内外臣民,谬推朕功,合称尊号,以副天心。朕以明人尚为敌国,尊号不可遽称,固辞弗获,勉循群情,践天子位,建国号曰大清,改元崇德元年……” 众人屏息凝神听贊礼官念完后,多尔衮、科尔沁贝勒巴达礼、多铎、豪格、岳托、额哲、杜度与孔有德等八人从中步出,两两结对捧着皇帝御用之宝,到阶前跪献。此三人分别代表了满、蒙、汉三族,这一跪,便代表着大清这个多民族的帝国,终于成立了,而皇太极,完成了父辈没有做到的事,成为了这个国家第一个皇帝。 “博格达?彻辰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宽温仁圣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清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各族人山呼万岁,声音响彻云霄,经久不散。 然而有两个人却鹤立鸡群,挺直腰板,不愿下跪。皇太极眼眸迅速转冷,转眼一瞧,便认出了那是朝鲜使臣罗德宪与李廓。其他人一道看过去,不少满人眼里顿时充满怒火。 皇太极冷声道:“你二人在我登基大典上拒不下跪,想必是有朝鲜王授意了。”那两人闻言眼神一暗,便高高扬起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皇太极冷笑一声:“你们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们成为背弃盟誓之人,我却不会这样做!”他招来侍卫把两人押下去:“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们朝鲜王亲自跪在我面前求饶!” 祭天仪式繁琐复杂,然而绷着精神,须臾便也过去了。到了傍晚,二人连着昨夜的劳累,早已疲惫不堪,换下衣服,草草用了晚膳洗漱一阵便倒头就睡。 第二日,皇太极便颁旨,追尊始祖为泽王,高祖为庆王,曾祖为昌王,祖为福王。尊努尔哈赤谥号武皇帝,庙号太祖,陵曰福陵;尊孟古哲哲谥号武皇后。 过了十多日,又开始分封王侯。满人里,敕封大贝勒代善为和硕兄礼亲王,济尔哈朗为和硕郑亲王,多尔衮为和硕睿亲王,多铎为和硕豫亲王,豪格为和硕肃亲王,岳托为和硕成亲王,阿济格为多罗武英郡王,杜度为多罗安平贝勒,阿巴泰为多罗饶余贝勒。 蒙古台吉中,科尔沁巴达礼为和硕土谢图亲王,吴克善为和硕卓礼克图亲王,额哲为和硕亲王,布塔齐为多罗札萨克图郡王,曼珠习礼为多罗巴图鲁郡王……一轮下来,蒙古诸部里,独海兰珠娘家一支出了一个亲王并一个郡王,一时风光无限。 此外,为了彰显对汉臣的重视,皇太极还破格封赏三位汉姓亲王,封孔有德为恭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尚可喜为智顺王。 原来皇太极还欲给福临与福安封亲王,然而海兰珠考虑到此次封王皆要论功,两个孩子都无甚军工,封王只会把他们推向风口浪尖。皇太极想到往后日子还长,可一步步来,遂暂缓。 盛京一下子多了个皇帝和不少亲王郡王,热闹喜庆了许久。然而皇太极并未因此而停下拓展版图的野心。大清如今採用的是趁着每年粮食成熟之时,多次入关伐明,逐渐动摇其根基的策略,才到五月,皇太极便又派了阿济格、阿巴泰等人率军,再次绕道蒙古,入关伐明。 到了六月里,海兰珠又忙了起来。皇太极与范文程等人商量,要仿汉制,将各宫殿都定个名称挂上匾额。一时间,到处粉刷翻新,住了多年的汗宫又有了点新气象。 阿娜日又领了一众绣娘笑眯眯进来:“格格,快别忙了,绣娘来了,又得裁新衣了!” 海兰珠正指挥一众人重新粉刷中宫背后的墙面,闻言入到屋里:“又来?今年新衣可裁得有些多了,皇上不是主张节俭吗?怎么咱们都反着来了?” 阿娜日扶额:“格格,您忙糊涂了吧?这回是封后大典上的礼服,可不能节俭得把这个也省去了!” 海兰珠一愣,封后大典?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一遭了。整个后宫里就她一个人,这封后大典,当真是为她一个人而举行的了。她嘴角不禁上扬,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量吧,正好和上回的比对比对,看看我有没有发福。” 第187页 绣娘们捂嘴笑道:“大妃可真爱说笑,您这身段,我们不用上手量都知道是正正好的,盛京城里,哪家的福晋不想像大妃似的苗条玲珑?” 阿娜日也道:“快别担心这个了,我瞧着,您生了两胎,可一点没变,倒是皇上……”她没说下去,私下议论皇帝,被人听去了总是不好的。 海兰珠闻言却留了心,仔细想想,皇太极目下身材虽不是格外走样,但比起多年前,的确该注意了,她还想和他一起长命百岁呢! 皇太极晚上一回来就觉得不对。一顿饭下来,海兰珠时不时盯着他,只要他筷子一伸出,她眼睛就瞪得老大,看得他不知所措:“怎么了?” 海兰珠放下筷子,认真看着他:“你有没有觉得自己长胖了?” 皇太极一顿,心中嘆息,接下来的日子要难熬了。 第102章 封后 102 封后 “他两个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诺敏说得十分肯定。 “好几回, 我从你这儿回去时,都看到皇上正好从我们府上出来,那样子……我说不清,就是面色很红润的样子,好像……好像十分享受。”诺敏仔细回忆道。 “享受?”海兰珠疑惑, “你们府上能有什么?” “不晓得。”诺敏摇摇头, “有时候还带上多铎, 三个人神神秘秘的, 我问多尔衮, 他每回都不肯说, 还总要我别告诉你。” 这就奇了,夫妻多年, 皇太极还是头一次有事瞒着海兰珠,她有点心慌。诺敏犹豫道:“若是别人我倒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多铎……他的作风,我实在是不得不怀疑……” 她小心翼翼凑到海兰珠面前,不安道:“你说,皇上他们,会不会背着咱们偷腥?” 这个可能性一出, 海兰珠当即否定:“不会,皇上不是那样的人。”这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然而心里仿佛有个猫爪子在挠, 惹得她总要去一探究竟。 到了傍晚,皇太极照例踏着夕阳回到中宫。 “听说你近来时常出宫去?”海兰珠一边帮他打理袖子一边随口问道。 皇太极伸出的手臂一顿, 悄悄朝侍立着的敦达理狠狠瞪了一眼,带了一丝紧张道:“谁和你说的?没有的事,只是偶尔出去,看看练兵,也看看各家的情况。” 海兰珠看他一眼,点点头,没再追问,转头给他盛汤去了。 翌日,才到申时,小太监急急忙忙跑进来:“二位主子,皇上方才出去了!” 海兰珠与诺敏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迅速站起来:“咱们也走!” 一行人跟着皇太极前后脚出了宫,一路而来,果然是进了瑞亲王府!门口守门的才把皇帝请进去了,这会儿又见到了大妃与自家福晋,顿时有些紧张。其中一个从一旁的抄手游廊里悄悄的过去,眼看就要跑进去报信儿,海兰珠当即喊了两个太监上去把他逮住了。 她与诺敏两个人径直走进去,一路上不给任何人通风报信的机会,直接杀到了多尔衮屋门口。 屋门紧闭,里头隐隐听到说话声,却辨不清到底说了什么。敦达理站在门口都快哭了,愁眉苦脸看着海兰珠。海兰珠却丝毫不为所动,示意他朝里头通报。 敦达理耷拉着脑袋,一脸认命的样子,在门上轻叩三声:“皇上,王爷,大妃与王爷大福晋来了!” 里头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敦达理打开门,海兰珠一步步走进去,震惊的望着眼前的情景:“皇太极,你你你——果然骗了我!” 皇太极与多尔衮面面相觑,脸上露出被人抓包的窘迫。皇太极“啪”的一下放下筷子,三两步跑到海兰珠面前要解释:“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不好,你千万别生气!” 海兰珠后退一步,指着皇太极还泛着油光的嘴:“你看你,偷腥都不记得擦嘴!” 皇太极一急,没头苍蝇似的四处转,终于在一个小丫头手里找到了块巾子,迅速的拿起来擦了擦嘴。 诺敏难以置信的望着多尔衮:“你和皇上一直鬼鬼祟祟的,就是在屋里吃东西?” 多尔衮轻咳一声,眼睛在皇太极和海兰珠身上熘一圈:“这不是,皇上饿得慌嘛……” 皇太极顿觉颜面扫地。堂堂一国皇帝,连吃饭也得偷偷摸摸的,他应该算是头一个了。 海兰珠瞧他这憋屈样子,又有些不忍心,埋怨他道:“让你少吃些还不是为你好?你要真是饿得慌,告诉我,我还能真饿坏了你?”她为了让皇太极恢复体形,别再发福下去,吩咐膳房将他的晚膳米面减半,荤腥全无。 她朝桌上摆满了的各色肉食佳肴看一眼:“你在外头吃这么多,还不得更胖?” 皇太极低头道:“是是是,这的确是我不好。不过有时候,晚上实在饿,总提不起精神……” 海兰珠嘆息道:“是我急于求成了,明日开始,还是多吃一些,咱们慢慢减,我陪着你一起。” 皇太极立刻道:“不用不用,你放心,这回我绝不再偷吃了!”他搂一搂她的腰身:“你已经这样纤瘦了,若再吃得少了,掉了几两肉,我该心疼了!” 第188页 海兰珠被他哄得终于笑了,回到宫里,就招来了膳房的厨子,把皇太极的伙食稍稍增加了些,把一日三餐改为了一日多餐。少食多餐大概能帮他减少些飢饿的感觉。 这回皇太极说到做到,果然没再偷吃,体形也渐渐恢复了。到了七月里的封后大典时,他的礼服已经稍显宽松了些。 后宫里没有其他嫔妃,这封后大典,便是给海兰珠一人举行的了,这是难得一见的殊荣。 初十这日一早,两人穿上了礼服,皇太极便先行去了崇政殿。海兰珠慢一步,在大殿门口静候。阿娜日陪着她,笑道:“这一去,再出来,大伙儿就得改口叫皇后娘娘了!” 不一会儿,贊礼官便喊:“请大妃入殿!” 海兰珠挺直腰板,扬起嘴角,缓步而入。众臣分立两侧,将中间的空地留给她。殿内点了香,香雾缭绕,皇太极就在金灿灿的龙椅上端坐,微笑着看着海兰珠渐渐走近。 待她走到殿前的檀木桌案旁站定,众臣便整齐的伏跪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海兰珠也要跟着跪下,皇太极却突然从龙椅上站起,绕过紫檀桌案,牵着她的手一道走上了台阶,坐到龙椅上。众臣皆惊讶的望着此二人,古来册封皇后时,皇后当跪着听宣。皇太极则泰然道:“此吾妻,当同享尊荣。”说着,他便示意贊礼官继续。 众臣闻言,心中仍是惊讶,却不敢多言。紫檀桌案上摆着个铺了明黄绸缎的托盘,盘内一侧放了枚方方正正的印玺,另一侧则是一叠册文。 贊礼官朗声道:“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制曰:天地授命而来,既有帝皇一代之治,则必命匹配心腹视为皇后,贊襄朝政,坐立双成,同立功德,共享富贵,此乃亘古之制,位守三纲五常,系古皇帝等所定大典。今朕登大宝,爰仿古制。又蒙天佑,得遇哈日珠拉系蒙古科尔沁之女,秉德柔嘉,持躬淑慎,特赐予册宝,命为关雎宫中宫皇后。你务以贤德之训,使天下妇人仿法。大清崇德元年七月初十。” 竟然是关雎宫!她震惊的望着皇太极,他不但把那园子改了关雎的名字,宫殿也用了它! 贊礼官拿起桌案上的托盘要递给海兰珠,海兰珠站起来想行李接过。皇太极却伸手按住了她:“你别动!” 他伸手接过贊礼官手中的托盘,在众目睽睽下,亲自将托盘交到海兰珠手中:“不必起来谢恩了!” 因只有皇后一人,封后大典算得上十分简短,不一会儿便结束了。皇太极当即牵着海兰珠的手起来,领着众臣出了大殿。众臣散去,皇太极也要去处理朝政。 然而他却先带着海兰珠穿过翔凤楼,到了后宫处。他二人在庭院中站定,海兰珠抬头一看,原来空无一物的中宫门口,此刻挂了大大的匾额,上书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关雎宫”。海兰珠看了半晌,转头笑道:“我还是喜欢咱们园子门口的,那是你亲手写的。” 皇太极却拿起那叠册文给她:“你看这里。”海兰珠打开一看,满蒙汉三种文字,字迹皆是端正遒劲,别具一格,最后盖了个鲜红的方印“制诰之宝”,赫然是皇太极的亲笔! 皇太极认真道:“这一字一句,都是我的真心!” ………… 转眼年底,原已过去一年的莽古济事件却突然又被人揭出,莽古济的家奴冷僧机跳出来告发莽古尔泰、德格类二人生前曾与莽古济一道谋反! 事发突然,皇太极下令彻查,果然在莽古尔泰家中搜出十几块刻有“金国皇帝之印”的信牌。莽古济的丈夫琐诺木杜棱当即自首,供称曾与莽古济一起对莽古尔泰发誓,明里效忠皇上,背地里实则襄助莽古尔泰。 举国上下十分惶恐,纷纷以为皇上这是旧事重提,不肯放过莽古济。然而海兰珠却要为皇太极叫屈,莽古尔泰与德格类早已暴毙,莽古济根本不足为据,这分明是她家中内乱,僵持不下才有人突然跳出来告发。 此事认证物证俱全,结案十分迅速,众臣连死人也不放过,纷纷上奏,要求刨坟磔尸。皇太极只让抹了坟头,不多时便算是揭过了。然而海兰珠才稍稍放下心,盛京城里却紧接着爆发了另一桩骇人听闻的事。 阿娜日跌跌撞撞跑进来,脸色苍白,哆嗦道:“格格,肃亲王,肃亲王把大福晋……杀了!” 第103章 杀妻 103 杀妻 海兰珠脸色一白, 不敢置信问道:“当真?什么时候的事儿?皇上知道了吗?” 阿娜日一听这么多问题,一时舌头打结,好半晌才捋顺:“真的真的,那啥,好像是才出的事儿, 皇上那儿还不知道。”说完觉得不对, “不不不, 皇上那儿, 是我不晓得有没有得到消息。” 海兰珠迅速起身, 来不及对着镜子整一整仪容便踏了出去。行到翔凤楼, 果然见外头已经跪了不少人,各家王爷、贝勒、福晋们都在陆续赶来。 豪格跪在最前头, 眼神涣散,间或闪过一丝残忍与害怕。他一身月牙白蟒袍角上,竟还能见到星星点点的血迹,十分骇人。 “没出息!杀妻?你这是做给谁看?”皇太极气得不轻,当着众人的面狠狠训斥豪格。 豪格脸色灰白,听了父亲的话,迟迟才反应过来, 磕头道:“阿玛,我妻哈达那拉氏, 乃罪人莽古济之长女, 莽古济所犯之罪当连诛,我替阿玛将那罪妇杀了, 也好证明我对大清,对阿玛的一片忠心。” 第189页 他看来反应迟钝,这一番话却说得十分流利,显然是早已想好了的。海兰珠在一边看着他这样子,一阵心寒,为了讨父亲欢心,竟然下得了这样的狠心!只可惜,这次他却是想错了! 皇太极气极,指着他怒道:“这么说,你还是替我杀的了?” 豪格磕头:“儿子对阿玛衷心,天地可鑑!” 皇太极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要走,对敦达理吩咐道:“把他打发出去,别让我看见了!” 海兰珠跟着他匆匆回去,心里却还有些疑惑。豪格与她年岁相差无几,虽不亲近,可这么多年相处,也知道他不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而嫡福晋哈达那拉氏,也是个与她母亲莽古济全然不一样的人,平日里待人温和,处事公允,与豪格感情不能说十分好,却也融洽。今天这一出,实在突然。 回到屋里,皇太极当即破口大骂:“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他阿玛,我是那种连个女子都不放过的人吗!” 豪格此举,外人看来是替父亲斩草除根,落在皇太极眼里,却是一种恶意揣度,生生把皇太极当成了一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大恶人。 海兰珠问道:“莽古济之事虽然近来又被翻出,可到底人已经去了一年有余,豪格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一出?” 皇太极方才盛怒,没时间细想,听她这么一说,也面色凝重起来。敦达理小心回道:“是伯奇福晋……” “伯奇福晋?”海兰珠与皇太极俱是一愣,“这事儿与伯奇福晋有什么关系?”伯奇福晋是才嫁给豪格不久的林丹汗遗孀。 敦达理点头道:“这话可不敢乱讲,方才悄悄来报的,伯奇福晋前儿与肃亲王大福晋闹了一场,没得着便宜,便向肃亲王吹了枕边风,说大福晋留着便是个祸害,像故去的三格格似的,迟早要事发,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海兰珠大吃一惊:“伯奇福晋,这也太心狠了,闹一场就要将人置于死地?”过去倒没看出,她有这么一手。至于豪格,显然是个分不清是非的。皇太极的儿子,海兰珠不便多说,还是得留着亲爹自己教训。 皇太极一拍案:“混帐!女人的谗言也信!” 福临才走进来,就听见父亲这么骂兄长,先是一惊,转而便走进来行礼:“阿玛,大哥做了蠢事,想必此刻也心慌得很。”这孩子与兄长不亲厚,却向来尊敬,不会做落井下石之事。 海兰珠也劝道:“他这么担心被莽古济牵连,想来也是与你这个做父亲的,互相之间不够了解。你呀,别看儿子大了,再大也要关心。” 皇太极听了,也生出些愧疚之心。他因为豪格生母,从来都对他不甚喜爱。后来娶了海兰珠,海兰珠虽然从不介意其他孩子,可他到底也担心她是佯装不在意,总与其他的孩子们有些距离,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当他明白海兰珠是真的全不在意时,孩子们都大了,再难亲近。 他嘆息一声:“汉人都说了,子不教,父之过。我也有责任。”他唤来敦达理,“明日你去把豪格悄悄喊来,我再同他说。” 翌日,皇太极将豪格唤到书房,父子二人闭门交心。关雎宫里,各府福晋也一一来给海兰珠请安。 海兰珠同往常一样与众人说话,却着重注意了伯奇福晋的行止。过去她在几位蒙古福晋中间并不起眼,后来嫁给了豪格,也只跟在哈达那拉氏身后,看来温和无害。然而今日再看,海兰珠却赫然看出了些不一样。 肃亲王府的几位侧福晋都跟在她身边,俨然是以她为尊了,短短数月,她倒笼络了不少人心,脸上的笑也有了不易察觉的变化——谦卑少了,骄傲多了。她原来便与窦土门福晋巴特玛.璪交好,如今两个人也亲昵的站在一处。 海兰珠突然明白了她打的主意,大约是以为没了哈达那拉氏,她便能当大福晋了! “肃亲王昨日之举虽是为皇上效忠之举,却不该效仿,大家不要被吓着了。”这件大事,海兰珠总得出声安抚一下。 巴特玛.璪倒是不以为然:“皇后娘娘如此说,是体谅我们。可我们该效忠的,却也半点不能少。”她反驳的话说的好听,身边的岳托大福晋哈达那拉氏却白了一张脸。 海兰珠心中冷笑一声,果然都是打的这个主意!她也不说破,便遣散了众人,这两个人,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那边皇太极与豪格父子两个说了好一阵,豪格才红着眼眶走了。海兰珠待他走远了进去,就见皇太极低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海兰珠轻轻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柔声问:“这下,心里可好受些了?” 皇太极已过不惑之年,此刻却有些脆弱。他伸手抱住海兰珠,将脑袋埋在她怀里:“他母亲去时,将他交给我,这么多年了,我却没将他教好……” 他语气里没了在外人面前的强势,反而十分愧疚。海兰珠不禁心疼,伸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轻拍:“也不都是你的错,乌拉那拉氏去时,豪格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独当一面了。若是觉得愧疚,咱们以后便多补偿他些吧。”她知道皇太极定是想起了自己幼年丧母的经历才会如此感性。 皇太极点头,在她怀中趴一会儿,收拾好情绪,再起来时,已完全恢复正常。他想了想道:“便给他再娶个好妻子吧,只盼他将来能明辨是非,别再听信谗言了……” 第190页 海兰珠点头贊同:“选个家世品性都不错的,最重要的,还得制得住伯奇。”她想起了方才的事,又道,“岳托大福晋呢?她可也是莽古济的女儿,可别叫她们也为难。” 皇太极道:“岳托不会,只是他耿直,咱得给他找个台阶下。” 海兰珠会意,当下便取了纸笔,写了信叫人悄悄送至成亲王府上。 成亲王岳托夫妇早年便与帝后交好,读了皇后送来的密信,当即懂了其中的意思,当着传令太监的面,便朝着皇宫方向行三跪九叩之礼,以示对帝后二人的感激之情。 翌日,岳托便写了摺子递交皇太极,表示妻子哈达那拉氏与肃亲王大福晋一样,是罪妇之女,请求皇帝准许他将妻子杀死。 这样一来表明了他与豪格一样有杀妻效忠之心,二来,则给了皇太极免去哈达那拉氏罪名,当个明君的机会。接下来便顺理成章,免去了又一阵风波。 与此同时,皇太极又下旨,为豪格聘娶科尔沁明安贝勒之孙女,即海兰珠的堂妹为大福晋,同时又在分派莽古尔泰遗留财产时,额外照顾了豪格。 豪格与岳托二人十分感激,而伯奇福晋与窦土门福晋却气得有苦说不出,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大福晋之位,就这样从指缝间熘走了。 然而海兰珠与皇太极却再无暇理会这些了,他们的家又要添丁了。 十一月,天寒地冻,海兰珠再一次感到了熟悉的乏力与睏倦。这一回轻车熟路,月事推迟七天后,她便请了医官来诊脉。 皇帝与皇后两人皆眼巴巴望着医官,医官笑呵呵跪下道:“娘娘的确是有喜一月有余了!” 关雎宫里顿时洋溢着喜气,皇太极从眼角到嘴边都笑出了深深的笑纹。他轻抚着海兰珠的肚子:“这么多年,终于又要有个小傢伙了!” 海兰珠也感慨万千:“还以为再不会有了……”她今年已经快三十了,在现代还相当年轻,在这时,却离当婆婆当奶奶不久了,“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孩儿,福临和福安都想要小妹妹呢!” 第104章 求籤 104 求籤 皇后有了第三胎, 盛京城里上下都十分欢喜。 大臣们原来总担心皇帝子嗣稀少,可皇帝又不愿再纳新妇,众人只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皇后身上。时隔六年,皇后终于又怀上了! 因是意外之喜,海兰珠格格外期待这一胎, 孕期里也比前两回更加敏感, 喜怒无常。皇太极每日哄着捧着, 堂堂一国皇帝, 天天在妻子面前耍宝撒娇, 就连两个孩子都快看不下去了。 然而腊月里, 两人再是腻歪,还是要面临分别——皇太极要亲征朝鲜了。 明知这是国家大事, 不能不去,海兰珠仍是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抽抽嗒嗒的哭了半晌,气道:“你就没哪回能从头到尾陪着我的!”她心里知道自己这是强词夺理,可孕期激素失调,她实在控制不住。 皇太极有了经验,先等她一股脑儿宣洩完情绪, 才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抚着她的小腹, 舔着脸笑道:“我皮糙肉厚, 抗骂耐打,只是有一点, 千万保重你和孩子,不然我心疼!” 海兰珠闻言,当真伸出两根纤细的指头在他胳膊上用力一拧。皇太极脸色一僵,转瞬又恢复如常:“你只管捏,掐一掐,气就过了。” 海兰珠也不是蛮不讲理,闹一阵脾气便罢了。她心知自己方才下手重了,疼在他身上,她心里却也不好过,遂嘟着嘴放开手:“果真是皮糙肉厚,都掐不动,没意思,不掐了。” 皇太极悄悄揉一揉痛处,嘿嘿笑道:“还是心疼我不是?”他凑到海兰珠耳边,温热的呼吸吐在她的耳畔:“我不在的每一天,都给你写封信,你只管在宫里等着。” 海兰珠闻言,扑哧笑道:“胡说什么呢?头一天,才出城就得写信回来,还不叫人笑话?”皇太极才出城门,就要拿起纸笔写一封信差人送回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写封信回来让人给捎去呢! “再说,每天派信使来回奔波,大臣们本来就对我独占你有诸多不满,这下还不得炸锅了!” 皇太极想想,也有道理,他也不愿意再给妻子添堵,便道:“那我就留着,每日写一封,等回来时,攒了厚厚一叠,留着你慢慢看。” 海兰珠抬起头惊讶望着他:“真的?”他这一去,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每日都十分忙碌,还得写一封,可不是容易的事。 皇太极笃定点头:“真的,等我回来了,你可以每日拆一封读,也许读完的时候,咱们的孩子也该出生了……” …… 没几日,皇太极便带着多尔衮等人,领兵往朝鲜去了。 海兰珠怀了身孕,一应事宜便都交由福临来处置,敦达理从旁协助。福临才十岁,海兰珠起初还担心他镇不住场面。可这孩子一点不慌,将众人管得服服贴贴,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福临无语的看着母亲惊喜的眼神和弟弟崇拜的眼神:“别以为我不知道,阿玛七岁就能管家,我都十岁了,根本不算什么。” 海兰珠伸出一根手指往儿子光熘熘的脑门儿上轻轻一推:“你这孩子,你阿玛七岁的时候,额娘我还没出生呢!我这不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有出息的孩子嘛!” 第191页 她没头没脑夸一通大儿子,末了又推推福安道:“是不是呀小福安?” 老二是个敦厚的老好人,对谁都笑呵呵的。一听母亲问,立刻点头:“是呀,阿玛七岁的时候,我也没出生呢!哥哥七岁的时候,我出生了!” 海兰珠听了,当即笑开了,这孩子今年六岁,没听懂她拐弯抹角夸哥哥的话,小脑袋瓜算术倒是很清楚。福临原来被夸得有些骄傲的脸登时满是黑线。 逗了小孩儿一阵,海兰珠便叫他们各自去忙了。皇太极宠爱嫡子,越是宠爱,也越是寄予厚望。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功课并不轻松。福临一面要修习文武课程,还要管事,而福安六岁,也到了进学的年纪,都忙得很。 一个人待着,海兰珠来来回回走几步,倍感无聊,招来阿娜日问:“睿亲王福晋呢?今儿怎么没来?”自皇太极他们走后,诺敏几乎日日来陪她解闷儿,今日过了时间,她却迟迟没有出现。 阿娜日回道:“听说去庙里了,八成又是求子去了吧。” 海兰珠看看外头呼呼的风,嘆息道:“这里都怪冷的,她还去,当真是虔诚。”诺敏每月都去庙里,到如今已有一年了。 阿娜日道:“是啊,有时候,上天当真是不公平,睿亲王福晋这样好的人,偏偏连孩子也求不来。” 海兰珠点头:“是啊……好在,坏人大都会收到惩罚……” 阿娜日见她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顿觉说错了话:“哎哟,瞧我说的是什么话,偏偏惹您想起那些往事。” 海兰珠摇头道:“没事,都过去了,我没放在心上。” 不一会儿,外头的小太监便来报:“皇后娘娘,睿亲王福晋来了!” 他才说完,海兰珠便起身走到门口,一眼便见到了渐渐行来的诺敏。正值隆冬,寒风凛冽,海兰珠轻轻打个寒战,赶忙叫人拿了暖手炉来,又差人再送一件狐裘过去给诺敏披上。 少顷,诺敏便笑着进来:“见过皇后娘娘!”她要行礼,海兰珠却眼尖的瞥见她棉袍膝盖处和裙角处的几大块水渍, 海兰珠当即免了她的礼,指着那水渍道:“这是怎么弄的?大冷天的,可别冻坏了!” 诺敏低头看一眼,挥手表示不碍事:“方才在寺庙里不小心弄上的,不碍事。” 庙里?海兰珠暗暗嘆息,那水渍的位置,八成是跪着的时候蹭上的。她不贊同道:“衣服都湿了,怎么不回家换一身再来?”她说着,便吩咐多拿一个暖炉放到诺敏身边。 诺敏笑道:“再换一身衣服耽误时间,过来说不到两句话,我又得回去了。” “若是来不及,不来也没事,我也捨不得你天天顶着风过来。” 诺敏当即摇头:“那可不行!皇上可特意让多尔衮吩咐我,他不在的时候,得常来陪你解闷儿呢!” 海兰珠心里一阵甜蜜,却还是嘴硬道:“听他的做什么?我说不用就不用。” 诺敏偷笑,这世上敢对皇上说不的,大约只有她了。她忽而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个期待又忐忑的笑:“今日在寺里求了一支签,写的是那什么,‘钟离成道’,都是汉字,我不懂,便让解签的师父写在纸上了,你给我看看,到底说了个什么?” 海兰珠接过她递来的薄薄一张纸,展开细看。只见上面写了短短三行字: 开天闢地作良缘 吉日良时万物全 上上籤 她当即笑道:“这是支好签,说的是你有个好姻缘,只要时候到了,想要的便都会有。”那想要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诺敏立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真的?这是说,我们会有孩子,对不对?” 海兰珠笑着点头。诺敏眼里当即浮现出一阵水雾:“我们盼了那么久……每次去,我都求一次签,可从没见解签人脸上有过笑,一想便都不是好签,这回,这回可算是……” 海兰珠有些担心她希望会落空,却又不想当场说破,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她能美梦成真。 …… “格格,肃亲王大福晋又来告状了!”阿娜日有些不满,这位大福晋仗着自己是科尔沁同族,总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闹腾。 海兰珠一面挥手让她进来,一面又头疼。这姑娘虽是她的堂妹,可年岁相差不少,她在科尔沁时,这孩子还小。她记得这孩子家中的几位姐姐都是秉性不错的,这才选了来当豪格大福晋。想不到她不但镇不住伯奇福晋,还时常拿了这事儿来闹。 肃亲王福晋气呼呼进来,跪在地上磕头:“求皇后娘娘给我做主!” 海兰珠挺着肚子四个月的肚子,正是烦躁的时候,一听这盛气凌人的声音便来气。她移开眼,努力心平气和道:“说吧,又和伯奇福晋怎么了?” 肃亲王福晋皱着脸道:“娘娘,我是肃亲王大福晋,那个贱人只是侧福晋,可她不光不服我的管教,还,还让别人也别听我的!她说,那些察哈尔人原本就是她的家奴,我管不着!娘娘,您快管管她!” 海兰珠听得头大,没好生气道:“你这一口一个‘贱人’的,还有没有点规矩?” 第192页 肃亲王福晋不服,张口就要反驳,海兰珠却没给她机会:“你才嫁过来几个月,到我这儿来告状几回了?你看看别的府上,哪里有这样的?” 肃亲王福晋被说的都要哭了:“娘娘,那是因为,因为别的府上没有她那样的!” 海兰珠鲜少对哪位福晋不假辞色,此刻却真的动了些怒:“谁说没有?别的福晋都知道,凭自己的手腕把府里人训得服服贴贴的!你没能力解决,却来我这里告状,这算什么道理?” 肃亲王福晋又想反驳,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阿娜日劝道:“福晋,您还是回去吧。我们娘娘眼下有身孕,连宫里的事都交给我们阿哥管了,您那边,更是顾不上了。若非要我们娘娘来管,到时候动了胎气,皇上定是一个也不饶的。” 肃亲王福晋原本一肚子委屈,听了阿娜日道话,又有些害怕。海兰珠见她服了软,又缓了语气:“你呀,还小,中了她的套也情有可原。可你要记住了,嫁到了大清,咱们就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了,若还是行事毫无约束,被人抓住了把柄,可就不好了。” 肃亲王福晋眼看着讨不到好处,顿时蔫了,耷拉着脑袋一副受教的样子。海兰珠知道这孩子性子急,脾气大,却真不是个会耍心眼背后捅刀的人,要想压住伯奇福晋那样有手段的,恐怕还要些时日。 第105章 女儿 105 女儿 皇太极十二月出征, 一直到三月里,整整三个月,他才留了多尔衮等人继续留守,自己率先回京。 待他风尘僕僕赶来,海兰珠肚子已经又大了一圈, 粉面含春, 似娇非嗔, 望得他心都酥了一半。他拿出厚厚一叠信交到海兰珠手里, 海兰珠低头一看, 每封信上都写了“吾妻海兰珠亲启”几个遒劲有力的字。 她抿唇笑道:“写这么多信, 真有这么多话同我说?该不会每封信都写的一个样儿吧?” 皇太极闻言顿时摇头道:“不会不会,保管每一封都不一样!”他换了衣服, 洗了把脸,坐到椅子上:“没你在身边,许多话我都没处说。没想到这写信倒是个好法子,以后我每回出去,就都这么办了!” 海兰珠随手抽出一封展开看,只见上面写着:今日派多尔衮攻江华岛,俘虏朝鲜王家属。出发前三令五申, 不得无谓杀戮,想不到还有人肆意妄为, 可嘆可恨……在外两个多月, 不知你与孩子们有没有想我?只盼将来天下安定,我便能带你走遍大江南北…… 他写的都是每日琐事, 言语朴素,海兰珠读时,仿佛能听到他就在耳边絮絮的说着,又是窝心又是感动。 她找来个木匣,将信件整整齐齐收好:“三个多月,不止一百封,我每日拆一封,等读完了,孩子也就快出来了……” 到了四月,多尔衮押送朝鲜人质昭显世子李??夫妇和凤林大君李淏夫妇及随从官员、下人和家属抵达盛京。此战算是大获全胜,大清既扬了国威,钳制住后方,又俘虏了不少人口与钱粮,收穫颇丰。 接下来几个月里,皇太极日日陪伴在海兰珠身边,只安心期待着第三个孩子的到来。 “这回肯定是个女儿,我可不想再生儿子了。”海兰珠预感十分强烈,笃定这一胎是女儿,连嬷嬷们准备的衣物都是给小格格的。 皇太极乐呵呵道:“儿子女儿都好!若是个女儿,出生便是固伦公主,从小有哥哥们疼!”可他想起已经出嫁的两个女儿,又有点担心,“可女儿将来是要出嫁的,我得给她寻一个靠在身边的好夫婿,日日都能来看咱们两个老人。” 七月里,海兰珠预产期渐渐近了。嬷嬷们已经是第三回 为皇后接生,轻车熟路,早早就准备就绪,在宫里住下了。 到了初七这日,海兰珠才用完晚膳,领着皇太极并两个孩子一道在宫里熘一圈,消消食。夏天还没过去,白日的热气到此时终于散了大半。四个人一道在宽阔的道儿上走走,又上翔凤楼远眺,再惬意不过。 海兰珠挺着肚子,皇太极时时在旁边搀扶着,若抛去了皇帝与皇后身份,看来倒和寻常人家的夫妻无异。 “皇上,格格!睿亲王府方才差人递了消息进来!”阿娜日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满是喜色。 海兰珠待她走进了才道:“什么事儿?要你亲自来说?”这两年,阿娜日已经不大守夜了。海兰珠体谅她与夫君常日里不在一起,便让她到了傍晚便与安达礼住到一起。 阿娜日匆匆过来,脸上出了层薄汗:“今儿安达礼值夜,索性我也不回去了。方才,睿亲王府的人说,大福晋有喜了!” 海兰珠闻言脸上顿时一喜:“什么时候的事?怀了多久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想不到上回的那支签,竟真的应验了!那对小夫妻盼了这么多年,连多铎那小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阿娜日回道:“才知道的,说这两日福晋总是乏力嗜睡,睿亲王忧心,请了大夫去诊脉诊出来的,才一个多月!” 这俩夫妻没经验,这会儿不知道该欢喜成什么样了。海兰珠一高兴就多走了几步,一面又张罗着差人明儿一大早就送些补品送过去。 然而她这一高兴,回到关雎宫里,肚子便开始阵痛起来,这就要临盆了!这下可好,那边的喜事才来,这边就要生了。 第193页 众人皆是严阵以待,熬参汤的熬参汤,备产房的备产房。皇太极和两个孩子紧紧陪在身边,一宿没睡,海兰珠则先吃了些东西,又休息了一会儿。 阵痛渐渐频繁,痛感也越来越强烈。到了半夜里,孩子终于要出来了。这一胎生得顺利,不一会儿,一个青青紫紫,满身粘液的孩子便出现了。 产婆抱着孩子过去仔细清理,拍拍小屁股,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嗓门洪亮,一听就是个健康的孩子。 嬷嬷将孩子包进准备好的襁褓里,喜滋滋的递到海兰珠身边:“恭喜皇上和娘娘,生了个小格格!” 海兰珠白着脸,原来十分疲惫,孩子一送过来,当即费力的转过身去搂着,在那张红通通的小脸上亲了又亲。皇太极好奇的盯着女儿半晌道:“怎么一点儿看不出是个丫头?” 海兰珠稀罕的搂着女儿道:“我们姑娘还小,小娃娃可不都是这样?将来大了,头发长了,脸盘长开了自然就好看了!” 福临与福安也赶忙跑进产房,一边一个围在妹妹身边。福安两根眉毛微微皱起,小嘴一鼓一鼓:“额娘,妹妹长得好像不太好看。” 福临扶额道:“才生下来的小孩都这样,你生下来的时候,皱得像只猴子,还没妹妹好看呢!” 福安连忙伸手摸摸自己白乎乎的小胖脸,又低头看看妹妹皱巴巴的小红脸,好像不敢想像一个这样丑的孩子怎么慢慢变好看。 小姑娘底子好,不过一个月,眉眼就长开了不少,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秀气的鼻樑已经有了雏形,同母亲海兰珠的长相倒是有几分相似。皇太极遵照汉人的规矩,给孩子们都起了“福”字的名儿,这小女儿便叫福宁,是盼着她生活安宁幸福的意思,小名便是宁儿。 出了月子,诺敏就赶着过来拜见。才要行礼,海兰珠就让阿娜日上去把她搀起来:“你别忙,快坐吧,头三个月得好好保重。” 诺敏上了座,有些愧疚道:“哎,我这小事儿,那天倒该晚些告诉你,惊着你可就不好了。”那天听说皇后一听她的消息,很快就肚子疼起来,还急得不行,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好在如今母女平安。 海兰珠如今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沖诺敏笑道:“我第三胎了,不碍事,倒是你,头一胎可得格外注意,给我接生的稳婆,我觉着很好,经验足,到时候你看看,合适就派她给你接生吧。” 诺敏习惯性的伸手护了护肚子,点头答应。不消旁人说,她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在意这孩子。这次算若是个男孩儿,将来能袭多尔衮的爵,让他后继有人,便算圆满了。 小福宁一出生便成了父母哥哥们的宠儿,却没养成个骄纵的性子。小姑娘像福安,每日乐呵呵的,很少哭。满月一过,皇太极便下诏封为固伦公主。 有了她,已经嫁出去的三位姐姐也都回来了,一齐入宫来,给海兰珠请安,又稀罕的看望宝贝妹妹。海兰珠望着这三个孩子,如今她们过得都和睦美满,与她们下场悽惨的母亲们全然相反。 她不禁感慨,幸而当初乌拉那拉氏和哲哲去的时候,两个姑娘都还小,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否则,俩孩子大约不能养成这样好的性子。 转眼过了年关,诺敏预产期就要到了。皇太极出兵喀尔喀,带了不少人,因顾及多尔衮媳妇儿要生了,便让他留守在盛京。 诺敏这一胎生得有些艰难,到临盆的日子,难产了许久。不光睿亲王府里人仰马翻,就连宫里的海兰珠都急得坐立不安,匆匆忙忙的亲自到睿亲王府去亲自陪着她。 好在后来,诺敏宫口全开开,孩子也慢慢出来了。产婆不让产妇叫唤,站在外头除了嬷嬷们一直喊“用劲儿”,“福晋别紧张”外,只能偶尔听到诺敏压抑的呜咽。 多尔衮站在产房外,头脑发昏,手脚发软,愣愣的盯着那挂着帘子的门,一动不动。海兰珠到时,他已经是浑身冒冷汗,站在门口又想进又不敢的样子。 忽然,屋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婴孩啼哭声。海兰珠和多尔衮都是一个箭步上去沖里头问:“可是生了?” 不一会儿,嬷嬷便出来了,脸上又是喜又是忧的道:“大福晋生了,生了个大格格!”她欲言又止,还想说话,多尔衮已经等不及了,一个箭步沖了进去。 海兰珠看出了些别的,悄声问嬷嬷:“还有什么事?” 嬷嬷为难道:“福晋这一胎原本凶险,万幸度过了,只怕以后,再也不能生养了……” 海兰珠有些失神,这一胎是女儿,依着诺敏的性子,一定会倍感遗憾,再加上不能生养了…… 屋里,才出生的小姑娘已经在母亲身边呼呼大睡。多尔衮进来时,便见到这母女平安的样子,提在嗓子眼的心,当即放了下来。然而走上几步去,却发现诺敏眼角隐隐挂着泪珠。 她一面怜爱的望着宝贝女儿,一面又觉悲从中来。一见到渐渐走近的多尔衮,她轻轻别开眼:“你……你别过来……” 多尔衮生怕她太难过伤了身子,立刻在原地停下,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咱们不是应该高兴吗?” 诺敏哽咽道:“我,我只给你生了个女儿……稳婆说了,将来我怕是再不能生养了,我对不起你……” 第194页 多尔衮愣在原地,方才没听稳婆说完便进来,没想到会这样。然而片刻,他又笑了,走上几步安慰道:“不能生就不能生吧,咱们两个倒算是同病相怜了。”他笨拙的抱起安稳睡着的女儿,凑到颊边亲了两下,越看越喜欢:“这孩子已是上天格外恩赐了,我很知足了……” 诺敏悄悄转过脸,看到父女两个安静依偎的样子,终于稍稍释怀了些。 第106章 流言 106 流言 七月里, 小格格福宁周岁,皇太极大摆筵席。 一个小女娃,能得皇帝如此宠爱,实属罕见。一时各府福晋都羡慕皇后儿女双全,又得皇帝独宠。 诺敏身子大伤, 除了月子又连喝了三个月的参汤, 到此时脸上方有了血色。她坐在桌边上, 怀里抱着小女儿东莪, 情绪倒是很不错。 海兰珠抱着福宁过来, 两个小姑娘睁着圆熘熘的眼睛互相瞪了一会儿, 竟然都开始挥舞着小手,咧嘴笑起来。 “还是女孩儿一处玩儿的好, 福宁的两个调皮哥哥,总想着法子把妹妹逗哭,可亏这孩子性子好,不然可有得闹腾了!” 诺敏眼里生出些许羡慕,然而才片刻便转为平和。她轻轻换了个姿势,让东莪的小手更舒服些,转而又笑道:“有两个哥哥好啊, 将来保护小妹妹呢!”她低头摸摸女儿的脑袋,柔声道, “我们小东莪, 过两天也要有个哥哥咯!” 海兰珠闻言,顿时抬起头问:“这是怎么回事?”即使诺敏要再生, 那也该是弟弟了。 诺敏笑道:“我原想,既然我也不能生了,便让多尔衮再纳几个侧福晋,他仔细调养,兴许还有希望……”说到这里,她透出几分落寞,眼角却闪着感动的泪光,“可他说,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我们和儿子再无缘了,也不必白费力气。” 她抬起头,期待道:“我们同多铎商量好了,他儿子女儿好几个,过两天,就将多尔博过继给我们,将来袭了多尔衮的爵,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海兰珠闻言十分欣慰,可见多尔衮是真心待妻子。多尔博也才周岁,生母刚刚过世了。过继过去,诺敏和多尔衮必然待如亲子,将来一家人也算儿女双全。 两人正说着,窦土门福晋与伯奇福晋便相携着过来向海兰珠敬酒问候:“皇后娘娘好福气,有儿有女。咱们小格格生得活泼可爱,将来必然也和她额娘一样有福!” 海兰珠笑道:“借二位吉言。”她端起手边的酒杯,爽快的一饮而尽。原以为娜木钟和泰松格格两人是蒙古福晋中最难对付的,可她二人自嫁给代善后,只专注在府里明争暗斗,再加上礼亲王大福晋原本也不是省油的灯,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便无暇顾及别人了。 娜木钟和泰松都是心高气傲之人,而其他几位福晋则都嫁的还算如意,自然也没心思凑在一起。倒是巴特玛.璪和伯奇福晋,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幸而肃亲王福晋虽不闹了,但还时常说道伯奇福晋的不是,不然旁人都要怀疑这两个察哈尔女子另有所图了。 周岁宴才过去一个月,皇太极便派了岳托等人再度借道蒙古,深入大明腹地攻伐。此行一去数月,崇祯帝当即下令京师戒严,四处调兵遣将,连国内的农民军判断都放在一边不管了。 然而饶是如此,清兵仍是一路南下,如入无人之境。大军攻下六十余城,一度到达山东,占领济南,深深震慑了大明朝廷和百姓,皇太极拿到战报,十分赞赏。 可噩耗也来得突如其来,三月,清兵驻军济南。此时大明境内,天花肆虐,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普通百姓,都难以倖免。清兵统帅岳托在济南期间,也染上天花,病症加重,不多时便溘然长逝。 岳托与皇太极幼时一处长大,情同手足,乍听噩耗,皇太极悲伤不已。而消息传到岳托府上,大福晋哈达那拉氏竟当场昏了过去。哈达那拉氏与岳托成婚多年,感情甚笃,莽古济之事,多亏岳托心地善良,才保住了哈达那拉氏。 不久,清兵班师回朝,将岳托灵柩一併带回来,预备下葬。皇太极与海兰珠两个也一併出城来迎。因为岳托是得天花而死,众人对天花几乎是谈之色变,即便他的衣物等都已被清理干净,不少人仍然是避而远之。即便是岳托的几位侧福晋,也是不愿靠近的样子,隔了几步低声哭泣。 然而有一个人却是例外。哈达那拉氏脸色惨白,双目通红,突然一把挣开两边搀扶着的丫头,直直朝着岳托棺木撞去,俨然是不想活了。周围的女眷都被她吓了一跳,纷纷惊叫起来。 海兰珠心下一惊,吓得抓着皇太极的手连连倒退两步。皇太极一手扶住海兰珠,一手指着哈达那拉氏大喝:“拉住她!” 两边的官兵侍卫一窝蜂上去,一边堵住哈达那拉氏的去路,一边又在两边紧紧拉住她,防止她再寻短见。 哈达那拉氏双手被牵制,动弹不得,她双目中流下泪来,颤抖着唇瓣回头沖皇太极与海兰珠这边喊道:“爷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皇上,您成全我吧!” 海兰珠闻言动容,别过头去不敢看她悲戚的样子。皇太极轻嘆一声,还是吩咐众人先将哈达那拉氏稳住,好好安抚。满人虽有殉葬习俗,可眼见着一个人活生生在面前自尽,总还是有些不忍。而岳托的另外几位侧福晋则白着脸,见哈达那拉氏被拦下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们生怕被哈达那拉氏的自尽拖累,最后也落得为岳托殉葬的下场。 第195页 丧事办的十分隆重,大清各位亲王贝勒,到文武大臣都去弔唁。哈达那拉氏强撑着身体料理岳托的身后事,海兰珠忍不住前去探望。 短短几日,哈达那拉氏已瘦了不少,在丫头们的搀扶下一身素白的过来要给海兰珠请安。海兰珠伸手去把她扶起来:“你呀,千万别糟蹋自己。成亲王虽然去了,可他心里一直念着你,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哈达那拉氏悽然摇头:“没了他,我又怎么能好好活下去?”她抬头深深望着海兰珠道:“娘娘,您与皇上恩爱多年,别人不能理解我,难道您还不能吗?” 海兰珠不禁退了两三步,竟是无语凝噎。失魂落魄回到宫里,一路上都在想着哈达那拉氏方才的话。若有一天,皇太极也离她而去,她当如何?可转念一想,即便要离去,也是她先于皇太极…… 夜里,皇太极搂着满眼担忧的她细细安慰:“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活很久很久?若你先离我而去,只怕我也活不久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儿的……” 哈达那拉氏到底没有撑下去。岳托丧事办完后,十六岁的长子罗洛浑便袭了他的贝勒爵位。哈达那拉氏去意已决,没几日便以白绫自缢而死,追着岳托的脚步便去了。 剩下几位侧福晋,该改嫁的便改嫁,不出半年,便都料理好了。唯有窦土门福晋巴特玛.璪,海兰珠与皇太极向她略略提了两次,却都被她含糊带过,似是一点也不在意寡居。 盛京城里都有传言,窦土门福晋命硬克夫,连嫁两任丈夫,均是英年早逝,且巧合的是,这两人丈夫都是得天花去世。天花这样的恶疾,谁也招架不住,在盛京城里,几乎人人谈之色变。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中,唯有皇上曾出过天花,也只有皇上是真正能扛得住窦土门福晋命格的。 谣言传到阿娜日耳中,立刻气得她直跺脚:“这都是什么话!且不说咱们皇上的天花那是大夫误诊,即便是真的,咱们皇上也不是过去的大汗了,岂能娶一个三嫁的寡妇?过去她才来时不娶,难道现在还会改不成?” 皇太极听说后大怒,当即派人去查,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流言。流言经过无数张嘴,各个版本都有,中间曲曲折折,经过了一个多月,才查到,最初是从肃亲王府里传出来的。再细究,便是便是与巴特玛.璪关系密切的伯奇福晋处。 如此一想,也不难猜到,这八成是巴特玛.璪与伯奇福晋两人一起商量出来的。海兰珠不禁有些震惊,一是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巴特玛.璪再成寡妇,却仍是对嫁给皇太极念念不忘;二则是她为了达到目的,竟不惜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让自己成了个无人敢娶的寡妇。 她先是将伯奇福晋召到皇宫中,或明或暗的敲打一番。可伯奇福晋油盐不进,软磨硬泡半天,就是温温吞吞的,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到最后,海兰珠只好再说几句以示警醒,便打发回去了。 夜里,海兰珠与皇太极商量,怎么着也得尽快给窦土门福晋寻个人家,绝了她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事情还未来得及着手,宫里便除了件更让人忧心的事——小格格福宁得了急病,白日里还好好儿的,到了夜里便发起高烧来。 福临与福安两个小时后都是顺顺利利的,鲜少有过这样的急病,如今才一岁多的福宁突然染了病,实在教人急坏了。海兰珠与皇太极两个连夜披上衣服,匆匆过去看望。 大夫正在看诊,见到两位主子这就来了,当即跪下道:“格格的热度来的急,好在看着不像是伤风头疼,拿了凉水擦擦额头,再教乳母喝清热去火的药汁,给格格餵奶,应当就会好。” 第107章 生病 107 生病 两人守在福宁身边, 听了大夫的话,这才稍稍放了心,一面拿了一湿毛巾给女儿降温,一面又连夜让乳母喝药餵奶。 大半夜里,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睡, 看得人直心疼。海兰珠直守到后半夜, 福宁的热度才消退, 沉沉睡了过去。皇太极心疼的揉揉眉心, 扶着疲累的海兰珠回去休息, 天才擦亮, 他又爬起来去上朝了。 海兰珠睡得浅,皇太极一动, 她也醒了。原来还想再睡一会儿,可躺了一会儿,直到天亮也睡不着,便先去看女儿。昨日发了一夜烧的孩子到了白天却又精力十足,一面又咧着嘴笑,一面又在母亲手里咿咿呀呀含含糊糊说这话,小胳膊小腿一直扑腾着要下地走。 海兰珠捏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小宁儿, 怎么这么开心呀?昨天可把额娘担心坏了!” 福宁似懂非懂看着母亲,忽然吧唧一下在母亲脸上亲一口, 嘴里嘟囔着“额娘”, 这可把海兰珠喜欢坏了,抱在怀里逗了半天。 原以为一场病就这样过去了, 可到了晚上,一切又捲土重来。福宁又发起了高烧,大夫诊治后,还是一样的结果。连着折腾两个晚上,海兰珠与皇太极已然疲倦不已。 可事情还没完,连着四五个晚上,福宁都发了高烧,一到白天又活蹦乱跳。海兰珠心急如焚,总担心孩子反覆发烧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而皇太极白天还要上朝理政,尤其如今松锦前线正有战事,她便劝他在一旁休息,自己守着女儿。 福宁白天有精神,可小脸却一点点苍白剥落起来,海兰珠心力交瘁,就连每日过来请安的福临与福安都有些惶惶。福安摸摸妹妹软绵绵的小手,担心的问道:“额娘,妹妹会不会有事?” 第196页 海兰珠垂首掩住眼中的担忧,强笑道:“不会,你小时候可没比妹妹好多少,时常生病让阿玛和额娘担忧。” 福安将信将疑,却乖乖的不再多问。福临则问:“额娘,可曾请大夫给乳母瞧过?” 海兰珠点头:“瞧过了,前几日不放心,白天叫了大夫来瞧,说乳母是好的。”福宁第一日得病时,她便有过怀疑,可大夫说没事,她才放了心。恰逢松锦前线清军失利战报传来,皇太极忙得焦头烂额,她也没把这担心同他商量。 然而这样折腾几日,不光孩子情况不好,皇太极与海兰珠这两个大人的身体也被拖累了。海兰珠白日里卧病在床,皇太极还坚持去议事,却在群臣面前鼻衄,吓得众人都跪请皇帝休息。 因皇帝、皇后与公主三人身体状况都不佳,皇太极下令大赦天下,不日举行祭天祈福仪式。到了六月末,乳母也被拖累病了,福宁只好断了奶。起初几日因为不习惯,她日日哭闹,大夫给怎么看都不好。 七八日后,福宁却奇蹟般的开始转好。海兰珠总算松了口气,好好休息了几日。另一边,松锦前线告急,皇太极不得不带病亲自上阵急援。星夜兼程五百余里,日日鼻衄,终于到达锦州。 锦州战场上,皇太极当机立断,命阿济格突袭塔山,夺取明军屯粮,切断明军后援。洪承畴被围,数次突围均未成功,战局一下扭转。 消息传回盛京,海兰珠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又吩咐再多送些药材补品到前线去,这才松懈精神。 东宫里,大门紧闭。十三岁的福临坐在椅子上,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气势。 敦达理小心打量着眼前的小主子,那沉静的面容,深邃的眼眸,仿佛让他看到了少年时的皇帝,这对父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可招了?”福临冰冷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听得人忍不住哆嗦。 敦达理点头:“招了,熬到昨儿晚上才招的。说是原来四贝勒府上的哲哲侧福晋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的女儿,为了给旧主报仇才下的毒手。” “假话,再审。”福临毫不犹豫肯定道。敦达理一脸惊异,审了好几天才招的话,小主子却不假思索就否定了。 福临道:“我早派人查过了,她根本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原来那个乳母,选进来的路上得了恶疾去世了,负责的太监怕担责任,临时找了个来路不明的顶替了。” 敦达理心知一紧,连忙跪下:“奴才疏忽了,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福临挥手让他起来:“那边有专人负责遴选,往后你多加注意,更好的把关。再去审,套出她的真实身份,背后的主使一定跑不了!”敦达理是跟了父亲数十年的老人了,衷心程度毋庸置疑,他犯不着为了罚他耽误正事。 敦达理小心拭去额角的冷汗:“谢主子开恩,奴才这就去再审问。” …… 关雎宫里,形容憔悴的海兰珠怔怔坐在榻上,怀里抱着空空的婴儿襁褓,盯着摇曳的烛火,一言不发。紧闭的宫门外,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稳婆的大呼小叫声隐隐传来,斜对面的永福宫里,布木布泰正在分娩。 阿娜日小心翼翼透过门缝往外看去,冰天雪地里,以皇帝与皇后为首,永福宫外头站满了焦急等待的后宫嫔妃。人人都在期待那个即将到来的孩子,没有一个往背后的关雎宫看一眼。 阿娜日冷哼一声:“都是些踩低捧高的人!”她回过身来,见海兰珠仍是呆怔的坐着,似没知觉的样子,不禁鼻尖一酸,自八阿哥去了,她便这样时不时的抱着八阿哥的东西,枯坐半晌。阿娜日将炭盆再往她身边推一推,想上去把她手里的襁褓收走:“格格,时候不早了,咱们睡吧!” 海兰珠突然抬起头,双臂收紧,宝贝似的将那几块绸缎牢牢嵌在怀里:“你别拿,一会儿我的八阿哥该觉得凉了!” 阿娜日别过脸,悄悄拭去脸上的泪水,转头又笑道:“格格,您又魔怔了,八阿哥已经不在了……”她起身朝外头走去,“八阿哥不在了,还有皇上呢,咱们把皇上找回来。” “别去。”海兰珠突然拽住她的衣袖,方才呆怔的样子突然变了,“把他叫回来,无非是陪我一道哭,没得大家都不好受。”况且,布木布泰正生着呢,那么多人都看着,她何必去自讨没趣,还落个不识大体的罪名?一个死了的孩子,除了她这个做娘的,还有谁会心疼? 阿娜日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格格,咱们何必这样作贱自己?八阿哥没了,皇上的心却还在,您调养好了,还可以再生!”她恨恨的望着永福宫的方向,“当年若不是二格格横插一脚,如今这宫里,哪有她的位置?” 是啊,当年科尔沁草原上的惊鸿一瞥,他们却生生错过了十年光阴。阿娜日不明白,如今她已青春不再,此番丧子,大约是在无法生养了……想起那苦命的孩子,才七个月,却整整烧了两天两夜才痛苦的去了…… 海兰珠瘦削的身子缓缓卧倒在榻上,蜷缩成一团。她眼角滑落一滴一滴的泪珠,心头也一阵阵抽痛…… “格格,格格!快醒醒,可别魇住了!”阿娜日焦急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可床榻上的人还是昏睡不醒,苍白的脸上早已眉头深锁,额头一片汗湿,眼角扑扑簌簌的直掉泪。阿娜日焦急不已,连忙又伸手用力推海兰珠:“格格,快醒醒,不能再睡了!” 第197页 海兰珠费力的睁开沉重的双眼,喘着气问:“这是怎么了?”才刚清醒,她只觉浑身无力,动弹不得,脑海里也是一阵模糊,仿佛被一层大雾封住了。 阿娜日这才舒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您方才魇着了,怎么喊都不醒。” 梦魇?她费力拨开脑袋里的云雾,渐渐想起方才梦中的情景,那撕心裂肺的丧子之痛,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她突然害怕起来:“福宁呢?她可好?” 阿娜日伸手指指旁边挂着的悠车道:“小格格在悠车里,才刚哄睡着了。”海兰珠撑着无力的身体跌跌撞撞过去,见福宁小嘴微张,睡得正香,这才放下心来。 她仍是心有余悸,前尘往事,许久不曾梦到了。她抬头看看窗外:“什么时辰了?”阿娜日担忧回道:“已经过了晌午了,格格,您这觉可睡得越来越久了。” “是吗?”海兰珠仍是反应有些迟钝,她竟从昨夜一觉睡到了晌午。近来,她似乎越来越频繁的感到乏力、嗜睡,做噩梦的频率也大大提高了,且还有些反应迟钝,手脚灵活度下降的症状。 大夫日日都来,然而到底是中医,看来看去,都只说她体虚,要静养。一副副苦涩的药灌下去,也总不见效。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第108章 结局 108 结局 九月, 盛京皇宫里气氛凝滞,人心惶惶。关雎宫里,皇后海兰珠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躺在榻上, 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显示她还有一息尚存。 阿娜日坐在脚榻边低声啜泣, 另有几个关雎宫的小丫头侍立在旁, 偷偷抹泪。 福临和福安匆匆赶来, 福安一下扑到床边, 抓着母亲微凉的手焦急喊道:“额娘, 额娘,快醒醒, 我是福安啊!”然而床榻上的女子毫无知觉,仿佛玉雕一般。 福临双眉紧皱,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阿娜日低泣道:“格格近来总是嗜睡,今日过了巳时还未起,原以为只是睡得深,可……我怎么喊也喊不醒……” 福临闻言怒道:“近来总是嗜睡?那怎么不报给我?怎么不请大夫?” 阿娜日委屈道:“格格说不碍事,只是前阵子病着太累才睡得多些……格格说, 请了大夫就一定会传到皇上耳朵里,犯不着让皇上干着急……”如今她也后悔不已, 若是她早日重视起来, 格格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福临又恨又心疼,嘆口气压下怒火:“大夫呢,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病因不明,正煎药呢,若三日不醒,便无能为力了……” 福临气得猛的砸了个杯子:“什么庸医?病因不明还能开方子?”他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道光,“敦达理,跟我来!” 两人来到一旁的东宫,福临迫不及待问道:“查出来没有?”已经过去三日,眼下他病急乱投医,不得不怀疑那个暗害妹妹的乳母与母亲的急病有关联。 敦达理知道如今事关重大,跪在地上回道:“查出来了,只是还没一一核实。那人是原先三格格身边老人的女儿,后来被三格格给了已故的肃亲王大福晋,后来大福晋死了,她便要给三格格和大福晋报仇,不知怎么混进来的。” 肃亲王大福晋也就是莽古济的女儿哈达那拉氏,受她母亲的案子牵连,被大哥豪格亲手所杀。福临越发觉得迷雾重重,然而时间不等人,他当即写了信教人即刻送往锦州前线,便一刻不停的亲自去审犯人了。 刑房里,那原来二十来岁的乳母正双手被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她形容憔悴,手腕和脚踝上已经渗出了不少血痕,因长时间不饮水,嘴唇也已经干裂。一听有人开门进来,她便缓缓睁眼,见到福临,嘴角扯出一丝畸形的笑,皲裂的嘴唇瞬间流出一缕缕鲜血。 福临没时间同她废话,一坐下便掐准了她的弱点,单刀直入:“不说实话,我马上就叫人拿了齐正额过来,当着你的面杀了他。”齐正额是豪格的嫡长子,也是已故的哈达那拉氏唯一的儿子。此人既然是个忠僕,当然就要拿主子来威胁。敦达理等人都不敢拿主子说事,只有福临可以。 那人果然瞳孔猛的放大,在椅子上猛烈挣扎起来,嘶哑的嗓子吼道:“你敢!那是你亲哥哥的儿子,是嫡子!肃亲王不会让你得逞的!” 福临冷笑:“你看我敢不敢?你不说实话,你的罪,我就只好算到齐正额头上了,到时候,他的下场只有比他母亲和外祖母更惨。”冰冷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连敦达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人气得双目赤红,厉声尖叫,半晌才缓了气息。福临食指弯曲,轻叩扶手,等她声音低下去了,才缓缓开口道:“想好了?是谁帮你混进宫来的?” 那人喘着粗气,久久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答道:“是侧福晋。” “哪个侧福晋?” “肃亲王的侧福晋,察哈尔来的伯奇福晋。” 原来是她!福临思索片刻,顿时恍然大悟,心中的不解顿时解开大半。福临不无怜悯对眼前的女人道:“你也是个可怜东西,被仇人利用了也不自知。我额娘和妹妹与此事毫无关系,你为何要害她们?” 第198页 那人听不懂他的话,只恨声道:“没关系?她们是没关系,谁让我没办法杀了皇帝?那个杀害亲兄弟亲姐姐的畜生,连我们大福晋都不放过!杀不了他,杀了他的妻子女儿也是一样的!可惜那死丫头命大,还活过来了,她娘可没那个命了,药是窦土门福晋从洋人手里买的,无人能解,哈哈哈哈哈!” 福临心下大骇,转身就要走。然而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背对着那女人道:“你恐怕不知道吧?我阿玛根本不想杀大嫂,是你口中那个侧福晋,伯奇福晋偷偷撺掇大哥,大哥这才冲动之下杀了大福晋过来邀功……” 背后突然静默片刻,就在他要走出房间的那一刻,那女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你这个骗子!你骗人,我不相信!” 有了答案,福临便片刻不停,兵分两路,一路由他亲自领着往肃亲王府而去,另一路则去拿窦土门福晋。 …… 松锦前线,清军御帐里,皇太极正坐于桌案前,铺开信纸,手执笔管,如往常一样给妻子写信。 “吾妻海兰珠:福临生辰将至,想必你已在为他筹划庆生。只可惜我这个阿玛却无法与妻儿团聚……”还是絮絮叨叨如唠家常一般的语气,也只有对着至亲之人才能写得出来。 手边的匣子里已经堆了厚厚一叠信件,此战旷日持久,这信匣子恐怕都不够了。他边写边想着等到凯旋而归时,海兰珠必然又是一副又埋怨又心疼的样子,不禁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数里之外,有几人正骑马朝营帐处狂奔而来。值班的士兵远远看见,当即大喝:“什么人!立刻下马!” 那几人全然没有减缓速度,仍是径直冲过来。打头那个人大吼:“盛京急报!”值班的士兵仔细看了看那些人的装束,的确是正黄旗军服,这才放下警戒。 那几人到得营帐附近,打头那个翻身下马,一句话不说,立刻朝最大的明黄帐子冲去,嘴里大喊:“皇上,皇上,盛京急报!” 他一路冲到帐子门口,却被侍卫拦住。皇太极搁下笔,喝道:“什么人,如此喧譁!”那人在帐外气喘吁吁道:“皇上,盛京……急报,皇后娘娘,娘娘病危!” 皇太极呆愣片刻,仿佛没听懂他的话,坐在椅子上喃喃问道:“你在说什么?”隔着帐子,那人听不见。皇太极倏然站起,大步冲出去扯住那人怒吼:“你胡说什么?前几日不是说还好好的吗?”他一把抽出佩刀就要朝那人脖子上抹去。 那人飞快的从衣兜里抽出一封信,双手奉上道:“皇上,千真万确,这是三阿哥亲笔所书!” “噹啷”一声,皇太极手中的刀重重落在地上,他接过信展开,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突然脑袋一晕就要倒下。“皇上!”安达礼眼疾手快扶住了。 皇太极片刻又清醒,连夜召来所有将士,有条不紊将接下来的策略部署好便要独自赶回盛京。随征的亲王贝勒们面面相觑,纷纷劝道:“皇上当以国事为重,如今战局正当关键时刻,冒然离开,不仅会给敌军可趁之机,路上还可能遇险!” 皇太极却毫不动摇,一面换上铠甲一面挥手:“谁都不必说了!”众人还待再劝,多尔衮却二话不说站出来:“皇上只管放心去,皇后娘娘安危要紧。前线臣等留守,定不让皇上失望!” 皇太极急不可耐朝外面走去,路过多尔衮时,伸手拍拍他肩膀,沉重道:“十四弟,此处就託付给你了。”高高在上的天子此时仿佛是个普通的丈夫,通红的双眼里盛满了对妻子的担忧。 多尔衮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牵挂着盛京城里的海兰珠。他双拳紧握,一脸肃容,郑重点头答应了。 …… 关雎宫里气氛压抑,海兰珠仍是一动不动躺在榻上,青白的脸孔仿佛比昨日更少了一分人气。福临与福安寸步不离守在身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哥,真的没办法了吗?”福安抖着声,仍抱着最后的希望。 福临痛苦的别过头,昨日审了一夜,把那两人的阴谋审得七七八八,那药,却毫无头绪。巴特玛.璪想着,皇后没了,她便能以蒙古寡妇的身份嫁给皇帝,伯奇福晋则想将巴特玛.璪扶上位后,借她的手除掉肃亲王继福晋,继而自己上位为大福晋。两人甚至计划着,将来寻找机会将皇后的两个儿子暗中除掉,让豪格成为唯一的皇嗣…… 至于那药,则的的确确是从一个身分不明的洋人传教士手上买来的,除了能让人昏睡不醒,两人对药一无所知。那洋人早已离开多时,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 “派人去找了,能不能找到,只能听天由命了。”福临一夜未眠,嗓子已有些嘶哑。 “皇上回来了!”守在门外的敦达理惊叫道。福临与福安一怔,齐齐朝外面看去。 皇太极风尘僕僕冲进关雎宫,一下扑到榻边,仔仔细细看着毫无生气的海兰珠,通红的双目里终于沁出了一些水光。 福临与福安悄悄后退两步,将位置让给父亲。皇太极眼角皱纹愈深,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妻子苍白的脸,喃喃道:“海兰珠,我回来了,你快看看我……” 第199页 “你又生我的气了对不对?对不起,是我不好,这一次去得太久了。下次,下次我带上你,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傻姑娘,别生气了……” 话语断断续续传来,四周侍立的人都一言不发,悄悄低下头抹着泪。皇太极突然一跃而起,提着刀就冲到外面,发指眦裂道:“你们,毒妇,敢害海兰珠,我立刻就让你们偿命!” 众人吓得惊声尖叫,福临则箭步冲上去拦住父亲,正式定罪前,妄杀嫌犯,即便是皇帝也会遭人非议,这样的节骨眼上,他不想让人再有抹黑父母的把柄。 然而皇太极气急攻心,手中的刀噼到一半却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引起又一阵鸡飞狗跳。 …… 四周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手和脚也仿佛失了一半力气。海兰珠闭上眼,努力晃晃脑袋,再睁开,眼前的白雾却并没有消失。 “……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请节哀……” “海兰珠,你看我一眼,我回来了……你怎么这么残忍,抛下我一个人去见小八……” “呜呜呜……宸妃娘娘……” 一阵杂七杂八的哭嚎声传来,吵得海兰珠一阵头疼,忍不住闭上眼用力揉太阳穴。再睁开眼时,那一片白雾消失了,周围熟悉的摆设,和她的关雎宫一模一样。 不对,这不是她的关雎宫,这是东宫。 宫殿里满满当当站着人,有阿娜日,有哲哲,布木布泰,娜木钟,巴特玛.璪,还有床榻边那个熟悉的身影——皇太极。眼前的皇太极脆弱而憔悴,趴在床边,浑身颤抖。 海兰珠只觉心中剧痛,下意识伸手要抚摸皇太极。然而手才伸出,她却惊异的发现自己正飘忽在半空中,而这屋里的人,目光都朝着正中的床榻,竟没有一个抬头看她。 那床榻上,躺着个毫无生气的女子,苍白的脸颊上双目紧闭,熟悉的五官让海兰珠心中大骇——那分明是她,是海兰珠。她不禁失声惊叫:“皇太极,我没死,我没死,我就在你身边啊!你一抬头,就能看见我!” 众人仍是毫无所觉,皇太极却仿佛有所感应。他突然抬起头,朝着空无一物的上空四处搜寻:“海兰珠,是你吗?我听到了,你还没死对不对?” 海兰珠一怔,连忙伸出手去要触摸他。然而他们之间仿佛有一层透明的隔膜,当她靠近他身边,差一毫就要触到他时,却再也不能往前。 哲哲脸色惨白,一脸担忧的上去搀扶皇太极:“皇上,海兰珠已经死了……”皇太极一把推开她怒道:“你闭嘴,她没死,我刚刚明明听见她在和我说话!”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哲哲被他推倒在地上,惴惴不安的盯着他。掩在人群中的布木布泰突然上前将哲哲扶起,又对众人道:“来人啊,皇上悲伤过度,糊涂了,快扶皇上下去休息!” 两个太监闻言立刻要过来搀扶皇太极,皇太极还想挣扎,却在原地摇晃两下,便晕了过去。众人登时七手八脚的将他抬了出去。 “不不不,皇太极,别走!”海兰珠心急如焚,连忙追上去,可追到门口,却又遇到了那层无形的隔膜,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越走越远。 …… 关雎宫里,宫门紧闭,皇太极与海兰珠并排躺在床榻上。两人均是双目紧闭,毫无知觉。 福临和福安立在榻边,等着大夫诊脉。大夫在两人手上来回把脉,又时不时探一探呼吸,查一查瞳孔,好半晌,才无奈摇头:“奴才无能,救不了皇上和娘娘。” 福安一下跌坐在脚榻上,双手抱着头,无声的掉泪。福临则不断深呼吸,如今不光是皇后一人昏迷不醒,连皇帝也昏迷不醒。他暂时将消息封锁了,然而皇帝若长时间不甦醒,一定遮掩不住,到时候,大清就要大乱了。 “三阿哥,三阿哥!”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唤,敦达理急匆匆跑进来,“主子,宫门口,有个老妇人,自称能救皇上和娘娘!” 福临皱眉道:“嚷嚷什么?她是怎么知道阿玛也昏迷了?”敦达理道:“正是啊!这消息,奴才敢打包票外头没一个人知道,她既然知道,一定是真有办法!” 福临犹豫片刻,转头看看床上气若游丝的父母,暗暗咬牙,决定豁出去赌一把:“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衣衫褴褛的干瘦老妇人被带了进来。那老妇手持一根枯木杖,渐渐走近,福临便看见那布满沟壑,皮肤粗糙的脸上,挂着一丝奇异的微笑,而那双浑浊的眼睛,则出奇的明亮。 福临眉头微皱,上下打量,似乎不大相信她。“你真的能救我阿玛和额娘?” 那老妇人的笑意更深,一言不发,只意味深长的点头。福临此时已走投无路,只好赌一把,暂且相信她:“那就请试试吧。” 那老妇不疾不徐的步入关雎宫内,福临和福安跟在她身后,屏息凝神,静待她下一步动作。谁知她却转过头来,沖两人道:“出去。” 福临和福安对视一眼,福安立刻瞪眼道:“你到底会不会治病?这里可是大清皇宫,休要骗人!”那老妇人却一点不怕他,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第200页 福安气得想将她立刻打出去,福临抬手阻止他,咬咬牙,拉着弟弟便出去了,临走时还将门带上。 那老妇人伸出形如枯木的手,将床榻上两人的手交缠在一起,嘴里便开始念念有词。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低沉粗砺的声音在回荡。 …… “皇太极,你回来,我在这里……”海兰珠徘徊在关雎宫里,不断的寻找着出口,却一次又一次被无形的隔膜挡了回来。 “他没有走,该回来的人是你。”一个熟悉的粗哑声音传来。 海兰珠猛的回头,就见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老妇人正站在角落里,静静的望着她。 “我?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对这个相貌奇异的老妇人有莫名的信任。她一转头,却突然发现方才离去的皇太极正站在她身边,憔悴的脸上满是笑意,温柔的注视着她:“咱们回去吧,孩子们还小,还需要我们……” 那人微微一笑,走近两步,嗓音忽然温柔起来:“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好了……” 海兰珠只觉一阵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沉沉闭上。 …… 关雎宫紧闭的门忽然打开,福临和福安齐齐朝里面看去。老妇人径直走出来,看也不看其他人,顺着宫道越走越远。 福临和福安飞快的跑进去,冲到床边,睁大眼睛盯着昏睡的父母。 海兰珠的眼珠微微滚动,皇太极的手指轻轻颤动。两个孩子心猛的一跳,都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不一会儿,两人悠悠甦醒。 一切仿佛又宁静了,海兰珠与皇太极并排卧在榻上,温柔对视。 “我回来了。”海兰珠道。 “我回来了。”皇太极道。 第109章 番外 109 番外 崇德八年八月初九, 夜。 盛京皇宫一片寂静,后宫嫔妃们已习惯了独守空房,早早就各自熄灯安寝。 书房里一灯如豆,御案上堆着一叠叠奏摺,奏摺边, 还放了个小小的羊脂白玉罈子, 纹理细腻, 色泽莹润。若是常跟在皇帝身边的人, 一定认得, 这就是被皇帝当个宝贝似的时时带在身边的玉坛。然而谁也不知道, 这玉坛里到底装着什么,让皇帝这样珍惜。 皇太极坐在案前, 眼前一片昏花。他揉着眉心,搁下方才批阅奏摺的硃笔,捧起那小小的玉坛:“到底老了,这么一会儿就累了。”他抬头看看更漏,“都过子时了,你不在,果然没人再提醒我休息了……” “皇上, 睿亲王到宫门口了。”敦达理悄无声息进来,低声道。 皇太极点头:“去关雎宫吧。”他一手小心捧着罈子, 另一手撑着椅子费力的站起来。 他挥开敦达理搀扶的手, 独自踏着夜色走进关雎宫。里头每日有人打扫,床榻, 桌椅,悠车都还在。他在床榻边颤巍巍坐下,摩挲着手中的玉坛道:“入秋了,你最怕冷,该嚷着烧炭盆了。” “王爷来了。”门外传来敦达理的低唤。 “八哥……”多尔衮才进来,就见皇太极痴痴望着手中的玉坛喃喃自语。他只觉心中微微刺痛,干涩道:“人带来了。” 皇太极迟缓的抬起头:“有劳十四弟。” 多尔衮身后缓缓进来一个形如枯藁,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皇太极浑浊无神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渴望:“若我愿偿命,你真的能帮我?” 老妇人嘶哑着嗓音道:“此生缘尽,来生再续。先死而后生,你不亏。” 皇太极轻笑:“没了她,我便是行尸走肉,本就要油尽灯枯,不怕死。” 他低头摩挲着玉坛,柔声道:“海兰珠,对不起,你等久了吧?别恼,我很快就来陪你。” 多尔衮和敦达理悄声退下。“骨灰何在?”老妇哑声问。 皇太极吃力的躺在床榻上,那厚厚的被褥上,仿佛还留着她的气息。他指指怀里的罈子,眼里满是温柔笑意:“在呢。” “有何求?” 他眼前浮现出一个温婉清丽的少女,驾马从草原上过来,潋滟的晚霞映在她脸上,平添了一分如火的艷丽。她远远望着他笑道:“皇太极,我哈日珠拉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等你能做到了,再来娶我吧!” 他微笑:“我要还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不起,欠你的,现在才还……” …… “皇太极,你竟然一个人在这儿睡?是不是嫌弃我,不想和我睡一张塌了?”一声娇斥从门边传来,脚步声渐渐靠近。 皇太极吃力的睁开眼睛,眼前的画面由模糊变得清晰。身披月白绸衣,手提六角宫灯的海兰珠正站在眼前,红唇微撅,一脸不满的看着他。 “海兰珠……”皇太极愣愣的看着眼前生动鲜活的美丽面孔,有些不敢相信。他睁大眼,连眨也不敢眨,伸手轻触海兰珠的脸。那温热滑腻的触感无比真实,他心里一阵激荡,前世今生的种种交替在眼前浮现。 海兰珠见他愣头愣脑的不说话,更加气恼了:“你发什么愣,还要不要跟我回去睡呀?不要我可走了!” 第201页 她转身就要走,皇太极却一把伸手搂住她,那紧箍着的双臂仿佛要把她嵌进怀里,嘴里不住的哽咽道:“对不起,海兰珠,对不起……” 海兰珠被他突如其来的搂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推推他:“你怎么了?我……我也没那么生气,就是担心你……” 皇太极伸手抹一抹泛红的双眼,紧搂着她亲了又亲,起身往关雎宫走去:“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都老夫老妻的了,还不嫌腻味!”海兰珠红着脸娇嗔。今日皇太极不知怎么了,连短短这一段路也和她紧紧黏在一起,不肯放手,生怕她突然消失了似的。 “怎么会腻?都是欠你的啊……” “你说什么?”外头有些风,海兰珠听不清他的话。 “没什么,别着凉了。”皇太极笑着摇头,终于放开了手,却是将自己的外袍解开一些,将海兰珠单薄的身子一起纳了进来。 两人相依相偎,一起往关雎宫而去。 …… 崇德九年三月,大顺政权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上吊自缢。四月,吴三桂归降大清,皇太极派多尔衮为先锋,领清兵助吴三桂击败李自成。 五月二日,清军占领京师,九月从盛京迁都北京。 众臣纷纷劝进,欲请皇太极继位。然而皇太极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当众宣布禅位于皇三子福临,他与皇后则为太上皇与太后,举国震惊。 “你真的想好了吗?”海兰珠惴惴不安问道,她总觉得自那天晚上以后,皇太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前对她处处呵护,如今更是小心翼翼,仿佛怕她不经意便会消失,有时她甚至能见到他偷偷的看着自己傻笑。 皇太极点头:“我想好了,今生能入主大明山河,便算是心愿已偿,往后,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可福临……他还小,能把持得住大臣们吗?还有南方,那样多地方要收复要治理——”海兰珠是母亲,作母亲的总是要担心。 皇太极却伸手点住她的红唇:“福临不小了,都十七了,娶个媳妇就能给咱们生孙子了!”他温柔抵住她的额头,柔声道,“从此只咱们两个,每日看书垂钓,赏月观花,若你喜欢,咱们去草原打猎,去江南游船,难道你不想?” 海兰珠有些犹豫,神仙一样的日子,她怎么会不想?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两个老的,也要过过自己的日子了……” 十月初一,福临于武英殿继位,尊宽温仁圣皇帝为太上皇,皇后为皇太后,宣布“兹定鼎燕京,以绥中国”。 …… “阿玛和额娘呢?又去哪儿了?”福临望着紧闭的宁寿宫,嘴角抽搐,这俩老夫老妻,一刻也不肯安分。 敦达理尴尬笑道:“皇上,今儿一大早,太上皇就带着太后出宫去了,说是……城东头今日赶集,要去凑个热闹……” 福临凝眉:“带多少人去了?可千万别出事儿。” 敦达理嘿嘿笑道:“带了三十来个,太后娘娘不喜欢人多,您知道的,好在太上皇想得周到,悄悄让侍卫们换了普通百姓的衣服悄悄跟着保护呢!” 城东集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海兰珠和皇太极穿着普通富户人家老爷夫人的服饰,手牵手的到处看着。 头一次在京城赶集,海兰珠兴奋不已,一会儿看看小摊儿上的射箭比赛,一会儿又对着小贩的糖葫芦直流口水。 “夫人,糖葫芦,来一串儿?”小贩看她感兴趣,忙过来问。 “好吃吗?”海兰珠随口一问,许多年没吃这玩意儿了,怪想的。 “好吃,保证好吃!这又酸又甜的,保证您吃了还想吃!”小贩嘴巴能说会道,一见有戏,当即打包票。 “那来两串儿吧!”海兰珠示意皇太极付钱。皇太极付了钱接过糖葫芦:“买两串儿,吃得了吗?” 海兰珠嘻嘻笑道:“给你一串儿呀!”说这,接过自己的吃起来,一面吃,还一面还促狭道,“你也吃呀!” 皇太极脸色有些红,不好意思的四周看看,硬着头皮咬了一颗。那酸甜的味道直钻牙髓,激的他脸皮都皱起来了。 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都隐没在人群里,没准儿这会儿正偷偷笑他呢…… 海兰珠望着他皱巴巴的脸直笑,皇太极恼道:“我这个太酸了,你的肯定比我的甜!” 海兰珠立刻道:“山楂哪有不酸的?我这个也酸,不信你试试!”她说着将手上的糖葫芦递过去。 皇太极却狡黠一笑,绕过她的手,直接凑到她面前,额头相抵,四目相对,双唇相触:“我只要尝你方才的那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