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共西厢》 第1页 [穿越重生] 《与君共西厢》作者:风林宿【完结】 现代天文学女学霸为了寻找未婚夫清穿了!! 女主:回到现实做女学霸! 男主:皇图霸业,不如与君共西厢 入坑指南 穿越寻情,到底是选择初恋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历史枭雄? 司马疏星终于发现眼下的世界不是电视里的清宫剧,因果循环,福祸相依,世界也都以她为中心开始发生变化。 一些瞎话: 清朝的历史上有很多的谜团,多尔衮是唯一一个可以夺皇位却没有坐上皇帝的人。 《与君共西厢》胡言乱语,想像这个纵横天下的枭雄的日常。 内容标籤: 清穿 虐恋情深 穿越时空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马疏星,多尔衮 ┃ 配角:芸溪,多铎 ┃ 其它:穿越 第一卷:银安殿 第1章 入清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我左盼右盼,等待玉人归来向我献上“鸽子蛋”,就算是易拉罐,我都遂了他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偏偏那斯“一春鱼燕无消息”,等来的是别恨离愁,满地霜华。 “远有南轩,离着东墙,靠着西厢。若今生难得有情人,是前世烧了断头香……”折子戏里说今生和情人不得团圆的果报,乃是前世烧了断头香所致。这广播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有些气急,不过是想得到些安慰,左右等不来那句“有情人终成眷属”,干脆把收音机给关了。 我司马疏星不信神佛,从小学披荆斩棘一路闯关到女博士,便是靠着“命由己造、人定胜天”这八个字……当然,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这一次,命运之神一点折扣不打地替我应验了这句话。 ...... 北京城的街道早已没了柳树成荫,牌楼林立,酒肆茶坊喧嚣的烟火气,我走过有一些萧条的承天门,看到的满目尽是断瓦残垣和慌乱的人群。 自从李自成兵败山海关,一把火烧了承天门,带着大顺军和满身的烧杀罪恶仓皇出逃,北京城明朝遗臣和百姓无不人心惶惶,直至远方传来大明“义军”吴三桂不日即可进入京城的消息,大明朝复兴在即,大家才重新燃起心中的希望。不料等到五月初二这日,欢欣等待的遗臣百姓迎来的却是八旗军队。 我呆呆地走到朝阳门,看着锦衣卫愤怒地烧了原本迎接明太子所用的銮驾,一个长须冉冉的明朝老臣将一块写着“感恩戴德大将军吴三桂义薄云天”的玉匾砸碎到我的脚下,吓得我趔趄地后退了几步。那瘦削的老臣看见我,皱眉道:“哪里来的小丫头,你爹娘呢?”他见我不答,一边拉着我走,一边摇摇头道:“畜生不如的父母,为了逃命连孩子都不要了!也不怕这么标志的小娘子被满清蛮夷虏去,胡虏烧杀抢掠,生性残忍,与我汉族儿女有不共戴天之仇,快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他踉踉跄跄地拽着我走了一段路,我脑中一片混乱,自己在这个时代不过才十来岁的身体瘦弱得跟一颗青菜一样,以前我最讨厌不明就里被人无端地摆布,对这老头莫名生出一些反感,越是不想走越是被他死命地拽着,突然回忆到这老头好像刚刚还骂了我的爸爸妈妈。我气往上沖,真是岂有此理,我父亲司马誉是国际顶尖的物理学家,不但发表过无数国际级别的科学论着引起轰动,被国内最好的燕京大学聘请为名誉教授,我母亲虽然是一个普通的历史学教师,但是也深受师生的尊敬和礼遇,这老头居然骂他们畜生不如,一时气急,我狠狠地咬了老头手腕一口,心中愤愤地想:要不是未婚夫秦一鸣乘坐的班机失联后,自己陷入疯狂,就不会跑去偷看父亲的研究课题,誓要通过科学的逻辑找到秦一鸣,也不会落到这个鬼地方,我只想找到他,碍这老头什么事? 如果不是秦一鸣,我也不会放弃燕京大学最好的分子物理专业,或者妈妈所任教的历史系,却跑去学他所钟爱的冷门的天文学。秦一鸣还欠我一个婚礼,我不能让他因为跑去圣地亚哥拉西亚山上去看了一次天龙座流星雨,就轻易地失联在我的人生中。 于是,几天前,或许此时该说,几百年前,在几经波折之后,我终于借着出游的机会,跳下京郊的天仙瀑。那时的我,脑海里始终只有爸爸书房里贴的物理学家迪安?雷丁和爱因斯坦的名言: “有很多方式,其中的事物看似分离,而实际上并未分离。” “时间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它不是单向流动的,未来与过去同时存在。” 我曾翻遍了爸爸的案头,终于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在我们这个世界的最小尺度上,组成我们身体的微粒被打破了,所有让我们觉得被分离而且受限于自身存在的种种规则也都被打破了。在粒子层面上,一切都是连接且无限的。在我们之内存在着某些可以超越时间、空间甚至死亡的东西,其中的一切始终互相连接。进一步说,我们的很多方面,都将延伸到此时此地之外,并让我们可以穿梭时空。” 我凭着“命由己造”的一腔孤勇,通过跳崖的方式,企图打破身体的微粒,打破自身存在的种种规则,来到了这个时代,重新组合,只为寻找秦一鸣,我知道,是他把我带到这里。 第2页 如果这不是一个梦,我已经成功了一半。 老头疼得松开了手,把我一巴掌扇到地上,声色俱厉地骂了一句:“老夫一番好意倒成了东郭先生了,被你这小畜生反咬一口!”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挨过打,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只为报复他,气沖沖地背着历史课本道:“你醒醒吧,明朝已经亡了,流民闯贼也成不了气候,接下来清王朝会取代大明,几百年后,封建王朝统统完蛋,人民当家做主,你这种明朝遗老,还想着复辟,做什么千秋大梦!” 我死死地盯着他,我的记忆,我的智商,甚至我的气势,都活在二十一世纪二十六岁的燕京大学天文学女博士司马疏星的思想里,而不是这个明清十岁小女孩瘦弱的身体里。老头瞪大着眼睛呆呆地看着我,半晌念叨:“反了,反了,我汉家天下就败在你这种妖言惑众的刁民手里,一个小丫头,也敢口出狂言!” 他举起手又想打我,却被一人拦住,我见那出手相救之人年轻威严,一身甲冑,显然是个青年将领,盔帽之下面容清绮,眼睛囧囧有神,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边扶我起来,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见他面善,又出手帮我,一时没有多想,本能地道:“司马疏星!” “司马疏星?”他一笑,叫来身边人:“范大人,你们汉人是不是有个史官叫司马迁的?” 旁边一个四五十岁儒士模样的人,神态极为恭敬,答道:“启禀豫亲王,如您所说,司马迁生于汉景帝中元五年,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一生潜心修史,着《史记》。全书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余字,包括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主要叙人臣、十表、八书。”这中年儒士谈起来滔滔不绝,我心里正好奇这活字典是什么来头,心道如果他在现代,绝对能把我妈梅姐这大学历史教授给比下去,又听他道:“除《史记》外,《汉书?艺文志》还着录赋八篇。据说司马迁家自唐虞至周,都是世代相传的历史家和天文家。” 我心想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我名字是梅姐取的,司马迁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叫司马疏星,父亲司马誉是研究物理的,没有手机上网,脑子里一边回忆起有限的历史知识,只想定位事故的时间地点,以便更好地找我的秦一鸣。环视四周,京城都门已经插遍了八旗兵的军旗,之前还摔砸恨骂满清和吴三桂的大明遗臣百姓,已为数不多,此刻都噤若寒蝉,相顾失色。 一大群八旗兵围着这位豫亲王,询问着如何处置汉人,有些八旗兵已经迫不及待地欢呼起来:“依照旧例,屠城三日!屠城三日!”不久,所有的八旗兵互相应和,满洲兵已经浸淫在烧杀抢掠的幻想中:“屠城!屠城!屠城!” 豫亲王见军队初入皇城,有些群情激昂,摇摇头,道:“屠城?不妥不妥!”他推开身边的八旗侍卫,走向远处。 “屠城?”我顿觉五雷轰顶,现代社会少见野蛮行径,没想到在这明清之交,光天化日之下,“屠城”这样残忍的暴行,居然被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让我这从小在“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支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的歌声里长大的人一时难以接受。 我似乎有点明白明朝老头说“胡虏烧杀抢掠,生性残忍,与我汉族儿女有不共戴天之仇”时的愤慨,明清社会毕竟离现代文明还差了几百年,而且清□□努尔哈赤自建州女真家族时起,已经戎马生涯,到处攻打近郊部落,建立后金汉国,他的儿子们更是英勇善战,一派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最终得以与明朝分庭抗礼争天下,恐怕屠城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家常便饭,像我这样的汉人,死不足惜。 我顿时背上冷汗涔涔,瞥见方圆目之所及,其他的汉人百姓和明朝遗臣,都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尤其是刚才那个明朝老头,不发一言,头深深地埋在肩膀里,裤腿上还湿了一片。 “生死关头,民族的劣根性有时会盖过理智。”我鄙视了那奴性的明朝老臣一眼,想到梅姐说的真是太对了,不过马上也为自己担心起来。 不一会,豫亲王迎了另一个将领过来,一边道:“十四哥,你说这汉人的小丫头脾气居然不逊于我们满洲女子,好不好笑?” 两旁的八旗兵立刻让出一条大道,来人亦是一身甲冑,只是他的甲冑,除了围裳、箭囊、蔽膝上满是深深浅浅的刀痕,却是异常的干净。他的脸藏着盔帽之下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微微扫射一圈,周围的满洲兵立刻停止了屠城的哄闹。他的目光满不在意地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问道:“是你说的,明朝已经亡了,流民闯贼也成不了气候?接下来清王朝会取代大明?” 我被他充满杀气的眼神逼得喘不过气来,低声道:“是!”心中已经琢磨清楚,现在清朝入关之初,那么豫亲王口中的十四哥,便是努尔哈赤第十四子,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多尔衮。而豫亲王,便是他同母胞弟,多铎。 家学渊源,虽然读的不是历史系,但我妈从小给我讲历史当睡前故事哄我入睡,我自然对这些历朝历代的大咖有所耳闻。多尔衮极受努尔哈赤宠爱,甚至传言原本后金汗的位置都是留给他的,他十七岁随皇太极出征,征讨蒙古察哈尔,被赐号“墨尔根戴青”,成为正白旗旗主,后又收降蒙古并获得传国玉玺,因战功封和硕亲王,又在松锦大战中立下战功,在顺治朝,以辅政王身份辅佐顺治帝,称摄政王,后封叔父摄政王、皇叔父摄政王、皇父摄政王。这样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枭雄人物,没想到真人站在面前,我感受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冷酷,我不敢怠慢,轻声道:“是!” 第3页 多尔衮逼近一步,依旧带着魔王的气焰,低沉道:“那你说的几百年后又是什么意思?什么王朝统统完蛋!谁!谁取代我大清?你!为何不跪?” 在我的印象中,多尔衮有生之年大权在握,是大清真正的当权者,我这汉人小女子耍赖,就等同于欺君。 我立马吓得跪倒在地,心道在这个古代是不能有言论自由的,什么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是不能说的,说什么人民当家做主人更是会招来杀身之祸,急中生智,赶紧打个马虎眼道:“草民词不达意,草民想说的是: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 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草民一时情急,把皆归尘土,说成了‘统统完蛋’。” 我瞥见豫亲王皱眉摸了摸头,多尔衮也看了一眼范大人,范大人上前一步,比对豫亲王恭敬十倍的态度,对多尔衮道:“禀摄政王,这是一首诗,元朝张养浩的《山坡羊》,说王朝更替,皆归尘土。这小丫头倒是识时务,知道明朝大势已去,随着崇祯帝的骨灰化作飞灰了!不像其他的大明老顽固和贱民,贼心不死。” 我虽然听得出范大人主要是想奉承主子,但是却也为我开脱了,我心中却对这人感激不起来,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另一个中年微胖的官员走上前来,对多尔衮道:“摄政王,老夫与范大人虽然同为汉人,才疏学浅,不过这首诗,我倒是比范大人熟悉,知道它还有另外一段。” 多尔衮看了他一眼,倒也一改冷酷,颇为随和:“是吗?洪大人说来听听!” 我心思一转,这清朝之初,出过两个出名的汉臣,范文程和洪承畴,恐怕就是眼前这两人。 洪承畴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见多尔衮、多铎和范文程脸色一变,心中更加担忧,我随便背的一首诗,没想到被洪承畴借题发挥,用来为汉民请命了,他是大清招抚来的重臣不会有什么重罚,而我这一介草民,要是多尔衮拿我出气,我不是在劫难逃? 洪承畴继续道:“明朝已亡,最怕的是民心浮动,摄政王,满洲自□□起代代励精图治,才有了实力与大明抗衡,如今大清终于可以替代明朝,定鼎北京,眼下最重要的是收拾人心,在中原立足。万万不可乱杀无辜啊!” 我看不到,也不敢看多尔衮盔甲下的神情,只听他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汉人的夷夏之防牢不可破,如果不用屠城震慑,恐怕盗贼与流民动乱不止。” 我背上冷汗才干了又起,心道怪不得满洲兵如此叫嚣着要屠城,原来是上行下效,京城所有的汉人会不会血溅当场,就在这魔王的一念之间,我瑟瑟发抖,终于体会到这人命如草介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洪承畴见多尔衮不为所动,跪下道:“摄政王,自来改朝换代,百姓不患其不得,而患其得而不能有,只要满洲严明军纪,对百姓做到秋毫无犯,并且选用贤能,相信大清必定能稳定民心,长治久安。” 多尔衮看了一眼豫亲王,多铎点头道:“哥,我看洪大人的意见还是可以採纳的,而且自山海关之战起,你也关照了各个满洲将领,没有命令,不屠汉民、不焚庐舍、不掠财务,而且我们八旗兵做得也很好,所以,何不继续保持满洲兵的形象,按照洪大人之意先安抚民心再说?” 原本在一旁不说话的范文臣,听得豫亲王一番话,此刻也跪下道:“老夫同意洪大人和豫亲王所言,身为汉臣,老夫愿意肝脑涂地,与洪大人一起提出具体措施,帮助大清定鼎中原!” 多尔衮似乎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仰头大笑道:“好好好!两位大人请起!”接着一改低沉的音调,目光如炬环顾四周,朗声道:“我乃大清摄政王也,我们清兵入关,为你们汉人复君父之仇,今所诛杀者,唯有闯贼。凡归顺者,官升一级,各衙门官员,照旧录用。明朝朱姓各王亦不夺其爵。自明日起,官民人等,为崇祯帝服丧三日,备帝礼葬!而我满洲大军,当驻守城外,不准随便入内,更不得入百姓之家。” 百姓死里逃生,终于松了一口气,汉官不知道摄政王在满洲是什么职位,有人摄于他的权威,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顿时朝阳门前一片欢呼,百姓跪伏道旁,有官员已经用礼车迎接多尔衮,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武英殿。 我知道,大清入主北京城从这一天正式拉开了序幕。 不知道过了多久,八旗兵终于不再监视我们这些汉民,我敲了敲已经麻了的腿,浑身因为惊恐已经有些僵硬,还好这十岁女子的身体还算柔韧,不一会我已经可以走路了,心想耗了半天,终于可以去找秦一鸣了,为了给惊魂未定的自己打打气,心中默念:“事物看似分离,而实际上并未分离。在粒子层面上,一切都是连接且无限的。在我们之内存在着某些可以超越时间、空间甚至死亡的东西,其中的一切始终互相连接……” 不料才走几步,有个八旗兵追过来,问道:“你叫司马疏星?” 第4页 我茫然道:“是啊!” 他不由分说,把我押解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指南: 一:穿越文,女主不是白莲花也没有什么金手指但性格绝对鲜明,敢爱敢恨。 二:本文重在讲故事,“情爱”较少,期待过多言情的请绕弯。 三:情节推进比较快,千万不要跳着看哟 四:纯属虚构,喜欢较真史实的请高抬贵手。 五:无论文笔情节在您眼中如何,都是小白写得很认真,宁不更新勿滥的诚意之作,如果能百忙之中留下您的宝贵意见更是感激不尽! 六:就酱!欢迎阅读! 第2章 芸溪 上 芸溪 上 没有时钟,不知道现在几点,我在摄政王府花园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靠着绘有金龙和玺彩画的木檐柱坐下。 远处汉白玉须弥座上银安殿灯火通明,摄政王多尔衮已经迫不及待地召集了官员,通宵达旦地商量治国方略。早在入京前,他就派人物色了明南宫为其王府,大肆改建添置,如今相比起皇宫也毫不逊色,更不用说其他诸王的府邸。 白天我被那八旗兵径直带入王府,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多尔衮下的命令,而且是因为他听豫亲王多铎提起,司马家精通文史和天文,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一边怨愤多铎这武夫,怎么总喜欢把我司马疏星和司马迁家族扯上关系,愤然这多尔衮的行径和贩卖人口也没什么区别了,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府里的动静。从白天的情形来看,摄政王并非真的要屠城,他更像用这种方式来诱导汉臣为大清朝更加殚精竭虑地管理国家,稳定人心。在归顺的汉臣里,有洪承畴这样耿直尽言的,也有范文程这样揣摩圣意行事的,却都逃不过多尔衮鹰一样的眼睛。 我心知这样一个对权术了如指掌的魔王是绝对不宜接近的,所以无时无刻不想方设法地逃离。王府里的护卫、管事、太监和丫头,除了我,都是多尔衮从满洲带来的旗人,我既融入不了他们,也不想去套近乎,只能没事看着天上的星辰,诉说千言万语。 “司马疏星,你怎么还不睡?” 我回头一看,是和我同一个厢房的芸溪,她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样子,带着一些质问的语气。 “我见银安殿内大臣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热闹非常,就多看了一会。”我口是心非地道。 芸溪看了看银安殿,轻嘆一口气道:“十四爷在渖阳王府的时候就是这样,披星戴月地处理国事,从来没有一天懈怠过,我们都习惯了。今天安公公派了彩绮她们当差,明早就轮到我们了,赶快回去睡吧。你不睡,我也睡不踏实。” 我犹豫了一会,但见芸溪打着哈欠,却还一直催促着我,心道:“小丫头的心思还是昭然若揭了,肯定是那安公公叮嘱了她要看着我,别让我出什么么蛾子。汉人有夷夏之防,满人却也对汉人有一百个不放心。”我环视了一下周围当值的侍卫,心知逃跑恐怕并非我所想的那么简单,得从长计议,在这之前,我得自保为先。 我笑了一下,心中打量着无论如何,与这芸溪还得打好关系,否则万一被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对逃跑可是没有好处,于是同她一起进屋。 第二天清晨,我约莫着还是四五点的样子,芸溪已经把我叫了起来,我睡眼朦胧,好想睁开眼一切恢复到二十一世纪,昨天所经历的一切如果只是一个梦该多好,但是偏偏失联的秦一鸣已经完全消失在现实的二十一世纪,反而是“梦中”能找到他的机会多一些吧,况且,芸溪的叫声又一次让我接受了已经身处清朝这一现实,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安慰自己:“以后每天叫醒我的不是芸溪,是爱因斯坦,加油!司马疏星!” 芸溪已经穿戴整齐,带了些怒气站在我的床头:“从没见过你这么磨蹭的奴才,再不快点安公公得要骂人了!” “奴才?”我无奈地笑笑看着漆黑的窗外,心里愧疚了一下:“芸溪,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没当过值,不知道要起这么早,我马上梳洗,马上!”随手抓起床边昨天的衣服便往身上套。 芸溪摇了摇头,道:“不都说汉家女子心思细腻吗?没想到我见过的第一个汉族女子是这么大大咧咧的。哎,旗服不是这样套的。” 我一看:“啊,这是旗服?”再一看地下,还有清宫戏里演员们踩的那种花盆鞋。” 芸溪道:“当然啦,你现在亲王府,梳妆打扮都得按照宫中的规矩来,更别说你昨天那汉人女子的装扮了。” 在芸溪的帮助下,我终于快速地梳妆完毕。我看了看镜中陌生但颇为清秀的脸蛋,摸了摸头上精緻的“两把头”发式,一身淡绿色旗装,俨然一副清宫丫头的模样,心道若没有芸溪的帮助,就算日落西山也弄不出来这行头的,顿时对这芸溪充满了感激,只可惜我来时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送她。 我们进银安殿奉茶的时候,殿里已经有了几个大臣,我瞥见洪大人和豫亲王也在其中。多尔衮换了一身淡青色的五爪金龙官服,精神奕奕,完全没有熬夜的疲累之色,正聚精会神地听另一位冯姓官员上奏。脱去戎装的他,竟是清癯矍铄,如果不是对他的生平有所了解和从他鹰一般锐利冷酷的眼神中看出端倪,我绝对无法想像这是一个征战沙场,打下大清半壁江山的魔王。 第5页 我若无其事地经过豫亲王多铎,把龙井茶奉给摄政王。多尔衮目不斜视,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退还到我手里,对冯大人道:“冯大人所言有理,国家要务,莫大于用人行政,大清初入关,治理需要人才,凡是归顺官员,既经推用,不必苛求,但今后若徇私纳贿,必予严惩。” 此后,一个官员则谏言“任由汉人束发,不必剔头。”另有一个官员谏言“祭拜汉文化先师孔子”,多尔衮也一一应允。 我心中暗道:多尔衮在安抚民心,缓和满汉冲突上,确实有不小的贡献,这摄政王府的银安殿,才是大清定鼎中原的关键所在。 我和芸溪准备退出去的时候,我听到豫亲王多铎指着我手里的茶对芸溪道:“换一杯十四爷一样的茶来。” 芸溪应了一声,款步走出银安殿,我不解道:“芸溪,十四爷轻抿了半口茶就不要了,你不是说他很爱喝茶吗?” 芸溪瞅了一眼我端着的茶杯,道:“哦,那是十四爷嫌淡了,这几日通宵达旦地为大清迁都之事忧烦操劳,恐怕爷的口感也变了,这样吧,我们再泡一壶浓茶来。” 我琢磨着大清迁都是什么意思,仔细一想,恍然大悟,原来清朝的顺治帝还没来北京,所以大清国的实力应该还在遥远的渖阳,多尔衮入关后的所作所为,是在为顺治迁都北京铺路。 芸溪端着重新泡的茶走在我前面,花园里花草葱郁,亭台水榭相得益彰,已经有牡丹争相开放,芸溪与那粉色的牡丹交相辉映,回眸看向我,莞尔一笑,我顿感一阵花香醉人,心道这古代的女子吸着没有污染的空气,喝着没有污染的水,吃着纯天然食品长大,真是人比花娇,眼前这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如此玲珑剔透,按照古代的规矩,再过两年,我和芸溪都快到嫁人的年龄了。 “喂喂,司马疏星,你看什么呢?”芸溪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反应过来,她把茶盘交到我手上:“司马疏星,你帮我端一下,我去去就来。”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芸溪粉红色的身影随着一个蓝翎侍卫的背影消失在花圃中。 “哎哎!去去就来是要去多久?”我晃过神来,石板小径再过去点是银安殿,我踩着花盆底鞋,手里还端着茶盘,愣在原地不敢妄动。五六月的天气已经非常炎热,我穿的旗装又闷又热,站在太阳底下,头上也是闷热的发式,感觉有些中暑。我无奈地看着远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牡丹,心中有一些动摇,不知道“有很多方式,其中的事物看似分离,而实际上并未分离”是否真的如我所理解的那样,“打破自身微粒的限制,可以产生微妙的引力”把秦一鸣吸引到我的身边?不过我很快明白自己在语、数、外、物理、化考试时优势显着的智商在这清朝王府里简直一无是处,还不如多学些清宫戏里宫女太监赖以营生的小聪明管用,于是我一边脱掉花盆底鞋,一边挪到树荫底下等待芸溪,虽然心里一万个想要离开王府,但若真的离开这里,我一个身无分文的明清弱女子,以后住哪儿、吃什么、怎么满世界地寻秦一鸣?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晚上才能更文,希望喜欢的读者能继续阅读《星辰说之清天下》一起看完司马疏星的故事。女主一个人在清朝太孤单了,所以室友芸溪的出现到底是可以化解疏星的寂寞呢,还是给女主平添苦恼? 第3章 芸溪 下 芸溪 下 我正想着,一人突然自我身后大笑:“我早上瞅你半天,心想你倒是厉害,能够扛着这身旗装行动自如,没想到原来......原来跑这儿偷懒来了,瞧瞧你的脚,哎呀,汉人女子不都是三寸金莲吗?你的脚好像不小嘛......”原来是豫亲王多铎和他的小厮桂公公。 我脸上一热,如果在二十一世纪,脱个鞋算什么,都市里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压马路的美女多了去了,在这里被他一说,居然有点别扭,下意识地把脚藏起来。多铎见我的窘态,笑得更加放肆,一边命令小厮帮我把花盆底鞋拎过来给我穿上。 我不情不愿地穿上那磨人的道具,才给多铎请了安,心中极力遏制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真想噼开他的脑袋看看,和他无冤无仇的,为什么总要置我于尴尬的境地,但我又自知自己不过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个看客,没有必要为任何人生气、难过或者欢喜,所以秉持着少说话,少惹事的原则,只回答了一句:“是!”。 多铎似乎对我的反应不满,问道:“那天在朝阳门不是挺能言善道的吗?怎么不说话?”他不提倒也罢了,一提我就生气他为什么怂恿多尔衮把我抓进这戒备森严的王府,我继续只敷衍一句:“是!”。 多铎见我有意敷衍,随手拿起茶盘里的茶,才喝了一口,尽数喷了出来,全部溅在我的绿袍上。 多铎原本俊朗的脸扭成一团:“这茶怎么那么苦!” 我忍着怒气道:“王爷不是要和摄政王一样的茶吗?”我听芸溪说他们满洲人习惯在茶中加羊奶调制。 多铎惊讶道:“是。可是,可是摄政王平时喝这么苦的茶吗?” 我答道:“是!” 多铎似乎被我的敷衍惹恼,大声道:“是!是!是!银安殿里的汉臣尽说些我不明白的事儿,没想到出来透透气,遇见了你,你却只会回答‘是’!” 第6页 恰巧芸溪回来了,见我绿袍上一身茶渍,又见豫亲王脸色不好看,接过我手里的茶盘,紧张道:“豫亲王息怒。奴婢重新给你泡壶茶来。” 多铎看了我一眼,有些气恼道:“不必了。”说罢带着小厮桂公公扭头便走。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茶渍,心中也是非常不快,且不论他是不是故意的,如此一走了之,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实在是过分,我怒从心起,喊道:“王爷就这样走了吗?” 多铎顿了一下,芸溪和桂公公同时不解地朝我看来,我昂首挺胸走到多铎面前:“王爷弄脏了奴婢的衣服,忘了道歉吗?” 芸溪未料道我会这样,大惊失色,连忙过来拉我,一边跟多铎赔礼:“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桂公公则瞪大了眼睛,凶神恶煞道:“大胆奴才,你不知道犯上按罪......”他一巴掌想要朝我脸上扇下来,多铎却抓住他的胳膊甩开,问道:“汉人贵族难道也需要纡尊降贵为自己小小的失误给下人道歉吗?” 我据理力争:“我只知道为官者是人民的公僕,人与人之间只有民主法治、公平正义、互相尊重才能构建...‘和谐社会’!” 多铎像看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我,我想了想又道:“就是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作为满洲皇族,你更应该以身作则,虽然我是奴才,但奴才也是百姓,你......你应该道歉!” 旁边的桂公公已经被气得如龇牙咧嘴的恶犬,如果不是多铎阻止,恐怕已经把我生吞活剥了,而芸溪也在一旁哆哆嗦嗦地劝我向豫亲王赔罪。 多铎怒目圆睁:“我不道歉又如何?” 我似乎看到了豫亲王战场上茹毛饮血的端倪,顿时吓出一声冷汗,心中暗骂:“司马疏星,你的高智商和高情商,怎么在这清朝变成了负数?快点给这祖宗找个台阶下吧!保命要紧,再图逃跑找秦一鸣。”嘴上却偏偏骑虎难下:“不道歉?......在我们那个社会......精神补偿做不到,物质补偿也是可以的。”然后心虚道:“银子,就银子吧!” 多铎绷着的脸,突然笑得前仰后合,也许是这台阶比他想像得要简单得多,等他克制住笑,对桂公公说:“给钱吧!”桂公公不情不愿地把一锭银子塞到我的手里。 临走时,多铎不忘告诫我:“别以为满洲的王爷都像我这么好说话,否则,你会害死你自己的!” 我们看着多铎的背影远去,芸溪差点瘫软倒地,但自那之后,她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而与我一样的,芸溪有着自己的秘密。 自从我学她在垫背下放上石子以求不用赖床之后,我每个不需要执勤的半夜都能听到一声布谷鸟叫,接着会有人从院外扔进一块石头,精准地落到我和芸溪厢房的门槛上。因为每个我不需要执勤的夜晚,隔壁房彩绮和流芳因为在银安殿奉茶,所以芸溪只要瞒过我一个人即可,每次她确认我熟睡之后,都会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开门,若无声息地捡起门槛上的石头,再偷偷睡回铺上,然后第二天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看石块上的字条。我回忆起入王府当差第一天,碰上多铎前芸溪和蓝翎侍卫的背影,心中已猜出了□□分。 晚上我每次都十分配合她转身,熟睡,白天也从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好奇问她要跑去做什么,害她编造一些诸如吃坏肚子、脚崴了、茶太凉、茶太烫、水不清需要重泡一壶等等的藉口脱身,有时还刻意帮她隐瞒,敷衍府中的嬷嬷、公公、典膳等。我期待有一天需要芸溪帮我隐瞒我的秘密的时候,她可以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总算在22点前上传了,希望明天能更早一点。芸溪被司马疏星的大大咧咧惊到了,故意疏远以免惹祸上身。疏星会如何处理呢? 第4章 银安殿 上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银安殿几乎不分昼夜地亮着,无论什么时候进去,都是灯火通明,摄政王多尔衮不断地降谕,实行各种安抚汉族民心的政策。 五月初六,多尔衮下令:“抢去民间细物者,鞭八十,贯耳。” 五月十一日,多尔衮下令:“一概宽恕流民兵,不咎既往,希望他们剃发归降,安家置业。” 五月二十二日,多尔衮下令:“以帝礼葬崇祯帝及其后妃和公主,陵墓如制。” 五月二十四日,多尔衮收回剃发令,降谕:“归顺之民,无所分别,自此以后,天下臣民,悉从其便。” 六月十七日,多尔衮下旨:“鳏寡孤独、谋生无计及乞丐,着一一查出给与钱财恩养。” 六月二十日,多尔衮谕满汉官员“尽洗贪婪肥肠,殚忠效力”。 直到京城内百姓渐渐稳定下来,前明的官员也渐渐官复其位,山泽遗贤也纷纷出来任官谏言的时候,各种利民的谕旨还是雪花似得飘出王府银安殿。 我在银安殿奉茶的时候,多尔衮从未正眼看过我,或者说,他从未看见过我,我总是不说话,走路不发出声音,不抬头看任何事物,我只想做一个安安静静地看客,我知道我并不属于这里,不需要像其他人为了得到主子的关照而逢迎献媚,可是月末的时候,我终于领到了例银,一块小小的银子,连豫亲王多铎给我的五分之一都不到。我揣着小银子心情郁闷,不知道要攒多久才能够实行逃跑计划。 第7页 王府中打点,王府外吃饭、僱车、租房、穿衣的开销如何,我毫无经验,只能渴望攒到的银子越多越好,来弥补自己日益削减的安全感。 在这个世界,我唯一熟悉的就是天上的星辰。如果说我寻找秦一鸣的道路就像天上的银河,那我需要踏星而行,而这小小的例银就是天上若隐若现的星辰,路有多远,银袋就要有鼓,在这里的岁月就有多长。 在我快要撑不下去,什么迪安雷丁和爱因斯坦都不想管的时候,天上掉下了馅饼。这一天,我和芸溪各怀心事收拾着屋子,桂公公敲了敲厢房的窗户把我叫了出去。 “司马疏星,别这样看着我!”桂公公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悄声道:“好事儿!” 措不及防,他已经往我手里塞了一锭银子,我掂了一下,比十两还重了一倍多,至少二十两银子,相当于我一年的工资呀,我不解地看着他。 “豫亲王赏你的,说你在银安殿奉茶尽心。”桂公公忍不住掩嘴偷笑,的确,这赏也太言不由衷了,我自从上次跟他争执过之后,一直就躲着他,端茶给他也都是芸溪在做,而且,即使我奉茶尽心,摄政王府的管事自会多赏我例银,我的智商告诉我,黄鼠狼给鸡拜年,非奸即盗,虽然我很需要银子,可是这多铎祖宗赏钱的理由我可不敢接受,把银子还给桂公公:“请转告豫亲王,奴才奉茶尽责是本分,无功不受禄,还请把银子收回去。” 桂公公又把钱塞给我,突然脸色一板:“果然王爷猜中你会敬酒不吃吃罚酒,哼。”说罢不知道哪里掏出一把剪子,把我新置的旗装袖子又剪了一道口子,我还没反应过来,桂公公似乎完成了任务一样,道:“爷不会来道歉的,我也不会,精神补偿做不到,物质补偿也行,给你!”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有备而来,一时啼笑皆非,这多铎活学活用的本事可真厉害。 桂公公走了几步,觉得不妥,还是回过头来,语重心长道:“司马丫头,你可能不了解我们家爷,他从来就是这信马由缰的性子,也是你运气好,我家爷偏偏待见你,知道你缺钱就......我们这些做包衣奴才的,谁没有个不堪的家世。”他嘆了一声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走远,手里拽着银子,终究没有勇气割捨,将它揣进怀里。无论我以前是谁,无论我有多么强大的基因,多么丰富的学识,人穷志短,聪明如我在这男尊女卑,封建落后的社会终究要靠拾人牙慧来达到目的。我的眼眶有点湿润,不知道我远在几百年后,对我奉若明珠的父母,如果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会不会原谅我当日跳下飞仙瀑带给他们的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 福利章,特别感谢新加收藏的那位妹子!!!求更多的收藏!!! 第5章 银安殿 下 我擦了擦眼角,回到厢房,芸溪若无其事地整理着床铺,临睡前,她这几天来破天荒的跟我说了话:“记住豫亲王说的话,别以为满洲的王爷都像他这么好说话,否则,你会害死你自己的!” 我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但是这时候有个人愿意与你说话,不管出自什么目的,我也觉得欢喜,轻声道:“知道了芸溪!”我第二天进银安殿当值的时候才知道,芸溪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代表她原谅了我。 多尔衮前些日子已经派了辅国公吞齐咯等人去向远在渖阳的顺治帝汇报了迁都事宜,根据吞齐咯送回的书信上看,这似乎在渖阳引起了滔天巨浪,不少满洲亲贵不同意多尔衮的迁都决策,其中之一,便是多尔衮和多铎一母同胞的兄弟,和硕英亲王阿济格。 这天清晨,我和芸溪照例来到银安殿执勤,只见彩绮和流芳脸色苍白,踩着花盆底慌慌张张地从银安殿一路小跑出来,我拦住流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流芳哆哆嗦嗦道:“十四爷让我们差人请豫亲王赶紧过来,今天英亲王阿济格到了,他们兄弟三人要饮酒畅谈,另外通知其他官员,明日再来议政。” 安公公大部分时间随侍在多尔衮身侧,即使离开更衣也不过片刻,什么事急得都等不得他,连奉茶婢女都要差遣上了? 银安殿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彩绮和流芳脸色煞白,不敢多留,匆匆忙忙去了。芸溪和我小心谨慎地把茶和糕点端进去,芸溪比我先进门,只听她惊呼一声,趔趄几步,差点倒在我的身上,我一看屋里情形,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将芸溪拦在身后。一个彪悍的大汉手持弯刀,正架在洪承筹的脖子上,腰间还挂了一个人头,茶杯是多尔衮摔碎的。 多尔衮怒道:“阿济格,别以为你是和硕英亲王,就可以在我的摄政王府里肆意妄为,洪大人不但是大清的重臣,也是我王府的贵客,快把刀放下。” 原来那彪悍的男人便是和硕亲王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一母同胞的兄长,不过如果说多尔衮和多铎兄弟两人还有几分相像的话,这阿济格则完全看不出和他们有什么血缘关系,不但没有多尔衮他们高挺的身板,也没有他们秀气的面目,简直是我概念里蛮族野人的现实版。 阿济格哼了一声,可能被摄政王的气势稍稍震慑,将洪承畴一把扔到地上,拍了拍腰间那还算新鲜的头颅,诡异道:“这汉官的狗命先记下,但他要是再出些什么‘废除三饷,赈济汉民’的馊主意,我就把他的脑袋削了下来挂在我腰上。” 第8页 我和芸溪脸上又是一阵噁心泛白。 多尔衮扶起洪承畴,命人先将他送回府压惊,一边警告阿济格:“且不说废除三饷的事情,这剃发令也是我授意收回的,你就因为这个路人不肯剃发杀了他,还把他的头挂在腰里,简直目无王法,看在我们兄弟情分上,这件事又发生在我收回剃发令之前,姑且不降罪于你,但若今后你再目无法纪,别怪我下手无情。” 阿济格愤怒地一拳打在墙上,似乎强行压制了自己一肚子的怒火,道:“我真是不明白你!” 气氛僵持了一会,豫亲王多铎也已经赶到,他本来气喘嘘嘘,脸色凝重,一进银安殿,见场面还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似乎轻松了不少,笑着过来搂住阿济格的肩膀,道:“哥,你来了,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一声?” 阿济格见了嬉皮笑脸的多铎,一古脑儿倒出肚子里的千般委屈:“我知道,我的谋略不如你,更不如多尔衮,我们三兄弟里就属我最鲁莽,但是我就是不明白,我们满人,每次胜仗必以大肆屠戮来彰显兵威,你何必对汉人如此巴结迁就,中原已经乱成一锅粥,我们只要掠去他们的金银珠宝,马匹美女,大兵还守渖阳,退保山海,可永无后患,为什么还要小皇帝迁都?不许杀,不许抢,你知道渖阳的满洲亲贵都怎么说你吗?他们说你沽名钓誉,说你心里没有浴血战场的勇士……” 多尔衮脸若寒铁,却涵养功夫了得,多铎早已阻止道:“哥,十四哥心里装的是整个大清,别人这么说他就算了,我们一母同胞,理应支持他。烧杀抢掠虽然一时带给我们财富享受,可是以后呢?大明死而不僵,河北、山东、河南、山西各地还有溃散的明军土寇企图复明;闯贼的大顺军与张献忠的大西军也割据湖广、四川等地,我们大清,如果退守渖阳,真能永无后患吗?山海关一战,牺牲了多少勇士,十四哥就是不想再对外族俯首称臣,所以才想永定中原,迁都北京。” 我看着多尔衮清瘦的背影,心道:亲如兄长,阿济格都不能理解多尔衮,为了大清山河永固,这位摄政王需要顶住不少压力,他权倾一时,真如历史上所说,丝毫没有篡位夺权,登基称帝的野心吗? 阿济格似乎也知道自己过于鲁莽,嘆气道:“我就是气不过,我一直气不过,那年招降蒙古察哈尔,十四弟他夺得传国玉玺,实乃天命所归,却进献给了皇太极;熬到皇太极驾崩,二弟又把皇位拱手让给福临那小子,我们三个费心费力地皇太极父子打江山……你说额娘要是在天有灵……” 多尔衮转过身子,怒气却已消失于无形,冷冷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大哥,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最关心我和多铎,不然你也不可能披星戴月地从渖阳赶到北京,连让人通传一声都来不及。”他鹰一般锐利的眼睛转到了吓傻了的芸溪和我身上,淡淡道:“还不给英亲王上茶。” 我和芸溪回过神来,赶紧把茶端给他们,一边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阿济格似被说中了心事,粗狂的脸上露出不相称的别扭,多铎见气氛缓和了不少,道:“这样吧,哥,十四哥已经吩咐下去明天为你接风洗尘,我们三兄弟好好叙叙,一边你给我们说说渖阳那边的形式,一边你也听听十四哥和我为何如此重用汉臣的原因。” 阿济格点了点头,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我和芸溪早已吓出一身冷汗,走出银安殿的时候,我的余光撇到多铎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我突然想到他派桂公公给我银子的事情,又想到他警告过我:“别以为满洲的王爷都像我这么好说话,否则,你会害死你自己的!”我心里不由一阵感激,心中对他的怨念少了几分,又多了一分亲近。 晚上,我听到芸溪辗转反侧,心知她定是在等待布谷鸟叫,然后再去捡门口的纸条,可是外面除了蝉鸣,格外的安静,突然我听到芸溪对我说话:“司马疏星,你睡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转过身去,与芸溪四目相对,我看到昏暗的床榻上,芸溪泪光闪闪。 芸溪似乎未料道我还没睡着,惊讶了好一会,平静道:“疏星,白天,你看到英亲王的样子,不怕吗?你怎么还拦在我的身前?”我看着她,心知白天的反应只是本能,毕竟在我的眼里,芸溪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自己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有保护弱小的义务,可是仔细一想,自己现在这副皮囊,也不过是个清瘦的小姑娘,自己都弱不禁风,何谈保护别人?我摇了摇头,道:“我怕,可是我觉得英亲王虽然看上去凶神恶煞,但在摄政王面前,是不敢胡乱杀人的,何况我们只是睿亲王府的奉茶丫头,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只要我们谨慎小心,不犯错误就行,不过看你吓得脸色苍白,所以想走在你前面而已。” 芸溪看了我一眼,坐起身来,道:“疏星,你不怪我吗?不怪我这几天冷眼相对?不怪我,其实......其实我明里与你形影不离,按理实则是安公公派来监视你的。毕竟......你与我们不同,你是汉人!” 她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被人监视也罢,我的确另有心思,不过我的心思人畜无害,我只想离开这里,寻找秦一鸣,也正因如此,这个世界和我是没有利益牵扯的,所以我能够对芸溪之前的冷言冷语,安公公的算计毫不介怀。 第9页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对芸溪道:“我不怪你!” 芸溪嘴角微动,欲言又止,我试探性地问她是不是有心事。 芸溪犹豫了一下,嘆了口气,眼眶中满是泪水:“疏星,你说我们这样的包衣,想要有个人一心一意的对你,娶你为妻,是不是一种奢望?” 我看了看芸溪茫然的眼神,我知道她自祖父犯了抢劫罪,以至全家没入爱新觉罗家族为包衣,是满洲最下等的阶级,而我上次看到的与她携手没入花丛的人,年纪轻轻就是蓝翎侍卫,而且在这权倾一时的摄政王府述职,家世应该不差,至少也是出生于满蒙上三旗的官宦世家。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婚配更是讲究门当户对,芸溪的处境尴尬,我不是不知道,但是今天晚上她如此伤心惆怅的样子,让我联想到是不是小情侣闹了别扭,于是想要安慰一下这个为情所困的女子:“芸溪,爱情面前人人平等,如果你们真心相爱,不管你是灰姑娘,还是黛安娜,都会成为爱情里令人羡慕的王妃。” 芸溪皱了皱眉,不解道:“疏星,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说的话,我从没说过我想做王妃啊!” 我转念一想,芸溪哪知道什么黛安娜呀,于是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一个比较靠谱的例子:“芸溪,你听过《西厢记》吗?崔莺莺和张生?就像曲里唱的‘君不见满山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爱情是绝对的自私、绝对的拔扈、绝对不容一粒沙子的。如果他对你是真心,他不会在乎你的身份、地位......” 芸溪有些心驰神往,淡淡道:“在渖阳睿亲王府,我听福晋找角儿唱过《西厢记》!‘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花阴重叠香风细,庭院深深淡月明’‘永老无别离,万股常欢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眷属’。”她默念了一遍最后的一句,眼中又出现莹莹泪光,道:“可是我不是崔莺莺,他也不是张生。他那样的家庭,婚配岂容他自己做主?如果他和我这样一个包衣奴才私自结合,会被人看不起的,他阿妈额娘定会为他选一门当户对的人家。”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是为芸溪感到悲哀,在这张密不透风的封建的网里,逃不出门第“藩篱”,最后以悲惨结局收场的青年男女不在少数,而我连她意中人的正脸都未瞧见过,哪里来的信心让芸溪相信爱情呢?而且,直到现在,布谷鸟暗号还没有传来,也没有石子撞入门栏,为何两人今日断了联繫?我终究不忍心看到芸溪以泪洗面,头脑一热,道:“芸溪,船到桥头必有路,我总有一天能够离开王府去找我的意中人,而你,也会和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芸溪眼眸中发出闪闪亮光:“疏星,原来你也......”她甜甜一笑:“放心吧,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人与人的信任,便是在不断地试探中慢慢牢固或者慢慢丧失的。我试图对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敞开些许心扉,虽然我不知道对芸溪吐露心声的后果是什么,但是,我决定一试。 这一晚,我们都睡得特别香,我甚至梦到了秦一鸣在圣地亚哥拉西亚山上对我微笑,天龙座流星雨在夜幕中熠熠生光,特别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多尔衮的称呼其实一直有些不明白,历史上他是被叫做九王,该是按照贝勒封号的排位,但是他是努尔哈齐的第十四子。所以,多铎应该叫多尔衮“九哥”还是“十四哥”这个问题困扰了我挺久的。。另外多铎称呼阿济格“十二哥”也确实太别扭了。暂且就怪努尔哈赤儿子太多了吧!!!! 第6章 溺水 这样日复一日,不久就到了酷热的七月。 自从英亲王阿济格来到睿亲王府之后,多尔衮和多铎时常陪在他左右。 一方面极力劝说阿济格,大清入关定鼎北京需要任用汉官,大清权贵应当礼贤下士,而不是固步自封,另一方面阿济格也告知多尔衮,自他离开渖阳的那几天,顺治帝已经在渖阳率领大臣祭天庆贺。 多尔衮又派人去渖阳催促迁都之事,一切已成定局。 我和芸溪闲来无事,坐在荷塘边的假山上餵着锦鲤,旁边是盛放的荷花,芸溪映衬在粉红色荷花前的面容娇美中带有一些羞涩。 我低头看着荷塘中的自己,那清丽脱俗中带着一些稚气的面容,淡绿色的旗装,竟也是越看越顺眼,不禁浮想联翩,不知道秦一鸣在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我和他之间微妙的联繫,就像米粒掉入池塘泛起的一圈圈涟漪,也许有一天,我们终会交织,但是也有可能会永远错过。 芸溪突然淡淡笑道:“他叫达海。我跟他提起了你,提起你和我那晚聊起《西厢记》……” 我神经紧绷,一下站起来,急道:“你有没有跟他说起,我计划逃离王府的事情?” 芸溪赶紧道:“没有,我说过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见她心急地看着我,刚松了一口气,突然花盆底鞋一打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倒栽入荷塘中。 我拼命地回忆在二十一世纪我是如何游泳的,可是无奈身上的旗装像一套裹尸布一样紧紧地缠着我,我无法伸展,只能像落水狗一样胡乱扑腾呼救。芸溪也在荷塘边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奔走,一边心急如焚地大喊救命,可是我却再也坚持不了了。 第10页 我呼出最后一口气,渐渐沉入荷花底下,任凭带着泥腥味的池水浸入我的七窍,淹没过我的头发。我伸手想要抓住顶头水面上的阳光,我不想在这个世界这么快的死去。 “迪安·雷丁、爱因斯坦,你们不要骗我!”我听到我对自己说,“有很多方式,其中的事物看似分离,而实际上并未分离。时间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它不是单向流动的,未来与过去同时存在。在粒子层面上,一切都是连接且无限的。在我们之内存在着某些可以超越时间、空间甚至死亡的东西,其中的一切始终互相连接。”我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在清朝灵魂出窍还是在二十一世纪梦中醒来,我只知道我身不由己,我不甘心还未找到秦一鸣,却迫不得已和这个世界撕裂。我被池水灌入的七窍越来越疼,芸溪的影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但见头顶的清澈的水突然一荡,一个人影迅速地朝自己游来,挽住了自己的脖子,我朦胧中看见他的眉眼,沉浸在久违的感觉里:“秦一鸣,你这没良心的!你还欠我一个婚礼。” “秦一鸣”温柔地看着我,他的眼睛依旧像天上的星辰那样明亮。他的唇覆上我的唇,温良而柔软,一股香甜滑入我的口中,他的舌霸道地探入我紧咬的牙关,送入一团空气,我顿时活过来一般贪婪地汲取他口中的香甜,他抱得我更紧了,仿佛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 然而,不过几次,他往我口中度入的空气越来越少,我再也无力思考,终于没有了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顿感头痛欲裂,睁开眼睛,还是有些模糊,我下意识地想去床头拿眼镜,却把床头的花瓶摔在了地上。芸溪在听佟太医嘱咐煮药的事情,被我吓了一跳,停了下来。我支撑着坐起来,憋了一肚子问题,佟太医见状,忙道:“小丫头,还好你被救得及时,否则老夫也是无能为力了,你这眼疾啊,要好好调理。肝经积热,热毒上攻,气血凝滞,停聚于眼周皮肤经络之间而成. 已经给你配了些疏风清热,解毒散结的药,记得每天喝啊。”他边摇头边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小小年纪,怎么肝气这么弱。” 芸溪收拾完地上的花瓶碎片,过来坐在我的床边,奇怪地看着我:“疏星,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幸好豫亲王经过荷塘,否则你已经溺水死了!” 我惊讶道:“豫亲王,多铎?”我心中一阵意外,在我意识迷离的时候,我看到的果然只是梦幻泡影,这么说,吻我亲我的,也是多铎!我的脸上泛起红晕,不觉低下了头,转移话题道:“芸溪,我落水,怎么会得了眼疾?” 芸溪嘆气道:“疏星,佟太医说,你的眼疾是早就有的,不过这次落水使得你气血凝滞,又加重了而已,你呀,被豫亲王救上岸后,还死死地抱着他不放,头都抬不起来了还总是问他乱七八糟地问题,又说看不清他的脸,后来又昏了过去,你真要好好调理。不过幸好豫亲王打点,安公公已经免了你的差事,命你好好休养,连我都沾了你的光,这三天不用当值了。” 我满不在意地揉了揉眼睛,心道,这应该就是假性近视吧,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託了豫亲王多铎的福,我得以清闲了一阵子,加上多铎和多尔衮的兄弟情深,摄政王府上下对我这个汉家小女子竟也颇为照顾,典膳司的嬷嬷们也隔山差五为我送些清热疏肝的伙食,嬷嬷说,安公公已经交代了众人,务必对我多加照顾,尽快让我的眼睛恢复,我心里盘算着多铎到底为我打点了多少小费给安公公,以至于他对我的事情这么上心。 佟太医果然是满洲本事最大的医生,连服了几天药,加上他给我施行过两次艾灸,我的“假性近视”已经基本上好了,眼睛恢复了明亮,我借着答谢的机会,与王府的档子房、笔札房、司礼房、典膳、管领、司库甚至轿夫都熟络了起来。我一天比一天有信心,我相信离我出逃的日子不远了,心中这样热切盼望着,回到茶房后做事就更加精神百倍,反而是芸溪,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暗中提醒了她几次,终于有一次她还是忘了在阿济格的普洱茶里加奶,害得他一口喷了出来。 当时银安殿的气氛正有些紧张,多尔衮静若松柏,精光内敛中带着深不可测的愤怒,可是正因他不发一言,所以在殿内的众臣更是噤若寒蝉。有几个胆大的哆哆嗦嗦地提着意见,我终于听懂了,原来英亲王有个阿济格渖阳带来的部下在北京城逛荡的时候和一汉人酒铺老闆起了冲突,结果把这老闆打得半身不遂,事情不知为何越闹越大,谣言俞传俞烈,三人成虎,直指大清英亲王阿济格此次来京是奉命屠城的,北京城又是人心惶惶,汉人百姓或外逃避祸,或结成流民军与清军对峙,以求自保。 几天前,多尔衮召集文武大臣商议对策,多尔衮的亲信拜伊图、巩阿岱、冷僧机等人联名建议严惩肇事者,并且由摄政王亲自闢谣,以安民心。 阿济格一心护短,不同意严惩部下,反覆只和拜伊图等人争论如今大清入主北京,决不能在汉人面前屠杀自己满洲的部将。就这样一连僵持了几天,北京城屠城的谣言一发不可收拾,流民甚至在清朝大军营地附近传出反清复明等口号,才有了今日连洪承畴和范文臣等汉臣都联名上书诛杀肇事者,阿济格怒不可遏,却也终于明白了事态的严重,一口闷气憋着,正巧芸溪将普洱茶递过去,他猛喝一口,全数喷了出来,把杯子砸了,皱眉大骂。 第11页 阿济格说的是满语,我听不懂他在骂什么,只知道云溪吓得跪倒在地,一个劲地哆嗦和磕头,在场的人恐怕除了多尔衮和多铎,都被阿济格凶神恶煞的样子震慑住了。 我只觉得云溪是那么弱小,那么恐惧,我不忍心,一同跪下道:“英亲王赎罪,奴才只觉得您从北方远道而来,可能不适应北京炎热多雨,肝火旺盛,普洱茶清火养胃,入口微涩,对您有好处,所以特意没有加羊奶入味。” 阿济格扬起想要落在芸溪脸上的手掌放了下来,瞪着我道:“为了一个汉民,要我亲眼看着出入沙场多年的部下死,如果是你,会不会大动肝火?” 我看着面前如狼似虎的英亲王阿济格,背上冷汗涔涔。多尔衮带给人的恐惧是因为他阴晴不定,永远让人猜不透的阴戾;而阿济格带给人的恐惧却是一览无遗的残暴,我心中反覆想到的是多铎的告诫:“别以为满洲的王爷都像我这么好说话,否则,你会害死你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22:00前更完,求小天使们的营养液!!!另外记得收藏!!每写一章都非常期待你们的评论,笔者有个朋友在阅读了文章之后,给我的文笔提出了一些建议,对我帮助很大,希望在小天使们的鼓励下,能够越来越进步!(一直觉得多尔滚和多铎应该是比较相像的,应该是玉树临风的样子,英亲王的性格比较鲁莽,所以总也觉得他的外貌比较粗狂类型。) 第7章 背锅侠 我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满殿的大臣包括多尔衮和多铎也都目光囧囧地看着我,但我挨着芸溪,感受更多的是她的战慄,心道既然这黑锅背定了,索性就豁出去吧,义正言辞道:“想当年元朝成吉思汗说过‘打仗时,我若是率众脱逃,你们可以砍断我的双腿;战胜时,我若是把战利品揣进私囊,你们可以斩断我的手指’,他何等英雄,征服了前所未有辽阔的疆域,都不得不重视铁的纪律。如今,清□□呕心沥血,打下基业,大清刚刚入关,百废待兴,更应该以史为镜!肇事者作为英亲王您的部下,他不该置您于两难之地。没有铁的纪律,抱残守缺,一头猛虎也迟早会变成一头肥猪。连奴才都知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的道理,英亲王您怎么会不明白?您大动肝火,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为了大清的长治久安,您的部下是死于自己的愚蠢,而不是为了一介草民,我想,这是您发火的真正所在。” 阿济格怔怔地看着我,似被说中了心事,颤动着络腮鬍子道:“好大的胆子,你不怕死?” 我心中暗骂这世上谁不怕死,只不过还没找到秦一鸣,我心有不甘:“怕,但怕也无济于事。有些话,不吐不快。” 我不敢正视阿济格,也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被这蛮人直接掐死,只听多铎急促道:“哥,不要跟一个婢女一般见识。” 我瞥见阿济格的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弯刀。 “英亲王,不要丢了满洲勇士的脸。”多尔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平淡中透着威严。 背上的冷汗已经湿透了旗装,我跪在原地,祈祷多铎和多尔衮能震慑眼前这头猛兽,回过神来,阿济格已经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银安殿。 不一会,府中侍卫来禀,英亲王已经亲手砍下了肇事者的头级,听说他的血从脖颈间如瀑布一样喷洒出来,死者身体犹在动弹,阿济格已经命人拟好认罪书,挂在午门示众。 我瘫软在地上,胃里翻滚得想吐,虽然肇事者死有余辜,可是我无疑为了自保,也将一条素未相识的生命往刀口上推了一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要与这世界划清界限,偏偏却参与了这世界最血腥的一幕。 多尔衮命我们退下,芸溪扶着脸色苍白的我,一同回到茶房。 退出银安殿的时候,我听到多尔衮笑着对满殿的汉臣道:“没有铁的纪律,抱残守缺,一头猛虎迟早会变成一头肥猪?想不到汉人女子里,也有‘咋呼嬷嬷’。” 我不解地看着芸溪,芸溪无奈道:“在满语里,‘咋呼’就是‘悍妇’的意思!” 在回茶房的路上,多铎从后面追上了上来,他故意支走了芸溪,踱到我面前,满脸的笑意:“咋呼疏星,你逃这么快做什么?” 我立在原地,向他请安。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多铎不经意间看向旁边的池塘,然后对我微微一笑:“我多铎是有恩必报,有仇必还的。” 我转念一想,上次溺水的事的确欠了他很大一个人情,加上不管有没有道理,我毕竟拿了他的银子,拿人家手短,我却至今还未言谢,正好乘这个机会当面谢他,原本凝重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下来:“豫亲王的救命之恩,奴才还未报答,但凡有奴才可以效劳的地方,但说无妨。” 多铎爽朗地笑了起来,明媚的阳光洒照在他的脸上,我无法想像,这样一个阳光少年是如何浴血沙场,杀伐决断的,他突然盯着我,严肃道:“‘咋呼疏星’,你才记起自己欠我人情啊?不过放心,我不是来讨债的。我是来谢你的。” 我不解道:“谢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页 看到有两个新的收藏,顿时很感动。更新就如上班一样天天打卡,晚点还有一章更新。 第8章 达海 多铎道:“英亲王年长最好面子,又行事莽撞,我和二哥加上英亲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遇到他的事情,说重了怕损他自尊,说轻了又怕他不以为然,二哥如果拿摄政王的身份压他,又怕伤了兄弟情。没想到,这个难题被你‘咋呼疏星’一番激将法给解决了,你这个黑锅背的值!” 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这黑锅背地这么明显吗?” 多铎道:“傻子都看得出来。” 我不禁笑了起来,渐渐地觉得多铎远没有当初那么可恶。 多铎见我笑了,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雕饰精美的锦盒,怪怪地道:“给你!” 我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金簪,金簪上雕刻着一朵我说不出名字的精美的花。 “收下吧。”多铎眼眸像星光一样熠熠生辉。 我见这金簪是他随身所带,想必很是贵重,摇头道:“奴才不敢,请豫亲王收回。” 多铎嘆了一口气,道:“又来了。你不是说过‘精神补偿做不到,物质补偿也是可以’,你化解了我们三兄弟的一次冲突,这锦葵金簪……就当物质补偿吧。” 我犹豫了一下,暗自琢磨:“这祖宗玩什么风雅呀,要是直接给银子多好,我就可以早日凑够了钱逃出王府去找秦一鸣。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反正清朝的王爷人傻钱多,坑他一个金簪多少也可以换点银两。” 既然拿定了主意,我赶紧把这锦葵金簪往旗头发髻上一插:“多谢!” 多铎端着空盒子在身后叫唤:“就这样走了啊?” 我不解地转身:“怎么,想把金簪要回去吗?” 多铎挥挥手,摇头笑个不停:“没事没事,真是个‘咋呼嬷嬷’。” 经过阿济格这事之后,我这‘咋呼疏星’算是出了名,王府上下,每个人见了我笑嘻嘻的,彩绮和流芳这两个小丫头更是各种讨好,不是帮我做事,便是拿各种吃的讨好我,唯有芸溪待我一如往常,但是她却是日益憔悴。厢房里,我一边数着自己挣来的例银和从多铎那坑来的银两,数来数去还不到一百两,如果按照典膳司佟嬷嬷的说法王府外一日三餐至少三两,那这些钱也只够用半个月。云溪看着窗外发呆。我不得不趁机提醒她小心谨慎,不然我纵有九条命,也不够替她挡的,云溪瘦削的脸庞满目愁容,勉强挤出一些微笑,欲言又止,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心事。 有一天,我独自走在茶房和银安殿的鹅卵石路上,转过凉亭,突然有人把我叫住。 我惊讶于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更惊讶于这是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 一个高大魁梧,长相方正的年轻侍卫站在我的面前,他头戴蓝翎,英气勃勃地瞪着我。 “司马疏星,你不能再害芸溪了!”他道。 我马上猜到了他是谁:“达海!”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内容,觉得还是另起章节发比较好。 第9章 出逃 达海携我来到荷塘假山之后,这里十分僻静,我不禁想起平日芸溪经常往这一带跑,想必就是来见他的。 “我何曾害过芸溪了?”我质问他。 达海不由分说,指着我的鼻子一通数落:“那天银安殿的事情我听说了,芸溪最近魂不守舍的,难免出错。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我们互相爱慕,只要两情相悦,为什么一定要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你知道,她包衣的身份……”他一拳打在假山上,沉沉道:“我和她,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我阿玛是蒙军旗的将领,我大哥、二哥、三哥的福晋无一不是满军旗上三旗官宦世家的千金,我现在年轻,不过是个王府侍卫,以后晋升有道,总也会是富贵之人,怎么可以,让我额娘和阿玛蒙羞?” 深夏的骄阳似火,垂柳纹丝不动,这活生生能把人蒸熟了的天气里,我心里却冷得一颤,心道:这就是芸溪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我心疼芸溪的痴情,颇不耐烦道:“所以你权衡利弊,最后决定始乱终弃?” 达海急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和她之间,每月一两次匆匆幽会,能做什么事情,谈何始乱终弃?” 我上前一步:“难听?你做了难堪的事情,却听不得难堪的话吗?” 达海紧皱眉头看着我。 我凛然道:“这个社会男尊女卑,女子必须从一而终,男子却可以三妻四妾。原来在你心里,芸溪成为备胎都不够格。她是一个单纯的女子,早就视你为唯一,你却要等她与你生米煮成熟饭,泥足深陷才告诉她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我后悔之前还和芸溪一起讨论《西厢记》,我还鼓励她勇敢地追求爱情,让她相信她值得达海冲破封建礼教的牢笼,和她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想起连日来芸溪落落寡欢越来越憔悴的模样,不由得心下黯然,也许芸溪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她执迷不悔,很多年之后,达海功成名就,娶妻纳妾,回过头来些许还对她有一丝感情,愿意把她收入府中,但即使真有那一天又如何?多少年青春的消磨,换来的只是一个自私男人的怜悯? 第13页 “司马疏星,以后别再跟芸溪说什么追求婚姻自由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那一天,她红着眼睛问我能不能不顾一切带她离开王府,你知道我有多为难,我阿玛额娘,绝不会原谅我做出‘私奔’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我只能劝她不要胡思乱想。”达海严肃道:“她还跟我说什么《西厢记》,男欢女爱犹如‘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书里的事儿,怎么能当真?” 我后悔自己无意中打开心扉,告知芸溪想要逃跑寻找秦一鸣,带给她多大的后患。我鄙视地看了一眼面前相貌堂堂的男子,只觉得他配不上芸溪,配不上这副仪表堂堂的相貌,配不上他名字所含的风雨不懈的担当,是个十足的“银样镴枪头”,道:“我知道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劝她,不要再对你有一丁点幻想。” 达海愤然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西厢记》里有云:“那里有粪堆上长出连枝树,淤泥里生出比目鱼?莺莺啊,你嫁个猢狲的丈夫;红娘啊,你服侍个烟燻猫儿的姐夫!” 我怔怔地望着如镜的池水,这达海不念着芸溪“想着你废寝忘餐,香消玉减,枕冷衾寒,凤只鸾孤 ”,却只怕她的执念“玷污了自己的姻缘簿”。 现实哪有戏里唱得好听? 这个世界有无数看不清的细线,或者把人五花大绑到不能呼吸,或者把人串成牵线木偶,违背自己的心意跳着一些可笑的舞蹈。 这些看不到的线,就是封建皇权的力量,密不透风渗透到这个世界每个角落。 我只想赶快逃离。 我终于等到机会降临的那一天。九月十七,顺治帝在叔父齐尔哈朗的辅佐下,一路从渖阳到了通州。 早前多尔衮已经派了宗室王公、护军统领图赖等人到山海关附近进献鲜果和马匹,又在玉桥河一带修建祭神的八角亭和拜天的神殿,等到顺治到达通州前,更是早已亲率了诸王、贝勒、贝子和文武大臣前去恭候圣驾。 摄政王府则忙得不可开交,因为随顺治离开渖阳,千里迢迢赶到北京的,除了皇族成员,还有诸王、大批官员和八旗军的家属。摄政王府的女主人,多尔衮的福晋偕同侧福晋等家眷不日也会入住到北京的新家。 我看过不少清宫戏,对多尔衮这个历史大鳄的戏说有所耳闻,如果没记错的话,摄政王嫡福晋和当朝太后是从姐妹。安公公马上验证了这一点,为了讨好女主人,他已经命人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三遍,重新添置了秋海棠和瓷器,又命王府的档子房、笔札房、司礼房、典膳、管领、司库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打点摄政王家眷入住所需要的一切财物,用他的话说:“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都是极其干练的,嫡福晋虽不如她贵为皇太后的从姐那般目下无尘,却也是八面玲珑,这睿亲王府就是她的家,千万让她住的舒心安泰,这样大家才能多得赏赐,有好日子过。” 我无心操持茶房的事务,一来不用到银安殿当值,二来大部分王府侍卫跟着多尔衮去了通州,我一心留意着出逃的机会。 正好于嬷嬷要为福晋、侧福晋、侍妾等置办明年春天所用的布料,需要出宫,要问茶房借两个丫头,她本意要选彩绮和流芳,我嬉皮笑脸地提前把她请到一边,道:“嬷嬷,我入王府小半年了,好怀念北京城街道的冰糖葫芦,你要不带我出去吧,我哪怕闻一闻那味道,也满足了。” 于嬷嬷看着我笑,她老谋深算,恐怕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并没有爽快地答应,我死缠烂打,终于见她露出为难的模样,眼睛却不离我的旗头。我不禁朝她眼睛盯着的方向摸过去,原来是多铎送我的锦葵金簪,难不成她想要这个? 于嬷嬷见我会意,连忙道:“姑娘这金簪好漂亮。” 我拔下锦葵金簪,虽说当初是想着能兑些银子才收下了他的礼物,但是真能派上用场,贿赂这于嬷嬷的时候,心里却万分不舍。于嬷嬷见我紧攥着这金簪犹豫不决,居然顺手夺过,硬是插到了她自己的头上,一边道:“谢谢司马姑娘了,下午,你就和彩绮一起跟我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用品没有了,逛超市遇到大雨,回来已经21点,赶紧更新。。。期待小天使们的到来,记得收藏评论o(* ̄︶ ̄*)o 修改过了 第10章 出逃 于嬷嬷见我会意,连忙道:“姑娘这金簪好漂亮。” 我拔下锦葵金簪,虽说当初是想着能兑些银子才收下了他的礼物,但是真能派上用场,贿赂这于嬷嬷的时候,心里却万分不舍。于嬷嬷见我紧攥着这金簪犹豫不决,居然顺手夺过,硬是插到了她自己的头上,一边道:“谢谢司马姑娘了,下午,你就和彩绮一起跟我出去吧。” 我顿时不再犹豫,笑道:“那多谢嬷嬷了。”我恋恋不捨地看着于嬷嬷的身影远去,不知道这样把金簪给了她算不算物尽其用,只是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当天下午,于嬷嬷带着我和彩绮坐了马车来到崇文门外大街。我把帘子拉了一条缝往外看去,崇文大街是清初最热闹的街道,往来商贩车水马龙,清滢的护城河两旁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很多店铺酒肆,河上架有桥樑,河中游有画舫,秀丽非常。 第14页 于嬷嬷挑选布料去的是一家北京出名的布店,卖的是上好的私制的云锦,清初朝廷制度还未就绪,地方也未上缴贡品,一时青黄不接。这家店的云锦灿若云霞,寸帛寸金的价格也不至于辱没了福晋的身份,于是于嬷嬷挑选了各色布料,满载而回。 回去的路上,我便琢磨着如何摆脱于嬷嬷和彩绮,试探道:“以前每年夏末秋初,我最喜欢站在绿柳迎风的岸边,吃着冰糖葫芦赏画舫了,可惜我们还有一堆事儿做,不然真该乘机踏勘一番。” 彩绮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正是心性闲不住的时候,本来作为睿亲王府的下人,她来到北京的时日不多,况且一天到晚关在王府,其实早就十分无聊,这下听我如此说,更是心痒难搔,竭力怂恿于嬷嬷:“嬷嬷,你看外面多热闹,景致多好呀,时间尚早,我们何不出去走走,看看景,散散心,等福晋她们到了北京,杂事更多,恐怕下次再出来办事,已经入冬了,就没现在这样好玩了。” 于嬷嬷有些踌躇,一边隔着帘子望着外头繁华的街道,一边道:“出门前安公公再三嘱咐过,最近因为皇上迁都进京的事儿,京城里流民逆贼煽惑百姓,屠城流言又起,很不太平,要我们早去早回。” 彩绮不死心,又道:“英亲王那次来京,摄政王已经为‘八月屠民’辟了谣,前几天摄政王又下令‘倘有煽惑百姓制造骚乱者,知即斩首,从重治罪,那些明朝叛军即使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戒备森严的崇文门外放肆的。” 我见于嬷嬷有些心动,道:“其实风景倒是其次,最主要是错过北京城的小吃那可真对不起自己的胃呢,想那冰糖葫芦、三鲜烧麦、羊眼包子、咸甜酥烧饼、雪花落、驴打滚......”我其实也不知道当时的京城有没有这些花样繁多的小吃,只不过把我在二十一世纪知道的一股脑都报了出来。 我听到彩绮在咽口水,于嬷嬷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她终于妥协道:“执拗不过你们这两个馋嘴小蹄子。”命轿夫等在路边,让我带路去买些有名的小吃。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满口应承,先是买了三根路边随处可见的糖葫芦,然后乘着于嬷嬷和彩绮品尝的时候,挥了挥手,欢叫道:“于嬷嬷,彩绮,前面就有卖出名的驴打滚,快过来。”然后一头扎进人海里,我听到身后于嬷嬷不断叫唤:“司马疏星,你跑慢点,累煞老生了。” 我一边答应着:“于嬷嬷,彩绮,快来,这边好多好吃的。”一边泥鳅一样窜入人头攒动的集市。我听到身后于嬷嬷和彩绮的声音越来越远,突然折而往东,躲进一条酒肆胡同,眼见着于嬷嬷和彩绮骂骂咧咧地从胡同口和我错过,我松了一口气,走到一家酒肆门口,向小二打听附近哪里有买马的地方。 小二指着东边一块黄色檐角道:“镇海寺旁有卖马的。”我道了谢急沖沖地向那镇海寺跑去。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我已经到了镇海寺,寺并不是很大,但门前两株龙槐郁郁葱葱,把寺映衬得十分雄伟,离寺最近的护城河段冒着水泡,上面一只镇海石龟颇为显眼,比起崇文门大街车马喧嚣,人来人往的烟火气,这里朴拙清幽,闹中取静,我左看右看,没有发现马场,正想要进去问下寺中僧人,恰好一个又黑又瘦的小沙弥从门内出来,盯着我的糖葫芦看了半晌,然后一拍脑袋道:“施主是否要问路?”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道:“是!”话还未问出口,小沙弥又说:“女施主请进,秦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不解地拍了拍小沙弥道:“什么秦公子?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小沙弥似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看了眼我手中的冰糖葫芦,又坚定道:“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重要的是秦公子知道,你见了他自然什么都说得分明。” 我还想问个明白,小沙弥却脚不点地往里走去,穿过佛堂和花园,走过曲折的回廊,带我入了一个更为清幽的雅苑,二话不说就闪入了另一扇门,我急着叫住他,脚步踉跄,正好与一人撞了满怀。 我气从中来,后退两步,只见糖葫芦粘在眼前人淡蓝衫上,那人却是轻嘆一气,负手而立,没有生气,气定神闲看着我:“在下秦淑离,请问姑娘芳名?”我见他只是用网巾束成发髻,站在一簇翠竹旁,没有剃发的汉人,着实不多了。 “秦淑离?”我见他面如银盆,两道剑眉,一双凤眼,高鼻樑,四方口,天庭饱满,地角丰圆,一表人材,真是我来到这古代见过最养眼的美男子,不过我确实和他素未谋面,只是莫名其妙地瞅着:“司马疏星。”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追故事的小天使,记得加收藏哦,欢迎评论啦啦啦啊~~~~ 第11章 问路 这个叫秦淑离的男人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彬彬有礼道:“姑娘,在下恭候多时,不过照规矩,我们在提问前还得对下诗。” 我愈发不解,我只是想要问下哪有买马的地方,为何还要这般附庸风雅? 秦淑离走近两步,试探道:“暗尘随马去?” 这首诗我还是知道的,《正月十五夜》,描写元宵时节的热闹,于是脱口而出:“明月逐人来。” 第15页 秦淑离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想这下这美男子总该让我问问题了吧,不料他一仰头,又问道:“星垂平野阔” 我心道,这首更简单了:“月涌大江流。” 秦淑离却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怎么连你家主公的名字都忘了。” 我顿时摸不着头脑,他又问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这下我彻底摸不着北了,明明是王安石《泊船瓜洲》的最后一句,叫我怎么接呢?我顾不得矜持姿态地对着这个美男子急躁道:“停停停!我就想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买马的,公子你何苦费尽心思考我?” 这下轮到这秦淑离皱起了眉头:“你不是……你这糖葫芦?”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糖葫芦,也是一筹莫展,于是东张西望地想招小沙弥来质问。 小沙弥慧圆急忙忙地奔进来,一边手忙脚乱道:“公子,公子,不好啦,又来了一个手执糖葫芦探路的。”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 小沙弥在秦淑离面前站住,气喘吁吁道:“小施主,你过来。” 男童走近。 秦淑离虽然狐疑,却弯下腰,一本正经问道:“暗尘随马去?”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月涌大江流?” “月涌大江流,关都有成功。”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守得云开见明月。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秦公子不禁轻嘆一气,道:“原来你才是信童啊,你家主公可有什么话要你传达?” 小童还未答话,秦公子谨慎地朝我这方看来,走过来拱手道:“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您可以走了。幸而今天我家两个兄妹不在场,否则……” 我本就没兴趣听他们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道:“明明是你认错了人,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难道你那兄妹还要怪我不成?” 我瞥了他一眼,心中想着这是小沙弥慧圆搅出来的乌龙,其实也不怪这书呆子,拱拱手,道:“告辞!”心知这里不宜久留,转身便走。慧圆也愧疚于自己的粗心大意,一路殷勤地领着我出去,不住口地说:“女施主请。”“女施主要去哪?”“女施主是要买马吗?我们寺后头就有一家马场。” 我喜道:“是吗,你带我去。” 慧圆却不走了,抬头看看天,摸摸头道:“带你去可以,不过今天太晚了,平常这时候马倌都已不做生意了,你去了也是白去。” 我抬头见月已中天,心中琢磨于嬷嬷和彩绮恐怕已经回王府去了,只要明天赶早买了马出城,他们还是抓不到我的。一边这么盘算着,一边跺脚道:“小师傅,你快告诉我,这附近最便宜的客栈是哪家?” 慧圆摸摸头,道:“小僧一直住在寺里,从没有在外头住过呢,确实不知客栈的价钱。” 我轻嘆一气,心道再也不要和这呆头呆脑的小沙弥浪费时间了,信步走出了寺庙。 怀里揣着我全部的身家,其实也是寥寥无几,我既担心投宿会露了行踪,又加上不敢乱用钱,因为明天还要花大笔银子买马,于是漫无目的地沿着镇海寺走了一圈,终于发现了慧圆说的马场。与其说是马场,不如说是个马栈来得确切,果然大门紧闭,空无一人。我踱步到镇海寺与马场中间一个凉亭,打算在里头将就一夜。 这还是我头一次闲庭信步,自由自在地走在这个时代的街道上,这里没有二十一世纪现代化建设的蛛丝马迹,没有钢筋水泥摩天大厦,没有华灯初上霓虹酒吧。有的只有这个时代的冷清和天文观测者追寻的黑暗。抬头,头顶银河系星罗棋布的盛景不再无处可寻,我却没有观星者的心境。我不由得想,要是现在我还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个司马疏星,我是不是已经接受了秦一鸣离我而去的事实,然后像所有正常人一样,继续着自己的生活,我会按照父母的意愿,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也许在天文台,也许在研究所,然后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直到死去?虽说是行尸走肉,可是毕竟还有家人朋友陪伴,有熟悉的环境和优越的物质享受,会不会比眼下经历这种难以言说的孤独和终日的担惊受怕好一点?我惆怅秦一鸣与我建立连接还需要多少时间,还需要在这世界坚持多久。 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脸庞,我摇摇头,抬头看了看有些暗淡的星辰,瞧不起自己地问道:“司马疏星,死都不怕,这下却认怂了吗。”虽然自己给自己打气,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孤寂和哀愁。 眼前既是马场,在这深夏的夜晚不免有流萤飞舞,远看就如流星一般,我回忆起十八岁那年的暑假,我和秦一鸣相约去京西草原骑马。我骑的马儿肚带没有繫紧,跑马到林区边缘时突然转鞍,马受了惊一下子窜入林子,前拱后跳,幸而秦一鸣紧紧追赶,在我从两米高的马背上摔下来前扑过来垫在我的身下,又抱着我滚了几圈从马蹄下死里逃生,饶是如此,我和他两个人整个暑假腿肿得和萝蔔一样,足足躺了一个多月,直到开学还需要拄着拐杖行走。 我开玩笑地说遇上我这样一个马大哈女友,也算是他运气不好,不料他抱紧我透不过气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记得他温暖爽朗的笑容在阳光下绽开,但此刻在我泪眼婆娑中又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第16页 “在我们这个世界的最小尺度上,组成我们身体的微粒被打破了,所有让我们觉得被分离而且受限于自身存在的种种规则也都被打破了。” “在粒子层面上,一切都是连接且无限的。” “在我们之内存在着某些可以超越时间、空间甚至死亡的东西,其中的一切始终互相连接。” ……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迷迷糊糊醒来,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入了瞌睡,此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远处空荡荡的台阶上长身玉立站着一个蓝衫男子,端的一张雕琢般精緻的脸,正是镇海寺里见过的那个美男子秦淑离。 作者有话要说: 好生羡慕那些大神力透纸背的文笔,初试文章只能边读边改了。幸好有小天使们不离不弃。 第12章 闪电 霭霭的香菸,从前方佛殿中飘出,散布在湛蓝的夜空。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月明如水,整个亭子好像都沉浸在月亮的光波之中,有一剎那,我觉得秦公子和秦一鸣突然重叠起来。 我揉了揉眼泪,倔强道:“谁说我哭了?只不过风沙入了眼。” 秦公子宛然笑了一下,摇摇头道:“好吧,是在下眼拙了,告辞。” 我见这书呆子就这样走了,心里反而好奇起来,不忍心见他这样一个大好青年误了前程,多管闲事起来:“看在我们两次萍水相逢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放弃吧。”先前在镇海寺,我其实已经猜出了秦公子在等什么人。“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月涌大江流,关都有成功。”我猜他想联络想见的,是郑成功,那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一生反清复明的郑成功。 秦公子脸色微变,但仍面不改色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孑然一身,又能放弃什么?” 我撇嘴心道:你们这些古人,一个个就喜欢装模作样,你们的接头暗号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也许对于清初的百姓,还不知道郑成功是谁,但是想瞒住我这个对历史略有所知的现代人,却是太小瞧我了,我不但知道郑成功是谁,还知道他接下来十多年成为大清东南沿海的巨患,清廷多次招抚和议和都不得,多年之后直抵台湾,结束了荷兰霸占台湾将近四十年的殖民历史,虽然他最终也没有完成反清复明的愿望,但在二十一世纪他作为民族英雄的代表出现在学生的教科书上。 可是你不承认,我却不能说破了。 秦公子略微防备地看着我,和郑成功暗中往来,在这个时代无疑就是乱党!我暗骂自己脑子被门夹了,居然做起了乱党的思想工作。还好没有说破! 联想到最近京城发生的屠城谣言,加上顺治帝即将入京,我想到那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守得云开见明月。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突然心跳加速,难不成他们近日有所行动?我后悔自己的唐突,甚至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我察觉了他们的意图而杀人灭口? 我犹豫了一下,心道这下做戏也要做全套了,谨慎道:“恕小女子冒昧,一个人夜深不能入眠,恐怕难忘心中执念,很多事是命中注定的,我只是不想看到公子大好年华,错付光阴,终其一生而不得。” 秦公子淡淡地看着我,好像刚从回忆中甦醒,我发现他原本敦厚的面庞却显露出一些冷酷,道:“姑娘说的是有一些道理,可是,如果当一个人原本拥有一切,却又失去一切的时候,挣扎于命运的漩涡,即使错付光阴,这一生,得的是什么,失的又是什么?”他看着一脸懵状的我,苦笑一下:“一个人的时候,我偶尔也会抬头问茫茫苍天:‘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但有时候,我却庆幸自己还有‘绕树三匝’的勇气,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如果连心中仅有的一点执念都不管不顾,才真是可怜。” 明明如月,凉风吹起他的鬓角,我看着这个似乎比我这现代人更难以接受眼前世界的古代美男子,一时无言以对,心道历史周而复始,斗转星移,每当改朝换代却总是免不了流血和杀戮,一朝天子一朝臣,像他这样的青年,也许曾经满腔抱负,却一夜之间失了家国天下,怎能不乱,怎么不恨?我不能告诉他我所知道的历史,不能告诉他反清复明的一腔热血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况且这些于我也是无关紧要,除了自保和寻找秦一鸣,我已经无暇顾及其它。 秦公子与我都陷入了沉默,不久几个杂役打扮的人来找他,见他与我并肩而立,更是恶狠狠小心谨慎地盯着我。 我尴尬地提醒秦公子:“天色不早了!” 他便匆匆告辞随那些人离开了,只留下一句:“在下秦淑离,与姑娘后会有期。” 也许是我无意触动了他的心事,只见他远去的背影似乎都在发出感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第17页 夏季的天亮得也格外早,仿佛只一瞬间,晨光遍布大地。勤劳的马倌们早早便到了马场开门迎客。 我拖着疲累的身体走进马场。 也许因为我是第一个客人,也许因为我这副相貌的确招人待见,一个马倌马上热情地带我去了马圈,给我介绍各匹马的情况。我略过他带我看的这些,兀自走到马场一角,那里有十来匹高头大马,除了一匹红棕色的马,其他都是黑色的,我一眼看中那红棕色马,因为它的额头中有片白色闪电状的白色鬃毛,心道也许这马会如电影里佐罗的“闪电”一样通人性,问道:“这匹马多少银子?” 马倌为难道:“姑娘,您还是到那头马圈里选吧。这边的十来匹马,前几天已经被其他客官买下了,银子都付过了。” 我与“闪电”有缘无分,只能另谋良驹了,兜了一圈,选了一匹最贵的白色母马,马倌直夸我眼光好,选了他们这里最好的马,叫“旋风”,我一边围着“旋风”与它熟络,一边检查它是否受过伤。这时,一行十来个男女也早早来到了马场,跟另一个马倌说了几句,便熟门熟路地牵走了之前角落里的那些马儿,而牵走“闪电”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美男子秦淑离。我被“旋风”挡着,他没注意到我,我却看得一清二楚,他已经换上了便装,背着一个箭囊,鬓角的长发也挽了起来,原本温润如玉的气质带了些许凝重,些许决绝,还没出马场,他们一群人已经急忙忙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战狼2》火爆上映,在此啰嗦几句。在写秦淑离这个人物的时候,我时常想着,一个非常优秀的青年,空有满腔抱负却郁郁不得志,该是多么的悲哀。记得小时候上政治课,老师说长大以后,人要“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是长大了发现,个人的“达”或者“善”,都是建立在国家安定的大环境下才能得以施展,致敬守卫国家疆土的战士们! 另外天灾人祸,有些实在非人力所能预见,天无情,但众生有情,祈祷地震地区的灾民早日走出噩梦,重建家园! 第13章 刺杀 小马倌收了我不少银子,一路喜笑颜开送我出了马场,再三嘱咐我上马之前要先与“旋风”多多培养感情。 我见天色还早,牵着“旋风”一路往北京城外的方向走,走过渐渐甦醒的街道,郊外有一片草地,我拍拍“旋风”的脖子牵它去吃草,一边和它聊些家长里短,眼见去城外方向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我心知事不宜迟,跨上马,打算浑水摸鱼熘出城去,心中祈祷昨夜于嬷嬷回了摄政王府可千万别急着把我的画像给了守城的官兵才好。 不过马上我遇到了更为棘手的事情,“旋风”完全不听使唤。 “驾!旋风听话,啊呀。”我怎么勒它都置之不理,反而一个劲地往前沖,我突然有一种被骗的感觉,大骂这“旋风”简直是“眩疯”才对。我像一只身不由己的跳蚤,紧紧拽着缰绳,上半身贴紧这匹疯马,双腿夹紧,不让它把我甩下来。我背上冷汗涔涔,二十一世纪那次我从马背上摔下来,头盔、防护背心和马靴俱全,还有秦一鸣做垫背的,尚且差点摔成瘸子,这次穿着这单薄而又僵硬的旗装,万一摔下来,落下个终身残疾也算是轻伤了吧?我又急又怕,,一颗心已经蹦到了嗓子眼,就这样发癫了一两里路,衣服和头饰已经被路边的树枝颳得凌乱不堪,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魂飞魄散了,不久城门已在眼前半里外上上下下地晃荡。 我最怕的事情突然发生了,旋风突然前拱后跳起来,此刻我手掌勒出血痕,再没有力气勒住缰绳,脚上也没有力气夹紧马肚,“旋风”嘶鸣了一声突然前蹄离地竖立起来,我大叫一声“完了”,感觉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往下坠,就在全身飞出去的一剎那,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一人,妥妥地搂住了我,我整个人顺势扑到他身前,坐在他的马鞍上,他双手穿过我的腋窝死死勒住缰绳,马在原地踏了几步停了下来。 虚惊一场,我紧张地呼吸急促,救我的人却蒙着脸,眼神气定神闲,再一看那马,竟是“闪电”!“秦公子!”我差点脱口而出。他的同伙已经赶到,催促他不要多生枝节。 一伙人又继续往前赶路。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这伙人“擒贼先擒王”的计划有多么壮怀激烈,也许是九死一生值得敬仰,但是我确信如果我当即认出了秦淑离,我会立刻被他的同伙杀人灭口。 “旋风”白色的轮廓已经疯癫到半里之外,我不禁跺脚心疼起那打水漂的银子,秦淑离也已经重新上马。 “多谢!”我半天挤出了两个字,不知道对这个亡命之徒还有什么可说的。 也许他错把我眼中的怜悯当作了忧伤,反而劝我道:“你不知道吗?今天满洲皇帝进京,擅闯城门者格杀勿论,你还是别往那头去了。” 我看了看左侧通往城门的大道,果然除了城内的摊贩和行人,没有进出的商旅和过路客,细想一下多尔衮带着人马九月十七前已经出发通州接驾,算日子也早该到北京了。难道我今天出不了城了吗? 第18页 秦淑离见我愁眉紧锁,道:“别难过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罢策马扬鞭,朝着他同伙离开的方向扬尘而去。 我突然像触电一样愣在原地,默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似曾相识的坠马,似曾相识的英雄救美,似曾相识的言语,似曾相识的温文尔雅,同样的姓秦!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为何有这般奇妙的重合?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有很多方式,其中的事物看似分离,而实际上并未分离。” “时间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它不是单向流动的,未来与过去同时存在。” “在粒子层面上,一切都是连接且无限的。在我们之内存在着某些可以超越时间、空间甚至死亡的东西,其中的一切始终互相连接。” 如果我是这个世界的司马疏星,那秦淑离是不是这个世界的秦一鸣?我们之间的相遇,到底是萍水相逢还是宿命使然?我焦虑地望着远方,秦淑离一群已经消失在人潮中,城门已开,满洲的军队分列大道两旁,把百姓驱逐到大道三丈之外。 难道顺治皇帝抵达北京了? 我瞥见远方“旋风”继续疯癫到城门口,突然,它的身上溅出鲜艷的血红,几乎一瞬间倒地而亡,而它的尸体已经被箭射成了刺猬。 我抬头见那城墙头上严防布置的弓箭手,急得跺脚,赶忙一步浅一步深地往秦淑离消失的方向跑去。 我躲在人群中,远远看着入京队伍浩浩荡荡地入了城门,皇帝出行的仪仗非常壮观,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绝不是电视剧所能比拟的。 鼓乐升天,大队人马走过,红、黄、白、蓝、绿各色云彩旗迎风飘舞,满目皆是日月星辰的纹样,最华丽的是华盖,明黄色的九龙直柄盖和九龙曲柄盖,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朵巨大的蘑菇。 在这华丽伞盖之下的就是顺治帝,因为隔得太远,只能看到马车内朦朦胧胧的人影。多尔衮骑着高头大马亲自护在顺治的轿辇之外。皇帝仪仗之后是太后和后宫女眷的仪驾和彩驾。 我随着人潮下跪,高呼“万岁”,视线却游离在人群中搜索秦淑离的身影。 突然,前方一阵骚动,有人大叫“抓刺客!”,接着传来兵器相接和喊杀声,道旁的百姓顿时尖叫着向相反的方向溃散,由于人太多,后方的清兵一时不得往前,顿时对百姓也蛮横地用起刀兵。我向着前方混乱的方向逆流而去,看见一群蒙面人正与清兵交战,他们个个武艺高强,在清军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都游刃有余,其中有一个人更是身怀异禀,顺势踏上一个清兵的头顶,拉弓搭箭,百步穿杨,一气呵成,顺治帝轿辇旁瞬间被他杀出一片空白,但马上又有清兵涌上,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不知何处冒出一个蒙面女子,刀口已经触及皇帝的轿帘,却被马上一人用刀挡回,那人一身甲冑,面目清冷带着一丝冷漠,面对骤然生变的局势非但没有一丝惊惧的表情,反而挂着成竹在胸的凛然和不可侵犯的肃杀,似乎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我已认出那恍若天神一样的男子正是摄政王多尔衮。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白天事情格外多,虽说是周末,却依旧没有休息的时间,除了晚上更文,没有其他办法,所以时间有些晚了。还好,天气渐渐转凉了,突然才发觉,夏天又要过去了,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学游泳,比如去看海,只能再三推后。 之前没有说过更文的确切时间,只是给自己的任务是必须22:00有时23:30前更完,但是现在觉得急于求成不是好事,因为之后又要花更多的时间去修改,所以尽量每天24:00完成,确实也尽力了。虽然现在收藏还不多,评论还没有(唯有的两条是自己写的,本意是抛砖引玉,不过看来砖头碎成渣渣了。),但我知道有些小伙伴是一直在追的,为了你们我会继续更下去,当然,如果你们能顺手收藏一下,那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动力了了哈哈哈。 第14章 回笼 蒙面女子的武艺巧妙有余,但力气不足,被多尔衮拦下,也不纠缠,身轻如燕片刻飞到帝辇另一侧,又是一刀刺入,多尔衮身手不如她快,却是机智过人,隔着这一侧的帘子,直接把刀贯入轿辇,挡格开女子的一招。我心道,整个大清,恐怕也只有他敢把刀伸入皇帝的轿子。那蒙面女子也是一惊,退后了几步。 这种以小博大,讲究时效的刺杀形式一旦失去了两次绝好的机会,待得清兵一拥而上,刺客再也无法靠近顺治十丈之内。 局势越来越明朗,不过一会,蒙面人一方终于有些寡不敌众,开始连连败退,不久,已经有人死于多铎刀下,蒙面女子也已被堵在外围,她见大势已去,突然扔出了十几颗□□,接着有人吹响了口哨,在一片混乱中,我听见十多匹马奔腾而来。 刺客们也不恋战,翻身上马,干脆利落,向城门驰去。 我一颗心稍稍放下,却在混乱中看到“闪电”前蹄离地,滞在原地竖立嘶鸣,难道秦淑离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我不顾一切冲到“闪电”附近,见他站在马背上,眼神充满了愤怒,我大声嚷嚷:“快走吧!你杀不了顺治的,他註定今生并非死于刺杀。” 第19页 秦淑离错愕地看着我,不过仿佛在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一切,策马扬鞭的同时,他拉弓搭箭,又是三支箭射出,前两支箭先后穿过了挡在顺治轿辇前的六个侍卫,第三支箭慢了半拍,只听摄政王多尔衮朝周遭亲随大喊一声:“保护皇上。”身前侍卫应声而起,不料那第三支箭竟是偏离了方向,生生朝多尔衮的心口方向射来,此时多尔衮身前只有两人,箭像长了眼睛,射穿了一个清兵的喉咙,射穿了另一个人的锁骨,牢牢地钉在多尔衮的心口。 多尔衮应声倒地。 好一个声东击西,刺杀不了顺治,杀了摄政王多尔衮,也足以动摇大清的根基。 秦淑离这边被围堵得水泄不通,“闪电”左冲右突,摆脱不掉蜂拥而来的清兵,而领头的正是英亲王阿济格,他见乱党凶悍异常,生擒十分困难,便道:“杀无赦!” 这时烟雾也已经快散尽了,突然仿佛从天上砸下一根锁链,秦淑离抓住锁链,施展轻功飞起,顿时躲过了刺来的几十把□□,清兵再向他飞走的方向看过去,原来锁链来自城门那头,有另外一批装束的二三十个蒙面人已经在城头和弓箭手打了起来,其中接应秦淑离的便是城头上的一个乱党。这样两批人马一伙在上,一伙在下的里应外合,又个个身怀绝技,把清军弄得方寸大乱,片刻间已逃逸得无影无踪。 秦公子就这样与我失之交臂,我匍匐在“闪电”的尸体旁,脚下是一片血泊,愣愣地看着现场一片狼藉,地上的上百具尸体,除了被诛杀的三四个乱党,其余的都是清兵和百姓,虽然乱党刺杀不成,但是他们无疑是成功的,这次行动不但挫了清朝的锐气,还伤了多尔衮,这个大清实质的奠基人和当权者,也许起到的震慑作用比刺杀了皇帝还要深远。我佩服秦公子温润如玉的外表下,竟是这般有勇有谋,但是他就这样与我错过了,也许连我的姓名都不曾记得,他真的是我要找的秦一鸣吗? 我深陷在这场恐怖袭击的恐惧中,想要继续心无旁骛地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却有点力不从心,一模腰带,银子也已在刚才的动乱中被人扒了去,别说买马的钱了,就是街边的包子也买不起了,当真是弹尽粮绝,走投无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修改了一下,为了更好的推动人物情感的发展,决定加一个小小的情节。 第15章 青楼 清晨,微凉,距我离开王府还有一天,我必须早起,我要给多尔博画一幅精细的天体图作为留念,还要给芸溪画一本《西厢记》。我惋惜达海并非她可以託付终身之人,所以按着芸溪的样貌画了崔莺莺,又照着自己的模样画了红娘,却给张生留了一张面目模糊的脸,鼓励芸溪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相信最好的总会在最后出现。 手忙脚乱中,一封封书信从被褥飞下。 我怔了一下,悄然捡起。 这些书信是多铎离京后每隔半月让桂公公带给我的。 桂公公称之为豫亲王的家书。 从他救怀庆起,取潼关,与英亲王阿济格会师西安,回师东征,近抵河南,到三月初九出虎牢关,收降河南诸县,我收到的家书甚至早于朝廷收到的捷报。 桂公公说豫亲王心里把我当做了他的家人,我亦如此,不同的是我对他的感情如兄如友却无关爱情。 我终究是要辜负多铎了. 我小心翼翼地收拾起“家书”,把它们带在身上。离开此处,我只决定带走三样东西,银子、多铎的书信和黑裘。 忙了半天,多尔博欢喜地把天体图贴在东暖阁的墙上,彗星图和哈勃望远镜手绘图的旁边。芸溪似乎觉察到我的异样,一整天都藉口和我腻歪在一块,我后悔应该临走前才悄悄把《西厢记》塞在她的枕头底下,她便不至于如此焦灼和不安。 下午的时候,内院深处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是侧福晋锦虞的存玉轩,我和芸溪过去的时候,存玉轩外已经人头攒动,只听里面屋里锅碗瓢盆砰砰声,夹杂着女人的惨叫,很是渗人。大福晋琼华、侧福佟佳氏、李南珠、宝音还有花溅等侍妾都已经到齐。原来锦虞其实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本来瞒得密不透风,今天午膳结束,不知为何存玉轩里窜出一只恶猫,牙尖嘴利地扑向锦虞撕咬。眼下锦虞已动了胎气恐怕就要小产了。琼华一边叮嘱安公公把摄政王从皇宫请回来,一边杖责锦虞的贴身侍女春晓,居然怀孕这么大的事情隐瞒不报,以至于出了乱子。 存玉轩外一边是一只鲜血淋漓毙命的黑猫,一边是挨了板子哭哭啼啼的春晓,屋里是惨叫连连的锦虞和手忙脚乱的太医,屋外是各怀心思的福晋小妾僕从。琼华处理地条理分明,纹丝不乱,俨然一个称职的摄政王府女主人。 我瞧着那死状惨烈的黑猫心有余悸,想到那晚也是这样一只黑猫跟着我,索性我躲进了小书房,它也窜入了佟佳氏的延福斋,否则不知会不会也被它抓破了脸。由此我不免回忆起那晚小书房中发生的事,心中有些郁郁。多尔衮本就子嗣凋零,好不容易有个侧福晋怀上了,却又发生这不幸,不知心坚如铁的魔王会不会也如平常百姓难过伤怀。 大家都说那黑猫入府是一个意外,锦虞流产是一个意外,她的脸被猫抓花也是一个意外。我分明见过那只黑猫曾消失在佟佳氏的延福斋,白日里她同红菱却缄口不提。因为琼华最后把此事作为意外了结,魔王甚至都没有从紫禁城回来,只是拖安公公带给大福晋一句嘱託,说是让锦虞好生休养。 第20页 比起小产,锦虞似乎对多尔衮的凉薄更为介怀,在得知多尔衮连见都不见自己一面之后,扬言要悬樑自尽,硬是被夕月姑姑拉了下来才哭晕在地上。 晚上的时候,我数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和明镜似地知道世上从没那么多巧合和意外,譬如流芳的死、锦虞的怀孕和小产。 世上总有一些阴暗角落是光明照不到的所在,因为它藏在人心深处。我莫名其妙的难过,直到安公公把我叫了出去。 马车颠簸了一炷香的功夫,我下了车。 眼前是一座雄伟壮观的白塔,我一度以为身处北海公园的白塔前,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周遭,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北海公园,而是妙应寺。这妙应寺的白塔在二十一世纪不如北海白塔闻名遐迩,眼下满清之初却是北京城最高的建筑,风光无比。 我拾级而上,看到了一身锦绣,璀璨夺目的颀长身影独自放着天灯。他的头顶是宝塔华盖悬挂着的铜质透雕流苏和风铃,微风吹过,铃动悦耳。 多尔衮听到声音,眼神从夜幕中越来越小的天灯上移到我的身上,忧郁的神色仿似白塔古老斑驳的墙面,和他光鲜华贵的衣饰形成鲜明的对比。 也许是知道第二天就要离开,也许是妙应寺的喇嘛鼓声和念经的声音涤荡心灵,也许是心底有那么一点儿心疼,我突然不想再那么小心翼翼,不想再囿于尊卑,坦然对上了那双一度不敢直视的双眼。 “很多人都说,我应该拥有世上最好的东西。我也偏执地自以为是,在父汗生前,我是最军功卓越的皇子,太聪帝死后,我是满清最有权势的辅政叔王。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我放天灯,也一定是在北京城最高的白塔。”他直视我的眼睛:“在你眼中,我这样的人是不是自傲得可笑?” 我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心里隐隐地疼,不知他放的天灯,是否是寄给他未出世的孩儿的。世上有一种人,越是在意的事,越是绝口不提,我料定他对于锦虞的小产颇为介怀,故意伪装成凉薄的模样,掩盖起他血肉模糊的内心,轻声道:“如今你执掌天下,手握干坤,有自傲的资本。” 多尔衮一窒,看着我,半晌道:“怎么,天蝎不再是太过好强、占有欲过高、多疑、善变、好冒险,是个天生的复仇者吗?” 我一怔:“没想到王爷这么记仇。” 多尔衮极目远眺,眼中有一丝稍纵即逝的茫然:“不是记仇,是记住你说过的话。我向来不在人前透露心事,不愿也不敢!岂料对一个人说过一次心事之后,却无法自拔。所以,你很倒霉,侧福晋小产一事,我耿耿于怀,郁郁不得疏解,所以把你抓来听我的唠叨。” 我微微侧头,心中百味杂陈:“一开始,为什么是我?” 多尔衮走近一步,也许是带了些许忧伤,他的声音显得很是温柔,道:“这不正是你所祈盼的吗?引起我的注意,接近我。你喜欢我?” 我不得不承认,听到他如此说,心中有些犹疑。不知从何时起,我竟对他的一言一语在意起来,从初见时威严凌厉的质问,西厢脸红心跳的误会,银安殿日复一日地陪伴,雪夜春风化雨的笑言,到眼下悲恸时的倾诉,他的悲欢左右着我的悲欢,他的喜怒牵动我心中的甜涩。 我似乎明白过来,为何我帮李南珠夺宠之后反而见不得她春风得意的样子;为何听巩阿岱说为王爷觅来侍妾花溅的时候,气上心头;为何撞见多尔衮与布木布泰那一天之后会连发三天的高烧;为何想到离开此处会恋恋不捨;为何锦虞小产,我竟也偷偷流泪……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源自心中的祈盼。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这么一问,我醍醐灌顶,仿似堵了几天的脑回路再次畅通起来。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虚起来。”他意味深长地俯视着我,一步一步靠近。 沦陷在他深邃入海的眼眸里,我确实心虚,千防万防,没有防备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这太过稀缺,所以有着藐视一切力量的温柔。我向来心思坦荡,如若抵死否认,未免矫揉造作,如若承认,不知会不会被轻看。 我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本是为了秦一鸣而来,怎能始乱终弃,虽说是他先抛下我的,我终究无法释怀生死相随来到这几百年前的清朝,说到底,他才是我的未婚夫,上天入地,我必须找到秦一鸣给我一个交代。至于多尔衮,我和他之间跨越了几百年的鸿沟,也许对他的感情,只是一时新鲜的错觉,他亦如此。 我深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心中打定了主意,决定对他撒个谎,告诉他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话到嘴边,事实却脱口而出:“王爷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人就是这样,什么都是经不起比较的。曾以为头顶的星星是最亮的,可当乌云散开,皓月当空,星辰也不得不黯淡下去。 话一出口,我顿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暗恨自己竟失去理智到这般地步,连嘴巴都不听脑袋使唤了,恨不得当即扇自己两巴掌,心中慌乱小鹿乱撞。 假如若多尔衮对我有什么许诺,开口留我,我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更为疯狂的事情:“我……” “既然你知道我明察秋毫,那就不要痴心妄想。”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那眼眸中的温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竟只剩满满的寒凉,让我如履薄冰。 第21页 他见我不反驳,手里不知何来一根金线带子和一把嵌珠佩刀,直指我心脏的位置:“豫亲王捷报频传,朝廷诏褒功勋,特赐嵌珠佩刀、镀金鞋带,以示嘉奖,谁知他却要赠予你。大明福王的女儿,居然用美人计这种手段,妄图利用美色离间我与豫亲王的兄弟之情。朱萤雪,你真是工于心计,无耻卑鄙。不过任你如何算计,大明终究亡了,就算接近我,杀了我,也于事无补。” 我倒退两步,一切合情合理地可怕。 原来他早已把“我”的身份查的一清二楚,原来“我”真的是朱莹雪,原来自作多情真的很伤自尊。我暗问自己,莫非巩阿岱第一次出现在王府的时候,多尔衮已经动了彻查我的心思?那是多久之前?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在我救多尔博落水之前,或许在我误入西厢小书房之前,或许更早,早到我无从追究,无从思考。 怪只怪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情,见异思迁,活该。 我百口莫辩,无心考虑被他识破大明宗室女朱萤雪的身份会带来什么祸端,因为我的心已经碎成了渣,扶墙而立痛得无以复加,干脆自暴自弃:“王爷说的是,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是我不自量力,异想天开,请王爷降罪。”眼泪早已不争气地滑落,滴在斑驳的塔座地面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没出息的我又因为他伤心落泪了。 “人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背负的东西太多,你就看不清你自己。”多尔衮逼近我,出乎意料地把我拉近,霸道地脱去我的斗篷,解开我的衣襟。月光下,我看到自己半边肩膀泛着隐隐的红光,他盯着我,目光清冷。 “该死,我的确看不清自己,是你想看清我吧。”我反应过来,赶紧用手遮蔽,他却把我弱不禁风的身体揉到他的貂裘披风。我像一只蝴蝶撞入蜘蛛编织的大网,害怕残忍的掠杀,但清风明月下,却又无处逃遁。 “是啊,我阅人无数,少有偏差,但我一直看不清你,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不管无论我是否看得清你,今夜我会让你做我的女人,以免你日后破坏我与多铎兄弟之情。”他凉薄的唇抵在我的唇间,颇有些捨身取义的意味。 他的气息渐渐粗重,我瑟缩着环抱住自己,抬头不让眼泪继续留下。眼前人竟厌恶我到如此地步吗?用这种羞辱的方式来浇灭我对爱情的幻想:“我既是前朝余孽,留着我,早晚是个祸害!” 浩渺的夜空中,天灯越飞越远,终究遮住了那白玉盘。 多尔衮面色如水,坚定而锐利的眼神却变得有一丝犹疑,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肩膀:“当日进入北京城,我曾经下令明朝朱姓各王不夺其爵,可是你的父亲福王朱由崧却是个例外,他在南京另立弘光小朝廷对抗大清死不足惜。你是逆贼之女,你以为你能担得起这罪名?只有在摄政王府,做我的女人,你才能保全一条性命。” 我当然知道这罪名是我不可承受之重,但错把荆棘遍地当做花前月下,错把今日星辰当做昨夜明月,两情相悦和一厢情愿天差地别。让我更为不堪忍受的,是他的居高临下,是他自以为是的怜悯。我瞧着唯有承认这一切一死百了一别两欢,方能证明我的清白,保留心底的一份骄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想再和眼前人有任何纠葛。 “月华之美,我心慕之。”我淡淡道,“我不需要施捨。” 多尔衮冷然如冰的脸上终于渐渐升起一团火,也许,他从未遇到过这般违逆他的人。那焚烧一切的怒意在他的极力克制下回归平静,许久,他为我系上衣扣,披上斗篷。 他把我留在了白塔之上,弃之如敝履,背影消失在佛殿。 我记得多铎说过,多尔衮不信佛。大乘佛教的教义使人回归理性。而理性和冷静,一向是多尔衮最不缺的品性。 这夜,我被安公公送回王府。 在回去的路上,我嘲笑自己前一刻还在为多尔衮对于锦虞的凉薄和寡恩找藉口,下一秒却感嘆自古无情帝王家。多尔衮不是帝王亦是帝王,我以为自己是谁?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工于心计,无耻卑鄙,离间他与多铎兄弟之情的女人,他何尝对我有一丁点真心实意? 第二天清晨,我以为睁开眼睛会被逮捕下狱,可是直到秀儿第三次来催我,我依旧可以行动自如,不受任何约束,于是便走得有些不安。今日之事不可留,我与那魔王此生註定不会再有交集,即使存在着什么误会,也会被我一併带走。我一连往返了五次,还是带走了那件黑裘。 李南珠见了我的行礼,略带惊讶地瞥了我一眼,随即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让我换上秀儿的衣衫和妆容,还在我面上遮了一块薄纱,假装受了风寒的样子,如此这般,我便与秀儿有七八分像了,直到随李南珠踏进府外等候的去朝鲜世子府的马车,都没有人认出我是司马疏星。而真正的秀儿,却锁了门蒙头躲在被子里睡觉,直到下午李南珠回府才能偷偷熘出来。 朝鲜世子府比我想像中的要精緻舒适一些,虽说是人质,可见多尔衮对他们不薄,甚至在他归国这天遣人赐了笔墨龙砚,寓意世子能够接朝鲜绫阳君的班,早登大宝。 我利索地换下了秀儿的服饰交予李南珠,按照她的安排换上了汉服,混在世子嫔姜氏的侍女中。 第22页 送别仪式持续了很长一会,鼓乐声喧中,即将离京回国的朝鲜人质无论男女主僕难掩欢喜之情,热泪盈眶,而滞留的人质如李淏和大臣等时而哭哭啼啼时而慷慨高昂,感嘆悲欢离合的人生,抒发愈演愈烈的羁旅之思。 李凒更是拿出他在渖阳府上的诗作缅怀这八年的质子生涯: 身为异域未归人,家在长安汉水滨。 月白庭心花露泣,风清池面柳丝新。 黄莺唤起辽西梦,玄鸟飞传塞北春。 昔日楼台歌舞地,不堪回首泪沾巾。 在这样的场合,我笃定没有人会留意世子姜氏如何多了一个侍女的。李南珠帮我安排好了一切,所有环节天衣无缝,岂料清朝的护军头领却是达海。我心虚地埋着头,他盯着我,从李凒和姜氏带着一大摞家书踏出世子府,到我上船,终究没有揭发我。 也许,在他的心里,还是给芸溪留了一个位置。 离岸那一刻,我却和很多归国的朝鲜人质一样难以自抑地哭了起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朝鲜人质们尚且有家“家在长安汉水滨”,而我却不见“南枝”何所依。 窄暖还寒,江上的夜风十分凉爽,海浪此起彼伏,我披着黑裘站在船头甲板上颠簸,眺望越来越远的堤岸,星空下,前世的记忆愈发模糊,而在摄政王府的一切却历历在目。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响: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我回头一看,是世子李凒,忙不迭地行礼。毕竟上了人家的船,任李南珠拖姜氏好生照拂,我本质上还是个“逃犯”。 李凒走近,道:“朝鲜世受皇明厚恩,名分素定。曾在壬辰之难,小邦朝夕且亡,大明神宗皇帝动天下之兵,拯救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至今铭镂心骨。宁获过于满清,不忍负皇明。姑娘既是大明宗室之女,我等定当尽绵薄之力,保姑娘周全。” 我戒备道:“大明宗室之女?” 李凒反问道:“姑娘不是大明福王的么女朱萤雪吗?” 我吓得退了两步:“世子从而得知……” 李凒疑惑道:“怎么,不是你把身世告诉南珠的吗?” 我目瞪口呆,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还是那日在汀兰轩外和花溅的对话被李南珠听了去,尴尬道:“这幅皮囊倒是如假包换。” 李凒笑得合不拢嘴。我想起那日他对李南珠咄咄逼人的样子,不禁反思,也许先入为主的印象并不可靠,李凒其实是个平易近人的世子。 顶着朱萤雪的身份,李凒夫妇对我甚是关照,一切起居饮食皆是姜氏亲选,她甚至分拨了两个丫鬟贞兰,玉淑专门照顾我。 我很是满意,郁郁寡欢的心境也因为碧海蓝天的宜人景色和世子夫妇的款待而稍稍纾解。 作者有话要说: 读过之前一章的小天使注意情节稍有修改,是为了更符合人物情感的推动。另外编编那里来了好消息,正在处理签约的事宜,这两天请一下假,听取了意见对后文的文笔构思需要做下调整。o(∩_∩)o 第16章 回去 “一把火烧了也好,让这鬼地方为那些姑娘陪葬吧!” 多铎派了两个侍卫把我送回王府。 清莲的死还是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我心有余悸,如果没有遇见多铎,不知我此时是否还能安然活在这个世界,虫鸣唧唧,星月无光,我在两个清兵的护送下,踩着自己垂头丧气的影子,兜兜转转,踏入摄政王府的大门,我还是回来了。 出乎我的意料,安公公见我被送回,没有多加盘问,只是嘱咐了芸溪看紧我这个“咋呼疏星”,别让我乱跑。我回到厢房,关上门,看到芸溪亲切的眼神,感觉她就像这个世界里我唯一可以卸下防备的人,突然抱住她大哭起来。 芸溪一边为我整理头发,擦去脸上的污渍,一边道:“疏星,别哭了。” 我想到几百年后的自己,想到那些积攒许久却打了水漂的银子,想到枉死在青红院的清莲,一时收不住哽咽,道:“芸溪,我是不是很没用,好笨,什么都做不了。” 芸溪坐在我的床沿上,闪亮的眸子盯着我道:“疏星,你其实不是迷路,你是故意和于嬷嬷她们走散的?” 我擦了擦眼泪,看着芸溪关切的眼神,我不想骗她,解释道:“芸溪,别怪我不告而别,我怕,我真的很怕......” 云溪急忙伸手捂住了我的嘴:“记得,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承认。我们这些投身为奴的,命运只能由主人决定,无论什么原因想要另谋生活,在主子们看来,就是背叛和财产损失。大清逃人法在关外就已经实施,与偷盗、奸宄同罪,罪名一旦坐实,不但是你,连包庇隐匿你的也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不死也去层皮。” 我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感到在这个世界,对我而言,连“公民人身自由”这一基本权利都成了可遇而不可求,弥足珍贵的东西,终于体会到那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所含的悲哀。 第23页 芸溪见我情绪平稳了,捋了捋我的头发,安慰道:“幸好有惊无险,而且这几天,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恐怕安公公是没有心思盘问你的事的,你要记得,千万别承认就好。” 我点了点头,突然想到大家这么忙可能和多尔衮白天中箭的事情有关,但我明明记得历史上多尔衮不是死于刺杀,问道:“摄政王没事吧?” 芸溪嘆了一口气:“你可听说今天皇上入京遇到刺客的事?摄政王为了救皇上,自己受了伤,回府后大清的太医全部聚在王府为他诊治,据说那箭偏离了他的心脏两寸。” 我回忆白天刺杀现场惊心动魄的场面,脑子里满是秦公子不甘的眼神,喃喃道:“王爷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芸溪道:“那是,福晋们也这么说。你知道是什么为王爷挡了一命吗?是一根金钗。” 我茫然地听着,一心只担心秦公子是否安然无恙,突然听到门外人声喧譁,原来又是圣旨到了。芸溪朝我眨了眨眼睛,喜道:“今天下午皇帝和皇太后已经连下了两道圣旨,皇上赐了摄政王府金一万两、银一万两、皇太后赐了缎一万匹,马九十、骆驼十。赏赐之丰,世所罕见。不知道这会儿又要赏赐什么宝贝了。” 我心道,多尔衮功高盖主,相比于大清的江山社稷,这些赏赐简直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不但如此,多尔衮还捨身救顺治,在这个魔王的眼中,似乎荣华、权利、甚至性命都可以豁出去。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忠诚?难道这些都是因为多尔衮和顺治间有着深厚的叔侄情谊? 我胡思乱想的间隙,已经随着芸溪出去接旨。庭院里跪满了王府上下人等,一个太监等候在接旨亭,不一会,多尔衮一身素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来到了接旨亭。我见随身搀扶他的是一个明艷的年轻女子,眉目中透出一股尊贵之气,体态略微丰腴,想必就是今天随顺治帝入京的摄政王府的嫡福晋博尔济吉特.琼华,而她身后的三四个□□,应该是多尔衮的侧福晋或者侍妾,一行人随着多尔衮来到接旨亭。我见多尔衮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精神不错,想必受的伤并不重。芸溪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回过神来,发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定睛一看,是嫡福晋琼华秀丽的脸,马上意识到了奴婢盯着女主人看是以下犯上,连忙把头低下去。 多尔衮想要跪下,被那公公拦住:“皇上特意关照,摄政王有伤在身,不用跪着。” 多尔衮道:“多谢皇上!” 那公公便开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摄政王多尔衮攻城必克,每战必胜,义无隐情,体国忠贞,周公所未有,而叔父过之,特封为叔父摄政王,赐宝册及嵌十三颗珠顶黑狐帽一、黑貂裘一,于礼部树碑立传,建碑纪绩,垂功名于万世。钦此。” 多尔衮接过圣旨,寒暄了几句命安公公好生招待宫里来的公公。 叔父摄政王,这是整个大清臣子从未有过的殊荣,摄政王府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我暗中观察了一下多尔衮,即使被皇帝一道又一道的赏赐褒显着尊贵,即使妻妾环绕,我从多尔衮眼里还是看不到一丝喜悦,他鹰隼一样的眼眸里,甚至有一些孤独和清冷。 多尔衮的眼神若有若无地看了我一眼,我被吓得不敢再看,只看到他嘴角挂着凉薄的笑意,冷冰冰地对琼华道:“进去吧!” 几天下来,不得不承认,我第一次的仓促出逃以失败告终。 闲来无事,我在花园里找了一个隐蔽的所在,专心分析和总结失败的原因,那是一大丛芭蕉树,有两米多高,从外面看这芭蕉叶密密麻麻地像墙一般,其实掰开叶子,走进去,就会发现这里更是个围城,足足可以容纳两三个人躲在其中。我将自己沉溺在嫩绿色的叶子中,让自己能够不被打扰地专心思考。我认为失败的最大原因,是我高估了自己作为一个依赖网络而生的现代人在古代社会生存的能力,没有手机定位我不认路,不看大众点评不敢住客栈,不熟悉马术,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危险没有110,完全不能自保;其次,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囊中羞涩,我没有足够的银子,这里也没有信用卡来维持自己的衣食住行,我低估了吃穿用度的费用,正是因为饿着肚子流落街头,才遇上青楼那档子事儿,如若不是多铎相救,我简直不敢想像自己的下场。 幸运之神不会一次又一次眷顾我,除了给自己足够的物质保障,我必须更为融入古代的生活。而令我欣慰的是,冥冥之中,我已从秦淑离身上找到线索。闭上眼,脑海里满是他温润如玉的面庞,如果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秦一鸣,那我只要找到他,接近他、了解他、告诉他我们的前世今生,告诉他是爱因斯坦,是迪安雷丁这些物理学家的理论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是我们之间量子的相互吸引,让我们再次相遇。 我感激自己二十一世纪所受的教育,让我拥有独立思考和理性分析的能力,心道既然已经有了方向,就要朝着自己计划的方向“move on”,满血复活伸了个懒腰,忽然听到芭蕉丛外有人窃窃私语。 我知道非礼勿听,只是这两人实在与我靠的太近,除了隔着一道芭蕉树,完全没有其他阻挡。说话人是一男一女,我来到摄政王府也有些时日了,对王府上下的管事和奴婢的声音也都耳熟了,唯独对这两个声音却似乎完全陌生,毫无印象,我猜他们定是多尔衮留在渖阳的家眷进京带来的下人。女子声音最后道:“记住了,就是今晚三更左右动手,我家主子说了,务必做得干净利落,这金元宝你先拿着,事成之后另有重谢。”那男的只是哼了一声,两人便匆匆散去。 第24页 我等了好一会才从芭蕉丛里钻出来,看了看附近,四下无人,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心道眼不见心不烦,这世界本与我无关,对这些见不得光,本该隐匿在黑暗角落、腐烂河底的阴谋与纷争,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在回茶室的路上,我遇到了流芳和彩绮,两人形色匆匆,我好奇地打听银安殿那头又出了什么事,才知道原来摄政王多尔衮正为了上次刺杀的事情勃然大怒,刺客的身份已经被查实了。 我着实想马上弄清刺客的身份,于是胡编了一些理由说第二天有事,想要和流芳换着今日当值,流芳年纪与我相仿,性情活泼,所以平日里除了芸溪,我最愿与她亲近。流芳二话不说欢欢喜喜地答应了我的要求。不料这下里芸溪为了和我搭档,竟也去磨了彩绮换了班。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恢复更新 第17章 流芳 这晚,银安殿内又是灯火通明,多尔衮自受伤后不过休息了两日,又进入了日理万机、不吃不睡的状态,无论是大臣还是福晋的劝说都无济于事。他受不了乱党竟在他眼皮底下猖狂,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刺客,把威胁大清的心头之患连根拔除。 多铎一身淡绿色锦袍,精神奕奕,坐在阿济格旁边,专心地吃着各色坚果,和多尔衮凝重神色形成鲜明对比。这是我回府后第一次见他。我担心秦淑离的安危,担心他有没有顺利摆脱清兵的追杀,没空理会多铎朝我使眼色。 原来崇祯皇帝自缢殉国之后,南明宗室与官绅在南方重建了朝廷,以福王朱由崧为首,年号宏光。多尔衮初入北京时,虽然南明控制了黄河下游的半壁江山,人力与物力丰富,不过福王昏庸无道,统治腐败,内斗不断,多尔衮从未将它视为心头之患,此番他们竟有胆量策划刺杀一事,着实让人惊讶,多方追查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南明东林党人的手笔。 我心道:“原来这个时候,清朝还只知道郑芝龙不知道有郑成功,谁料到后者才是你们的心头大患。既然刺客是弘光朝廷和福州唐王两方人手,那么秦淑离不属于郑芝龙,该当是南明的人。不得不感嘆,命运有时候真是捉弄人,他抱负远大,却效忠了一个昙花一现的政权。” 多尔衮目光如炬,看着范文程道:“我始终觉得,弘光朝廷不足为患,单凭朱由崧和马士英做不出这种事。范大人既然曾与马士英是同僚,你有何高见?” 范文程低头轻咳了一声,谦卑道:“摄政王,据老臣所知弘光朝庭君昏臣暗,纸醉金迷。朱由崧贪婪无度,倒行逆施,马士英只知中饱私囊,卖官鬻爵。你知道地方百姓中流传着一首歌谣?” 多尔衮道:“说来听听。” 范文程道:“‘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监纪多如羊,职方贱如狗。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可见,当地百姓对弘光朝廷也是恨之入骨。他们失去民心,是长久不了的。” 多尔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兵临淮河,杀得他们片甲不留。”魔王眼神一移,瞬间落在洪承畴的身上:“洪大人,你心中可有合适的领兵人选?” 我心道,洪承畴投靠清朝,关于他的忠奸之辩直到四百年后都没有定论,他的心里,到底是忠于满人还是忠于汉人?洪承畴降清后虽然位列大学士,但他作为明朝曾经的肱骨之臣,曾总督五省军务,是为明廷镇压农民起义的军事统帅,多尔衮这么问他,连我都猜得出来,言下之意是希望洪承畴能够毛遂自荐,领兵剷除南明弘光朝廷。偏偏洪承畴今日言语寥寥,谁都看得出他心事重重,难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对大明还有旧情,多尔衮突然问来,洪承畴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众人提醒下,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站起赔罪道:“摄政王恕罪,老臣年纪大了,耳聋眼花,让您见笑了。” 多尔衮眼中露出一缕精光,追问道:“无妨,洪大人谦虚了,洪大人您怎么看?” 洪承畴慢慢地坐回椅子,却只是喃喃道:“弘光朝廷不足为虑,不足为虑......”却不见他推荐领兵人选。我见他摩挲着茶杯上的手上微微颤抖,茶已经喝完了,他竟没有发现,端起来空喝一口。 魔王的脸色已经冷若寒星,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洪大人口渴了吧,来人,给他斟一杯上好的‘明前茶’。” 我心道:“多尔衮疑心很重,目下无尘,洪承畴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这个季候哪来‘明前茶’,分明是多尔衮话中有话,让洪承畴难堪。这‘明前茶’,喝与不喝都是罪过。”也许是同为汉人的缘故,也许是初见面时他为汉民请命的印象,也许是出于对他背负千古骂名,众叛亲离下场的怜悯,我心里突然很希望他摆脱这尴尬的境地,斟茶时,我故意崴了一下脚,茶水洒在洪承畴的手背上,把他烫得通红。 安公公骂我道:“怎么如此毛躁,还不快给洪大人赔罪。” 我连连赔罪,洪承畴虽然皱着眉头,却是一副解脱了的表情。 “奴婢该死。”我瞥见多尔衮冷酷地看着我,心虚地低下头,背嵴一阵发凉。 恰在这时,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朗声道:“满清定鼎中原,洪大人的心思都花在百姓满汉合流上,要打仗,派我去好了。”多铎意气风发,突然又朝我眨了一眼,怒道:“看什么看,还不退下,笨手笨脚的。” 第25页 魔王则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到叫我怀疑是否被他看穿了把戏。 我连声道:“是。”退出银安殿。 三更刚过,我意兴阑珊地走在树下,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银安殿,不一会多铎跑了出来,追上我,气喘吁吁道:“之前朝你使眼色,你怎么不回应我?” 我无奈道:“豫亲王,大庭广众之下挤眉弄眼的,不太好吧。” 多铎眼神中不禁流出天真的笑意,让他的笑容越发迷人好看:“我这个王爷都不怕失了身份呢,你怕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回来之后有没有人为难你?” 我道:“托豫亲王的福,算是混过去了。” 多铎点了点头,嘴角似笑非笑道:“我发现你这‘咋呼嬷嬷’胆子越来越大了,不过,同情心可不是这么用的。” 我一窒,知道他是指洪承畴的事情,没想到多铎平时大大咧咧,我居然连他也没瞒过去,那么别提比他城府更深的多尔衮了。 “我知道你说得对,可是一个人的性格岂能说改就改的,如果我的理智足以盖过我的冲动和时不时的头脑发热,也许我和你也不会再此相逢了。”我皱着眉头道。 “不行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让你离银安殿远点。”多铎眼睛眯成线,一本正经道。 我心里流过一股暖意,他明里暗里为我打点了不少,我不是不知道,也许对于他豫亲王的身份,这些都是小菜一碟,可是我却觉得有些承受不起,因为我知道无法偿还,但是即便如此我依旧想拜託他一件事情,我想求他如果有一天是他领兵剿灭南明,遇到秦淑离能否手下留情,结果犹豫再三,我还是不敢拿我和他之间短暂的友谊冒险,活活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走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多铎见我心不在焉,以为我累了,也自顾自若有所思。 我心事重重地走在回厢房的路上,不知道今天替洪承畴解围又要换回什么样的惩罚,我的银子已经少得可怜,如果例银再被剋扣,那下次出逃岂不是遥遥无期?我望了望夜空的星辰,一时觉得自己卑微的就像地上的蝼蚁。 绕过一座凉亭的时候,我见到远处黑漆漆的阴暗处,四五个太监扛着一个东西迎面而来,我认得其中一个小太监是安公公的徒弟小卓子。 一阵泥腥臭扑面而来。 多铎问道:“你们扛了什么?” 小卓子见是豫亲王和我,阴沉着脸道:“回禀豫亲王,三更天的时候,有个宫女在那边荷塘餵鱼打滑落水死了。真是晦气,您还是离我们远点。” 我们才意识到他们几个居然扛了一个死人,那脏兮兮的裹尸布下,果然可见女尸湿漉漉的头发,虽然尸体被布盖上了,但从她僵硬的手指上,依旧可以清晰猜测她窒息前曾痛苦挣扎。 我退后两步,脸色煞白,浑身如同坠入冰窖。 小卓子等人走远了,我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言不发。 多铎见我的表情,眉头微锁,道:“你认识那个宫女?” 我点了点头,眼泪唰唰地往下落,我认得死者那双绣花鞋,是流芳的,是我死活求着她今晚和我换班的,她怎么会溺水? 我满脑子都是流芳的脸,早上还好好的,那么朝气蓬勃,那么言笑晏晏,晚上便被人像垃圾一样裹着腐臭的烂布扔出摄政王府,从此消失在人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卓子说她是不小心落水死的,那荷塘边石头遍布青苔,我也曾溺过水,可是偏偏为什么是今晚三更?世道险恶,奴才的命就这么不值钱,没有人想调查她怎么死的,却有人急着需要粉饰太平?我联想到白天芭蕉树后不小心听到的对话,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那一夜,我不停地做噩梦,梦中是怎么也挣脱不了的梦魇。 第二天早上,我被门外的吵闹声惊醒了,芸溪面色难看,在门口焦虑地走来走去。 我睡眼惺忪,问道:“芸溪,谁在敲门啊?怎么不开门?” 芸溪见我醒了,道:“疏星,你别出去,是彩绮。” 我听彩绮在喊我的名字,立马起床,不顾芸溪的阻拦,打开门看个究竟。 彩绮红肿着眼睛,指着我的鼻子大骂:“司马疏星,你就是个扫把星,前阵子你自己走散了,却害得我和于嬷嬷罚了半个月的例银,我还挨了打。昨晚,流芳也死了,都是你,都是你纠缠她换班,不然,她也不会遇到这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司马疏星的计划以失败告终,她还要在摄政王府呆多久? 第18章 琼华 门口聚集了其他几个侍女和嬷嬷,都在讨论流芳溺水的事情。 我看着彩绮愤怒而伤心的面孔,嘆了一口气,心道难得还有一个对流芳关心的人,对彩绮没有一丝怒气,这样我心里面的愧疚也能少一点。芸溪却见不得我受欺负,对彩绮道:“你别胡说,流芳是死得可怜,但是她自己打滑掉入荷塘溺水,你怎么可以怪疏星?” 彩绮与流芳朝夕相互,感情深厚,也不管别人劝说,哭天喊地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扫把星”。 彩绮骂了一阵,突然住了口,我听她还在哽咽,抬头却见嫡福晋琼华端严地站在门口,众人像见了菩萨观音,面上哪还看得出一丝戾气,纷纷向她请安。我也急着行礼。 第26页 琼华盯着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你就是司马疏星。” 我见她精緻而高贵的脸上微微皱了一下眉,朝身边的姑姑夕月看了一眼。 夕月姑姑会意:“流芳的事情昨天已经了结了,你们谁再胡说八道,乱嚼舌根,小心你们的脑袋。” 所有人包括彩绮,慑于琼华的命令,不敢多说一句,马上就解散了。 琼华在丫鬟奴婢的簇拥下移步到了廊外。 “司马疏星,你跟我们走。”夕月姑姑道。 我愣了一下,心道夕月的意思应该就是琼华的意思。 兜兜转转,我们来到内院嫡福晋的居所“禧春堂”。我擦了擦眼睛,她所用的器物家具,无一不是华丽优美、工艺繁缛,更有一块紫檀屏风,由名贵宝玉石点缀嵌镶,看得我眼花缭乱。我不得不感嘆多尔衮对嫡福晋的宠爱,这里随便一件东西果然料不厌精,工不厌细,流传到二十一世纪的话,绝对是可以拍出天价的宝贝。我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这里的摆件,心道如果妈妈看到这些具有重大研究价值的文物,不知会有多激动。 “司马疏星,坐下!坐下!”夕月姑姑把发愣的我按到座椅上,面前是一个紫檀镂雕梳妆檯。 我从镜子里看到琼华微微侧头看着我,即使隔着屏风,依旧眉目端严,如画中走出来观音佛像一般。 她命丫鬟点了香。 我被一群人围着,浑身不自然地任由她们梳头化妆。夕月把芸溪教我的两把头发型改成了一字头,又命人去了我的妆粉胭脂,重新描绘,我见她们精心描摹的样子,好像在画一幅工笔花鸟图,我却无聊地快要直不起腰来。 过了好久,夕月姑姑轻拍了一下我的背,笑嘻嘻道:“你别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我家福晋格调高雅品位脱俗,瞧不得府里好好一个美人胚子,被粗浅的技法画得乱七八糟,白白糟蹋了花容月貌。”我瞧着镜中的自己,脸颊上被重新抹上玫瑰膏子,的确显得气色红润,娇美可人。 我低眉应声道:“奴婢没有不情愿,多谢福晋悉心□□。” 夕月把我掰转过来,琼华看了一眼,以她特有的敏锐眼光道:“柳叶眉用螺子黛改画远山青,酒晕妆擦淡些,改成飞霞妆。” 夕月道了一声是,又重新给我画眉和涂胭脂,终于福晋满意地点了点头,夕月给我换上一件粉底紫色芙蓉团花锦缎的常服,搭配一条精緻绣着兰花的白色龙华,拉我站起来。 琼华微微皱眉,道:“把我的镶红宝石银簪,蝙蝠碧玺流苏、栀子绢花拿来。” 丫鬟已经把东西拿了来,福晋靠近我,长长的睫毛和高高的鼻樑快要碰到我的额头,我不由得退后一步。 “别动。”她严肃道,说罢精心把红宝石银簪,蝙蝠碧玺流苏、栀子绢花插在了我的发髻里,然后像欣赏一件作品一样,细细地打量我,微微点头。 “你自己照一下看看。”她把我掰回去。 我望着镜子中的少女,和刚才判若两人,不知该佩服福晋的眼光还是惊喜于我这副皮囊的美丽动人。但我此刻最不安的是眼前这个尊贵的女人,让人猜不出的心思才是最可怕的,我窥看镜中琼华的脸色多于自己。 琼华道:“你别害怕。听说你们司马家精通文史和天文。我不过是受人之託。豫亲王托我安排你做多尔博世子的女夫子,你以后经常出入内院,就用今天的妆容。任何珠宝或者家具雕刻再精美,都不如一个活生生的美人赏心悦目。” 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又是多铎的主意,我想到昨天他才信誓旦旦地说,“不行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让你离银安殿远点。”没想到这么快。 但是我从未听说摄政王与哪位福晋生过孩子,有些不明所以:“多尔博世子?” 夕月解释道:“摄政王膝下无子,过继了豫亲王第五子多尔博为世子,由我们嫡福晋收养。”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世子以后是要承袭睿亲王爵位,所以无论多尔衮还是多铎,都会十分注重对他的培养,我只是好奇做世子的女夫子每月的例银会不会比奉茶丫头多一些? 夕月姑姑是个察言观色的人精儿,立马发现我有疑虑,只不过她猜错了原因,问道:“疏星姑娘,你是担心不能胜任吗?放心,世子还不到三岁,平时只要你和给世子念念书就行了。” “三岁?”我瞪大了眼睛,心道清朝的王子这早教启蒙也忒早了吧,估计多半又是多铎的主意,他希望我不要再呆在银安殿,所以为我谋了一个“早教”的职位,对象还是他的亲生儿子多尔博,而且是过继给多尔衮,还是个将来要袭爵位的世子!眼下世子还是个小毛孩,可是我却知道这差事更是半点马虎不得。幸运的是,凭我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历史和大学专业天文学知识,未必比这里的古人差,所以可谓是歪打正着,虽然多铎又指鹿为马,把我这个司马疏星硬套到司马迁家族中去,但我不至于一无是处,一无所知。 我思绪乱飞,但表情平静道:“是!” 琼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从明天开始,你就来东暖阁教世子读书吧。” 我低头应声道:“是!” 第27页 琼华命夕月带我在内院兜了一圈,又赏赐了我一些珠钗、胭脂水粉和衣料,才命丫鬟送我回自己的住所。 临走前,夕月意味深长地道:“别忘了大福晋对你的抬举。” 回到住所,我把嫡福晋的赏赐摊开在床上,任芸溪挑选她喜欢的东西。 芸溪欢欢喜喜地挑了一个粉蓝珠钗,羡慕道:“疏星,你真是有福,不管在渖阳还是北京王府,嫡福晋很少跟奴才们说话,有事也是通过夕月姑姑传达,更别说这样赏赐一个下人了。”她看中了一件和我身上衣服颜色相近的布,在手里摩挲道:“疏星,你这身打扮真是美极了!” 我瞧她沉醉的样子,心道此时她心中肯定想着什么时候穿戴一新,容光焕发地站在心上人达海面前,心中没来由的一沉:“芸溪,你和达海......” 芸溪刚才还沉浸在欢愉幻想中的面容立刻变得有些难堪:“自从大清迁都之后,摄政王对皇上和皇太后的安全不敢掉以轻心,已经下令从满蒙勛戚子弟中选派人手担任御前侍卫、干清门侍卫、大内侍卫等。一直以来,达海他一心想要成为御前侍卫,他是翱翔的雄鹰,现在他的机会到了。” “你希望他被选中吗?” 芸溪有些激动:“我当然......当然希望他能去......” 芸溪为达海感到开心,我为芸溪感到心疼,达海是翱翔的雄鹰,越飞越高;而芸溪,是四四方方的围墙里头的一株菖蒲,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却发现达海更加遥不可及。 我见她闷闷不乐,只想逗她片刻开心,转换话题告诉她福晋给我照顾世子的差事,以后和她不能一起当值了,今天真该好好聊聊天。 芸溪亮着眼睛道:“正巧安公公之前来通知过了,摄政王近日为了顺治帝继位大典的事操劳,身体不适,今日银安殿议事取消,不用去奉茶了。” 第19章 西厢 秋高气爽,气候宜人,又是难得的皎月当空,我和芸溪一路畅聊,不知不觉穿过茶房、大厨房、由依兰花小径转到了东佛堂旁的戏台。 芸溪持着橘红色的灯笼与我坐在戏台上,好奇地问我“电脑”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是巫蛊之术还是确有其物,还有“电灯”长什么样子,“地铁”是不是山海经里跑得最快的动物,问我哪里听来那些奇奇怪怪的事物;而我也一一耐心给她讲解,甚至拿着树枝画给她看,只是这中间几百年的代沟实在难以跨越,我只能“承认”是自己胡编乱造的,把竹竿扔了和她聊聊她们满洲人的故事。 我们正聊在兴头上,芸溪说到蒙古贝勒寨桑带着他美丽的女儿布木布泰,科尔沁最负盛名的美女拜访满洲爱新觉罗家族,在大草原上展示马术,那柔软的身姿和矫健的身手完全不输男儿,引得满洲的男女老少齐齐喝彩。 我知道布木布泰也就是如今大清的皇太后,孝庄是她崩逝后的谥号,芸溪或者清朝任何一个人,眼下都还不知道他们的皇太后。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们。 我们吓了一跳,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达海站在我们身后。 “芸溪,我有话对你说。”达海似乎惊讶于我的妆容,但马上又露出咄咄逼人的神色。 芸溪有些害羞又有些欢喜,朝我看了一眼,我实在不想做这电灯泡,而且对达海也实在友好不起来,淡淡道:“夜深露重,你早点回去,我先走了。” 芸溪笑着点了点头,我轻轻地嘆了一口气,提着灯笼折而往左,沿着戏台一路慢悠悠地绕过佛堂,我看到荷塘里橘红色的倒影随着我的身影慢慢移动,荷塘中的我穿着粉紫色的旗装,和娇美的容貌相得益彰。我不得不承认我在这个世界的确拥有一个好相貌,就如以前曾在博物馆见过的名家山水画中的古代侍女图,我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 我不禁有些好奇,自己这个明清年轻女子的皮囊出自何方?真名叫什么,父母是谁?为什么我司马疏星会在这个世界以她的身份出现?我呆呆地望着池水的倒影,一时真不知到底我是她,还是她是我,水中的世界是假,那现在这个世界又是真的吗?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池面自灯笼橘红色的倒影为中心划开一圈涟漪,而水波最终消散的地方,有一个黑影,正蹲在我身后的梧桐树上,直愣愣地瞪着我。我吓得叫出声来,一路小跑,恰巧迎面走来四个王府夜巡的侍卫,见我慌慌张张,问道:“出了什么事?” “有人跟着我。”我仗着人多,果断回过头去,却见梧桐树上黑压压一片,悉悉索索的树叶里栖了几只夜猫子,完全没有人影。 “一惊一乍,哪里有什么人。”侍卫们送刀回鞘,那头领道:“走。” 我按了按胸口,心里一阵发寒,无心欣赏花园夜色,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起来,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继续往前,兜了几圈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发现这里虽是更为陌生的亭台楼阁,但这一圈高高的龙槐似乎在哪里见过,回想起白天夕月姑姑带我熟悉内院的时候提起过这里,原来这里是东苑,她曾警告过我千万不可以踏入。 我心道身后人影莫非是鬼打墙,把我赶到了东苑?心知得乘着没人发现赶快离开,一边心里琢磨着如果找到福晋的禧春堂,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了,于是我往西北角一脚深一脚浅地跑起来。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树丛里也有东西跟着我跑起来,我不敢回头,脑子里满是流芳在腐臭的裹尸布里,头发在滴水。我越想越怕,没命地往前跑,终于在身后追逐我的东西跟上来前发现了一间发出微光的阁子。 第28页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撞了进去。 身后那东西叫嚣着从我身边一闪而过,直往禧春堂更西边一处居所跑去,我认得那是侧福晋佟佳氏的延福斋。我终于看清了原来那是一只黑猫。 我舒了口气,正要离开,只听到屋里面有人在笑,那笑声中带了一点戏嚯,带了些许不羁,我心道:是谁在笑话我吗? 自尊心作祟,我提着橘红色灯笼走进屋子:“谁呀!” 门吱呀一声被我推开。 屋里厅堂甚是宽敞,只点了不到五支蜡烛,半透明靛青色帘子当做玄关,把厅堂隔出了内外。一眼望去,东西两墙挂满了书帖和人物画像,屋子尽头放着一张紫檀雕花大案,案上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还有洒开来的水墨丹青,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各摆放着兰花,角落一个软榻,除此之外,别无长物。我想笑我的人该是躲在角落的软榻里,我靠着墙慢慢朝帘子后面隐约的人影走过去,却不小心碰到了西墙上的画。我定睛一看,画像上的女子怪怪的,原来是只画了嘴巴和鼻子,却没有眼睛。我瞥了一下周遭的人物画,无一例外,每一副画像上的女子都没有画眼睛! 我被这诡异的氛围吓了一跳,心道:好奇心有时候会害死人的。我转身准备悄悄熘出去。 突然一个声音像晴天霹雳一样传来:“该死的奴才,不知道东苑小书房是王府的禁地吗?” 我顿时像被雷噼中了,这是多尔衮的声音! 我连忙下跪,一头心里已经念了一百遍“阿弥陀佛”,希望这魔王不要治我的罪。我余光瞥见他穿着宽松精緻的月白色锦绣常服,站在我面前。 “抬起头来。”多尔衮清冷道。 我皱眉抬起头,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心道:“安公公不是说过摄政王今日身体不适,取消银安殿议事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西厢小书房,还喝起酒来了。” 我发现他看见我的一剎那,一瞬间柔情似水,一会又惊恐交集,甚至揉了一下太阳穴,窒在原地。 我尴尬地咳了一下,心道天天在银安殿奉茶,魔王连白眼都没有赏一个,这会却瞧得我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摄政王,奴婢还有事……” 我猝不及防,魔王已经抓着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提起,怒道:“说,谁让你这样打扮的。”他虽然带着微醺,但是语气依旧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我又气又急,不知道自己怎么碍他眼了。 迫于他的淫威,我不敢发作,只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身打扮难道福晋琼华是有意为之?一边在魔王盛怒的气焰下,我选择实话实说:“是,是大福晋。” 多尔衮依旧不放手,只是他眼神中的煞气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欲言又止的气恼:“是她,那我不能辜负她的好意了。” 他神色清冷,却突然将我揽入身前,俯身放肆亲吻起来,带着酒气的炽热气息发狠噬咬我的脖颈,我的眼睛、我的耳朵,不顾我的挣扎,一手死死制住我的双手,一边粗暴地撕扯我的外衣,我被他逼到角落里,脚下一绊,重重摔到身后的软塌之上,本以为会摔个头昏脑胀,不料魔王手掌已经游弋到我的背嵴,托住了我的重量,与我同时倾倒在榻上。我挣扎着推开他,却被他按住双手,薄薄的唇霸道地堵住了我的一声惊呼,放肆地索取起来。我又气又急,身上一凉,旗装又被他撕下,只留了胸前一抹单薄的衬衣。 我从未料道到穿越了会遇到这么多的危险,偏偏还不是个法制社会,女子的贞洁又过份的重要,我只盼多尔衮能够住手,却见他紧闭双眼,满脸绯红,已经失去了自制不复平日的理性。 我还不能接受现实,抹胸也被褪去了,身体□□裸地曝光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身下,像一片无助的白梅花瓣,任由风霜吹打。从未有过的遭遇,虽说是别人的皮囊,但也使我我从体验到从未有过的羞耻,眼泪不禁滑落眼眶。 我脑中一片空白,努力在他时而温柔时而粗暴的对待中保持理智,心里吶喊:“错了,错了,我来这个世界是要寻找秦一鸣的,这是在做什么?”无奈多尔衮与我口舌交缠,我喊不了也叫不出,情急之下,我一发狠咬了下去,嘴里顿时一股甜腥味涌来,多尔衮大叫一声,从软塌跳起,一手捂住了滴血的唇,用吃人的眼神怒视我,一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想死吗?” 我被他掐得快要窒息了,怒道:“与其被你玷污。”虽然我心里一百个不想死,我还没有完成我的心愿,但失洁是大,只能怨怼地盯着他:“不如赐死我吧。” “你说什么?玷污?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想做我的女人,不是你们这些人梦寐以求的事吗?”多尔衮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他盯着我的眼睛,就如一堆烈火将要焚烧一堆残叶。而我的眼里,只有一罈子死水。 第20章 画像 “不要这样看我,这双眼睛,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手指上里的力量渐渐减弱,我见多尔衮凝视我良久,像盯着一个久违的故人,眼神慢慢由愤怒变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继而变成一种哀伤,他终究松开了手。 我从鬼门关回来,猛地咳了几声,趔趔趄趄去捡丢了一地的外衣,又羞又恼地穿上,还没来得及扣好衣襟,听得一声“咔呲”,回头一看,精緻帘帐被多尔衮撕下一块来,他慢慢地朝我靠近。 第29页 我不由得退后两步,心道:这是要勒死我吗? 多尔衮手上一扬,撕下的布条正好挡住我的半张脸。 “像,真的很像她。”他鹰一样锐利的目光此刻已经变得柔情而伤感,瞬间他已经把布条蒙住了我的鼻子和嘴巴。 我不知道他口中她是谁,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记得大学里曾看过一部和心理学有关的书,讲的是一群承受了城市巨大生活压力的中产阶级心里压抑而扭曲的故事,在白天,他们是光鲜亮丽,言行得体的职场精英,而到了晚上,他们变成精神分裂者、抑郁症患者、虐猫狂魔、连环杀手、□□亦或者是酒鬼。 “多尔衮,你冷静、自重、深呼吸……”我吓得不清以至于胡言乱语,也实在没有力气和信心能再次抵挡住他的攻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下意识想要扯去面上的布条,就差喊“救命”了。多尔衮抓住我的双手,却拖我坐上一个雕花木凳,道:“听话,不然我把你的衣服再撕一次。” “像他这样身份,即使醉酒,应该也是一言九鼎吧。”我吓得闭上了嘴,遏制住自己逃跑的冲动,乖乖地坐在雕花木凳上穿好衣服,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多尔衮见我安静了,果然离我远了些,他仔细地查看东西墙边的挂画,然后取下一副女子扑蝶图,回到紫檀桌案上,动手画起来,一边画还一边看我,以他专注的程度,我简直怀疑他根本没有喝醉。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多尔衮对着我作画,我心有余悸,浑身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但瞧多尔衮似乎已经醉心于作画,气定神闲的模样和刚刚疯狂的状态又是判若两人。 “双重人格!心理变态!”我暗自琢磨。 也难怪,摄政王这个头衔让多尔衮风光无限的同时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这段时间在摄政王府生活,我直接间接地接触到了多尔衮这个历史枭雄,不同于以前戏说或者电视里对他二次元的形象,这样一个人活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气息、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都能让自己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他背上正背着整个大清,一步一步地登上泰山之巅的压力,而每前行一步,都让他气喘如牛,都让他伤筋动骨,所以他虽然和阿济格、多铎一母同胞,除了身形颀长,既没有阿济格那样壮硕如虎的身板,也没有多铎阳光率性的洒脱。他有着无以伦比的王者威严和气势、更有着高处不胜寒的孤傲清冷。 “他不会是精神分裂了吧。”他在看我的时候,我也在偷偷打量他,时刻防备着。 不多久,多尔衮收笔,看着自己的作品,清冽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凄楚,等笔墨稍干,就把它挂回了原来的位置,可是他余兴未了,又取下女子扑蝶图旁边的一副女子对镜梳妆图,放到案上画起来,期间依然是时不时抬头看我。 “怪不得把我的脸蒙起来,原来,只是想画我的眼睛。”我心里舒了一口气,偷偷观察原来那副女子扑蝶图,那女子的发饰、妆容、连衣服的颜色和花样几乎都和我相似,但我敢确定,我和她最相似的地方,应该是眼睛,不然多尔衮也不至于对着我把这些人像上缺失的眼睛一一填满,心下好奇这些画像上的女子到底是谁,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和我的共同之处,到底是形多于神,还是神多于形呢? 时间过得特别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多尔衮已经画完了最后一幅画,不屑地踢了踢我的脚:“司马疏星,你走吧。” 我困顿地应了一声,身体却不听使唤地瞌睡,眼看一头栽倒下去,突然被他扶住我肩膀。我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冷不丁清醒过来,眼前多尔衮与我几乎贴面而立,近得我可以闻到他的呼出的男子气息,我一慌,多尔衮已经顺手取下了我的面巾,滑到我的下巴。 “啊,做什么?”我冷不防推了他一下,不料他看似清瘦的身板却如铜墙铁壁一般丝毫未动,反而是我被自己的推力震得趔趄了几步,摔到地上。 我忘了眼前人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位高权重的大清摄政王,再观察他手里的布条,我不禁羞红了脸,原来我不但打瞌睡了,还一边流口水了,所以他才......我见他眉尖已经皱起,想到作画之前发生的一幕,连忙道:“奴婢告退!”转身便走。 “慢着。”不料他叫住我。 我心里上下打鼓,脱口而出:“摄政王说话不算话吗?” “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我舒了一口气,转过身道:“是,奴婢告退了。”心道这种事,我还巴不得自己赶紧忘掉呢。 魔王瞪了我一眼,漠然道:“明天起就是小世子的女夫子了,还这么咋咋呼呼?你的宫灯。” 我一怔,他竟知道福晋替我安排了差事?他居然知道? 我想起现在是深夜,外面正是漆黑一片,怎么可以忘了宫灯?仔细一瞧,宫灯在他脚下不远处,依然幽幽发出橘红色的光。我走过去,原来里面的蜡烛已经换上了新的。我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多尔衮,心道:“难道是他换的?没想到平日里日理万机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魔王,心思竟比女子还细密,与平日冷酷的他判若两人。”我顾不得回头,道:“奴婢告退。” 第30页 只听他身后似笑非笑的一句:“憨态可掬!” 作者有话要说: 埋头码字 第21章 夜聊 我一出西厢书房,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发现已经吓得浑身哆嗦,最后狼狈地朝着禧春堂方向走去,照熟悉的路径回了住所。 芸溪替我开门,终于露出欢喜之色,迎上来道:“疏星,你跑哪去了,害我担心了一晚上。” “咦,你脖子上……”芸溪不解地盯着我看。 “哦,没什么,有点痒,挠坏了吧。”脸上脖子上还是火辣辣的,我不想平添她的担忧,紧了紧领口,免得被她看到脖子里的淤痕,笑了笑道:“就是在内院迷了路,兜了好大一圈才回来。”略去东苑小书房见到多尔衮那一段,赶紧转移话题:“达海跟你说什么了?” 芸溪低头不语,失落道:“他明日即被派去处理皇帝继位大典守卫之事,我又要好几天见不着他了。” 我心道:“见不着最好。如果这段感情註定无疾而终,芸溪付出得越多,伤害也就越大。” 入睡前,我脑子里满延福斋的黑猫、反常的多尔衮、那些没有眼睛的女子画像,脑子里一团浆糊。从未有人拿“憨态可掬”形容过我,难道入了这清朝,我的智商都不够用了吗? 我听见芸溪也在辗转反侧,不禁问道:“芸溪,摄政王这么多福晋和侍妾,为何除了东莪格格,连一个子嗣都没有?” 芸溪转过身来,道:“外人都道摄政王妻妾成群,可是摄政王府的人,哪个却不知道摄政王一心只扑在国事上,不近女色。” “不近女色?”我脸上一红,想到今晚他大发□□,自己差点成了他的人,说他不近女色,我才不信。 不过据我所知,从清□□努尔哈赤起,为了巩固满洲的军事力量,建州女真和蒙古之间满汉联姻非常普遍。多尔衮嫡福晋琼华出身蒙古科尔沁部,十四岁的时候就嫁给了他,嫡福晋对摄政王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全心全意,可惜多年无子,先后又替多尔衮纳了两位蒙古侧福晋,分别是博尔济吉特.锦虞和博尔济吉特.宝音。 侧福晋佟佳氏是天聪五年由太宗皇帝皇太极指婚给多尔衮的,佟佳氏的父亲蒙阿图为较早归顺努尔哈赤的辽东大族满族高官,皇太极为了以示嘉奖,授予佐管旗务,佐正白旗,并把他的女儿指婚给了镶白旗主多尔衮。 我想,多尔衮的这些福晋,多多少少都有些政治婚姻的意味,夫妻之间虽然相敬如宾,但又有多少真情实意?我想到了芸溪和达海,想到了东苑小书房画像上的那个女子,在这个封建社会,多少人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追求爱情?哪怕权势滔天如多尔衮,也必须活在一定的规则之下,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对着一幅画像倾诉衷肠,没有子嗣,是否是他桀骜不屈的无声抗议? “东莪格格的母亲,也是赐婚的吗?”我问道。 芸溪却摇了摇头:“东莪格格的生母李氏是个朝鲜人,崇德元年底,太宗率军侵朝鲜,国王被困南汉山城。翌年二月,多尔衮率军攻打居江华岛。摄政王刚柔并用,迫使江华岛上的皇公贵族投降,受降后,又严禁军兵滥杀掳掠,并送还所掳士女,对朝鲜国待之以礼,终于使他们投降。朝鲜宗室女子李南珠深受感动,仰慕摄政王才能,于是自愿随摄政王回盛京,服侍左右。” 除了嫡福晋,我与府里的这些福晋们只有那次接圣旨时短短的一面之缘。我对那位朝鲜福晋印象深刻,因为她在环肥燕瘦的女人堆里,并不十分养眼,甚至说不上漂亮,但偏偏却是唯一一个有多尔衮血脉的福晋,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我回忆起后世对于多尔衮的记事,还有一些改编的清宫戏,脱口而出:“听说皇太后和摄政王交情不错。” 芸溪谨慎道:“疏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清实行满蒙联姻多年,爱新觉罗的子孙和成吉思汗后代缔结无数姻亲,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皇太后的妹妹是摄政王的福晋,她的姐姐却是英亲王的侧福晋,还有太宗的皇后哲哲是皇太后的姑姑,但是哲哲的另一个堂侄女,却嫁给了豫亲王,所以,皇族亲贵之间,不能也无法以裙带关系论亲疏。” 我听得一头雾水,知道芸溪完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心道她在王府多年,竟然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儿都没有听说,想必孝庄和多尔衮的那些私情,也是后世杜撰的稗官野史,不足为信。 我幽幽地嘆了口气:“原来如此。”脑子里却莫名想到东苑书房里那个女子的画像,她究竟是谁? 芸溪又提醒我道:“疏星,我们做下人的,一定要分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特别是王爷的家务事,千万别打听了,免得引火烧身。” 我答应了一声,假装入睡,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机会可以逃离王府。 转眼已是冬至,照顾多尔博世子并不是十分省心的差事,他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眉目和多铎有几分相似,话不多,平时言行成熟,小小年纪有着贵族子弟的派头,说话做事完全不似三岁的孩童。 按照夕月姑姑的说法,只给他念念书的方法完全行不通,这个孩子小小的脑袋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和问不完的问题。 第31页 平日里嬷嬷丫鬟们照顾他起居,稍有不慎,他将碗和茶全数砸碎在地上。 这日,大雪纷飞,我穿过白茫茫的花园,来到内院,听说因为多尔衮喜欢梅香,嫡福晋的禧春堂也以‘梅园’着称。小院内各色腊梅开得分外艷丽,幽香清远,我忍不住摘了几支,拿在手中把玩,来到东暖阁,却听一声稚嫩又派头十足的命令:“掌嘴!” 多尔博世子端坐在椅子上,底下跪着平日里照顾他的小丫头塔娜,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被他一斥,吓得面色煞白,眼泪汪汪地扇了自己左脸一巴掌,偷瞄一眼面无表情的多尔博,又扇了右脸一巴掌。 多尔博道:“再打。” 塔娜不敢违拗,一边委屈地掉眼泪,一边不停地扇自己耳光。其余的嬷嬷和丫头侍立一旁,噤若寒蝉。 我寻思道:“这小祖宗的脾气可是一点都不比多铎或者多尔衮逊色,年纪轻轻的,就唬住了一帮大人,还好他似乎对我还算听话。”我脱下斗篷,拍了拍上面的积雪,马上查尔达嬷嬷接过我的衣裳,像是见到了救星:“司马姑娘来了啊!今日还在东暖阁念书吗?” 多尔博一听到是我,早就跑了过来:“司马疏星,怎么这么晚才来。咦,你手里的腊梅这么香,你什么时候折的,怎么不带我一起去?” 我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心疼还跪着扇耳光的塔娜,道:“我经过禧春堂随手摺的,想放在东暖阁里,这清幽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世子念书也可以精神些。”我见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俯下身道:“塔娜犯了什么错?” 多尔博哼了一声,道:“她管不住自己的嘴,所以该打。昨日你教了我夜观月晕的方法,月晕而风,础润而雨。我看昨晚月晕础润,白天气候寒冷,就猜想着今天会飘雪。这可恶的奴婢却把我的话转告了夕月姑姑。多嘴多舌,没有拔了她的舌头,已经很不错了。” 我心中琢磨着这孩子的悟性果然非同一般,碍于三百多年的鸿沟,我没有用科学的视角定义月晕。其实这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气象现象,由月光通过云层中的冰晶时,经折射而成。我们上气象学课的时候就知道,冷空气遇到暖和的湿空气,就形成要下雨的卷层云。这时,天上很冷,水滴都冻成了六角形的冰晶,当晚上的月光照射这些冰晶时,就形成了月晕。卷层云本身不会产生降雨,但其后的含有大量水分的中低云就有可能下雨,所以我们才说‘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多尔博不但掌握了“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还推测出由于气候寒冷,雨会变成雪,就这份逻辑的严瑾,已经甩开了二十一世纪还在学说话的现代儿童几条街了。 但是他小小年纪,太过骄横却是让人不敢亲近:“你猜对了不是很好吗?夕月姑姑恐怕也为你高兴。这次就饶了塔娜好不好?” 多尔博皱了一下眉头,勉为其难道:“我最讨厌多嘴多舌的奴才,幸好今天果然下雪了,不然,你当我会如此便宜了她?但既然你为她求情,那好吧。”一干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多尔博拉我坐在案前,又道:“司马疏星,你今天要教我什么呢?” 我自是有备而来,瞥了一眼多尔博圆嘟嘟的小脸,笑嘻嘻道:“还记得前几天你嚷着要我说出彗星的样子,我说来说去你总是想像不出个所以然。我昨儿个好好思索了一下,把我知道的画成了图形,这样你就一目了然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帛纸,上头画了二十九副彗星图。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码字,突然发现已经快要入秋了,这个月又长胖了,一发不可收拾,想到即将到来的中秋和国庆,有点小期待有点小恐惧,亲戚朋友见了,会不会问,乇乇肉是谁呀? 第22章 多尔博 多尔博兴奋地从我手里接过彗星图,一边伏在案上专心看起来:“司马疏星你真是厉害,把它们都画出来了。瞧,‘赤灌’原来长这样子;‘白灌现’,五日,邦有反者......‘浦彗’,天下疾。”他摇摇头:“真希望多尔博有生之年都不要看到‘浦彗’。” 他仰起头看了看我,又朝随侍宫女道:“帮我研墨。”一边在绢纸上照着我的图案描摹“‘蒿彗’长得可真像一对鹿角。‘竹彗’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司马疏星,你怎么知道他们长这样子的?” 我原本双手支颐,把玩着手里的娇艷香甜的腊梅,暗自庆幸这样一张彗星图可以打发多尔博这小鬼一天了,不料他又开始问问题。 他眨巴着乌黑发亮的眼睛,等待我的回答。 我撇了撇嘴,心道:这解释起来可复杂了,我总不能拿人造卫星在大气层以外拍到的照片给他看,所以参照的是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天文气象杂占》中的二十九副彗星图。在大学里导师曾给我们投影过《天文气象杂占》的部分图片,指出从古至今彗星分类的科学意义。中国古代发现彗星的尾巴常是背着太阳的规律,比欧洲人早了九百多年,而二十九副图中的画法是符合这一规律的。彗核由冰块组成,受太阳辐射热影响,蒸发出明亮的彗发,又由于太阳辐射压和太阳风的作用,彗头的气体和尘埃被向一方推开,形成彗尾。如果彗核具有自转,几股物质交叉,就能形成奇怪的轮廓。所以马王堆出土的彗星图无论是窄而直的布烈基星一型,还是弯曲较小的布烈基星二型,或者是尾巴上树叶状波纹画法的布列基星三型,都是有道理的。我因此印象深刻。 第32页 多尔博推了一下我的胳膊,示意我回答他。 我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是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教我画的。” 他眨了眨眼睛:“那你父亲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目瞪口呆,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额头:“我父亲,是我爷爷教的呀。” 他又想问:“那你爷爷......” 我一向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没有耐心,如果他不是多尔博世子,恐怕此刻已经被我揍了一顿屁股,于是不耐烦道:“世子,你画完了没有,墨都快干了?” 多尔博赶紧把画了一半的“甚星”描完,轻轻嘆了一口气,颇有些老气横秋的意味:“要不是阿玛命我听你的话,我才不让你这么糊弄过去呢。” “你阿玛?”我脑海里反映出多铎春风得意、阳光率性的模样,心道真是知子莫若父,他既为我安排了女夫子的差事,也知道他这个亲生儿子不是省油的灯,提前告诫过他了,难怪多尔博对所有下人颐指气使的,唯独对我不敢放肆。 我心里着实对多铎有些想念,想到那次替洪承畴解围,却害多铎不得已自荐剿灭南明弘光朝廷,虽然政治上的事情远没我想得这么简单,但我总觉得又欠了他一个人情。我向来不喜欢欠别人,重重叠叠还不清的人情已经让我充满了愧疚感,我很怕突然有一天,多铎突然开口问我要些什么,而我却给不起。 “你阿玛还说什么了?”我急切地问。 “阿玛说,摄政王阿玛最喜欢用功懂事的孩子,让我听他的话。”多尔博画完了最后的“翟星”,朝我看了一眼,嘟囔着嘴道:“可是摄政王阿玛却跟我说,小孩子不需要用功懂事,只要我每天开开心心就好。你说我该听阿玛的还是摄政王阿玛的?” 我哭笑不得,寻思着平时没心没肺的多铎叮嘱多尔博要用功懂事,而平时日理万机的多尔衮却希望多尔博开心就好。原来从古至今,撇开身份地位,一个人觉得最珍贵的东西永远是他得不到的。不曾拥有,所以弥足珍贵,朝思暮想,如果有一天得到了,却未必觉得如当初设想的那般美好。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多尔博,但我知道他的一生并没有因为赫赫功勋而清史留名,以他小小年纪拥有的智慧和秉性来看,这实在是非常奇怪。纵观整个清朝,我联想到也许是严重的近亲婚配甚至乱伦婚配使然,也许是医疗水平的落后,皇族子孙早夭比例尤其高,到了后期同治、光绪、宣统三帝甚至没有了子嗣,这小小的多尔博,能够顺利长大成人吗?我越想越是后怕,不禁将他搂住,抚摸了一下他光光的额头:“活好每一个当下就好。” 多尔博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嘟囔道:“司马疏星,原来你和其他多愁善感的女人一样,都喜欢哭鼻子。”说归说,却是乖乖地躺在我的怀里一动都不动,像一只温顺的小马驹。 我揉了揉鼻子,怪不好意思将小毛孩推开:“谁说我哭了,天气太凉,鼻子被冻着了而已。” 多尔博笑了笑,把他描摹好的二十九幅彗星图绢纸在我面前晃了晃:“画好了!” 我正准备表扬他几句,突然听到暖阁外一阵铜铃般稚嫩的笑声,似乎正在与其他人追逐打闹。多尔博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问查尔达嬷嬷道:“谁在外头嬉闹?” 查尔达嬷嬷道:“是东莪格格和侧福晋。” 多尔博眼巴巴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嘆了一口气道:“好吧,只许半个时辰。” 多尔博毕竟孩童心性,等不及放下纸笔,早就一熘烟跑到了暖阁外。查尔达嬷嬷嗔怪地看了我一眼、一堆人连忙追了出去。 我摇了摇头,心道喜欢玩乐才是一个三四岁孩子的天性,束之高阁未必比置之于大自然的风霜雨露中更合适孩子的健康成长。 东暖阁的花园有一处空旷的庭院,积雪堆了厚厚的一层,晶莹剔透的雪折射出阳光的七彩,看着也暖融融的,只觉得即使在这大雪天,摄政王府里也是与世隔绝的福地。雪厚得都快到大人的小腿处,多尔博跃出屋檐,试探性地在雪里走了两步,半截腿陷了进去,可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院子里一个穿着红色斗篷欢呼雀跃的小女孩。 “她就是东莪格格?”我见那女孩粉雕玉琢的小脸和她手里的红梅一样娇嫩,长长的睫毛上也挂满了雪霜,睫毛下是乌黑的大眼睛,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虽然不过五六岁光景,已经是个美人胚子,而她生母侧福晋李氏站在她身后却相形见绌,梳的是平常的侧髻,只缀了两根碧玺银钗,除了枣红色银狐苏绣服饰上看得出尊贵的气质,气色和相貌皆是平常,照理说古代人早生育,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如此素雅的打扮看上去却像是三十岁的妇人。 旁边的塔娜点了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知道她一眼不眨地盯着多尔博的腿看,是怕他靴子被雪渗透,她也免不了一顿责罚,我却一点都不担心,平日里多尔博浑身就像一个小火炉一样,也很少生病,这点寒冷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况且他脚上的三层底金丝线鹿茸皮靴,把他整个小腿给裹住了,雪不会那么容易进去。 东莪格格不一会就发现了我们,笑嘻嘻地跑过来,道:“你是多尔博弟弟吗?” 第33页 侧福晋李南珠和她的陪嫁侍女秀儿也走过来,点了点东莪格格的脑袋:“东莪,不许无理,要叫世子!” 多尔博恭恭敬敬的向李氏请了安,注视着眼前比他大一两岁的小女孩:“你就是东莪?” “是啊!”东莪格格吐了一下舌头,似乎并不把李氏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去拉多尔博的手要和他一起玩雪。多尔博本来有些羞涩,但见东莪热情洋溢,回头看了我一眼,瞥了一下小嘴,正了正帽子,跟着他这个小姐姐去了,而李氏温婉的喝止似乎起不了作用,其余僕妇的劝说更是无济于事。 我心道,多尔衮就这么一个女儿,侍宠而娇也在所难免,不过李氏倒没有因为替多尔衮生了女儿而自得,反而有一种战战兢兢的矜持。 眼看雪渐渐小了,两个孩童已经扑到了远处埋头堆起了雪人来,东莪是多尔衮的亲女儿,在多尔博来之前,是王府里唯一的孩子,平日里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自然让她比后到的多尔博活泼开朗得多。 李氏无耐地摇了摇头,一边对身边的嬷嬷和查尔达嬷嬷说:“你们盯紧点格格和世子,别让她们玩太疯了。”两人道了声是,便一路小跑跟着去了。 李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眼中有嗔怒,却洋溢着溺爱之情,她移步到东暖阁走廊上的观梅亭坐下,自上而下地打量了我一下,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微笑道:“你就是司马疏星?小世子的女夫子?” 我低头道:“是,福晋。”悄悄抬头,只见李氏怔怔地盯着我的眼睛发呆,虽然她看着我,可是从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在想着另外的事,另外的人。 “福晋和格格是来禧春堂摘梅花路过此地吗?”我怪不好意思地提醒了一下她。 李氏回过神来,温婉道:“是啊,早上带东莪向姐姐请安,见禧春堂梅花清香怡人,娇艷欲滴,于是便一路摘了几枝,东莪贪玩,跑着跑着就到了东暖阁,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野丫头故意的,想要见见她这个世子弟弟。” 我们笑谈了几句,李氏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我的眼睛观察。我想起了那日东苑小书房的女子画像,想起那日多尔衮的异样,也许李氏正好可以解开我的疑惑,试探道:“福晋,你我虽然见面不多,我却觉得您十分和善亲切,不知您是否对我也似曾相识?” 李氏愣了一下,眼神从我眼睛上匆忙收回,欲言又止,最后化为尴尬的浅笑:“有没,没。疏星姑娘花容月貌,难免让人想多看一会。听说你是汉人,当日大清入京,豫亲王发现你时你已经失忆了,这么久了,姑娘至今仍不知家人何在?” 我见她故意转换话题,想是不肯告诉我她的心思,既是意料之中,我顺口道:“当日失散后,就杳无音讯了。” 她颇为惋惜地看着我:“但凡女子身边无亲无故,只身飘零,都是极可怜的。” 我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的故乡朝鲜,她离乡背井,自愿远嫁多尔衮做侧室,虽为金枝玉叶,但充其量最多也是个战败国的俘虏,与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的几位福晋相差悬殊,相貌上也并不出众,如果不是生了东莪格格,恐怕她在摄政王府的地位比如今还要不堪,难免她会发出“但凡女子身边无亲无故,只身飘零,都是极可怜的”这样的感慨。 我不喜欢第一次与人交流留下凄悽惨惨的印象,希望打破这样的氛围,笑道:“还好有东莪格格陪着您,她长大了一定会孝顺你这个额娘的。” 不料李氏却陷入了更深的忧思:“长大?我希望她慢点长大才好,这样她就可以平平安安地留在我身边。” 我心中暗骂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封建王朝男尊女卑,嫁出去的女儿便如泼出去的水,清朝皇族的子女更如政治上的棋子,他们的婚配必须达到利益最大化,哪由得自己挑选?以多尔衮的权势和威望来看,东莪不是公主却胜于公主,指婚是早晚的事,一旦成年,如若远嫁他方,实是今生永隔,即使嫁得近,也是咫尺天涯,母女不会常常见面的。东莪是李氏唯一的慰藉,她最怕的就是女儿长大呀,怎能不惶惶不可终日? 我轻嘆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沉闷的天际,李氏的忧思和伤感,如万年冰雪,一辈子都化解不了了。这漫天的白色苍茫,终究是笼罩着看不见的藩篱,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我正为自己陷入别人的忧思而自怨自艾,突然李氏的嬷嬷慌慌张张跑过来,哭丧着脸道:“福晋,不好了,多尔博世子为了捡一张纸,掉进禧春堂与东暖阁回旋处的池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章的时候为了故事更为逼真,其实私下里做了一些功课,文笔不够,勤勉来凑,比如这二十九副彗星图,确有其事,网上也可以下载到。星辰说系列本来就是因为自己对天文有点感兴趣的,借着文章的由头,自己也在了解一些天文学的东西,甚是有趣。如果今后有机会建读者群的话,很希望把私下里搜集的一些有趣,好玩的内容跟小天使们分享,比如司马疏星在我印象里应该是什么样的女子,也曾画过一些简单的设计图等等。 第23章 救人 “啊。”所有人惊慌大叫,李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嬷嬷而去,其余人等有的去喊救命了,有的在东暖阁翻找绳子之类的工具。塔娜哭哭啼啼地跟在我的身后,一边自言自语着“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世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第34页 我听得心烦意乱,怒道:“塔娜别哭了,要死也是我死,是我同意他出来闹的!该死!冰天雪地的,还在下着雪,池塘的冰怎么就化开了。” 之前报信的嬷嬷带着哭腔道:“姑娘不知,这池塘是其实是一处活水,经过延福斋的山石,经过池塘,经过东苑小书房的鲤鱼池和戏台,蜿蜒绕着围墙流到外头的大河,那池塘因为种着荷花,满是荷叶,底下又淤泥堆积,水流平缓,这几天因此结了薄薄一层冰,底下却还是流水。小世子站上去,就掉下了冰窟窿。” “啊!”李氏听那嬷嬷说话,已经急得脸色苍白,忍不住旧疾复发,猛地咳嗽吐血起来,如果多尔博出事,东莪也脱不了干系,那她这额娘也是难辞其咎。 我心急如焚,成人在落入冰窟窿都没有多大的胜算,小小的一个孩子,如果不及时救出,就算会游泳不溺水,也会被活活冻死的。 如果我秉持严师的苛刻,多尔博就不会出暖阁和东莪嬉闹,不会落水。我真是恨极了我自己,多铎那么信任我,我却粗心大意,让多尔博陷入了危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脱掉重重的花盆底鞋奔跑起来,一边呼喊:“多尔博,撑住啊!” 池塘那边查尔达嬷嬷吓得浑身哆嗦,跪在大福晋琼华身前,一边把脸扇得通红,咬牙切齿地自骂:“奴才该死,没有看好世子,奴才该死。”东莪瑟缩在大福晋身后,眼泪汪汪地叫着多尔博的名字。 夕月指挥着侍卫在池塘搜寻,眼看着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上下摸索不过一会已经冻得忍不住瑟缩上岸,又换了几个侍卫跳下去,夕月姑姑跺脚怒道:“没用的东西!快找,时间不多了。” “池塘是一处活水!活水!”我头脑一片空白,也顾不得给大福晋请安,顺眼朝东苑小书房的鲤鱼池看去,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鲤鱼池薄薄的冰下漂着一张白色的东西,被一只小手牢牢地拽着。 “二十九幅彗星图!多尔博!”我像疯了一样跑过去。 大福晋及夕月,包括所有救援的侍卫,侧福晋李氏,嬷嬷,丫鬟,甚至延福斋佟佳氏的人都被我的呼声吸引,在我身后追赶。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我的头发上、睫毛上,我揉一揉眼睛,不顾一切向前奔去。 我等不及他们追上我,扑入鲤鱼池,跃入的瞬间冰在我的身下碎裂,我只觉得从头到脚针刺一般的疼痛,冰冷的湖水倒灌入眼耳口鼻,我抓住那双小手,用尽全力把多尔博拽到身边托起,马上有人接住了他,拉他出去,我见朵尔博的小腿还在冰面上抽搐,无力地闭上双眼:“他没事了,他没事了。” 在失去意识的瞬间,我觉得很安然,如果在这个世界逃不过一死,我愿意为了多尔博死,我喜欢他像一只小马驹一样温顺的躺在我的怀里。我不禁嗤笑,如果在二十一世纪,我也该二十七八了吧,应该到了结婚生子的阶段,这样的高龄,在清朝说不定可以做奶奶了,难怪眼下母爱泛滥。 眼前的天空仿佛出现多年前的一次英仙座流星雨,璀璨夺目,秦一鸣使用高速广角镜头,企图抓拍大流星,他一边布置好三脚架和快门线,夜晚镜头容易结露,我一边给镜头加上遮光罩,防止杂光的干扰。“咔嚓咔嚓!”他连续拍了几十张照片,突然沖我笑,原本熟悉的笑容却是那么陌生,他是要永远地离开了吗?“秦一鸣,秦一鸣,你这该死的贱人,你不知道我在找你吗?”我茫然地看着周遭一张张陌生的脸,就像灵魂出窍一样看着这些清朝的男女摆弄我的身体,我却一点知觉都没有。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愤怒至极的嘶吼,把我拉回现实:“你这个笨女人!” 眼前的光突然全部消失,我陷入黑暗中,又是一句大骂:“你这个笨女人!” 睁开眼,落入眼帘的不是流星,而是纷纷扬扬的雪花,我气往上沖,呛在胸口的水如数吐出,迷糊间只见一群人围着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双焦虑而炙热的眼睛盯着我,见我睁开眼,终于舒展眉头!多铎,我就知道是他在骂我!我欲开口反驳,却咳得昏天暗地。 “十四哥,借你的书房用一下!”多铎不由分说把我拦腰抱起,一边还骂骂咧咧:“你这个‘咋呼嬷嬷’,这么冷的天,往鲤鱼池跳,你还真想跃龙门不成?” 我贪恋他的温热的臂弯,瑟缩在他的怀抱,心里恨得牙痒痒,心道我为了救你的儿子多尔博弄成这样,你还有心思调侃我,真是没心没肺,想到多尔博,我的心一沉:“多尔博,多尔博呢?” 多铎气恼道:“那臭小子可比你壮实多了,你管好你自己吧!” 书房已经点了炭炉,暖烘烘的。我缓了缓,依旧浑身有些发抖,已有侍女送上衣物毛毯,我看她十分面熟,原来是禧春堂的丫头春喜:“疏星姑娘,大福晋让我送些干净的衣物替换你身上的湿衣。” 我伸手接过:“替我多谢大福晋。”抿着嘴却是不动。 多铎急着催我,一个声音从帘后传来:“你杵在那里,让她怎么换?跟我出去。”我一听便知是多尔衮,书房摆设和那晚一样,只不过墙上的女子画像早已全部不见了。我回忆起昔日误入这东苑小书房的种种,曾被多尔衮那魔王压制在这软塌之上,抬头碰巧见他也正直愣愣地盯着我,不由得心跳加快,脸上火辣辣的,反而把身上湿透的衣衫裹紧了些。 第35页 多铎恍不明就里带着戏嚯:“瞧,这丫头竟会脸红了!好笑!真好笑!不就亲了一下吗?还不是为了救你。” 我脸上更红,就在这屋里,多尔衮可不止亲了我,还……不由得又是把衣服裹得更紧。 多铎嘴角一弯,坏笑道:“司马疏星,你欠我两条命咯?怎么说也够以身相许了吧?” 多尔衮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又瞪了一眼多铎:“还不走!” 两人扬长而去。 我把春喜也赶出了屋子,自己换好衣物鞋袜,缓缓地走出门去,多铎和多尔衮正在商量着什么事情,我听到多铎带了些不满抱怨道:“有什么好斟酌的,都是早晚的事!”多尔衮却凝视远方皱眉不语,任凭多铎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他踱来踱去,不为所动,只是最后切冰断雪地吐出几个字:“我不同意。虽然她只是一个婢女,除非她自己愿意。” 他们听到门开的声音,回过头来,多铎一见是我,原本洒脱洋溢的面孔说不出的别扭,最后欲言又止,只落下一句:“自己当心点!”竟跟多尔衮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敢在多尔衮面前放肆,匆匆行礼作别,多尔衮却叫住了我:“你很怕我吗?” 我顿住,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我心里本能地想要远离他,说不上怕,却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提防,他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一眼看穿任何人内心的睿智、深不可测的城府和无上的权势,即使我预知未来,也不敢轻易造次,深怕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使自己陷入困境。 我琢磨着这问题有三四种回复,每个不同的答案会引发多尔衮不同的思路导致不同的后果,权衡利弊,我觉得还是表现得唯唯诺诺,庸庸碌碌一些为好:“摄政王英明威严,奴婢惶恐!” 多尔衮并没有放过我,反而命令我抬起头来:“今天的事,豫亲王说你救世子有功该赏,你怎么想?” 我心中还在为这事自责,脱口而出:“不,今天的事儿,奴婢看管不力,万万不敢接受任何赏赐。” 多尔衮思索了一会,朝随侍的安公公冷冷道:“算她不糊涂,罚六个月例银算了,以示惩戒。” “他甚至连商量都不商量!”我硬是合上张得老大的嘴巴,绝望地看着这冰冷的魔王头也不回地走进小书房,心中吶喊:“天啊,简直是清版的无良老闆剋扣工资啊!”心知这事儿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封建社会一切服务于封建统治者的管理,这半年攒不到银子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我真是体会到了欲哭无泪的感觉,心里盼望着早点逃离王府。 安公公推了我一下:“走吧,疏星姑娘。” 我错愕:“去哪儿?” 安公公道:“禧春堂,佟太医正在给小世子问诊,大福晋让我带你一起去顺道让佟太医瞧瞧。” 我这才意识到,上次佟太医治好我的眼疾之后,今天因为落水着凉又有些酸痛。 第24章 受辱 众人齐刷刷朝我看来,我脸上一红,赶紧给福晋们一一请安。 琼华笑盈盈道:“快过来,让佟太医瞧瞧你。” 我道了声:“遵命。”缓缓走过李氏和东莪格格、宝音、锦虞和佟佳氏,佟太医让我坐下,替我把了把脉,道:“这次受寒倒并无大碍,只是平时不要再劳神费心,好好保养,否则,你的眼疾再复发起来,恐怕就要受苦了。”说罢给我开了一个方子,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觉得他未免危言耸听,不以为意,等佟太医走后,琼华郑重其事地命夕月按照佟太医的方子,还再三叮嘱夕月去取一些调理身体的补药给我。 我谢过琼华。 侧福晋宝音与琼华为堂姐妹,似乎看不惯琼华如此关怀一个下人,直言道:“姐姐,你体恤奴才虽好,自己可别太过操心了。”她稚嫩的脸盯着我,我见她的容貌与琼华有几分相似,但毕竟年纪太轻,相比琼华少了一些端庄,多了一些率性。 我其实并不在意她说的话,毕竟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借用这副皮囊来完成心愿,而且保持着置身事外的心态有利于化解身份的尴尬,否则我担心自己早晚得患上抑郁症,我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多尔博道:“司马疏星,把你的手伸出来。” 我闻言赶紧伸手出去,不料想这孩子在我手心里狠狠一拍,道:“以后你不可以随便冒险。” 我又好气又好笑,差点脱口而出:“什么随便冒险,我可是为了救你!”瞧见这傻小子一本正经的模样,碍于这么多“主子”在场,只能恭敬道:“是,奴才知道了。” 不料我可怜兮兮的表情可能引起了东莪格格的同情,她脱口而出:“姐姐,刚刚多铎皇叔把多尔博弟弟骂了一通说以后再敢给女夫子找麻烦,就用鞭子抽他。你就是多尔博弟弟的女夫子吧?” 李氏轻掐了一下东莪格格,严肃道:“小孩子家,别乱说话。” 东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嘟着嘴看着我。 “真是荒唐,世子的命难不成还不如一个丫鬟金贵?”侧福晋佟佳氏突然笑起来,不得不提,她是我落入这个世界以来见到的最漂亮的女人,肌肤若雪,明眸皓齿,艷丽不可方物,她从头到脚珠光宝气,身着粉色苏绣袍,花团锦簇,精緻的蝴蝶栩栩如生,衬得她气色红润,无比娇嫩。但我从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她虽然与宝音年纪相仿,却与宝音的率性截然相反,她的年轻貌美,暗藏着咄咄逼人的气势,连她笑声听起来都带着阴阳怪气的攻击性,不一会,她终于止住了笑,道:“豫亲王性子乖张不羁,说话肆无忌惮。东莪格格哪里乱说话了,妹妹,你这个额娘的记性竟连个小孩子都不如?” 第36页 李氏尴尬不已,沉默地低下了头,佟佳氏看上去还比李氏小了几岁,但是毕竟背后是满军旗显赫的家族背景,而且比李氏先入府,李氏这一个战败小国的宗室女子自然是完全比不了的。我瞧着佟佳氏对李氏说话的语气,恐怕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恐怕琼华也要让她三分,否则佟佳氏也不会这么跋扈,可想而知李氏在摄政王府果然忍气吞声惯了。 我顿时脸上火辣辣的,一来完全没料到多铎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二来佟佳氏藉故碾压李氏,使我更加懊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料佟佳氏似乎乘胜追击似得说道:“再说了,豫亲王率性而为,他说到做到,定真的把这位司马疏星看得比多尔博世子还重,瞎子都能猜到他的心意了吧?这位‘女夫子’听到格格这番话,还不知道如何欢喜呢。妹妹你平时不善言语,总是藏着掖着,难道也不许其他姐妹跟别人询问询问,用什么二三流的手段虏获了一个男人的心呢?” 我一怔,终于明白了佟佳氏处处给李氏难堪是源于女人的嫉妒。我不相信李氏岌岌可危的处境和地位受到过多尔衮恩宠的庇佑,只不过李氏晚入府,却先于佟佳氏与多尔衮有了孩子,这便是罪过。心比天高的佟佳氏,曾经满怀憧憬,满怀嚮往,充满野心,但却发现相貌、家世、心眼最后竟在多尔衮那头一点用都没有,于是便把所有的恨,发泄在可怜的李氏的身上,把自己的无奈,慢慢熬煮成一根根扎人的刺,使自己成了一个善妒的女人。 我带着一丝怜悯看着佟佳氏,她满头珠翠明晃晃仿佛要灼伤我的眼,心道这样一个明艷美貌的女子,却因为封建婚姻的枷锁,断送了自己的幸福,真是可怜。 李氏毕竟是朝鲜的贵族,而且性情温婉,已经不堪她的言语侮辱,扭头垂泪。 让人寒心的是,琼华、宝音、锦虞都没有说话,尤其是作为大福晋,琼华没有劝止的意思,反而熟视无睹,冷眼旁观,不得不让人怀疑她对李氏是否也含有嫉恨? 在多尔衮的这些福晋里,锦虞寡言少语,性情冷淡,如同她淡蓝色缎子上的凌霄一样低调清冷,此刻见争端又起,急着置身事外,找了个头疼脑热的理由便告退了。 我心中一凉,满清深宫女子,只会把对男权社会无能为力的仇怨发泄在彼此身上,真是可怜又可恨。 佟佳氏又把毒刺伸向我:“司马疏星,你到底怎么不顾自尊迷惑豫亲王的?不对,不单单是豫亲王,还有我们那位……” 我再也受不了佟佳氏的肆意诋毁,如果不把她那带着毒液的刺拔掉,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够了!”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佟佳氏的脸上,留下五个指印,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目瞪口呆,连一向端严持重的琼华都是张大了嘴巴整个人变成了石像一般。的确,一个下人给了主子一个巴掌,这在封建社会绝对是石破天惊,闻所未闻,我的手在颤抖。屋里突然蹿起一声扭曲的尖嚎:“你,你竟敢打我!”佟佳氏瞪着大眼睛,手指着我的鼻子,也许实在是被我气糊涂了,这样一个美人儿此刻完全不顾形象龇牙咧嘴地怒骂:“你这个贱婢,不想活了吗?”伸手过来掐我的脖子。 我一不做二不休,与她对掐起来,佟佳氏身形瘦削,况且平日里娇生惯养并不比我矫健,我使劲地把她按到地上,扯她的头发,而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佟佳氏的心腹丫鬟红菱正帮着她的主子扯我的头发,我知道我讨不了什么好处,可是骑虎难下,如果不反抗,可能当场就会被这对主僕撕碎。 眼看场面已经失控,琼华怒喝:“把他们拉开!”禧春堂里所有的姑姑、嬷嬷、丫鬟一拥而上,把我和佟佳氏主僕分隔开来。一时间七手八脚伸来,也不知道谁在扯谁,不知道谁在大叫,屋里乱成一团,一拥而上的女人们好不容易分开了我和佟佳氏,都是一脸懵状。 琼华一头安慰气急攻心脸无血色的佟佳氏,一头怒气沖沖地转向我,噼头就是一巴掌:“你不过是个下人,谁借你的胆子?快给福晋跪下赔礼。” 我忍着眼泪低头不语,从小到大,我又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平等,尊严,似乎在自己落入这个世界起就成了奢饰品,凭着佟佳氏的家世背景和身份,想要弄死我简直就和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然而,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既然我信心满满早晚会有逃离王府的那一天,我何不更加小心翼翼,何不更加收敛性情?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琼华的举动虽然看似在叱责我,却是在给佟佳氏台阶下,为我留一条活路,否则以琼华嫡福晋的身份,她若真的要惩罚我,完全有权利有理由命人把我拖下去乱棍打死。我憋着泪,咬着牙,屈膝跪下,心中暗骂:“自从来了清朝,动不动就下跪,膝盖也跪软了,铁打的骨气也跪没了,不过谁让我投身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汉族女孩身上,如果我的身份也是公主或者格格,那也不至于如此受人欺负。”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渴望权利,似乎终于明白柏拉图那句“我们中间不管是谁,只要可能,都想成为人类的主人;有可能的话,最好是当上帝。” 佟佳氏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她年轻美貌的脸上露出不相称的恶毒神态:“掌嘴!”她的怒意不容商量。 第37页 “啪啪!” 两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的左右脸上,比琼华下手重了不止十倍,我感觉嘴角有甜腻腻的血滴下。红菱在佟佳氏的授意下,放肆地骂道:“畜生不如的贱婢,竟然敢对我家小姐动手,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凭你的身份,也配碰我们家小姐一根手指头?” 我没有反抗,一动不动地瞪着她。 红菱见我不发一言,琼华等也不做声,越发来劲,伸手又要替她主子出气。 我听到宝音偷偷对琼华道:“姐姐,你看她的脸都被打肿了。” 琼华不为所动,作为王府的女主人,她有坚定地维护封建制度尊卑的义务和立场,虽然她曾有目的或者无目的地看重我,不涉及到生死,她绝不会纡尊降贵地为我求情。 东莪拉了拉李氏的袖子,李氏满脸委屈,同情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带着一丝惊恐盯着红菱,有些不可置信,却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处境,只是红菱的声音却刺得我心里发寒。这声音和昔日我在芭蕉丛无意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那天,我记得那个声音说:“记住了,就是今晚三更左右动手,我家主子说了,务必做得干净利落,这金元宝你先拿着,事成之后另有重谢。”我不知道他们密谋什么事情,只是当晚王府里一切风平浪静,除了小丫头流芳溺水死了,正好三更时分。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一个巧合。 第25章 佟佳氏 眼下我既认出了这是红菱的声音,那么□□的幕后黑手就是她的主子,佟佳氏。 今日见识到佟佳氏的嚣张跋扈,我相信她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女人,如果一切推断正确,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她为什么要杀死流芳? 我带着一些异样的眼光看着佟佳氏,麻木地挨着红菱的耳光,自嘲连琼华都不敢惹的佟佳氏,我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即便今日死里逃生,恐怕日后也免不了受罪。 佟佳氏对上我的目光,刚刚平静的表情又变得激动:“别这样看着我,我最讨厌你这双眼睛!”满清女子向来有蓄甲之风,我眼瞧着她玉雕护甲套如暗器向我的眼睛袭来,不禁吓得脸色苍白,勉力躲开,又听她道:“听说汉人有凿眼之刑专门惩治以下犯上的罪人,正好用在你身上。来人啊,把她给我绑起来。”不知何时,延禧堂的太监已经到了门外,听到佟佳氏的命令,沖了进来,把我死死按住。 凿眼之刑,一听名字就是类似于挖人眼珠的酷刑,我更加确信佟佳氏有一副蛇蝎心肠,只要害我身不如死。 “世子好些了吗?”屋外突然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仿佛让本已不平静的湖面更加暗涛汹涌,琼华迎了过去,佟佳氏收起了锋利的护甲,红菱退缩到佟佳氏身后,阴晴不定地看着我。 是多尔衮。 多尔博叫着“摄政王阿玛”,一边忙着起身行礼。多尔衮对其他人的请安仿若未闻,一个箭步迈到多尔博床前,按了他睡下,用手捏了捏他的小脸,道:“摄政王阿玛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多尔博,以后还淘气吗?”他眼里和语气中的宠溺,让人完全猜测不出世子并非他亲生,倒觉得他是真心宠爱这个孩子,连平日里的让人退避三尺的阴戾和威严顿时也消失不见了。 琼华站在他身后道:“世子吉人天相,没什么大碍。所幸被救及时,真是菩萨保佑!” 多尔衮放心地一笑,方才看到被太监反手擒住不得动弹狼狈不堪的我,漫不经心道:“她犯了什么错?” 佟佳氏哭哭啼啼,真是我见尤怜,红菱大着胆子道:“摄政王,这司马疏星胆大包天,竟敢公然冲撞我们家小姐。” 多尔衮怒道:“我看你才是胆大包天,我和大福晋说话,需要奴婢多嘴多舌吗?不听话的舌头,长了还不如不长。” 红菱哆哆嗦嗦地跪下求饶:“摄政王恕罪,摄政王恕罪。” 佟佳氏见多尔衮不由分说地责骂红菱,无异于打自己的脸,越发觉得委屈,眼泪成串落下娇滴滴的脸颊,哭得梨花带雨:“王爷,这个奴婢太欺负人了,她,她居然打了我。” 多尔衮颇为关心地走上前,抚摸了一下佟佳氏的脸蛋,皱眉看着我:“好大的胆子,你不要命了吗?为什么打主子?” 我脸上火辣辣地肿胀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落下,心中暗骂我一个现代化独立自强的女性,才不会怕你这古代绿茶婊:“蝼蚁尚且偷生,奴婢如何不惜命?只是奴才更知道自古女子自敬,则人敬之;自慢,则人慢之,所以不得不孤注一掷,为自己卑微的自尊拼尽全力。” 东莪突然松开李氏的手,挨近多尔衮身旁,看着我稚气地道:“佟娘娘说你不顾自尊迷惑多铎王叔。女夫子,你怎么又会为了自尊拼尽全力呢?阿妈,自尊到底是什么?” 多尔衮眼中一窒,气息缓缓,温声道:“自尊和自爱,是身为女子最重要的品质。”东莪笑道:“哦,知道了,原来女夫子是为了女子最重要的品质打了佟娘娘,也挨了打。” 佟佳氏脸色说是面无血色的白纸也不为过,这番话从东莪这样一个黄毛丫头的嘴里说出来,无疑把她推到了暗黑的反派,她怨毒地瞪了一眼退在一旁的李氏,咬牙切齿。 第38页 李氏吓得一退,赶紧将东莪拉回身边,低头咬唇不语。 昏昏沉沉地多尔博突然哭起来:“佟娘娘不要对女夫子用凿眼之刑。”他扬了扬手中绘了一半流星图的绢纸:“多尔博还要女夫子教我画完这二十九副彗星图。” 琼华赶紧坐到这孩子的身边轻声安慰:“没有人要对女夫子用凿眼之刑的,乖乖睡吧。” 我泪眼婆娑中似乎看到这鬼灵精的孩子朝我眨了一下眼,心中甚是欣慰,算他有情有义,不负我平日里的悉心培育和疼爱,只是不知今日这事要如何收场,无论如何,与佟佳氏为敌,我已是池鱼幕燕了。 多尔衮面色如常,波澜不惊,走近佟佳氏,柔声道:“说到自敬,则人敬之;自慢,则人慢之,我的哲敏肯定比奴才更懂怎么做。这么多年,在王府,是你帮衬琼华打理一切,如果不是以德服人,宽厚待人,王府里也不会事事周道。” 佟佳氏听得多尔衮唤她名字又如此夸赞,不由得脸颊微红,低头道:“但凭王爷做主。” 多尔衮瞧了一眼大福晋,道:“就由你处理吧。” 琼华想了想,严肃道:“是。司马疏星以下犯上,但念在及时悔悟,平日教导世子勤勉,今日救世子有功,将功折罪,罚俸半年,罚跪一日夜,但如有再犯,凿眼剔骨,乱棍打死。” 我从佟佳氏的阴寒的表情里,知道琼华对我的处罚已经是轻若鸿毛了。 多尔衮嘴角微微上扬,淡淡道:“甚好。”只不过他离开前,直视闷闷不乐的佟佳氏,深情道:“今夜我去你那里。” 佟佳氏受宠若惊,笑生双颊,脸上的阴云像被暖风吹散,开出娇艷欲滴的桃花,在多尔衮走后,便迫不及待带着红菱回延福堂了,仿佛地上跪着的我不过就是一只陶或瓷,只要她轻轻动一下脚,就能让我分崩离析,粉身碎骨,不过她怒意已散,也就不在意我的死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埋个坑,红菱的主子佟佳氏雇凶杀人?她想除去谁?猜出来的宝宝评论加精! 第26章 雪夜1 明清的冬日似乎异常寒冷,仿佛空气都被冻僵停止了流动,呼进去也是刀刮一般地疼。我跪在赏梅亭外,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虽说我穿得还算厚实,但是寒风还是如同利剑无孔不入地往我的衣领,袖口里钻,割得我遍体鳞伤。 我希望雪赶在天色变晚前结束,否则一晚上的积雪也足以把我堆成一个雪人。偏偏鹅毛大雪瀌瀌的下着,像魔鬼一样意犹未尽地缠绕着哆哆嗦嗦的我。膝盖已经刺痛到僵硬,我赶紧摩挲双手以逼退渐渐上移的麻木感。 我预料在冰天雪地,呵气成霜的夜晚,如果放任意识消失,就等同于放弃生命,而我,还有着未完成的心愿。 “熬过了这一晚就好,司马疏星,不要放弃。”我往赏梅亭的檐角下方挪了挪身体,能挡一些是一些,任何一片雪花,都可能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夜幕终于降临了,我见西方天际长庚星渐渐明亮起来,不觉有些恐惧,就像一只又饿又冷无处可避的幼兽,祈祷着黑夜赶快过去。 此时花园里玉树琼葩、美轮美奂的琉璃世界对我而言,简直比地狱还要阴森可怕。我才发现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自己是多么的无助和悽惨。星辰的微光,竟然成了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对我施捨的唯一的温暖。 金星若是黄昏后作为暮星出现在西方天空,人们叫它长庚星;有时作为晨星,黎明前出现在东方天空,所以又有人叫它启明星。古代的天文学家亦或直接称它做太白金星。太白金星在古代天象中意义非常,太白主刀兵,“太白逝天道崩”、“月遮金星”、“太白入月”等等都可以成为纲常变乱或者发动战争的藉口和由头。犹记得曾经和秦一鸣在吹着暖气的图书馆里,一起研究着窗外那颗明亮的星星。 秦一鸣温暖地笑着:“行星运动自汉至明共有数千条之多,其中,掩犯记录形式简单,记时到日,历代典籍中可找到记录88条,有人用当前最精密的de102历表对他们进行了换算验证,经计算,其中56个记录天体相聚在1000寸以内,这些记录基本成立,另外一些错误的记录,甚至没有掩星的主题,这些错误显然是在编纂中产生的。相比之下,行星留守的记录错误率就更高了。” 我合上早已翻腻了的《宋史. 天文志》,道:“你是想说,黄一农先生对中国古代‘荧惑守心’的天象记录的研究,找到战国到明末的23次记录,经用现代行星历表计算,竟有17次不曾发生这件事吗?” 秦一鸣道:“‘荧惑守心’并非瞬间即逝的天象,常常持续十几天。无论如何,古代天文学家应该看到他们的绝大多数。然而,从前3世纪到17世纪的记录,36次事件中只有6次被记录下来,显然有隐匿不报的因素。” 我带了一些不耐烦:“那又如何,几千年来,天文已经成了当权者的工具,常被事后伪造来附会统治者的意愿。事已至此,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不知道他是真不记得还是装疯卖傻,再过几个小时,我二十三岁的生日也要翻篇了。 秦一鸣变得有些严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因如此,历史可能是错的,导致了如今我们所做的一切,所遭遇的一切,其实都是错位的,我们离真实太遥远。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齐桓将霸,五星聚箕’,发生在齐桓公称霸之后的二十年,伪造一句天文,简单的穿凿附会,使得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变得顺理成章。试想一下,如果当时社会上没有‘齐桓将霸,五星聚箕’一说,伐楚还会得到诸侯的支持吗?会有后来的战国七雄、会有后来的唐宋元明清吗?” 第39页 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一切木已成舟。而且依靠我们现代文明的科技水平,这种穿凿附会的天文学错误也鲜有耳闻了,对我而言,历史如何,无关紧要。” 秦一鸣似乎有些失落:“疏星,你难道不觉得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吗?我若为星辰,看着千百年来人世间的沧桑巨变,我想,我一定希望说出真相。” 我带着嗔怒,狠狠地把书砸进书架,气沖沖指着窗外那颗长庚星道:“够了,星星如果会说话,也许会说出我当初选择‘天文学’的真相,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天文,一点也不喜欢!”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我关心结果,而你却亲睐过程,这就是你我的不同,我今天要等的,就是你的一句‘生日快乐’!”我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不顾秦一鸣在后面喊我的名字。 我沉浸在回忆中,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只觉得遥不可及的长庚星似乎在闪着微光,对着我笑,我揉了揉眼睛:“你在说话吗?” “疏星,你没事吧!”“星星”带着哭腔摇了摇我的肩膀。 我突然清醒过来,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眼前哪是对我笑的星辰,而是一对闪着泪花的眼眸,芸溪的肩上、头上,也满是雪花,她却只顾着掸掉我身上的积雪,见我清醒,哽咽道:“疏星,你吓死我了,怎么一直在说胡话。” 我两眼发直,手上传来的麻木的刺痛,寒冷像一把刀直欲撕裂我的外衣和皮肉,侵入我的骨髓,我哆哆嗦嗦道:“芸溪,你怎么来了?雪这么大,你,你快回去。” 芸溪红着眼睛,脸被冻得通红:“你还有心思关心我?你怎么会去得罪了侧福晋受这罪?在这阴寒的雪地上还不到明天下午,恐怕你的膝盖就已经废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的物事,擦了擦眼泪和通红的鼻子,环顾了一下四周,扶我起来,悄声道:“咱们还年轻,自己的身子自己不顾惜,老来有得苦吃,赶紧把这木茶盘垫在膝盖下面,顶层的棉布内裹了些苍朮、桂枝、红花等祛寒散湿的药材,阻一阻雪里传来的湿寒,好歹别让膝盖落下什么残疾。” 我踉跄着把膝盖挪到那茶盘上,才发现膝盖已经麻木到没有了知觉,此时药材散发的中药香气像一股暖流从膝盖传到全身,突然鼻子一酸,抱住芸溪:“芸溪,谢谢你,谢谢你!” 芸溪握住了我的手:“傻丫头,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本来是命苦的人儿,如果不互相扶持,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截人参,塞到我的嘴巴里,叮嘱道:“千万别睡着!”此时回廊处有灯火亮起,朝着这方移来。 我知道此时自己是关照不得的,如果有谁哪怕对我有一丝怜悯,传到佟佳氏耳朵里,难免要受牵连,我催促芸溪快走。 芸溪谨慎地把斗篷的帽子遮上,依依不捨地看了我一眼,悄然掩没在梅花林里。 来人果然是佟佳氏的人,伺候她的太监乌尔旦提着灯笼,似笑非笑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手里提着一个木桶。 乌尔旦围着我细细打量了我一圈,阴阳怪气道:“这大雪一下就停不了,真是冷哟!跪在雪地里的滋味可让你清醒了?” 我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怀揣好意的,于是冷冰冰地看着他:“你回去告诉侧福晋,托她的福,司马疏星赏梅赏月赏飞雪,还没被冻死呢!” 乌尔旦气得咬牙道:“你这小蹄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你冻成一副殭尸,看你还怎么牙尖嘴利。”他也不和我多话,朝身后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那小厮提着木桶过来,我看到里面是满满的一桶水。 “兜头浇下去!”乌尔旦的声音比冰雪还要冰寒。 冰凉刺骨的水从我后脑勺蜿蜒流下,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领子,滑入我的背嵴。 看来佟佳氏是想致我于死地了,我苦笑一声,早料到佟佳氏不会轻易放过我,只是可惜了芸溪为我送茶盘垫子的一番心意。 “住手!”突然身后一声断喝,接着是水桶和小厮被踢翻的声音。 乌尔旦惊慌失措地背着我跪下,一个劲地磕头。 我听到身后一个深沉而又威严十足的声音道:“滚!”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刚刚参加完一对新人的婚礼,带着满满的喜悦回来写小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27章 雪夜2 乌尔旦连声遵命,带着小厮离我而去。 多尔衮移步到我的面前,浑身上下被一张泛着光的黑色貂裘斗篷严严裹住,宛如只是黑夜中的一个影子。 冰天雪地漫天飞舞的夜色苍茫中,我发现平日里不敢直视的阴戾面目,竟是这样一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男子,这气度,这风华,竟让我看得有几分痴醉了。 多尔衮对刚才乌尔旦一事却只字不提,却坐在我旁边的台阶上,抬头看着天际的长庚星,提起酒囊仰头喝了一口酒:“你和我所了解的汉人女子,真是一点儿都不一样。好像什么都伤不到你,简直比我们满族的石头还顽强。” 第40页 “无利益则无挂碍,再说世上没有两片一样的树叶,何况是人?每个人生来就是独一无二的。”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心道封建皇权压制人性,和二十一世纪追求自我价值的社会风气截然不同,他一定不理解,我这个地位低下的婢女怎么可以说出这番话来。我只顾着一股脑的怨气没处发,恍惚间发现对这个权倾一世的魔王少了一些敬畏,一定是被冰雪冻傻了,想补救时已被他发现了端倪。 多尔衮道:“独一无二?好大的胆子!我以为世上只有两种人,成王和败寇。独一无二的只有王者,其他的都一样。” 我叫苦不迭,心道真是言多必失,忙一头磕在硬邦邦冰寒刺骨的雪地上:“王爷恕罪。” 多尔衮看了看我,递过酒囊,石雕般冰冷的脸上突然微微一笑:“你在银安殿说的话,在我的王府犯下的事,如果真要治你的罪,你早已经‘罪无可恕’了,不过你福气好,总能被你化解。也许,这就是你所谓的独一无二,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奴婢。这样吧,你说出个所以然来,世人为何是独一无二的?。” 我猜他必不是真心恼怒,否则也不会用春风化雨的一笑融化我此刻心中的冰霜,羊皮酒囊中散发出烈酒的香气,勾引起我的口腹之慾,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咕噜一口下肚,比“杀手killer”都要烈性,热辣终于唤醒了我早已冻得麻木的身体的知觉,我反而觉得更冷,我还想再喝,多尔衮却一把夺过酒囊,严肃道:“想出个所以然了吗” 我看着深邃而遥不可及的夜空,被熠熠生辉的星辰点缀得如同一块镶满了宝石的绸缎,道:“奴婢阅历尚浅,在王爷面前谈人性,简直是贻笑大方。但是从天文上来分析,奴婢却略知一二。王爷可听说过十二星座?” 我又不是学哲学的,哪关心什么人性,只有变着法子往天文学上靠近。 “你说的可是二十八星宿中的某些?”多尔衮指点江山,涉猎之广可以想见,但不出我的意料,他的确闻所未闻。 西方星座学说在二十一世纪铺天盖地,但在顺治时期,它的创始人阿兰雷奥却还没出生呢。 我占了他这个便宜,心中暗自得意:“非也!十二星座以春分为起点开始排序,将黄道分成十二区,依次为白羊座、金牛座、双子座、巨蟹座、狮子座、处女座、天秤座、天蝎座、射手座、摩羯座、水瓶座、双鱼座。日月星辰的运行影响着万物兴衰。只要知道一个人的出生日期,就可以查出他所属的太阳星座,继而猜测他的秉性。当然,太阳星座只是比较小又浅薄的分支,每个人出生的时间和地点都是不同的,导致每一个人的命运和性格都是不同的。奴婢从这一点来分析,所以说每个人是独一无二的。” 多尔衮嘴角微动,将酒囊递给我,道:“有趣,有趣!那生于明万历四十年十月二十五的人是何秉性?” 我想了想,这生辰换算成阳历当属于天蝎,犹豫了下,道:“天蝎深谋远虑、直觉敏锐、有谋略、有毅力不爱说话又神秘,外冷内热,很少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深处。太过好强、占有欲过高、多疑、善变、好冒险......还有,他是个天生的复仇者。” 我瞥见多尔衮眉头已经微微蹙起,心中忐忑,一时凝噎。 “还有吗?”多尔衮打量着我,眼光神秘而深邃的如同一只——蝎子。 我诚惶诚恐,暗骂自己蠢笨:“没有了。”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说的就是眼下的情景吧,雪终于停了,但化雪远比下雪来得阴寒。我只觉身上时而冷汗涔涔,时而头昏脑热,不觉打了个喷嚏。 多尔衮把酒囊递给我,我赶紧喝下一大口,眼前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某个冬天,我曾在渖阳冰雕节上对着一座美轮美奂的城堡拍照,那城堡就如此刻挂着冰凌的满园钟翠,亦真亦幻,美不胜收。 “天生的复仇者?你这样形容一只受伤的蝎子倒是有趣。父汗努尔哈赤生前,我的母妃阿巴亥最为得宠,育有三子,阿济格、多铎和我,均拥有贝勒之位,为父汗钟爱器重。后金天命十一年,父汗崩逝,不料次日,四大贝勒以皇太极为首,拿着父汗所谓的遗诏逼母妃殉葬。母妃为了保全我们三兄弟,把自己挂在了父汗生前的弓弦上,父死母殉,对于十五岁的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一时难以接受,更为恼火的是,父汗的遗诏上说母妃‘心怀嫉妒,留之恐后为国乱,终必令殉之’,我根本不信父汗会如此残忍地对待侍奉了他二十载的爱侣,绝不相信......” 我已然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缩起来,不得已又灌了自己一口酒,再也控制不住酒劲,头昏目眩中仿若天籁之音在头脑中吟唱,快乐地忘乎所以,本能地往那温暖的裘皮靠拢:“当然不信,努尔哈赤死前只让你母妃阿巴亥随侍,并且给她遗诏传位于十四子,也就是你,多尔衮。四大贝勒为了掩盖真相,扶皇太极为汗,捏造遗诏,逼死你母妃。呵呵。”我手足不受自制,伸手摸上他的脸颊:“你真的是传说中的多尔衮耶,呵呵,你这种男人,这样的风华、这样的胆魄见识,即使做不成皇帝,也是註定要丹青流传的。” 第41页 “大胆!”手上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多尔衮眼神清澈、凌厉如刀:“司马疏星,你怎么知道 四大贝勒假传遗诏的事?” 我摸了摸酸痛的手背,笑道:“电视上看的呀。哦!我忘了这里是大清,这里没有电视的。没有电视。” 我听到多尔衮道:“‘殿试’?你们汉人的‘殿试’还要考这些?我处心竭虑离间代善和他的心腹,设计代善酒后吐露的真相。除了代善,其余三人太宗、阿敏、莽古尔泰已死,本以为此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没想到,汉人却早就发现了。” 我醉得不清,只觉天旋地转,黑白颠倒,顺着貂裘滑下。只听到耳边最后传来一声轻嘆:“不过你还是说错了,父汗真正想传位给他的人,是多铎。” 作者有话要说: 司马疏星:电视上看的呀。哦!我忘了这里是大清,这里没有电视的。没有电视。 多尔衮道:‘殿试’?你们汉人的‘殿试’还要考这些? 现代人对古人,鸡同鸭讲。 第28章 猎场 转眼已入了腊月,摄政王府里已经开始贴窗花、对联和福字。 昨夜下了一整晚大雪,在我意料之中,一大早查尔达嬷嬷就来转告,多尔博世子又开始闹肚子,通知我上午不必去东暖阁了。 查尔达嬷嬷走后,芸溪对我会心一笑:“多尔博世子真是体恤你这个女夫子,自从那日被罚跪以来,你的膝盖每到下雪天便酸痛不已,亏得他小小年纪,居然也懂得用这种法子来让你多休息。” 我揉了揉芸溪红肿的左脸,黯然道:“芸溪,是我连累了你......” 那日芸溪雪中送炭,给我做草药木茶盘的事不知怎么的被佟佳氏知道了。之后不久的一天,她藉故缺人手为由,命红菱问安总管要了芸溪去她的延福堂当差,更过分的是从此她总是找芸溪的茬,明里暗里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昨夜芸溪为她准备今日腊八节施粥法会的衣裳,佟佳氏藉口枣红色金丝团秀马褂不够持重,不符合腊八节祈求神灵赐福丰收的寓意,毫不留情地赏了芸溪十个耳光扣发当月例银。 我拽着床上的黑色貂裘,思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道:“实在不行,我去求摄政王......” 芸溪摇了摇头,皱眉道:“万万不可,佟佳氏是主子,每每惩罚我,虽然冠冕堂皇,却也挑不出毛病,她母家势大,连大福晋都忌她三分,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如果这事闹大了,我在王府,更不会受人待见,日子会更不好过。”她瞥了一眼我手中的黑色貂裘,道:“更何况王爷陪你雪夜饮酒的事,已经被传得人尽皆知,你不知道,那些诋毁你的话,说得有多难听。” 我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记得多尔衮那日替我挡了乌尔旦的冷水,我以十二星座说法骗他的酒喝藉以驱寒,但醉后发生的一切,却没有印象,只是清晨醒来,雪已经停了,我独自倚靠在赏梅亭的栏杆上,身上披着多尔衮的黑色貂裘。第二天,摄政王陪一个受罚婢女雪夜饮酒的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我从别人的嘴里偷听说司马疏星醉后发酒疯,对着梅园里最珍贵的绿梅又踢又打,时不时捡起地上的积雪,对着摄政王狂轰乱砸,嘴里还说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胡话,直到第二天黎明才消停。更有人说摄政王定要纳司马疏星为妾。 我厚着脸皮偷听了几个丫鬟在背后议论,谣言甚是离谱,我都怀疑她们口中的司马疏星是不是我本人。后来我去东苑赏梅亭看过,果然好几株绿梅都有被人摧残的痕迹,所以我发酒疯一事该当属实,更可恶的是多尔衮不但没有罚我居然还把貂裘留给了我,人多嘴杂,我都可以想像我第二天流着口水倚在赏梅亭做梦的时候,每个路过的人的眼神。幸而这件事最后多尔衮不动声色,让人揣测只是一个日理万机的王爷与一个小侍女“意外”的邂逅,并无其他的动机而被人渐渐淡忘。而我也像避瘟神一样地躲着他,哪怕是把貂裘还给他,我也一拖再拖。 我确实也没其他能耐了:“芸溪,对不起。”芸溪端来了腊八粥,和我一人一碗:“别说这些了,快把这粥喝了。”我知道她等会还要随福晋们去隆福寺祈福,道:“听说皇太后也会去施粥法会,真想一睹你们满洲最尊贵的女子的风采。” 芸溪道:“这有何难?今日腊八节,按照往日习俗,上午皇族女眷们会去寺庙施粥,下午则是男子跳马跳骆驼比赛,晚上所有皇亲贵族齐聚一堂,吃晚宴放天灯祈福。你总会见到的。” 雍正皇帝曾经如此评价孝庄“统两朝之养孝,极三世之尊亲”。对见这样一个名女子,我有些莫名的紧张,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内心的紧张并非来自于她在历史上的盛名。 吃过饭,我怂恿多尔博世子带我去京郊的赛场。多尔博年纪尚小,本可以不用出席赛事,不过他到底是孩子心性,敌不过我用伽利略望远镜和哈勃望远镜手绘做饵,爽快地带着我去了京郊赛场。 天气放晴,骄阳明媚,细草如毡,大草坪画出了内外圈,设置了栅栏,内圈跳骆驼,外圈赛马技,更有加油喝彩的满蒙君臣谈笑怒骂,好不热闹。顺治,或者说多尔衮举行这样一场大赛真是别出心裁。自从满清入关以来,满洲君臣还处在内忧外患的压力之下,连顺治在即位后大封功臣也似乎不能一扫阴郁,给他们带来安全感。但是满族自女真时代起就善于骑射,能够在华夏关内举行这样一场隆重的比赛,草原千里任尔驰骋,绝对是非常畅快淋漓的。 第42页 彼时赛事正值激烈时,已有十余骑在外圈赛起马来,骑者着各色彩衣,铃动马发,风驰电掣。多尔博世子向多尔衮请安,多尔衮一身紫色盘龙常服,此刻神采奕奕,正偕洪承畴与几个宽衣大领,长袖飘然的人谈笑。我巴不得他没有看见我,站得稍远,洪承畴却移步到我身侧,道:“疏星姑娘,好久不见,越发神清气爽。”他语气中带着亲近,可算是领了我当日替他解围的情。 我微笑道:“见过洪大人。”我见多尔衮被那几个装束奇特的人缠着,好奇道:“洪大人,那些奇装异服的人,是满清的贵客吗?” 洪承畴眼中惭愧中带了一些嘲讽之色:“疏星姑娘习惯了满清服饰,倒把本来就是自己华夏汉族的衣冠看成奇装异服?” 我一愣,洪承畴原是见了汉服而唏嘘嘆气:“这些人怎么如此大胆,堂而皇之地穿着明朝遗制?” 洪承畴眉头锁起,心情难以平抑:“崇德年间,太宗亲征朝鲜,朝鲜国王出城投降,被迫签下城下之盟约,更送来王子李溰、次子李淏和两位判书之子为质,已示臣服。想来这两位世子已经被满清禁锢七年光景了。为了巩固朝鲜关系,摄政王对质子之列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哎,四海之内,皆是胡服,汉家文明荡然无余,不料却是这以明为尊的朝鲜小国保留了汉家威仪,真是让人惭愧。” 我恍然大悟,见那世子李溰与多尔衮差不多年岁,李淏还更为年轻,两人风度翩翩,丝毫不逊于满清的亲王,衣带飘逸更添了出尘的俊雅,心道这汉服当真是古雅精緻,岂是二十一世纪电视剧中的道具可比,中华文明几经战乱,能够保存下来的只抵其中之万一,真是可惜!而多少年后,连满清的历史也会成为尘埃,渐渐被人们遗忘,斗转星移,没有了封建君权的新社会,是眼下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清风徐来,洪承畴时不时凝望李溰和李淏典雅的汉服,怅然若失:“初见疏星姑娘,你能言善道,以一首词化解了自己和京城汉民的危机。此刻又见汉家衣冠,老夫心情难以名状,你可有化解之策?” 给我戴高帽了?我颇为难地看着洪承畴,心道既然当了汉奸,你这伤春悲秋的又是为哪般?你生不逢时,即便有治世才学,百年之后还不是被满清君王入了《逆臣传》?相比之下,身为清末汉臣的曾国藩,运气就比你好太多,满清统治既深,没有他出格的余地,朝廷喜欢他的能力,汉民粉丝更是不计其数。人啊有时候不得不认命,我思索片刻,不由得想起晏殊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洪大人,既来之,则安之。” 洪承畴苦笑:“既来之,则安之。回不了头了,回不了了!” 我略知他苦笑背后的凄凉,“既来之,则安之”这句话何尝不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可是人事总是知易行难,就如我无时无刻不处在迷惘之中,既无法抛开一切寻找秦一鸣,又不能安心呆在王府做个婢女了此一生。 我和洪承畴之间这淡淡的忧伤马上被群情激昂的喝彩声驱散,原来赛马已经到了关键处,十名赛者中已有红白两色脱颖而出,身后八名骑者不能望其项背。喝彩声此起彼伏,不外乎两种声音。我一筹莫展,洪承畴解释道:“喊来喊去,也就两句话,满语翻译过来就是‘豫亲王威武’、‘肃亲王威武’。” 我定睛看去,原来身着莽纹白衣的是豫亲王多铎,此刻多铎落后于红衣肃亲王半个马身的距离,正策马扬鞭,奋力追赶,眼看着还有半圈就要到达终点黑柱处,多尔博世子早已拉过我,一头钻进人群大叫:“快给我阿玛打气!阿玛快啊!阿玛快啊!”我自是希望多铎能赢,也加入了喝彩的阵营:“豫亲王威武,豫亲王威武!” 突然旁边不知何处冒出一个八九岁的男童,气呼呼道:“肃亲王马术一流,旁人如何与之比肩?”我看他嚣张的气势丝毫不逊于多尔博,且他的衣着布料皆是上乘,长得眉目方正,身后还有几个侍卫跟随,一个个横眉竖目,多半是某个权贵家的小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更名啦,感谢小天使们一路陪伴,看看新封面还满意吗? 第29章 猎场2 我瞥了一眼那小少爷,心道这年头孩童堆里谁也比不上有摄政王和豫亲王两个阿玛撑腰的多尔博金贵,除非他是…… 我小心翼翼拉过多尔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杜绝引火烧身的原则,劝道:“两位小主子,你们别争了,世事原本不是非黑即白,比赛也只是一时的,你们瞧,豫亲王和肃亲王同时到达黑柱,往这边来呢。” 围观的人群让出一条道来,豫亲王与肃亲王携手朝这边走来,远远地听到两人在互谦抬举对方,言笑晏晏的举止和刚才比赛时剑拔弩张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反差。我暗自感嘆皇家子弟城府深沉,不知属于多尔衮派系的多铎,怎的可以和政敌豪格如此和谐。 正想着,两人已经走到面前,却是一同单膝下跪:“微臣参见皇上。” “皇上?”我和多尔博惊讶万分地看向那个小公子,心道:难道他就是顺治皇帝? 第43页 果不其然,小公子满目笑意:“叔父和皇兄快快请起,朕看了你们的比赛,真是精彩纷呈,既然两位同时拔得头筹,那朕就赏你们每人黄金百两,白银三百两。” 多铎和豪格大喜:“谢主隆恩。” 多铎和豪格站起,却换了我按着多尔博跪下请冒犯之罪。顺治若无其事地扶起多尔博,笑道:“不知者无罪,平身吧。” 我知道多铎正在盯着我看,却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多铎从我面前走过,赌气地踩了我一脚。明清的布鞋又软又薄,被他马靴没轻没重地踩一下,脚趾几乎残废。我强忍着痛,心里把他骂了一百遍,不料这一幕却被多尔衮瞧在眼里,幸而他此刻没有得闲,在做射箭比赛的准备。 那日醉酒的事我记得并不清楚,但此刻见了多铎,我突然想起好像他本与皇位有点什么干系,只是脑袋每每回想那日细节,总是一片混沌,乘着范文程这活字典在场,我若无其事地向他打听:“听说按照游牧民族的习俗,未分家的幼子称为守灶儿子,努尔哈赤大汗生前最为宠爱的正是豫亲王。” 不料一向温文尔雅的范文臣一听“豫亲王”三个字,突然怒目而视,拂袖而去。 我碰了老大一个钉子,正百思不得其解,洪承畴悄然而至:“姑娘,记得在范大人面前,千万别提起‘豫亲王’。” 我狐疑道:“难不成豫亲王和范大人还有什么过节?” 洪承畴道:“夺妻之恨!这过节可不是一般的大。” 我惊得捂住嘴巴,只觉得我所了解的多铎并非好色之徒,怎会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我对这八卦颇感兴趣。 洪承畴道:“疏星姑娘是汉人,老夫说与你听也是无妨。其实在老夫看来,与其说豫亲王对范大人过不去,倒不如说他与自己过不去。” 这下我可越听越糊涂,进一步道:“愿闻其详。” 洪承畴道:“满人向来宠溺嫡出么子,努尔哈赤也不能例外。豫亲王备受宠爱,满清开始八王议政制,当时年仅六岁的豫亲王和八岁的摄政王已被立为和硕额真,名列四大贝勒,德格类,济尔哈朗和阿济格之后,成为满州地位最高的大贝勒之一,使得其他战功赫赫的兄长侄子们难以望其项背。偏偏天命十一年,这个地位优越的少年经历了父死母生殉,把满腔的怨气以叛逆的方式宣洩,变得倚小卖小,行为任性乖张。天聪皇帝曾夸他与众不同,特立独行,在清初诸王中别具一格,对他也格外倚重优容,他却偏偏和天聪皇帝唱反调,天聪皇帝厌恶的人他结纳成为知己,天聪皇帝亲近的人他又疏远结怨,偏要娶天聪皇帝所厌恶的阿布泰之女。范大人是天聪皇帝最为看重的文官,他就去谋夺他的妻子,在朝廷上掀起一阵口诛笔伐。哎,总之,他离经叛道,除了摄政王,恐怕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管得住豫亲王。” 我远远地望着那个洋溢着笑容的多铎,只觉得他灿烂的微笑后面,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面孔。 入了申时,射箭比赛开始。满人擅长射箭,比之赛马跳骆驼,射箭比赛更为隆重,连女眷们从隆福寺施粥法会回来,也是直奔京郊赛场,只为一睹赛事。 摄政王府的福晋们在比赛开始前便入了赛场,气质雍容如琼华,艷若春花如佟佳氏,纯真烂漫如宝音,人淡如菊如锦虞,我若为男子,恐怕眼睛早不听使唤地盯着她们了,哪里还管射箭谁输谁赢了,何况满清第一神箭手多尔衮参加,第一名自无悬念了。 多铎兴高采烈地为多尔衮打气,我瞧见顺治小皇帝和肃亲王豪格已面无表情地回到高台上,窃窃私语,心道,我是你们我也受不了多尔衮这妥妥的人生赢家啊,既有坐拥江山的实权,又能享齐人之福,如此好命真是比担了皇帝虚名强太多,还不如哥两趁着摄政王忙活的功夫说说体己话。 记忆中顺治与肃亲王豪哥也确是一对难兄难弟。多尔衮获得辅政大权后,幽禁豪格,处死他的心腹将领俄莫克图,幸而小皇帝顺治泣而不食,替他求情,才换来革除王爵,免除一死。入关后,因为山海关一站战功卓着,顺治帝请求多尔衮恢复了他肃亲王的爵位,为国平乱。 见微知着,小顺治当皇帝,真是没讨得一点便宜。 正胡思乱想中,突然衣角被拉了一下,芸溪悄悄把我拉到一旁。 我顺着她眼神看过去,环肥燕瘦的富贵女人堆里李氏目光呆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问芸溪施粥法会上是不是我错过了什么热闹,为何李氏把自己折腾得脸色蜡黄?芸溪悄声道:“大福晋让李氏赐春联给百姓,偏偏其中好多生僻字,别说李氏是个朝鲜人,就是汉人都不一定写得出来。佟佳氏借题发挥,说东莪跟着这样的母亲,沾不到什么才气,自请担起养母一职,免得东莪长大了目不识丁。” “啊!”我惊呼一声,赶忙按住自己的嘴巴:“那不是要了李氏的命?” 芸溪道:“可不是,佟佳氏本是尚书千金,琴棋书画师承名家,别说李氏,就连大福晋恐怕也望尘莫及,如此毛遂自荐,大福晋如果不同意,岂非显得不识大体?李福晋郁郁寡欢,骨肉分离就在眼前。” 我埋怨芸溪道:“虽说和我没什么干系,不知道倒还好,知道了却平添胡思乱想。” 第44页 芸溪急切道:“怎么没关系?佟佳氏仗着母家背景在王府颐指气使,如果有了东莪格格,依她的脾气岂不是要和大福晋平起平坐了?到时候,恐怕你我的日子,都更难……”她发现我沉默不语,还是明白过来我的无能为力,微微嘆气:“算了,疏星,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听天由命,自求多福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到现在的读者说下对多铎这个人物的评价吗? 文章已肥,求收藏求收藏o(∩_∩)o~ 第30章 参谋 射箭比赛到了最后,只剩下多尔衮和一名年轻壮士。多尔衮不苟言笑,骑在马上踱着步子,渐渐地加速扬鞭,不知不觉马蹄翻飞驰骋了起来,整个草原也似乎只有他没有注意到皇太后大驾光临。 布木布泰也就是孝庄,真是名副其实的庄妃,既没有我想像中光芒万丈的绝色美人形态,也不似精明的政客,只有着一股与众不同的端庄之气。我偷偷瞄了一眼她三十出头保养得益姣好的皮肤,那眉眼却总是似曾相识。 布木布泰刚刚免了众人的礼,只听三个尖厉声相继划破长空,三根白羽箭从多尔衮的弓上射出,相继从箭靶上的红心贯穿而出,最后同时插在地上的一个点上,引得草原上人人侧目。在那箭靶的旁边,对手的三支箭也牢牢钉在箭靶的红心。 我不禁拍手叫好,终于知道什么叫“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虽说对手也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多尔衮却更胜一筹,自是拔得头筹无疑。布木布泰看着满脸欢喜的琼华,微微一笑:“摄政王的箭术真是越发精湛了。”又朝小顺治道:“皇上年幼,有技艺超群者如摄政王辅佐,真是天佑我大清。” 我瞧见小顺治眉毛微微一皱,随即恭敬道:“母后说的是。”肃亲王豪格却是冷嘲的神色,轻声道:“世上惊才绝艷的偏偏没几个是有福之人。” 我一怔,历史上多尔衮的确是英年早逝,看着眼前英姿飒爽,器宇轩昂的多尔衮,不由得惋惜天妒英才。 多尔衮还未来得及过来谢恩,这厢里郑亲王济尔哈朗道:“启禀皇上,太后,跳骆驼大赛,鰲拜赢了英亲王。” 这消息像一剂灵药瞬间吹散小顺治脸上的愁云惨澹,喜道:“果真?鰲拜是何许人?”其时鰲拜已经有了官位,只是小皇帝即位不久,所以也不熟识。 我瞧这位鼎鼎大名的郑亲王济尔哈朗,便是多尔衮为数不多的政敌中最有势力的一位。 济尔哈朗道:“鰲拜曾随微臣围攻锦州,八月初进至松山,守军祖大寿大放火器,清军右翼失利。其时鰲拜率领镶黄旗迎头而上,击败对方,又乘胜追击,再败明军。鰲拜冲锋陷阵,五战皆捷。” 重臣索尼进言:“何止松锦之战,早在崇德二年,鰲拜主动请缨,轻舟精锐,最后攻克皮岛,战功卓着。先帝曾赐‘巴图鲁’美名。” 小顺治喜笑颜开:“郑亲王举荐的果然是人才。英亲王飞上敌骑擒对手的技艺,居然输给了这个鰲拜?来人,赏,鰲拜进护军统领。” 鰲拜前来领旨谢恩,一同前来的还有垂头丧气的英亲王阿济格。 这是一张黝黑充满褶皱带着两条深浅不一的刀疤的脸,我偷看一眼这眼前的壮汉,终于知道为什么鰲拜在清史上能赫赫有名甚至直追多尔衮。我见他眼神充满力量,带着久经战场的沙尘之气,头却卑微地磕到泥土里,像极了教科书里明哲保身的范本。如果说多尔衮是翱翔的鹰,光天化日傲世天下,鰲拜便是潜蛰的鲨,隐匿深海蚕食鲸吞。 我摇摇头,冷眼旁观一场好戏即将上演,老谋深算的济尔哈朗和索尼为了抗衡多尔衮三兄弟两白旗的势力,赌上了鰲拜这个砝码。摄政王功高盖主,比起朝堂其他大臣或依附多尔衮,或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济尔哈朗和索尼的言行,小顺治自然很是受用。 我料想顺治黄毛娃娃坐上席,人小辈大阅历浅,只当两黄旗和蓝旗才是皇权忠实的拥护者,是“自家人”,全不顾他们曾经真正想拥立的,是肃亲王豪格。 一胜一负一平局,鰲拜崭露头角,两黄旗不但没有输,看似还占了上风。 顺治按耐住得意之色,弱弱地问多尔衮:“摄政王要什么赏赐?” 顿时众人头上乌云压顶,一时喘不过气,没有谁能猜到这位权倾一时的摄政王是否会放出心中的猛虎引发巨变。 多尔衮直视顺治,却道:“福临,你还小。皇叔不要什么赏赐。”转而对布木布泰行了一个礼:“北京天气不比渖阳,微臣只愿太后身体康泰,切莫病急乱投医。”说罢便请辞休憩。 我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心道能这样跟皇帝和太后说话的,整个大清也就多尔衮了吧。不料阿济格却没那么大度,并不是十分客气地讨赏:“皇上,微臣不日便要征讨李自成流寇余孽,正好缺个副将,不如,鰲拜就随我出征吧。” 阿济格定是以为把鰲拜收在自己麾下,就可以压制他大展拳脚。我惊讶地看着这位王爷,庆幸多尔衮已经离开,否则不知道他会不会当场气得吐血,不过多铎的脸色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估计对这个大笨象耕田,有劲不会使的大哥,也是无可奈何。 第45页 清朝皇帝自带早慧基因,顺治也不例外,他自然不会拒绝这送上门的买卖,当即便同意了。阿济格看着得意洋洋的索尼和济尔哈朗,又看看眉头皱起微微嘆气的多铎,突然明白过来,他是自告奋勇拿自己做了鰲拜的挡箭牌,日后战事,如有军功,皇帝提携鰲拜便是论功行赏,如若败北,自己和两白旗将士却首当其冲,他拍拍脑袋,懊悔自己太过冲动,连连唉声嘆气。 不多久,太后也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赛场,只是嘱咐顺治莫要贪玩,忘了今天皇族家宴,错过放天灯祈福。 恭送完布木布泰起驾回宫,已是日落西山,草原上不复热闹景象,多尔博也得跟着摄政王府的福晋们回王府了。 临走前,我发现远处李南珠和朝鲜世子在树荫下窃窃私语,李凒和李淏步步紧逼,李氏主僕一味摇头退让,很是为难。 对于远嫁的朝鲜王朝宗室女子而言,朝鲜世子馆就等于是李南珠的娘家,可怜的李氏在摄政王府受欺凌就算了,娘家人不知何故也对她疾言令色。 同为女子,我向来最看不得女同胞受欺负,大着胆子佯装奉大福晋之命来请李氏归府。 李凒和李淏见我一个外人来了,知道咄咄逼人毕竟太不体面,放走了眼圈泛红的李氏和秀儿。 我一步浅一步深地走着,草原一碧千里,离离野草连绵起伏,心里却明白对有些人而言,即使是这辽阔无边的旷野也无法一解她抑郁的心情。 “疏星姑娘,我有一事相问。”李氏突然道。 我心一慌,俗话说叫花子跳崖,霸王渡乌江,李氏果真穷途末路,问起我这个小宫女来?自从到了清朝,我可吃了不少多管闲事的亏,终于明白事不干己莫出头的道理,心中打定主意,我定睛看着她:“福晋请问。” “不是大福晋来找你传的话,大福晋何曾对我的事上过心?”李氏期期艾艾道。 我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原来是这无足轻重的事,承认了也没关系,点头道:“是。” 李氏盯了我半天道:“原来,你也同情起我来了。在别人眼中,我竟是懦弱可欺到如此地步。在摄政王府寄人篱下,本以为见了同族兄长得以倾诉一二,却不知在他们眼里,我竟只是一个工具,血浓于水又有何益,人生在世,不过是举目无依。” 我一时语塞,李氏情绪有些激动,不知朝鲜世子对她说了什么,只觉得她孤苦无依,甚是可怜。 我抬头眺望,山河寂寂,晚霞照得天空灿若云锦,这大冬天的,竟有些秋高气爽,西方天际更有一丝妖冶的红渐渐吞噬红霞。 “难道是?”我心里打鼓,这天气不该有此天象啊?联想到还在二十一世纪时,那日与秦一鸣的争执,封建统治者对天文现象添加删减,穿凿附会也是时常有之,后人看到的,毕竟只是冰山一角,明清天文史上没有记载也是正常不过。 “疏星姑娘?”李氏大声道,眼中满是不解。 “啊?”我回过神来,“福晋刚说什么?” 李氏焦虑道:“疏星姑娘颖悟绝伦,帮我想想办法,把东莪留在身边。”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欲言又止:“福晋太看得起我了。” 李氏眼神从期待变成无望,脸色也憔悴下来,默默垂泪。 秀儿见她主子如此,急地跺脚道:“但凡小姐能想到的,我们都做了,难道东莪格格与小姐的母女情分,要在今晚断送了?” “今晚?”我讶然。 秀儿苦着张脸:“佟福晋准备了数月,要在今天紫禁城的宴席上,献出琴棋书画做宴娱,后来无意中听到红菱和佟尚书家的管家聊天,知道原来她是预备事后向摄政王提出抚养东莪格格。”她看了一眼李氏,戚戚然道:“可怜我家小姐茶饭不思,却也想不出个对策。疏星姑娘,你真的也没有办法吗?” 我左思右想,实在不忍心说得如此决断,支支吾吾别别扭扭的形态倒被秀儿看出了端倪,她急着拉住我胳膊:“疏星姑娘,我家小姐很相信你,才会开口相求,你们汉人不也有句话叫做‘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我颇为尴尬地打断她,拂开她的手:“你真的太高看我了。”心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急忙忙道:“福晋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先告辞了。” 我自顾自往前走,哪里想她主僕二人却在后头抱成一团涕泪横流。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我琢磨着这句话,眼前的红霞渐渐退去,西方妖冶的红却更艷丽,隐隐更有一个黑影在其中。 我越走越慢,心坚如铁却还是败给了秀儿的激将法,回过头道:“办法总归是有的。” 李氏和秀儿大喜过望,我却深知成事不可能单凭我的一副菩萨心肠,于是把计策还有要布置的事宜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第31章 酒席 老百姓请客吃饭最讲究的是排场,我看清朝皇帝也不例外。 这是入关后的第一个腊八节,格外隆重,取意祈求上天赐福,丰收吉祥,虽说是干清宫家宴,因为皇帝太小,还没有后宫嫔妃子嗣,与布木布泰母子两人有些冷清,加上彼时筵宴制度还未完善,满席汉席未分,所以陪客不单请了诸王、近支宗室,朝堂上的肱骨之臣,还请了洪承畴、范文程等汉臣及朝鲜世子,乌压压竟有二十来桌陪客。 第46页 既是家宴的名头,气氛相对而言随意热闹,但在我这个现代人眼中,依然觉得进餐过程、菜式规制、座次安排的礼节太过繁琐。对于多尔博这么小的亲王世子而言,宫中大宴上的点心、冷热膳都是没什么吸引力的,反而在皇帝入座后还要在祝酒、进膳时多次向小皇帝行跪拜礼。多尔博不多时便哈欠连天,偷偷反过身来问我何时才能回王府。 我看看外面的天色,月朗星稀,深蓝色的天际依旧挂着一抹隐隐的暗红,心里琢磨:凭经验,应该十有八九能成事了,但若是多尔博闹起来,我这个女夫子却只能跟着他回府,岂不是功亏一篑。这般想着,我软硬兼施地哄他开心,骗他尝试各式荤素甜咸点心和南北小菜,更以小皇帝顺治为例,告知他凡事都要坚韧和有毅力,连一顿饭的功夫都坚持不了,能成什么大事? 虽然我看小皇帝也是在熬罢了。 御桌高踞于筵宴大殿迤北正中,金光璀璨,小皇帝煞有介事地做在布木布泰身后,对前来祝酒叩头的王公大臣面带微笑,眼神却早已是游离状态。 我对小皇帝既同情,又矛盾地希望他能把筵宴拖久一些。好在太后家宴的用意,不仅出于显示皇恩浩荡、太平盛世气概,更是笼络皇亲国戚和重臣的一种政治手段,所以布木布泰好几次恰到好处地拍拍他的手臂,让小顺治警醒过来。 这厢里,多尔衮与众人觥筹交错,谈的大半是无聊的政事,前来祝酒的人却还是络绎不绝,他自知大臣围绕在他的身侧,众星拱月不免冷落了皇帝母子,只能不时地带头向小皇帝母子祝酒,引得王公大臣纷纷效仿,才稍得闲落座休憩。 单从这宴席上来看,朝臣已有□□成属于或者依附于两百旗的势力了。 不用说,掌蓝旗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和两黄旗的肃亲王豪格一派自是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唯有新晋的护军统领鰲拜借着英亲王阿济格的由头,也与两百旗的肱股之臣觥筹交错,相谈甚欢,竟也让多尔衮和多铎多看了几眼。 我撇了撇嘴,酒宴自来是男人的战场,却也是女人的战场。多尔衮自然没有注意到福晋们盛装之下各怀了争奇斗艳的小心思,当然也不会知道佟佳氏居心拨测,正计划着把他唯一的女儿东莪格格收为己用当做争宠的砝码。 李氏忧心忡忡,秀儿还没回来。我也有些慌神,锦上添花的事,这丫头不至于轻重不分,追求完美误了时辰吧?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 酒酣耳热,不知是谁提议行酒令助兴,接着佟尚书提议以“腊八”行雅令。附庸风雅的文臣自是沾沾自喜地接受,武将也怀看热闹的心态欣然接受,以大殿中线为界,分为东西两方阵营,把唐宋元明的诗词背了个七七八八,还未分出伯仲,这厢里佟佳氏居然一连又出三首,这下子把对方阵营给难倒了,终于定了胜负。 众人齐声赞美,连太后布木布泰也夸赞她博古通今,才识渊博。我料想不会有人猜到这么多生僻的诗词,定是佟佳氏提前备好的,为的是今日的崭露头角,只不过她先声夺人的本事不止这些。果然,不久便有宗室远支的一个福晋提出佟佳氏不但姿容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希望一睹为快,佟佳氏自是欣然应允,于是以腊八为题,现场书写丹青一副。 佟佳氏大出风头,多尔衮正襟危坐,坦然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阿谀和艷羡,却面无表情地喝着闷酒。 我心里越来越急,心道照着这态势下去,估计佟佳氏琴棋书画表演完了,就该当有文臣推波助澜,逢迎佟佳氏有子嗣必定也是钟灵毓秀,凤毛麟角,毕竟佟家豪门望族的背景,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巴结的。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李氏咳了几下,藉故离席,临走时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是秀儿办成了,暗自庆幸还算及时,也找了个理由想要抽身,不料摆脱了小屁孩多尔博的纠缠,不料却被他亲爹豫亲王多铎给绊住了。 多铎盯着我看:“司马疏星,你去哪里?” 我心虚道:“回豫亲王,奴才去更衣。” “更衣?”多铎一脸狐疑,拿着珐瑯酒器半抿了一口:“我看你把多尔博照顾得很好,自己却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更什么衣?” 我不寒而慄,心道这祖宗原来偷偷观察了我一晚上,难不成他真如谣言说的那样对我有意思?我跺了跺脚,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豫亲王,您还是让让吧,人有三急!” 多铎双手摊开,让出一条道:“那我跟你去!” 眼看佟佳氏果真已经弹起古筝来,李氏和秀儿肯定也等得急了,我带着些情绪悄声道:“幼稚!你到底要如何?” 多铎被我一怼,眼中的嬉戏之色消失于无形,把玩了一下酒杯,意味深长道:“想让我不跟着也行,把锦葵金簪拿出来带上。” 我瞠目结舌,竟无言以对,看着他俊朗的面孔上难得一见的蹙起眉头,我知道他是枯木搭桥存心害人,可是真不是纠缠这些时候,我只能先搪塞过去:“我没带在身上……” “没带在身上?”多铎冷笑一声,“你骗人的本事果真厉害。” 我想既然被他识破,凭着我俩的交情,好好解释,应该不至于翻脸,只不过月影朦胧,我实在不能耽搁:“宴席结束后,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乘着他不留意,我见缝插针地熘到了外头。 第47页 只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之中,多铎的声音沉沉道:“好,我等你。” 第32章 血月 李南珠秀色可餐,站在皎皎月光下,身着我凭着记忆中zuhair murad星辰主题紫蓝色高定设计的礼服,手里一把象牙白的团扇金缕线钩画的兰花,颇为羞怯地遮住双臂,脸上淡淡的红晕和她身前扶泥而卧的蔷薇相得益彰地诠释了“不是占春迟,羞被群花见”的意味。其实这设计比之本尊已经保守了不少,李氏依旧嫌它过于暴露,我不得已加上了薄如蝉翼的三层水袖,没想到效果竟是出奇的好,衬得她似空谷幽兰又神秘性感。 秀儿看着她主子宛若新生的变化,迫不及待地邀功:“疏星姑娘,你可算来了,这华服可还满意?” 我笑着点了点头:“满意满意。” 秀儿喘着大气道:“我可是跑断了腿,才集齐了京城最出名的五位绣娘,赶出这样一件衣服来。”她指着华服上若星辰般亮光闪闪的珠宝道:“喏,小姐的家当也都缝在上面了。” 我见月亮上慢慢地出现偏影,道:“乐师可请到了?” 秀儿眼睛笑弯道:“请来了,在伏羲岩后头候着。” “歌姬呢?” 秀儿一拍大腿,顿时急得眼泪落下:“忘了。” 我瞠目结舌,连珠泡问道:“好比忘了放盐的烧鹅,再肥美也咽不下去啊?怎么能把歌姬给忘了?乐师临时找来,没有歌声,伴奏也是不得其所。”其实短短时间内让她做这么多事情,出错也是在所难免。 李氏期期艾艾:“天不遂人愿也!” “福晋你可别哭,倾城佳人顾盼生姿,可不是郁郁寡欢的模样。”风动云移,皎皎明月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渐渐地向中心移动,初亏伊始,天上地下一片肃然,我一跺脚:“果然是月食。天地变色,佳人横空出世,福晋,老天爷在帮你呢!你可准备好了?” 李氏与秀儿抬头仰望,捂嘴惊嘆,索性在草原的时候,我已经跟她预言过今日有特殊天象,可让她备好歌舞,先声夺人,让多尔衮和王府中人知道东莪的生母并非一无是处,所以她们稍微惊讶了一会回过神来,下定决心奋力一搏。主僕俩匆匆往花园伏羲岩上绕去,李氏不忘歌姬的事,我道:“救火如救场,我出的主意,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了。” 月食在古代不是吉兆,主祸乱当头,更被当成上天对帝王的警示,让其自省。 今年是满清入关,问鼎华夏的第一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引发骚动。 不出所料,干清宫内突然一声喧譁,有人大喝一声:“天狗食日!”佟佳氏的琴声乱了。不久,小皇帝拉着布木布泰闯出干清宫,声音带着一些恐惧:“母后快看,果真是天狗食月!莫不是上天不满意朕,嫌弃朕年纪太小?”众臣紧随其后,无不仰头观望,议论纷纷。 布木布泰面色凝重,却看了一眼摄政王,毕竟这种天象的事情,古代人民还是很迷信的,小皇帝童言无忌,但百姓和官僚们的悠悠之口岂能尽封?何况在腊八节皇族家宴上发生这等事,着实让她一个妇道人家乱了分寸。 多尔衮主持大局,下令请来钦天监,我在假山后头看着这一切果然顺着我的猜测进行,心中颇为得意,而且我估摸着帝王家的钦天监来了多半是替朝廷替皇帝解围的,所以好戏得赶在钦天监定论前头上演,否则怎么能体现摄政王侧福晋李南珠的远见卓识? 我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摄政王侧福晋李南珠献舞一曲。” 古琴悠扬声中,李南珠从伏羲岩上翩跹而出。 伏羲岩本是干清宫御花园绝佳的赏月之所,如果站在干清宫门外,可以看到月亮升起。此时此刻,李氏的身影已经完整地映照在月亮中,完完全全地抓住了众人的眼球。 出乎意料的,老天给了我更大的惊喜,使得李氏的出场更为惊艷。这次的月食不单是普通的月食,而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血月奇观,就算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因为血月的偶然性无法预见,我没有亲眼目睹的经历。 我自然知道这种天象是因为浓厚的大气层把紫、蓝、绿、黄光都吸收掉了,只剩下红色光可以穿透过来,不过清朝的子民定是给吓坏了。 这不,一个迷信的老臣竟下跪叩头,嘴里不由自主地念着:“血月现,国之将衰,气尽。老天爷饶命!”只不过他还没磕几个头,就被多尔衮以惑乱之罪下令拖入慎刑司挨板子。其余的人皆是噤若寒蝉。 我被那老臣滑稽的样子逗乐了,却不能笑出声来,因为我此刻正一本正经地救场,为李氏吟唱歌曲作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朝鲜国的扇舞本就曼妙,李南珠有星月华服和如血红月加持,添上殊死一搏的英气,着实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我不知道自己唱得如何,但知道男人们大多不眨一眼地盯着李氏眼馋,女人们则是各种羡慕嫉妒恨,眼见她“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对面被抢了风头的佟佳氏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我心里快活无比。 第48页 献舞结束,明月复圆,清辉重撒人间。我听李南珠照着我教她的话道:“朝鲜宗室女李南珠叩谢吾皇对臣妾母国的‘德化之策’,适逢血月奇观,趁此筵宴献‘清风明月’舞以抒情志。偿听闻天地之间, 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也许是风头过甚,李氏一不小心从伏羲岩上滑落摔下,幸好多尔衮抢前一步将她救下。看着他们夫妻两人琴瑟和鸣的样子,我想东莪格格也许就快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恰时钦天监也已被请来,钦天监竟是个洋人,我料想他就是颇受顺治和孝庄待见的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心道说起洋人更不信迷信了,不会小题大做,就是注意些平日里吃喝拉撒的小事。 既是无妨,便是圆满,既然圆满,那我也该松一口气了,可是偏偏心情不佳,就如吃了一颗还没熟透的乌梅,浑身无所适从。 第33章 誓言 我悄悄地从假山洞里钻出来,若无其事地熘回干清宫,多尔博已经在查尔达嬷嬷的怀里睡着了。眼见我又出现在眼前,查尔达嬷嬷气沖沖道:“疏星姑娘,你这是跑哪里去了,世子好一通叫唤。” 我道:“我去更衣啦。” 查尔达嬷嬷给了一个怪异的眼神:“瞧你凄悽惨惨的神色,这腿脚比老生还不如吗?我倒不是怪你磨蹭,只是豫亲王和摄政王满世界找你,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吧。” 我支支吾吾,想起多铎又是一个头两个大。多尔衮找我倒是让我吃惊,不过自从那雪夜一别之后,我就一直躲着他,难不成他来要回他的黑裘斗篷?一个王爷,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我正想喝口水,大福晋琼华走了过来,摄政王府的女人们也都跟了过来,佟佳氏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李南珠欲言又止,情况似乎不妙。琼华走近道:“司马疏星,只让你做世子的女夫子,是不是太屈才了?” 我不知道她说这番话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知李南珠说漏了多少,不知如何应对。 幸好侧福晋宝音按耐不住道:“我来说。司马疏星,听李福晋说她这衣服的样式是你无意中想到的,果真吗?那简直太有才了。在座的福晋们包括太后,都说这衣服华美至极,都准备找你做衣裳呢。既然你是摄政王府的人,那定是以我们这些摄政王福晋为先,知道了吗?” 我舒了一口气,索性女人们的焦点从古至今都是在穿衣打扮上,李南珠也还不算太笨,答道:“是。” 佟佳氏把东莪格格收做养女的想法被扼杀在萌芽中,一路上脸色就如吃了苍蝇一般难看。相反的,李南珠精神焕发,不但不用担心东莪被抢走,而且意外收穫了多尔衮的垂怜,许她每月十五去朝鲜世子府与同族亲友叙旧。 宴席结束,我略感疲惫,打不起精神来,只想快点回去睡个天昏地暗。突然有人从身后追上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被生生拽出了摄政王府的女人堆,引起一片喧譁。 琼华实在觉得他此举不成体统,刚想斥责几句,多铎却先道歉起来:“皇嫂,我与疏星姑娘有几句话要说,请恕罪。”众目睽睽之下,简单粗暴堂而皇之地把我拽走了。 晚上紫禁城的风很凉,我明清世界单薄的身体被风吹得七扭八歪,又被多铎拽着挣脱不得,幼小的心灵很是烦躁,却又说不出一句话。自从到了这个鬼地方,我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明哲保身,却难逃是是非非曲曲折折,就如此刻深宫大院脚步踉跄受人挟制,不知又要惹出什么官司。胸中无明业火喷薄而出,我狠狠地往多铎的手臂咬上一口:“豫亲王真这么喜欢摆布别人吗?我又不是根木头。” 多铎似乎心情也很不好,只见他紧皱双眉,抿着嘴置若罔闻。宫外已经有马车等候,多铎却不理会,怒气十足地看了我一眼,突然解开一匹马,把我放上马鞍,自己跨上马背抱紧我,一扬马鞭,让马儿朝着宫外深邃的官道驰骋开来。 我紧紧抓着缰绳,多铎一言不发,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连喘气声都带上了一些脾气,满眼是不断向后退的漆黑,犹如进了时光隧道不知道下一刻会停在哪。 渐渐地我们沿着一条小河前行,只见河越来越宽,水越来越急,路越来越颠簸,石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终于,多铎勒住缰绳,在一处水汽盈天的地方把马儿停了下来。我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三丈外就是一个悬崖,脚下是湍急的河水,汇成一块瀑布飞流直下。我们正稳稳地站在河中央的一块巨石上,如果不是常来,他决计是无法停在这块石头上的。 水流声掩盖了我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的声音,回忆如湍急的河水将我淹没,我确认来过这里。 天仙瀑,几百年后,我将从这里跳下悬崖。 脑子里顿时回忆起很多画面,曾几何时我与秦一鸣在一望无际的旷野观看流星雨;曾几何时,我鼓起勇气低眉顺眼地向他“催婚”,他却执意买了飞往智利的机票;曾几何时,忧心忡忡的夜晚,秦一鸣发来照片,他精神奕奕地站在拉西亚山施密特望远镜旁边比了一个剪刀手,背景是土黄色雄浑苍凉的阿塔卡玛沙漠,告诉我等他观测到他研究多时的类星体,就回来向我求婚;曾几何时,秦一鸣失联的消息传来,我歇斯底里地通过父亲的帮助万里迢迢找遍拉西亚山,甚至是阿塔卡玛沙漠。 第49页 “有很多方式,其中的事物看似分离,而实际上并未分离。” “时间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它不是单向流动的,未来与过去同时存在。” 曾几何时,我通过跳崖的方式,企图打破身体的微粒,打破自身存在的种种规则,来到了这个时代,重新组合,只为寻找秦一鸣。 我一直以为这些记忆刻骨铭心,如今再次站在天仙瀑的悬崖前,触手可及的世界却让几百年后的记忆缥缈地如同一个梦,在这星辰朗朗的夜空下,我已不知道到底梦为此生,还是此生为梦。 面前的男人使劲摇了一下我的肩膀:“司马疏星,你说话呀!”看来多铎被我嚎啕大哭吓得不清。 我擦了一下眼角,收拾起泪流满面的悲伤:“住手,我头晕。” 多铎松了一口气:“你这丫头真是奇怪,站着也能做恶梦吗?怎么叫你都不醒,像中了邪一样。”他失而复得似得将我紧紧搂住。 我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多铎看了看手臂上的齿痕,嘆了口气道:“本来生气的人应该是我,却不想被你咬了一口。刚刚看到你哭,我便什么气都没有了。” 他眺望前方的一片虚无,玩笑似地道:“这里很清净,只有水的声音,如果水声还不能让我自己冷静下来,前方就是悬崖。” 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根锦葵金簪,凝视我道:“你要如何解释?别告诉我你不小心丢了被于嬷嬷捡了去。”我心虚地退了一步,挣脱他的环抱,他却逼近一步,道:“这根金簪,那老妈子不配。她说谎,我命人打落了她的牙齿。” 我惊得满身虚汗:“是我给她的。” “你竟这么不珍惜?”他带了些伤感:“怪我,没有告诉你这根簪子的来历。我的母妃生前很是受宠,父汗曾亲手为她打制了三枚金簪,一枚锦葵,一枚海棠,一枚松叶,寓意爱比金坚。后来父汗死了,母妃殉葬前把这三枚金簪给了我们三兄弟以作念想。你不知道,这枚锦葵金簪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本就对此有些歉意,这下更是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母妃的遗物。” 多铎追问:“若知道了如何,你会时时刻刻带在身上?珍之爱之?” 我心中暗想,单单冲着“爱比金坚”四个字,如若知道,我是决计不会收下的。 但是知道他如此看重我,竟将这么重要的金簪送给我,我的确有些于心不忍,奈何我俩之间本不该有这么深厚的情分在,有些话,迟早是要说的,晚了反而坏事,斟酌再三,我言道:“奴婢怕是要辜负你的厚爱了。奴婢早已心有所属。” 让我意外的是,多铎强健的体魄竟抵不住这句“心有所属”,踉跄地退了两步,完全不似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却如一个被心爱的女子拒绝的腼腆少年,忧伤而脆弱。我心中琢磨,虽说你的身份地位相貌品性皆是万中无一,我若是明清时代的女子,你自然是难得的良配,奈何我却比你年轻几百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什么时候又会突然消失,我司马疏星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瞧他郁郁寡欢,我心中也有些戚戚焉,才明了不知不觉中我竟已经把他当做了知己,于是便觉得自己对朋友太不厚道,有几百年的差距又如何,知己之间本该坦诚相见。 多铎呆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心有所属,是我十四哥吗?” 我连忙摇头。 多铎激动道:“你不肯承认?外头都在谣传摄政王看上了一个汉人女子……你对多尔博那么好,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十四哥?难怪你救多尔博落水那次,我向十四哥求取过你,他不同意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还有,为什么要帮十四哥的福晋做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情?整个皇宫的男人太监都盯着李福晋不眨眼,只有十四哥和我是在打听你跑哪去了。” 我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因为连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捲入了那些是非,更不知道多尔衮甚至替我回绝了多铎的求亲。我故意疏远,躲避多尔衮,他亦是对我视若无睹。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吧,喜欢一个人该是天上地下地粘着他,就如我对秦一鸣亦或如多铎对于我吧? 想清楚了之后,我笃定道:“不是。我和心上人相识是在很久以前,后来好多年我们断了联繫。但是,那一次,就是我出王府走丢的那一次,我碰上了一个人,他骑着马,说着和好多年前一样的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们一样都姓秦,一样温润如玉……我想,应该就是他。” 多铎思索片刻道:“姓秦?莫非是那乱党?” 我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最大限度地对多铎坦白,因为心底里,我的确已经把他当做知己,就如我曾经也对芸溪敞开心扉,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我需要自保,但我更贪恋朋友的温暖。 不料多铎如释重负:“还好,还好。不是十四哥,那我就还有机会,我会让你回心转意的。” 夜色已经深沉,多铎怕我受了风寒,于是送我回了摄政王府。临走前,他再三确认我的心上人不是多尔衮并且让我发了誓,我哆哆嗦嗦地说完誓词他才安心放我走。我上辈子这辈子从没发过什么誓,竟煞有介事地为此失眠了一个晚上,世上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我只暗自提醒自己不要违背了誓言。 第50页 作者有话要说: 24:00前准时更新,不见不散 第34章 芸溪 腊八节之后,有我这个明清“新锐设计师”名声在外,大福晋琼华的禧春堂门庭若市,各色宗亲或者是权臣的女眷争相拜访,着实让她喜不自胜,于是更是把我当做宝贝一样的关在她的禧春堂,起早贪黑地为各种贵妇设计华服,甚至连多尔博的功课也顾不上了。 于服装设计这个领域,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绣花枕头知之甚少,唯有将香奈儿、纪梵希等等略有印象的高定礼服搬出来照抄,饶是如此,我也快黔驴技穷,无奈求取式样的贵妇却还是络绎不绝。 夕月姑姑遵了琼华的意思对我有求必应,我趁机要求把每个月的例银多加一倍,另外需要一个助手。例银的事琼华立刻便允了,对于我为她开拓的社交人脉资源而言,绝对是划算的买卖,助手的事却颇费了一些周折。我点名要了芸溪,佟佳氏暴跳如雷,一哭二闹地告状到了多尔衮东苑小书房门前。后来听夕月姑姑说,恰逢多尔衮和他的亲信巩阿岱商谈要事,多尔衮不但丢下一句内院的事一切由琼华做主,还斥责了几句让佟佳氏闭门思过,着实让我和芸溪开心了好几天。 女人们忙的不亦乐乎,前朝的形势亦是一日千里,风起云涌。南明派出左懋第使团来北京谈判,多尔衮却将其软禁起来。并写信给南明阁臣史可法,提出“削号归藩,永绥福禄”。 多尔衮以摄政王之尊掌握了兵政大权。多铎和阿济格被委以重任。彼时正逢大顺军东渡黄河,并围攻河南怀庆府城沁阳。多尔衮命英亲王阿济格、吴三桂及尚可喜统率一路清军攻陕北,南下西安;又命多铎率大军从北京出发,统率孔有德、耿仲明等明朝降将先救怀庆,再攻取潼关,与阿济格会师西安。多铎部迅速推进到潼关附近,使大顺军战略上陷于被动,不日,多铎部占领潼关。旦夕至西安。 相比之下,肃亲王豪格却只是奉命进入山东,平定山东济宁满家洞的土寇。 一连几日,多铎大军捷报频传,定国大将军一时名声鹊起,依附两百旗的朝廷官员已经占了九成,完全压制了支持小皇帝的两黄旗和郑亲王济尔哈朗蓝旗的势力,多铎成为清廷上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年,因为朝廷上战事繁多,皇太后布木布泰和小皇帝并没有操办宴席,只是慎重地选择了嘉赏功臣,在除夕前夕母子二人赐“福”给各诸臣府邸而已。 往常摄政王都是在大福晋琼华的禧春堂守岁的,今年却选择了在李南珠的汀兰轩过夜。从腊八节到年后,整个摄政王府内院黯淡,唯有李南珠一枝独秀,眉目含笑。对于李南珠的得宠琼华并不十分介意,心情也是很好。秀儿几次讨好地为我送来糕点、布料等礼物替她家小姐表谢意,我却对这些小恩小惠嗤之以鼻,不知怎的,我竟也看着李氏主僕并不十分顺眼,无奈尊卑有别,毕竟她是侧福晋,我只有欣然接受,但心里总不十分快活,几次三番下来干脆称病对秀儿避而不见。 听芸溪说,佟佳氏自从在小书房外被多尔衮斥责之后也消停了很久,每每被召见,也是拖了她阿玛佟尚书的福。说来说去,仅有打击佟佳氏这一点上,我对腊八节那日的多管闲事还是颇为得意的。 这一天早课,太阳甚暖,迎春花含苞待放,竟有些春日光景,琼华命夕月姑姑把多尔博世子领了去逛花园晒太阳,多尔博硬是粘着我不愿离开东暖阁。我昨夜熬了一晚上和芸溪设计辅国公福晋的衣裳,眼下顶着一对黑眼圈陪着多尔博数步子。经过银安殿的时候,不同往日的,却有许多大臣在门外徘徊,一个个神情忧虑,好像犯了什么大罪一样不知所措,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就是辅国公硕託。我瞧着硕託唯唯诺诺的样子,实在让人联想不到他竟是礼亲王代善的儿子,我暗道:你媳妇儿的衣裳还没来取,你又跑来了,满清四大贝勒之首的礼亲王代善曾经风光无两,却不想临老了,儿子和儿媳天天来巴结起多尔衮,如果他老人家知道了,不得活活气晕过去? 多尔博好奇心重,便逮住多尔衮的侍卫童阿安问怎么今天摄政王没去皇宫早朝,引得大臣都到了银安殿议事。 童阿安见是世子,便直言今日早朝,摄政王行至朝门,不料满洲诸臣纷纷跪下行见君之礼。摄政王觉得大臣们如此僭越礼仪,藐视天子,不成体统,一生气就命轿夫调头回了银安殿。 我感嘆摄政王府的势焰滔天,却也讶异于多尔衮尊君循礼,我记得妈妈说过历史上的多尔衮,一直想要独揽皇权,将顺治帝取而代之,而眼下他明明离皇位一步之遥却不敢逾越,到底多尔衮是怎么样一个人?难道他另有图谋,还是历史上对他的妄言只是怀藏偏见?而我也渐渐发现,多尔衮越是这般神秘,对我的吸引力也越大,就像方程式的解题套路之外,可能存在另一种巧思,而我,沉迷于历史的另一个答案。 夕月姑姑推了推我,道:“疏星姑娘,你犯瞌睡了吗?” 瞌睡还不至于,只不过是走神了,我摇摇头:“夕月姑姑见笑了。” 夕月颇为怜悯地看着我,道:“也真是难为你了,最近找你画华服样式的福晋太多,忙不过来了吧?大福晋让我为你再选两个丫头帮你。” 第51页 我连忙摇头:“不必了,我只要芸溪。”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快要江郎才尽了,可不能拖累了芸溪,得赶紧为她安排一个好去处,免得再落入佟佳氏的魔掌,于是道,“芸溪在裁剪和刺绣上技艺精湛,是个人才,等她陪我忙完,夕月姑姑可要为她在司衣房谋个好位子。” 夕月姑姑笑道:“那是自然,芸溪姑娘的绣工,也是有目共睹的。”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绕开银安殿好远,直到我们湮没在枝蔓深处,隐约听到背后银安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沉沉道:“各位大人,既然来了,便请进吧。只望今后别再折煞本王,行见君之礼了。” 群臣高呼遵命。 我忍不住回头,却只看见银安殿前梧桐落叶纷纷,隐隐约约一个玄色背影负手而立,在群臣的簇拥下移步入内,贵不可言。我回过头脚不停步地走,心思重重,不想迎面过来一花里胡哨的人差点撞上,仔细一看,却是那巩阿岱,原来多尔博和夕月他们早走得没影了。 巩阿岱其人虽也姓爱新觉罗,却没有一点贵气可言,不但尖嘴猴腮,还生性放浪,因为锦州之战曾临阵脱逃,所以虽为宗亲,却只是个吏满尚书,不过他最近可是多尔衮东苑书房的常客。眼下不知道他滴熘熘转的眼珠子里,又出了什么馊主意,色眯眯地打量着我,我怒火中烧,如果在二十一世纪,面对这样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恐怕我早就开骂了,不过这里是明清社会,我得时刻告诫自己尊卑有别,凡事动用“忍”字诀,于是敷衍地笑了一下,准备绕开他走。 不料他却叫住我:“这位可是疏星姑娘。” 我惊讶他竟然认得我。 巩阿岱点点头:“疏星姑娘果然容貌绝伦,难怪……” “难怪什么?”我问道。 巩阿岱捋了捋清淡的眉毛:“难怪让人过目不忘。”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道爱新觉罗家竟也有这样言不达意的子孙,更不待见他,又准备走,不料听他道:“你可认得她?” 我才发现原来巩阿岱身后还跟着一个羸弱的小丫鬟,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看装扮也是个汉人,只不过她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我,似惧怕,似犹疑,嘴唇微动,终究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巩阿岱见她如此,似乎颇为满意。 我半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打量来打量去始终不记得见过她:“姑娘与我认识吗?” 那小丫鬟眼泪汪汪,欲言又止,却被巩阿岱拦在我俩中间,半玩笑道:“不认识也没关系,她是我觅来给摄政王做侍妾的,以后你们会经常见。” “侍妾?”我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里就像一口气吃了二十个馒头堵得慌,索性多尔博已经发现我没跟上,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牵我,让我摆脱了巩阿岱的纠缠。 “她叫花溅。”巩阿岱魔性的声音远远传来。 夕月姑姑嫌弃地看了一眼花溅,悄声道:“巩阿岱找来的狐媚子定不是正经的姑娘,大福晋又得发愁了。” 我若无其事地走着,心中却满腹思量,再看那花溅,却也是一步三回头地看我,那眼神,分明透露出悲伤和求救。 莫非这小女孩花溅与我有什么渊源? 思量不清,我摇了摇头,心道她有手有脚,也没被绑着,自然不是被拐来的,再说金碧辉煌的摄政王府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金窝银窝,该当是她自愿的,我又瞎操什么心呢?而且银子早已经凑了不少,我也正想办法逃出王府,恐怕不日就要与她,与这王府中人永不相见,无论日后她飞黄腾达得宠失宠,却压根和我没什么干系,我当多想想自己的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开始,争取每天准时更新,早日完结!看到很多作者说话好好玩,我也来盗用一下:“文章已养肥可食了,请慢慢享用!”追文的小伙伴们晚安!虽然你们不言不语,但我知道你们在,就有了更文的动力。文章和文笔和情节都有很多改进的地方,希望有一天,写出一部值得你们收藏的作品,大家加油! 第二卷:乱世飘摇 第35章 身世 清晨,天气微凉,天还未全亮,我与芸溪赶早把熬了一晚上辅国公福晋的华服式样送到司衣房让人裁制,却见两人被匆匆被安公公送出了东苑小书房,这两人皆是女子,一个宫女打扮,另一个严严实实地裹着枣红色斗篷,步态持重。 我抑制不住好奇往东苑小书房瞧去,只见多尔衮缓缓打开门,剑眉微皱,凝视着远去的背影,不过片刻之后,他便警觉地发现了我和芸溪,眼神与我相触,露出一丝惊讶。 我下意识地回避他凌厉的目光,与芸溪做了一个福,便慌忙退走。 不知是否没有遵循春捂秋冻的原则,那天晚上,我突然发起高烧来。 梦境中,我又看到了秦一鸣,皱着眉头质问我为何不动身与他相会。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下意识地退缩,却落入一个时光隧道般的漩涡,周遭奼紫嫣红,转眼荒芜;鲜衣怒马,瞬间枯骨,我身不由己地落入一座孤城,城中唯有一人固守,他玄色背影负手而立,冷冽如冰,唯有看着那墙上一幅幅没有眼睛的女像时显露温存。我投入他的怀抱,问他画像上的女子是谁,他笑而不语,却与一个曼妙的女子在榻上痴缠起来,我失声痛哭,直到他抚摸着我的背嵴,我才知道,那女子既是我。 第52页 可是,我是谁?谁又是我?历史上根本没有司马疏星这个人,所有的一切,如幻泡影,皆是虚妄。假做真时真亦假,我怀疑自己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 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芸溪紧张地为我更换头顶的毛巾,见我醒转,终于喜笑颜开:“疏星,你终于醒了!” 我下意识地坐起,发现自己紧紧抓着那件黑色裘衣。 我不解地看着芸溪,我记得我已经把它洗净晒干叠在木箱里了。 她答道:“你受风寒昏迷后,王爷突然来看你,我记得你曾经对我提起对那日被罚醉酒一事颇为介怀,尤其是总逮不到机会把裘衣还给他,我就自作主张拿了出来,不料王爷却把它盖回了你的身上。” 我惊讶:“他?来看我了?” 芸溪道:“是呀,原来那日你我东苑小书房所见的神秘人,是摄政王府有史以来最大的贵客,皇太后布木布泰和她的心腹苏麻喇姑。她是慕名而来,请摄政王让你为她画一件华服。摄政王交代我如果你醒了,就原原本本告诉你,在二月初八皇太后生辰前裁制完成就行,但是不许我对其它人提起只字片语,就算是大福晋琼华问起,也是不许说皇太后秘密造访的事的。” 我不禁笑出了声,觉得这番说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皇太后深夜微服私访,与摄政王彻夜交谈,只是为了府上一个丫头?也只有芸溪这样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才相信,当然不能公之于众。 我冷冷笑道:“果真如此,我司马疏星受宠若惊了。”话没说完,我咳得昏天暗地,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我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又在伤心什么。 病怏怏的日子真是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二月初八,皇太后生辰,大福晋琼华代表摄政王府提前献上了我和芸溪设计,司衣房连夜赶制的华服,在我有限的认知里,我能想到的唯有alexander mcqueen那类的高定风格能配上布木布泰的尊贵身份。布木布泰盯着我的眼睛良久,赏了金银和一句“别出心裁”以作褒奖。于是那一天,紫禁城后宫贵妇穿着司马疏星设计的各种高定招摇过市,而布木布泰艷压群芳,气质超群,我思忖着如若手头有相机,把这幅景象拍下来,绝对能够让后世的时尚界摸不扎头脑。 等我风寒好时,已经是二月十四了,不料之前因为披星戴月地设计华服,眼疾又犯了。我模模糊糊地仰望星辰,突然有一丝恐惧涌上心头,看不清星辰的司马疏星,还是司马疏星吗 过了几天浑浑噩噩的日子,转眼已经到了三月十三,看着床底满满一小箱的银子,我终于恢复了点神气。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开口请李南珠帮忙暗度陈仓逃出王府,一来李南珠自从夜宴一舞倾城之后名声大噪,连带着汀兰轩也热闹起来,佟佳氏也是没有什么底气再来抢夺东莪格格,李南珠还算知恩图报,时时念着偿还我的恩情;二来满清逃人法颇为严苛,万一贸然逃走被抓了回来,却不知道要受到什么刑罚更不知会不会牵连到旁人,而朝鲜世子府因为政治上的原因,清廷总会卖些面子,不至于因为庇护一个微不足道的汉人女子而惹祸上身。 打定了主意,我便找李福晋说了此事,她先是有些犹豫不决,不过看在东莪的面子上,最后总算应承下来,道:“年前摄政王已许诺绫阳君,世子不宜久居,永还本国,三月十五就是昭显世子回朝鲜的日子,我清早便去送行,你躲在我的马车上,到了世子府再乔装成世子侍女,随他一起去朝鲜吧。” 我连声道谢,心头大石落地,信步走在汀兰轩外的鹅卵石小径上,脚步却轻快不起来,我突然想再好好地陪多尔博一天,想好好地陪芸溪说说话,想把王府再走上一遍,想再看一眼银安殿,不知何时起,我竟对这里有了些许依恋,难怪尼采说,人啊,就是个矛盾的综合体,以前拼命想摆脱的,到头来却是十分留恋。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我踱着步子兜兜转转,完全没有一点春困,突然眼前冒出一张煞白的脸,红通通的杏眼盯着我,伸出竹竿一般没有血色的手扑倒在我的脚下,嘴里还发出凄悽惨惨的声音,平白地给春日暖阳添了一股阴寒之气。我倒吸一口凉气,拍了拍噗通乱跳的心脏,嘀咕大白天的撞鬼,仔细瞧那面前的人儿,却是那日巩阿岱带入府的花溅。 花溅哭得梨花带雨:“小姐,小姐。” 我不知她何时盯上了我,出逃的计划严丝合缝,可不能被别人发现了端倪,于是掰开她的手,退了几步:“花溅姑娘你这是做什?” 花溅跪着死死盯住我,随我进了几步:“小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花溅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 “我取的?”我摇摇头:“不记得了。” “小姐,她们说你是司马疏星,我不信,你明明是我家小姐朱萤雪啊!”她说得有名有姓,我满腹狐疑地看着她,心道莫非她真的识得我这幅身躯的身份? “朱萤雪?”我终于知道原来这幅皮囊的主人本来叫朱萤雪,“名字还算好听,可是寓意却有些消极,萤月之光其亮不远,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53页 花溅愣了一下:“什么消极不消极,小姐,你就是朱萤雪啊,明朝福王的么女。” “明朝福王?”我回过神来,心中颇怀疑这花溅是不是来构陷我的,我虽然希望自己是个公主格格之类,可若是个前朝的公主,我宁可不要,大明这烫手山芋,谁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呢,连连退步道:“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福王的女儿。” 花溅见我如此推脱,哭了起来:“小姐为何不认我?当初闯贼入关,先帝心灰意冷,一刀砍了坤兴公主的胳膊,你和我吓得不清磕磕绊绊逃回王府,不想福王却也效仿先帝,发疯一样地砍杀女眷,王府血流成河,王妃捂着胸口的血窟窿,嘱咐我一定把你带出北京城,越远越好!岂料我们逃出王府不多时,就走散了。” “先帝?坤兴公主?王妃?”我听得目瞪口呆,见她言之凿凿,如若亲见,不禁寒毛直竖。 花溅红着眼睛,激动万分:“是啊,因为有宗亲的这层关系在,加上小姐品貌俱佳,你从小就被周皇后选作坤兴公主的伴读,福王也对你很是看重。哦,坤兴公主闺名朱徽娖,就是你平时口中的徽娖姐姐啊。” 我恍了恍神,眼前朱萤雪短短的一生历历在目,心道我这千金小姐看来也不怎么好命,想来大明皇朝被李自成摧毁之后又迎来了满清铁蹄,这千金大小姐先是被崇祯帝和自己的父亲疯狂的举动吓得神志不清,又被那日清军屠城的叫喊声吓破了胆,以至于让我有机可乘,借着她的身体延续司马疏星的生命。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女孩就这么倒霉催地变成了司马疏星,至于这和爱因斯坦或者其它物理学家的理论有什么关联,我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 我只知道我不能接受事情变得更为错综复杂,于是赶紧道:“花溅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朱萤雪。你可别到处乱说。”一边示意她快些起来,毕竟多尔衮的侍妾这样跪拜一个府中婢女太过扎眼,不料花溅弱弱的身体似灌了铅似的沉,我扶她不起,打定主意还是走为上计,于是道:“花溅姑娘既然喜欢跪着晒太阳,那随你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便仓皇而逃,留花溅在原地撕心裂肺地喊:“小姐,你不能不认我呀。大明朝垮了,我就剩你一个主子了。小姐,你要为大明朝报仇啊!” 我听得毛骨悚然,报仇?开什么国际玩笑,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扭转历史格局,你这小丫头既是朱萤雪的婢女,怎么存心来害她呢?心中更是打定主意对朱萤雪一事抵死不认,何况,我本来就是司马疏星。 然而,寄魂篱下,司马疏星的一生,怎能不受朱萤雪的影响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身世,有没有猜到的小伙伴? 第36章 表白 清晨,微凉,距我离开王府还有一天,我必须早起,我要给多尔博画一幅精细的天体图作为留念,还要给芸溪画一本《西厢记》。我惋惜达海并非她可以託付终身之人,所以按着芸溪的样貌画了崔莺莺,又照着自己的模样画了红娘,却给张生留了一张面目模糊的脸,鼓励芸溪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相信最好的总会在最后出现。 手忙脚乱中,一封封书信从被褥飞下。 我怔了一下,悄然捡起。 这些书信是多铎离京后每隔半月让桂公公带给我的。 桂公公称之为豫亲王的家书。 从他救怀庆起,取潼关,与英亲王阿济格会师西安,回师东征,近抵河南,到三月初九出虎牢关,收降河南诸县,我收到的家书甚至早于朝廷收到的捷报。 桂公公说豫亲王心里把我当做了他的家人,我亦如此,不同的是我对他的感情如兄如友却无关爱情。 我终究是要辜负多铎了. 我小心翼翼地收拾起“家书”,把它们带在身上。离开此处,我只决定带走三样东西,银子、多铎的书信和黑裘。 忙了半天,多尔博欢喜地把天体图贴在东暖阁的墙上,彗星图和哈勃望远镜手绘图的旁边。芸溪似乎觉察到我的异样,一整天都藉口和我腻歪在一块,我后悔应该临走前才悄悄把《西厢记》塞在她的枕头底下,她便不至于如此焦灼和不安。 下午的时候,内院深处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是侧福晋锦虞的存玉轩,我和芸溪过去的时候,存玉轩外已经人头攒动,只听里面屋里锅碗瓢盆砰砰声,夹杂着女人的惨叫,很是渗人。大福晋琼华、侧福佟佳氏、李南珠、宝音还有花溅等侍妾都已经到齐。原来锦虞其实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本来瞒得密不透风,今天午膳结束,不知为何存玉轩里窜出一只恶猫,牙尖嘴利地扑向锦虞撕咬。眼下锦虞已动了胎气恐怕就要小产了。琼华一边叮嘱安公公把摄政王从皇宫请回来,一边杖责锦虞的贴身侍女春晓,居然怀孕这么大的事情隐瞒不报,以至于出了乱子。 存玉轩外一边是一只鲜血淋漓毙命的黑猫,一边是挨了板子哭哭啼啼的春晓,屋里是惨叫连连的锦虞和手忙脚乱的太医,屋外是各怀心思的福晋小妾僕从。琼华处理地条理分明,纹丝不乱,俨然一个称职的摄政王府女主人。 我瞧着那死状惨烈的黑猫心有余悸,想到那晚也是这样一只黑猫跟着我,索性我躲进了小书房,它也窜入了佟佳氏的延福斋,否则不知会不会也被它抓破了脸。由此我不免回忆起那晚小书房中发生的事,心中有些郁郁。多尔衮本就子嗣凋零,好不容易有个侧福晋怀上了,却又发生这不幸,不知心坚如铁的魔王会不会也如平常百姓难过伤怀。 第54页 大家都说那黑猫入府是一个意外,锦虞流产是一个意外,她的脸被猫抓花也是一个意外。我分明见过那只黑猫曾消失在佟佳氏的延福斋,白日里她同红菱却缄口不提。因为琼华最后把此事作为意外了结,魔王甚至都没有从紫禁城回来,只是拖安公公带给大福晋一句嘱託,说是让锦虞好生休养。 比起小产,锦虞似乎对多尔衮的凉薄更为介怀,在得知多尔衮连见都不见自己一面之后,扬言要悬樑自尽,硬是被夕月姑姑拉了下来才哭晕在地上。 晚上的时候,我数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和明镜似地知道世上从没那么多巧合和意外,譬如流芳的死、锦虞的怀孕和小产。 世上总有一些阴暗角落是光明照不到的所在,因为它藏在人心深处。我莫名其妙的难过,直到安公公把我叫了出去。 马车颠簸了一炷香的功夫,我下了车。 眼前是一座雄伟壮观的白塔,我一度以为身处北海公园的白塔前,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周遭,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北海公园,而是妙应寺。这妙应寺的白塔在二十一世纪不如北海白塔闻名遐迩,眼下满清之初却是北京城最高的建筑,风光无比。 我拾级而上,看到了一身锦绣,璀璨夺目的颀长身影独自放着天灯。他的头顶是宝塔华盖悬挂着的铜质透雕流苏和风铃,微风吹过,铃动悦耳。 多尔衮听到声音,眼神从夜幕中越来越小的天灯上移到我的身上,忧郁的神色仿似白塔古老斑驳的墙面,和他光鲜华贵的衣饰形成鲜明的对比。 也许是知道第二天就要离开,也许是妙应寺的喇嘛鼓声和念经的声音涤荡心灵,也许是心底有那么一点儿心疼,我突然不想再那么小心翼翼,不想再囿于尊卑,坦然对上了那双一度不敢直视的双眼。 “很多人都说,我应该拥有世上最好的东西。我也偏执地自以为是,在父汗生前,我是最军功卓越的皇子,太聪帝死后,我是满清最有权势的辅政叔王。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我放天灯,也一定是在北京城最高的白塔。”他直视我的眼睛:“在你眼中,我这样的人是不是自傲得可笑?” 我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心里隐隐地疼,不知他放的天灯,是否是寄给他未出世的孩儿的。世上有一种人,越是在意的事,越是绝口不提,我料定他对于锦虞的小产颇为介怀,故意伪装成凉薄的模样,掩盖起他血肉模糊的内心,轻声道:“如今你执掌天下,手握干坤,有自傲的资本。” 多尔衮一窒,看着我,半晌道:“怎么,天蝎不再是太过好强、占有欲过高、多疑、善变、好冒险,是个天生的复仇者吗?” 我一怔:“没想到王爷这么记仇。” 多尔衮极目远眺,眼中有一丝稍纵即逝的茫然:“不是记仇,是记住你说过的话。我向来不在人前透露心事,不愿也不敢!岂料对一个人说过一次心事之后,却无法自拔。所以,你很倒霉,侧福晋小产一事,我耿耿于怀,郁郁不得疏解,所以把你抓来听我的唠叨。” 我微微侧头,心中百味杂陈:“一开始,为什么是我?” 多尔衮走近一步,也许是带了些许忧伤,他的声音显得很是温柔,道:“这不正是你所祈盼的吗?引起我的注意,接近我。你喜欢我?” 我不得不承认,听到他如此说,心中有些犹疑。不知从何时起,我竟对他的一言一语在意起来,从初见时威严凌厉的质问,西厢脸红心跳的误会,银安殿日复一日地陪伴,雪夜春风化雨的笑言,到眼下悲恸时的倾诉,他的悲欢左右着我的悲欢,他的喜怒牵动我心中的甜涩。 我似乎明白过来,为何我帮李南珠夺宠之后反而见不得她春风得意的样子;为何听巩阿岱说为王爷觅来侍妾花溅的时候,气上心头;为何撞见多尔衮与布木布泰那一天之后会连发三天的高烧;为何想到离开此处会恋恋不捨;为何锦虞小产,我竟也偷偷流泪……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源自心中的祈盼。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这么一问,我醍醐灌顶,仿似堵了几天的脑回路再次畅通起来。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虚起来。”他意味深长地俯视着我,一步一步靠近。 沦陷在他深邃入海的眼眸里,我确实心虚,千防万防,没有防备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这太过稀缺,所以有着藐视一切力量的温柔。我向来心思坦荡,如若抵死否认,未免矫揉造作,如若承认,不知会不会被轻看。 我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本是为了秦一鸣而来,怎能始乱终弃,虽说是他先抛下我的,我终究无法释怀生死相随来到这几百年前的清朝,说到底,他才是我的未婚夫,上天入地,我必须找到秦一鸣给我一个交代。至于多尔衮,我和他之间跨越了几百年的鸿沟,也许对他的感情,只是一时新鲜的错觉,他亦如此。 我深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心中打定了主意,决定对他撒个谎,告诉他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话到嘴边,事实却脱口而出:“王爷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人就是这样,什么都是经不起比较的。曾以为头顶的星星是最亮的,可当乌云散开,皓月当空,星辰也不得不黯淡下去。 话一出口,我顿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暗恨自己竟失去理智到这般地步,连嘴巴都不听脑袋使唤了,恨不得当即扇自己两巴掌,心中慌乱小鹿乱撞。 第55页 假如若多尔衮对我有什么许诺,开口留我,我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更为疯狂的事情:“我……” “既然你知道我明察秋毫,那就不要痴心妄想。”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那眼眸中的温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竟只剩满满的寒凉,让我如履薄冰。 他见我不反驳,手里不知何来一根金线带子和一把嵌珠佩刀,直指我心脏的位置:“豫亲王捷报频传,朝廷诏褒功勋,特赐嵌珠佩刀、镀金鞋带,以示嘉奖,谁知他却要赠予你。大明福王的女儿,居然用美人计这种手段,妄图利用美色离间我与豫亲王的兄弟之情。朱萤雪,你真是工于心计,无耻卑鄙。不过任你如何算计,大明终究亡了,就算接近我,杀了我,也于事无补。” 我倒退两步,一切合情合理地可怕。 原来他早已把“我”的身份查的一清二楚,原来“我”真的是朱莹雪,原来自作多情真的很伤自尊。我暗问自己,莫非巩阿岱第一次出现在王府的时候,多尔衮已经动了彻查我的心思?那是多久之前?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在我救多尔博落水之前,或许在我误入西厢小书房之前,或许更早,早到我无从追究,无从思考。 怪只怪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情,见异思迁,活该。 我百口莫辩,无心考虑被他识破大明宗室女朱萤雪的身份会带来什么祸端,因为我的心已经碎成了渣,扶墙而立痛得无以复加,干脆自暴自弃:“王爷说的是,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是我不自量力,异想天开,请王爷降罪。”眼泪早已不争气地滑落,滴在斑驳的塔座地面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没出息的我又因为他伤心落泪了。 “人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背负的东西太多,你就看不清你自己。”多尔衮逼近我,出乎意料地把我拉近,霸道地脱去我的斗篷,解开我的衣襟。月光下,我看到自己半边肩膀泛着隐隐的红光,他盯着我,目光清冷。 “该死,我的确看不清自己,是你想看清我吧。”我反应过来,赶紧用手遮蔽,他却把我弱不禁风的身体揉到他的貂裘披风。我像一只蝴蝶撞入蜘蛛编织的大网,害怕残忍的掠杀,但清风明月下,却又无处逃遁。 “是啊,我阅人无数,少有偏差,但我一直看不清你,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不管无论我是否看得清你,今夜我会让你做我的女人,以免你日后破坏我与多铎兄弟之情。”他凉薄的唇抵在我的唇间,颇有些捨身取义的意味。 他的气息渐渐粗重,我瑟缩着环抱住自己,抬头不让眼泪继续留下。眼前人竟厌恶我到如此地步吗?用这种羞辱的方式来浇灭我对爱情的幻想:“我既是前朝余孽,留着我,早晚是个祸害!” 浩渺的夜空中,天灯越飞越远,终究遮住了那白玉盘。 多尔衮面色如水,坚定而锐利的眼神却变得有一丝犹疑,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肩膀:“当日进入北京城,我曾经下令明朝朱姓各王不夺其爵,可是你的父亲福王朱由崧却是个例外,他在南京另立弘光小朝廷对抗大清死不足惜。你是逆贼之女,你以为你能担得起这罪名?只有在摄政王府,做我的女人,你才能保全一条性命。” 我当然知道这罪名是我不可承受之重,但错把荆棘遍地当做花前月下,错把今日星辰当做昨夜明月,两情相悦和一厢情愿天差地别。让我更为不堪忍受的,是他的居高临下,是他自以为是的怜悯。我瞧着唯有承认这一切一死百了一别两欢,方能证明我的清白,保留心底的一份骄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想再和眼前人有任何纠葛。 “月华之美,我心慕之。”我淡淡道,“我不需要施捨。” 多尔衮冷然如冰的脸上终于渐渐升起一团火,也许,他从未遇到过这般违逆他的人。那焚烧一切的怒意在他的极力克制下回归平静,许久,他为我系上衣扣,披上斗篷。 他把我留在了白塔之上,弃之如敝履,背影消失在佛殿。 我记得多铎说过,多尔衮不信佛。大乘佛教的教义使人回归理性。而理性和冷静,一向是多尔衮最不缺的品性。 这夜,我被安公公送回王府。 在回去的路上,我嘲笑自己前一刻还在为多尔衮对于锦虞的凉薄和寡恩找藉口,下一秒却感嘆自古无情帝王家。多尔衮不是帝王亦是帝王,我以为自己是谁?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工于心计,无耻卑鄙,离间他与多铎兄弟之情的女人,他何尝对我有一丁点真心实意? 第二天清晨,我以为睁开眼睛会被逮捕下狱,可是直到秀儿第三次来催我,我依旧可以行动自如,不受任何约束,于是便走得有些不安。今日之事不可留,我与那魔王此生註定不会再有交集,即使存在着什么误会,也会被我一併带走。我一连往返了五次,还是带走了那件黑裘。 李南珠见了我的行礼,略带惊讶地瞥了我一眼,随即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让我换上秀儿的衣衫和妆容,还在我面上遮了一块薄纱,假装受了风寒的样子,如此这般,我便与秀儿有七八分像了,直到随李南珠踏进府外等候的去朝鲜世子府的马车,都没有人认出我是司马疏星。而真正的秀儿,却锁了门蒙头躲在被子里睡觉,直到下午李南珠回府才能偷偷熘出来。 第56页 朝鲜世子府比我想像中的要精緻舒适一些,虽说是人质,可见多尔衮对他们不薄,甚至在他归国这天遣人赐了笔墨龙砚,寓意世子能够接朝鲜绫阳君的班,早登大宝。 我利索地换下了秀儿的服饰交予李南珠,按照她的安排换上了汉服,混在世子嫔姜氏的侍女中。 送别仪式持续了很长一会,鼓乐声喧中,即将离京回国的朝鲜人质无论男女主僕难掩欢喜之情,热泪盈眶,而滞留的人质如李淏和大臣等时而哭哭啼啼时而慷慨高昂,感嘆悲欢离合的人生,抒发愈演愈烈的羁旅之思。 李凒更是拿出他在渖阳府上的诗作缅怀这八年的质子生涯: 身为异域未归人,家在长安汉水滨。 月白庭心花露泣,风清池面柳丝新。 黄莺唤起辽西梦,玄鸟飞传塞北春。 昔日楼台歌舞地,不堪回首泪沾巾。 在这样的场合,我笃定没有人会留意世子姜氏如何多了一个侍女的。李南珠帮我安排好了一切,所有环节天衣无缝,岂料清朝的护军头领却是达海。我心虚地埋着头,他盯着我,从李凒和姜氏带着一大摞家书踏出世子府,到我上船,终究没有揭发我。 也许,在他的心里,还是给芸溪留了一个位置。 离岸那一刻,我却和很多归国的朝鲜人质一样难以自抑地哭了起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朝鲜人质们尚且有家“家在长安汉水滨”,而我却不见“南枝”何所依。 窄暖还寒,江上的夜风十分凉爽,海浪此起彼伏,我披着黑裘站在船头甲板上颠簸,眺望越来越远的堤岸,星空下,前世的记忆愈发模糊,而在摄政王府的一切却历历在目。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响: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我回头一看,是世子李凒,忙不迭地行礼。毕竟上了人家的船,任李南珠拖姜氏好生照拂,我本质上还是个“逃犯”。 李凒走近,道:“朝鲜世受皇明厚恩,名分素定。曾在壬辰之难,小邦朝夕且亡,大明神宗皇帝动天下之兵,拯救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至今铭镂心骨。宁获过于满清,不忍负皇明。姑娘既是大明宗室之女,我等定当尽绵薄之力,保姑娘周全。” 我戒备道:“大明宗室之女?” 李凒反问道:“姑娘不是大明福王的么女朱萤雪吗?” 我吓得退了两步:“世子从而得知……” 李凒疑惑道:“怎么,不是你把身世告诉南珠的吗?” 我目瞪口呆,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还是那日在汀兰轩外和花溅的对话被李南珠听了去,尴尬道:“这幅皮囊倒是如假包换。” 李凒笑得合不拢嘴。我想起那日他对李南珠咄咄逼人的样子,不禁反思,也许先入为主的印象并不可靠,李凒其实是个平易近人的世子。 顶着朱萤雪的身份,李凒夫妇对我甚是关照,一切起居饮食皆是姜氏亲选,她甚至分拨了两个丫鬟贞兰,玉淑专门照顾我。 我很是满意,郁郁寡欢的心境也因为碧海蓝天的宜人景色和世子夫妇的款待而稍稍纾解。 作者有话要说: 转眼到了假期,一年之内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情,时间马不停蹄,当所有的一切变成回忆,沉淀下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文字,快到中秋了,又是一年团圆期,如今欣慰之事有三:其一,自己依然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其二,身边至亲相伴,闲暇时三五知己好友谈谈赏心悦事,其三:我还在写,你还在看。 祝陪伴我一起成长的小伙伴们中秋快乐,心想事成! 第37章 断念 我倒退两步,一切合情合理地可怕,原来他早已把“我”的身份查的一清二楚,原来我真的是朱莹雪,原来他比我更知道。我暗问自己,莫非巩阿岱第一次出现在王府的时候,多尔衮已经动了彻查我的心思。那是多久之前?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在我救多尔博落水之前,或许在我误入东苑小书房之前,或许更早,早到我无从追究,无从思考。 怪只怪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情,见异思迁,活该。 我百口莫辩,无心考虑被他识破大明宗室女朱萤雪的身份会带来什么祸端,因为我的心已经碎成了渣,扶墙而立痛得无以复加,干脆自暴自弃:“王爷说的是,萤雪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是我不自量力,异想天开,请王爷降罪。”眼泪早已不争气地滑落,滴在斑驳的白塔塔座地面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没出息的我又因为他伤心落泪了。 “人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背负的东西太多,你就看不清你自己。”多尔衮逼近我,却是意外地把我拉近,霸道地脱去我的斗篷,解开我的衣襟,月光下,我看到自己肌肤泛着隐隐的红光,他盯着我,目光清冷。 “该死,我的确看不清自己,是你想看清我吧。”我反应过来,赶紧用手遮蔽,他却把我弱不禁风的身体揉到他的貂裘披风里,我像一只蝴蝶撞入蜘蛛编织的大网,害怕残忍的掠杀,但清风明月下,却又无处逃遁。 第57页 “是啊,我阅人无数,少有偏差,但我一直看不清你,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不管无论我是否看得清你,今夜我会让你做我的女人,省得你日后破坏我与多铎兄弟之情。”他的语气冰冷,仿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不带一丝情感。 他的气息在我耳边越来越重,我瑟缩着环抱住自己,抬头不让眼泪继续留下,浩渺的夜空中,天灯越飞越远,眼前人竟厌恶我到如此地步吗,用这种羞辱的方式来浇灭我对爱情的幻想:“我既是前朝余孽,留着我,早晚是个祸害!” 多尔衮面无表情,凌厉如鹰的眼神却变得有一丝犹疑,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肩膀:“当日进入北京城,我曾经下令明朝朱姓各王不夺其爵,可是你的父亲福王朱由崧却是个例外,他在南京另立弘光小朝廷对抗大清死不足惜。你是逆贼之女,你以为你能担得起这罪名?只有在摄政王府,做我的女人,你才能保全一条性命。” 我当然知道这罪名是我不可承受之重,但错把荆棘遍地当做花前月下,错把今日星辰当做昨夜明月,两情相悦和一厢情愿天差地别。让我更为不堪忍受的,是他的居高临下,是他自以为是的怜悯。我瞧着唯有承认这一切一死百了一别两欢,方能证明我的清白,保留心底的一份骄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想再和眼前人有任何纠葛。“你赐我死罪吧,我不想做你的女人。” 多尔衮反是被我的干脆利落惊住了,许久,他为我系上衣扣,披上斗篷。 他去了佛殿。 我记得多铎说过,多尔衮不信佛。大乘佛教的教义使人回归理性,而理性和冷静,一向是多尔衮最不缺的品性。 这夜,我被安公公送回王府。 在回去的路上,我嘲笑自己前一刻还在为多尔衮对于锦虞的凉薄和寡恩找藉口,下一秒却感嘆自古无情帝王家。多尔衮不是帝王亦是帝王,我以为自己是谁?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工于心计,无耻卑鄙,离间他与多铎兄弟之情的女人,他何尝对我有一丁点真心实意? 第二天清晨,我以为睁开眼睛会被逮捕下狱,可是直到秀儿第三次来催我,我依旧可以行动自如,不受任何约束,于是便走得有些不安。今日之事不可留,我与多尔衮此生註定不会再有交集,即使存在着什么误会,也会被我一併带走。我一连往返了五次,还是带走了那件黑裘。 李南珠见了我的行礼,略带惊讶地瞥了我一眼,随即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让我换上秀儿的衣衫和妆容,还在我面上遮了一块薄纱,假装受了风寒的样子,如此这般,我便与秀儿有七八分像了,直到随李南珠踏进府外等候的去朝鲜世子府的马车,都没有人认出我不是司马疏星。而真正的秀儿,却锁了门蒙头躲在被子里睡觉,直到下午李南珠回府才能偷偷熘出来。 朝鲜世子府比我想像中的要精緻舒适一些,虽说是人质,可见多尔衮对他们不薄,甚至在他归国这天遣人赐了笔墨龙砚,寓意世子能够接朝鲜绫阳君的班,早登大宝。 我利索地换下了秀儿的服饰交予李南珠,按照她的安排换上了汉服,混在世子嫔姜氏的侍女中。 送别仪式持续了很长一会,鼓乐声喧中,即将离京回国的朝鲜人质无论男女主僕难掩欢喜之情,热泪盈眶,而滞留的人质如李淏和大臣等时而哭哭啼啼时而慷慨高昂,感嘆悲欢离合的人生,抒发愈演愈烈的羁旅之思。 李凒更是拿出他在渖阳府上的诗作缅怀这八年的质子生涯: 身为异域未归人,家在长安汉水滨。 月白庭心花露泣,风清池面柳丝新。 黄莺唤起辽西梦,玄鸟飞传塞北春。 昔日楼台歌舞地,不堪回首泪沾巾。 在这样的场合,我笃定没有人会留意世子姜氏如何多了一个侍女的。李南珠帮我安排好了一切,所有环节天衣无缝,岂料清朝的护军统领却是达海。我心虚地埋着头,他盯着我从李凒和姜氏带着一大摞家书踏出世子府,到目送我上船,终究没有揭发我,也许,在他的心里,还是给芸溪留了一个位置。离岸那一刻,我却和很多归国的朝鲜人质一样难以自抑地哭了起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朝鲜人质们尚且有家“家在长安汉水滨”,而我却不见 “南枝”何所依。 窄暖还寒,江上的夜风十分凉爽,海浪此起彼伏,我披着黑裘站在船头甲板上颠簸,眺望越来越远的堤岸,星空下,前世的记忆愈发模糊,而在摄政王府的一切却历历在目。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响: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我回头一看,是世子李凒,忙不迭地行礼。毕竟上了人家的船,任李南珠拖姜氏好生照拂,我本质上还是个“逃犯”。 李凒走近,道:“朝鲜世受皇明厚恩,名分素定。曾在壬辰之难,小邦朝夕且亡,神宗皇帝动天下之兵,拯救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至今铭镂心骨。宁获过于满清,不忍负皇明。姑娘既是大明宗室之女,我等定当尽绵薄之力,保姑娘周全。” 第58页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大明宗室之女?” 李凒反问道:“姑娘不是大明福王的么女朱萤雪吗?” 我吓得退了两步:“世子从而得知……” 李凒疑惑道:“怎么,不是你把身世告诉南珠的吗?” 我目瞪口呆,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还是那日在汀兰轩外和花溅的对话被李南珠听了去,尴尬道:“这幅皮囊倒是如假包换。” 李凒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我想起那日他对李南珠咄咄逼人的样子,不禁反思,也许先入为主的印象并不可靠,李凒其实是个平易近人的世子。 顶着朱萤雪的身份,李凒夫妇对我甚是关照,一切起居饮食皆是姜氏亲选,她甚至分拨了两个丫鬟贞兰,玉淑专门照顾我。 我很是满意,郁郁寡欢的心境也因为碧海蓝天的宜人景色和世子夫妇的款待而稍稍纾解。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后第一天上班,各种忙碌,没想到下班堵车超级严重,今天只能更新这么多了,有点瞌睡,听着郁可唯的《we are one》配上自己想像中司马疏星的样子,居然有些画风清奇。希望小天使们都能睡个好觉!明天老时间继续更新! 第38章 巨变 不过几日,船就行到了入海口,在海上漂了几天后,终于抵达了朝鲜境内。 我在航行途中和姜氏闲话家常打发日子,听到了不少朝鲜的历史,经历过绫阳君反正、李适之乱、丙子虏乱,这个曾经以“小中华”自居的崇尚儒家文明的国家终于沦为满清的藩属国。 尤其是朝清之战,皇太极亲征朝鲜,兵临城下,绫阳君栖身孤城,危迫朝夕不得不在三田渡向皇太极下跪称臣,受了极大的耻辱,满清更是把两位皇子虏去渖阳做为人质,令君臣黎民痛心疾首。皇室权威一落千丈,对朝鲜政局的冲击非常大,尤其对绫阳君,终其一生,思明反清的情绪一直烈焰燃燃。 世子民心所向,举国百姓夹道迎候,瞻拜落泪。 出乎意料的,朝鲜王绫阳君没却有按照清史要求前来接迎。 我随着李凒夫妇行至北约山下,踏进景福宫东门建春门,穿过勤政殿、思政殿、康宁殿,所见也是百官寥寥。 有太监前来禀告,说是国王头疾复发,正在交泰殿赵昭容处休养。 我知道赵昭容是近几年最得朝鲜王宠爱的妃子,却与世子夫妇颇有嫌隙。 我偷瞧了世子李凒一眼,他眼中的光彩消失不见。 我还是替世子感到有些不值的。 曾几何时,每次满清对朝鲜增加岁贡,李凒自顾不暇却竭尽全力地阻挠。质子八年,踌躇满志地回国却遭到父王的冷落,我自认为这位朝鲜世子的人生比没落的大明贵胄朱萤雪更为辛酸。 我起先住在太子府姜嫔处,与她姐妹相称,每每世子李凒来此,总是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原来朝野之上支持太子的□□已经于这八年间被除了个七七八八,余下些老弱病残成不了气候,李凒革故鼎新重整旗鼓的满腔抱负付诸东流。 姜姐姐也跟着一筹莫展,我倒不好意思拿自己的事情去麻烦这对焦头烂额的夫妻。总算朝鲜人尊崇大明皇朝的情结犹在,我颇受礼遇,只是混吃混喝地熬着。 不出几日,朝鲜王召见了我,朝鲜皇宫金碧辉煌看得我目眩神迷,顶着明朝公主的头衔,我坐在朝鲜王绫阳君的对面,陪在他身侧的是一袭红衣年轻貌美的赵昭容,像一朵恣意盛放的曼陀罗,她的美带着侵略性。 我知道和这个蛇蝎美人之间,是永远开不出与姜姐姐那种友谊之花的。 朝鲜王意犹未尽地搂着赵昭容婀娜的腰肢,盯着她半露的酥胸,完全没有搭理我的意思。 演戏演全套,我轻抿了一口茶,不卑不亢地表达身为明朝公主对支离破碎的大明江山的怀念,表达对于朝鲜沦为满清附属国的惋惜,表达了朝鲜王收留我的感激之情,也表达了希望绫阳君早日能够送我去到江南故国的心情。 赵昭容敷衍着朝鲜王时不时的调戏,字字珠玑,鲜活而又精明,愈发衬得绫阳君荒淫而昏聩,她乘绫阳君方便的间隙言道世子已经失势,不希望我与他夫妇走得太近免得引火烧身,问我是否愿意搬离世子府,住到江华岛上的普门寺。 我自然觉得置身事外最好不过,党争如洪水猛兽,我这个外人自是不宜牵涉其中的。见了赵氏的手腕之后,我颇为担忧世子夫妇的处境,不过想到毕竟李凒是长子,是储君,一度颇受朝鲜王器重,受百姓爱戴,虎毒不食子,我相信李凒夫妇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危险。 不久之后,我便知道自己的想当然有多么的愚蠢。 江华岛上风景自然绝美,岛上林木葱郁,周遭海天一色,渡海上陆一炷□□夫就到了洛迦山,普门寺就坐落在洛迦山西侧的海岸。普门寺古朴清幽,曾是朝鲜王室女眷躲避战乱的住所。寺剎后面有磨岩石像,在像前观看西海风光为一品。 我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每天的日常也只是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空云捲云舒。我曾几次委婉地向朝鲜王表达思明心切,希望尽快去江南弘光朝廷的心愿,可是每次得到的回覆,都是“公主稍事休养”,“稍安勿躁”,“放归之事需从长计议”云云。这样,我一休息就休息了将近两个月,身体也养得满脸红光,心道若朝鲜王再不放我出去,恐怕我也胖得见不得人了,就算把我送到江南,我千方百计找到秦淑离,他也必定对我的前世没什么兴趣了。 第59页 于是我越来越焦虑,每天绕着江华岛兜圈子物色逃跑路线,什么摩尼山、堑城坛、传灯寺和广城堡,都被我踏了个遍,无奈这是座孤岛,绝佳的藏身之地倒是被我发现了几处,却始终没研究出来怎么能够逃出岛外。我甚至开始练习游泳,连贞兰和玉淑都开始抱怨起来我这金枝玉叶的大明公主,怎么尽喜欢折腾自己,累得她们也是每天精疲力竭,每每有宫人往来,总是托人向姜氏打听朝鲜王打算什么时候把我这大明公主放还。 这一天,我突然对着普门寺里的观音磕起头来,因为我总觉得她比爱因斯坦和迪安雷丁管用,我诚心希望她普度众生时也顺便照顾我一下,让我尽快和秦公子相见,成全我这跨越了这几百年的夙愿。观音慈眉善目地笑着,我正细细端详,门外玉淑尖叫着闯了进来,这两丫头最近被我惯地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是一惊一乍的,我皱着眉头愠怒道:“玉淑,你又怎么了?” 玉淑上气不接下气:“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世子殁了,世子嫔疯了,正被压往摩尼山呢。” 我惊得原地跳起,信息量太大,经不起我一一细问,只听懂了李凒今晨已然病死于昌庆宫欢庆殿。姜姐姐不堪打击,疯言疯语有碍观瞻,赵昭容命人将她带到摩尼山软禁起来。摩尼山是江华岛上最高的山,把姜氏软禁在摩尼山,可以切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繫,的确是个好所在。 宛如晴天霹雳,一切来得太快,快得我始料不及。 我不相信上次见面还风华正茂身强力壮的世子李凒,会在短短的两个月内染疾身亡,更不相信持重理智的姜姐姐因此疯了,跟着玉淑跑出去,却见贞兰正跪着苦苦哀求侍卫放了姜氏。 我见此情景,眼泪潸然而下,实在无法把端严温婉的姜姐姐和眼前粗衣烂布、蓬头垢面、眼神涣散的妇人联繫起来。贞兰与玉淑曾经与她主僕一场,更是难过得无以复加。 我从怀里掏出了两锭银子,塞与那两个侍卫,希望他们能给我们一些时间独处。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姜氏已经在江华岛上了,插翅难飞,于是他们收了银子识相地站远了些。 我们三人赶忙扶起姜姐姐,我问道:“姜姐姐,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姜氏看清了是我,泪如雨下:“世子举体尽黑,七窍流血,是李行益给他下了毒,不是病死的,不是病死的!他是世子啊!是他的儿子,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我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抱住她因激动和害怕而颤抖的身体,心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昭容赵氏毒蝎心肠,朝鲜王也不见得重情重义,嘆道:“自古无情帝王家,中外概莫能外。” 眼见姜姐姐伤心憔悴至此,对世子也是一番真情实意。我抚了抚她的背嵴,可怜他夫妻二人,就此天人永隔。 姜氏骂道:“定是那赵氏构陷世子,大王才起了杀心。世子是被冤枉的!我发誓世子并没有投诚满清摄政王,刺杀之事世子早交代给李行益,他怎么能说世子从未下此命令呢!李行益欺上瞒下,定是他与赵氏狼狈为奸,枉费世子如此信任!大王啊大王!你怎能是非不分、不辨忠奸?” 侍卫不耐烦起来,姜氏的这些话传到绫阳君耳朵里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赶紧勒令她闭嘴,重新动手押解她。 江水拍击岸边,就如我此刻心绪波涛汹涌。我死命拽住姜姐姐的胳膊,所有的一切通通褪色,唯有那句“世子并没有投诚满清摄政王,刺杀之事世子早交代给李行益”让我抓狂,追问道:“姜姐姐,李行益是谁?你们要刺杀多尔衮吗?什么时候开始的?” 姜氏仰头大闹:“李行益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是赵氏的走狗!从满清定都北京起,世子早就交予他刺杀大计!绫阳君你这个昏君!” 侍卫再也容不得姜氏疯言疯语,驱赶着她往摩尼山方向而去。 我既为她的遭遇心痛,又为多尔衮担忧,心乱如麻,如果姜姐姐所说都是真的,那多尔衮岂不是时时刻刻处在暗箭之下? 我一度以为自己从踏入世子府的那一刻,已经忘了他,岂料只是掩耳盗铃。一个“刺杀大计”横空出世,瞬间埋在心里的惦念排山蹈海,来势汹汹,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就够了。 我寝食难安,幸好贞兰告诉我朝鲜与北京世子府常有书信往来,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连续给李南珠写了三封信,委婉地询问摄政王府的近况,然后如坐针毡地等待李南珠的回信。 第39章 姜氏 我惊得原地跳起,信息量太大,经不起我一一细问,只听懂了李凒今晨已然病死于昌庆宫欢庆殿。姜姐姐不堪打击,疯言疯语有碍观瞻,赵昭容命人将她带到摩尼山软禁起来。摩尼山是江华岛上最高的山,把姜氏软禁在摩尼山,可以切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繫,的确是个好所在。 宛如晴天霹雳,一切来得太快,快得我始料不及。 我不相信上次见面还风华正茂身强力壮的世子李凒,会在短短的两个月内染疾身亡,更不相信持重理智的姜姐姐因此疯了,跟着玉淑跑出去,却见贞兰正跪着苦苦哀求侍卫放了姜氏。 我见此情景,眼泪潸然而下,实在无法把端严温婉的姜姐姐和眼前粗衣烂布、蓬头垢面、眼神涣散的妇人联繫起来。贞兰与玉淑曾经与她主僕一场,更是难过得无以复加。 第60页 我从怀里掏出了两锭银子,塞与那两个侍卫,希望他们能给我们一些时间独处。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姜氏已经在江华岛上了,插翅难飞,于是他们收了银子识相地站远了些。 我们三人赶忙扶起姜姐姐,我问道:“姜姐姐,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姜氏看清了是我,泪如雨下:“世子举体尽黑,七窍流血,是李行益给他下了毒,不是病死的,不是病死的!他是世子啊!是他的儿子,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我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抱住她因激动和害怕而颤抖的身体,心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昭容赵氏毒蝎心肠,朝鲜王也不见得重情重义,嘆道:“自古无情帝王家,中外概莫能外。” 眼见姜姐姐伤心憔悴至此,对世子也是一番真情实意。我抚了抚她的背嵴,可怜他夫妻二人,就此天人永隔。 姜氏骂道:“定是那赵氏构陷世子,大王才起了杀心。世子是被冤枉的!我发誓世子并没有投诚满清摄政王,刺杀之事世子早交代给李行益,他怎么能说世子从未下此命令呢!李行益欺上瞒下,定是他与赵氏狼狈为奸,枉费世子如此信任!大王啊大王!你怎能是非不分、不辨忠奸?” 侍卫不耐烦起来,姜氏的这些话传到绫阳君耳朵里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赶紧勒令她闭嘴,重新动手押解她。 江水拍击岸边,就如我此刻心绪波涛汹涌。我死命拽住姜姐姐的胳膊,所有的一切通通褪色,唯有那句“世子并没有投诚满清摄政王,刺杀之事世子早交代给李行益”让我抓狂,追问道:“姜姐姐,李行益是谁?你们要刺杀多尔衮吗?什么时候开始的?” 姜氏仰头大闹:“李行益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是赵氏的走狗!从满清定都北京起,世子早就交予他刺杀大计!绫阳君你这个昏君!” 侍卫再也容不得姜氏疯言疯语,驱赶着她往摩尼山方向而去。 我既为她的遭遇心痛,又为多尔衮担忧,心乱如麻,如果姜姐姐所说都是真的,那多尔衮岂不是时时刻刻处在暗箭之下? 我一度以为自己从踏入世子府的那一刻,已经忘了他,岂料只是掩耳盗铃。一个“刺杀大计”横空出世,瞬间埋在心里的惦念排山蹈海,来势汹汹,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就够了。 我寝食难安,幸好贞兰告诉我朝鲜与北京世子府常有书信往来,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连续给李南珠写了三封信,委婉地询问摄政王府的近况,然后如坐针毡地等待李南珠的回信。 原来假装忘记一个人只是因为伤口结了疤。自己造的孽自己来赎,潮起潮落,云聚云散,我终日跪在观音像前,虔诚地叩拜。 李南珠的三封回信是同时到的,我一一拆开,一眼扫至信尾,每一封都在最后写到:“王爷安泰,勿念!” 我想她定是看到我那日带走了多尔衮的黑裘,才发现了端倪。 我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一屁股坐下来,发现又饿又渴,想是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肚子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连忙让贞兰和玉淑好吃好喝地端上来。我终于可以沉下心来细细读信,愈发觉得李南珠实在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她每一封里都细细讲述芸溪和多尔博发生的事,也提及了琼华、佟佳氏等。 第一封信,李南珠提及锦虞的小产一事,是佟佳氏的丫鬟红菱偷偷在锦虞的燕窝里加了红花,佟佳氏愈发失宠被琼华软禁在延福宫,红菱被杖毙,令人费解的是,红菱始终喊着冤枉,诅咒芸溪和琼华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原来此事是芸溪告发。 佟佳氏再也不能和琼华平分秋色,没有了势均力敌的对手,琼华似乎变得骄横起来,不但让各位福晋缩衣简食,还把权利延伸到了前朝。 第二封信,芸溪告发佟佳氏后,琼华便把芸溪收在自己的禧春堂。她甚至怀疑佟佳氏早就有所觉察,依靠母家的势力想要弄死一个琼华安插在内院的眼线,不料却出了差错,杀错了一个小宫女,以至于佟佳氏不敢轻举妄动,让琼华占了先机。李南珠怀疑芸溪是大福晋琼华的人,所以芸溪几次向她打听我的消息,她都三缄其口。 我突然想到芭蕉丛中听到红菱与他人的对话,想到流芳的死,我的心没来由一寒。我实在无法接受芸溪不是那么单纯的女子。回忆种种,她与我的交往是那么的贴心,那么的恰到好处,而她也格外在意我的一举一动,在意到让我一眼认为是安公公的布置。此刻想来,不知道是否是芸溪欲盖弥彰。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是我心里也曾对芸溪有过怀疑,只不过想到我与这世界不该有什么利益瓜葛,所以没有想得深远。 琼华为何如此提防着我?我曾一度对她很有好感。 我愁眉紧锁,继续看第三封信。 第三封信,自从我“消失”后,摄政王怒火中烧,发了一通李南珠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脾气,并且下令全国通缉司马疏星,如若有藏匿或者知而不报者株连九族。虽说王爷制定了满清逃人法并列为重罪,却不至于株连九族。 李南珠劝我不要介怀。言下之意我懂了,摄政王一言九鼎却留有余地,他要抓的是司马疏星,我是“朱萤雪”。多尔衮并不想真的置我于死地,他只是想要竭尽所能地找到我,让我无处容身,只能回到摄政王府。换言之,如果他真要赐我于死地,当日我承认自己是朱萤雪,他就可以以谋逆罪当场毙了我。 第61页 我嘆了一口气,把信合上,心道当日他骂我的时候,可真是不留一点情面,“朱萤雪,你真是工于心计,无耻卑鄙。不过任你如何算计,大明终究亡了,就算接近我,杀了我,也于事无补。” 直到今天想起这些伤人的话,我的心还隐隐滴血。既然他眼里我是个工于心计,卑鄙无耻离间他兄弟之情的女人,他便该知道我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蠢货。怎么说我司马疏星还是有自尊、甚至有一些自傲的。 生气归生气,看到信尾一句“王爷安泰,勿念。”顿时转忧为喜,笑逐颜开。我知道射向多尔衮的这根暗箭已经射到了我的心里,我决定竭尽所能地除掉它。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去过几次摩尼山看望姜氏,且不说摩尼山与普门寺隔了一两个时辰的路程,光是差点陷入山脚下的泥塘殒命,就害的贞兰和玉淑一整天心有余悸。 第三次去摩尼山的时候,贞兰和玉淑的腿已经酸到抬不起来,没办法走路了。我嫌她们累赘,迳自去了摩尼山,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光光走到山脚下,就已经花了大概三个时辰。等我满头大汗,气喘连连地走到软禁姜氏的木棚屋前,看守的侍卫甚至认不出我是他们大王所说的贵客明朝公主。索性他盯着看了两眼之后,还是认出了朱萤雪的盛世美颜,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我趴在横七竖八的窗栏杆上,大声叫道:“姜姐姐!”一边把随身带来的桃子、梨、酥糕塞进窗户。我知道前几次带来的吃的全部被看守的给私吞了,只扔了一些瓜果残核在木棚的地上,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吃的亲自交到姜姐姐手上。 姜姐姐却不接,始终背对着我,只是哀怨道:“萤雪,你告诉我,世子是不是真的死了?” 世子是中毒死在她面前的,她却来反问我。我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回答,世子的确是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了,朝鲜王不问死因便急不可耐地命人封了棺,草率地举行了不合他身份的葬礼。 我不忍姜姐姐再如此自暴自弃下去,毕竟她还在青春年华,安慰道:“姜姐姐,逝者已经入土为安,你节哀。” 姜姐姐突然转身嚎啕:“死于非命,怎么入土为安?”她激动地敲打着门板,疯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和世子在一起!”她的眼睛竟是哭瞎了,容颜憔悴地恍如老了二十岁。 侍卫狠狠地用枪往窗里戳了几下,枪头刺伤了姜氏的皮肉,把她逼退到阴暗的角落,怒吼道:“不许乱吼,疯女人!” 我痛心疾首,怒喝:“放肆。”甩手给了那人一巴掌:“世子嫔只是被软禁而已,你若再冒犯她,小心你的脑袋!” 侍卫退后了几步,心不在焉地赔罪。我知道,在他的眼里没有实权的明朝公主只是个好听的头衔,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我走后,他会一如既往地像对待圈养的畜生一样对待姜姐姐的。 第40章 婚约 我实在无法预料姜姐姐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熬多久,我需要她指点迷津:“姜姐姐,你告诉我,在满清与李行益接头的刺客是谁?” 姜氏蜷缩在角落里,满头乱发垂下,喃喃自语:“李凒死了!李凒真的死了!” 问了几次无果,我实在不忍心逼她,垂头丧气道:“姜姐姐,你好好休息吧,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回去的途中,我哭了一路,姜氏的遭遇让我想到了当初的自己,那个歇斯底里地找遍拉西亚山,踏遍阿塔卡玛沙漠,甚至跳下天仙瀑的自己。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世间多少生离死别上演,但最让人心痛的悲剧,莫过于没有道一声再见的告别。如今我看姜氏已入疯魔,当初别人看我又有什么不同? 回到普门寺的时候,我已经有气无力了,玉淑急忙忙跑出来接我,神色有些委屈和惊慌,眼神也有些异样,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发生了什么,只见一个满身珠光宝气,娇滴滴的女人在众人簇拥下从佛堂裊裊而出。 “昭容娘娘。”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行了一个礼,不知这面若桃李的赵氏突然造访藏着什么恶毒的心思。 赵氏走近我,眼神冷漠无情,嘴角带着笑意:“听说公主去了摩尼山踏青,那里风光可好?” 我这个现代女性还是极度不习惯深闺妇女之间拐弯抹角,明知故问的说话习惯,又想到世子夫妇的遭遇多半是这赵氏造的孽,任性地怼道:“摩尼山寸草不生,荒芜凄凉,何来风光可言,不过是去看一个故人。” 赵氏倒是被我的快言快语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笑盈盈道:“公主真是有情有义!不过念旧情也要适可而止,可别惹祸上身才好!” 我直视她的双眼:“不劳娘娘费心。” 不知是否眼中怒意太过明显,玉淑悄悄地拉了拉我的袖子,我知道她的意思,赵氏正得宠,即使我是明朝公主,与她正面冲突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于是收敛情绪,寒暄道:“不知娘娘怎的有雅兴来江华岛?” 赵氏道:“本宫的确好久没有来这江华岛了,近来国君身体抱恙,本宫想到普门寺的观音灵验,于是来拜一拜,顺道与公主话话家常。” 我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何来的家常可聊,我默不作声只是对她的託词报之一笑。 第62页 果不其然,赵氏接着道:“前几日,国君收到了南明的来信,你父王得知你在这里,请国君送你回去。” 我不解地看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我的父王,应该是指朱萤雪的爹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花溅说过朱萤雪的爹爹是偏安江南的福王朱由崧,那个曾经试图效仿崇祯帝,杀了自己妻女的人。 我连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你们给我安排条船,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可不希望被这名不见经传的爹爹打乱我的计划。 赵氏笑道:“朝鲜自国祖凡十四世,为明藩臣,吾国家虽在辽海之外,以仁义闻天下。虽然迫不得已,对满清俯首称臣,但是心里…始终向着明朝的。公主放心,如若你要回去,我们必定全程护送,让你毫发无损地回去。”赵氏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当然,如果公主愿意留下,吾国也必定会为你许一门好亲事,让你安度余生。” 我本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真的不用了!”听得她话有巴结的意思,不解道:“留下?好亲事?” 赵氏不知从哪里拉过一个瘦削长着鹰钩鼻的男子,道:“这是本宫娘家亲戚,太医院李行益。二十有六,男大当婚,却一直没有心上人。” 我看了那人一眼,略带激动道:“你就是李行益,随世子入京为质的李行益?” 李行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是啊!不过公主放心,小人与故太子没什么关系!公主金枝玉叶,不知是否看得上小人?” 我上下打量着他,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正愁姜姐姐疯疯癫癫,又找不到和这个李行益套近乎的机会,以便窃取埋伏在多尔衮身边的杀手信息,老天爷就这样把他送到了我的面前,不禁乐道:“很好!很好!” 李行益乐不可支:“小人久仰公主大名,一见倾心!公主愿意下嫁,真是李家的莫大荣耀,李行益定当奉若珍宝,八抬大轿……”赵氏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慢着!我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了?”我急道。 李行益脸色微变,还没来得及开口,赵氏道:“公主不是说‘很好很好’吗?” 原来是自己昏了头,我只得圆场道:“我是说很好,很好嘛,有很多种含义。李公子相貌是很好,不知这禀性……还得彼此了解了解。”我相信赵氏如此巴结着我给她娘家亲戚做媒,定是看中了朱萤雪公主的身份,想要用姻亲的手段提高李行益的门楣,说到底,还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我回想几次奏请离开,绫阳君总是推三阻四地不允,看来赵氏自从见我起,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吹起了枕边风,每个人,包括朝鲜王,都只是她的棋子。我真恨不得把赵氏五花大绑到多尔衮面前,让他瞧瞧这才是工于心计的范本。 赵氏道:“那是自然,本宫开心过头了,居然误解了公主的意思。”李行益陪着笑,一脸的尴尬。 如此三言两语,我搪塞了赵氏和李行益,让他们开开心心地回去,又保留了暧昧的余地,让我有机会好好在李行益身上下功夫。 接下来的日子,李行益总是热情地派人送来各种绫罗绸缎和珠宝,我挑三拣四地留了一二, 大部分看都不看便退了回去,没想到李行益知难而上,献殷勤愈发不可收拾了。 这一天,赵氏派了宫女来请我去交泰殿话家常,我料定他们的耐心快被我磨光了,也是时候亮出底牌了。我命贞兰给我梳妆,换上新制的绫罗汉服,选了几许小而贵的首饰点缀,站在镜子前细细端详,确定不负朱萤雪的美貌和公主的气质,镇定地坐上了宫人的轿子。 交泰殿里,赵氏正给老迈而昏庸的绫阳君斟酒,李行益作陪,殿中央是七个长袖善舞的女子,正在跳着扇舞。我瞧这舞蹈和当日李南珠的如出一辙,却全然没有跳出李南珠清幽孤绝,遗世独立的意味,反而充斥一种奢靡荒淫的意趣。绫阳君原本盯着舞女肚脐的眼睛转到我身上打量,我突然有点反胃。 “我原以为我的小昭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没想到明朝的公主犹有过之。”朝鲜王道。 “可不是,所以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擅自做媒,不知公主是否决定下嫁本宫娘家的弟弟李行益。”赵氏半警戒半酸熘熘地道。 朝鲜王一脸失望,眼神半天从我的脸上挪开,沉沉道:“什么,公主看上李行益这小子了!” 我迎着李行益殷切的眼神,道:“李大人博学多识,是难得的佳偶。” 李行益和赵氏终于舒了一口气,喜笑颜开。 我又道:“不过,我希望故世子姜嫔能够搬来普门寺与我同住。” 绫阳君看向赵氏,踌躇道:“若这姜嫔被放出来胡言乱语……” 赵氏安抑着怒意笑道:“无妨,世人皆知姜嫔已经疯了,谁会相信她的胡言乱语,况且,江华岛普门寺也没什么人烟。” 绫阳君于是点点头,道:“准!” 我又道:“多谢大王。只是,我若要嫁,最晚也得等到明年年尾。” 李行益与赵氏异口同声:“又是为何?” 我道:“需得过了我母妃的祭日。不能在母妃身边守孝三年,我已经十分不孝,如若连婚姻大事都不避讳,那我简直大逆不道了!”我连朱萤雪的母亲都没见过,根本不知道她老人家到底去世了没,只是隐约记得花溅曾经提到过,王妃捂着胸口的血窟窿赶她们走。我料想她是活不成的,不过毕竟没有亲见,所以把她端出来做挡箭牌还是心虚得很。 第63页 李行益迫不及待道:“公主,能否早些……” 朝鲜王道:“崇祯帝杀妻女,诸王效仿的事到是有所耳闻,何其惨烈啊!公主也是一片孝心,焉有不准之理?” 李行益不敢再言语,但毕竟我同意了这门亲事,他还是春风得意的。 赵氏道:“如此,那不如定个婚约,昭告四海。” 我又心虚道:“明年再议也还来得及。” 李行益道:“在下岂能做这种辱没公主声名之事,公主金枝玉叶,李家必定尽早准备丰厚聘礼送去南明,与弘光帝定下婚约。” 我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婚约之事只能凭他们做主了,不过一年半后我身在何方,却已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我这般想着,低头走出交泰殿大门。赵氏拦住了我的去路,眼中狠戾的精光一闪而过,笑盈盈道:“妾身提醒一下公主,如若明年大婚之时,公主受了姜嫔那贱人挑唆悔婚,本宫定然割了她的舌头挂在普门寺观音像前恕罪!” 我略带轻蔑地道:“多谢昭容娘娘提醒!”心里却对她这□□裸的威胁一筹莫展,赵氏言下之意如果我悔婚,她定不会饶过姜姐姐,如果姜姐姐因我的逃婚遭了罪,我也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写文经常被打扰,还是晚上静静的比较能发挥。 第41章 陷阱 过了一天,赵氏约我去她宫里,说是备了盛宴有要事相谈。 我隐隐觉得有些鸿门宴的意味,一来我和她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可谈的,二来宫女领我入了宫殿之后,又说赵昭容在景福宫一时不得闲,让我在偏殿稍等。我小心谨慎地东张西望并没有发现这偏殿有什么机关,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屋子,无非就是暗一些,离主殿远一些,别说僕人连只苍蝇都没有。我突然意识到不对,正想叫住那离去的宫女,只见一人横冲直撞夺门而入,正是那李行益,不说二话便来剥我的衣衫欲行不轨。 我大声呼喊,突然想起这是赵氏设的局,定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怎会有人来救我。 我甩了他一巴掌,他却捂着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继续逼我就范。 我不得不从袖子里抽出多铎的嵌珠佩刀,直戳他的胸膛。李行益不料我竟随身带着短刀,不得已退了两步,我趁机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料想他也不至于想要想要弄出人命,于是威胁道:“如若你再进一步,我便自刎于此。” 李行益果然怕得直摇手:“公主,快放下刀吧,在下只是觉得既然你我已经有了婚约,不如早些共结连理,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晚些也无妨,无妨。” “晚些?”我恨这李行益贼心不死,却又无可奈何,只希望快些了结与他的瓜葛,灵机一动,语气转淡道:“不瞒大人,你我既然有了婚约,又怎么会不愿意呢?只不过国雠家恨郁积心中,唯有杀了仇人,才有心思谈论这儿女私情。” “果真如此,公主真是巾帼不让鬚眉,在下佩服。”李行益道。 我眼珠转向半信半疑的李行益:“听闻大人在北京质子馆时一直负责刺杀满清摄政王多尔衮的大计,不知刺客是否已经安排妥当了?” 李行益微微有些惊讶,不过瞬间转为平静:“公主真是消息灵通啊,在下为此蛰伏数年,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我思索了下,为了让这事看起来更为逼真,我骗他道:“摄政王福晋李南珠与我走得很近,她是汝国宗室之女,对我的亡国之情感同身受,安慰我时说漏了嘴。” 李行益一听,试探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过,多尔衮也不算大明亡国真正的仇人吧?逼得崇祯帝自杀的可是李自成啊?” 我尴尬道:“李自成算半个,多尔衮也算半个,不,算大半个,如果不是他,满清最多也就是把北京城洗劫一空,可不至于问鼎华夏,夺了大明的江山。”李行益比我想像地精明地多,我只能胡言乱语得过且过了。 李行益点了点头:“话倒是没错。” 我更进一步:“可不是,所以李大人,你何不告诉我摄政王身边的刺客都是些什么人,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李行益看着我,悄声道:“摄政王身边的刺客是……”突然打住:“公主还是不要知道得好,你父王如今已经在南明另立了朝廷,这些打打杀杀,还是让男人操心去吧。”说罢,他拱手道:“今天李某喝酒误事,冒犯了公主,还请见谅。” 我见他要走,心里反而急了:“李大人,那刺客厉不厉害?如果不厉害,还是别动手,免得打草惊蛇。” 李行益眯着眼睛道:“公主如此关心满清摄政王的事情,在下真要怀疑,你到底是新朱还是姓爱新觉罗。” 我愣了一下,悔恨言多必失,虽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却活生生把这豆腐搅成了一团浆糊,再要从李行益嘴里打探些什么,只怕比登天还难。赵氏和李行益已经对我起疑,两人的心狠手辣从世子夫妻身上可见一斑,如今寄人篱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保得自己周全已算难事,如若要为多尔衮拔出这根毒刺,哪能不豁出性命相搏? 第64页 我收起嵌珠宝刀,拦在李行益面前,拉住他的手臂朗声道:“李大人留步。” 李行益谨慎地退了一步,我却目送秋波,故作娇羞地凑到他耳边耳语几句。 李行益眼中放光,尖削的下巴故意落在我的肩膀上,笑得合不拢嘴:“在下悉听尊便。” 我忍着噁心强颜欢笑,索性宫女前来传话,说是赵氏从绫阳君处回来了要见我,我推辞道今日有些不适,改日再来拜访,在李行益色猥琐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这一天,风和日丽,我和贞兰玉淑起了个大清早准备接姜姐姐过来普门寺同住。绫阳君的旨意昨天下午就颁布了下来,我们忙活了一晚才把屋子腾出来。天蒙蒙亮,马车一颠一颇走得很慢。去摩尼山的路程又远,快到山脚下时,贞兰和玉淑早已经睡熟了。 我藉口需要方便,吩咐马夫在原地等我,熟门熟路地熘到山脚下一处植被繁茂的所在。远处有块大石头,刻着“斩山堑”三个大字,石头边有个瘦削的人影等着,我一看背影便知道是李行益。那日我与他耳语,诱他今日于此幽会,没想到这色鬼竟如约而至。我绕到他对面,笑道:“李大人早,你果真独自赴约,不怕山中豺狼虎豹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李行益见是我,眼睛眯成一道老谋深算的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了公主,我愿意。” 我脸上笑嘻嘻,心里紧张万分,道:“果真?那你怎么不过来?” 李行益见我如此说,喜笑颜开,才迈开腿,突然他脚下的草地下陷涌出泥浆,李行益站不稳瞬间往下栽倒在泥塘里,他拼了命的想要抓住什么,可惜身边连个稻草都没有,他呼救道:“公主,快救我!”这泥塘我也曾误入过,幸而贞兰和玉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树藤把我拖出来才没有溺死。 我得意地转过身去,假装焦急道:“李大人,你怎么了?” 李行益似乎已经看穿了我设的局:“公主,快来拉我,否则,你就不知道摄政王府的刺客是谁了。” 我的确有些动心,转过身去,见泥塘已经没过他的胸膛,即使我想救他已经回天乏术了,何况凭我的力气,根本没法把他拉出来,我如释重负道:“不重要了,没有你的指令,相信刺客是不会动手的。他是谁,也就不重要了。” 李行益如挣扎的猛兽,目光不可置信而又怨恨地可以瞬间撕碎我,最后力气殆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泥浆湮没自己的脖子,灌入耳朵,临终前他发出最后一声惨叫,:“狠毒的女人!为什么?你可是明朝的公主。” 李行益整个儿被泥塘吞噬了,骨头都不剩。我在那上面扔了些杂草,免得让人看出了端倪。 我的脑海里,只留下他那惊恐的眼神。 我呆呆的走出茂林,谁会料到,太阳还未升起,轻烟薄雾的山脚下,枝繁叶茂的林中,上演着滴血不见的厮杀。 我闭上了眼睛,眼前依旧满是血腥的画面。至于李行益那句“为什么”,我确实不知如何作答,无论是二十一世纪的司马疏星,还是明朝公主朱萤雪,都没有理由为了多尔衮以身犯险,成了一个□□裸的谋杀犯。 我回到马车的时候,贞兰、玉淑连马夫依然呼呼大睡中。 我唤醒了马夫继续赶路,对他们而言,我只是离开了一小会,或者说,从未离开。 姜姐姐被我们接回普门寺的时候,已是下午,整个人已经被折磨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我小心翼翼地为她梳洗,为她上药,安顿她入睡,已是月上柳梢头了。我略带心疼地悄声道:“姜姐姐,我已经为你和李凒报了仇。”她也只顾看着我呆呆地傻笑。 贞兰守着她,我叫玉淑陪我坐在寺剎后檀香树下休憩。 玉淑扇着扇子,感嘆道:“公主你对世子嫔情同姐妹,真是菩萨心肠。” 我掩嘴苦笑,她何曾知道眼前这“菩萨心肠”的人,滴血未沾却已害了一条人命。所谓的情同姐妹,不如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同情。 虽说观察下来,贞兰和玉淑还是比较可靠的,我甚至一度想过让她们成为我的心腹,但是毕竟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佛曰不可说,一说便是错。每每我想对她们敞开心扉,却又想到芸溪,她们都有一双晶莹剔透纯洁干净的眼眸。我曾经那么相信芸溪,实在不愿接受她只是琼华安排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我多么希望这只是李南珠在胡乱猜测,再相见时我们还能纯真如初。 第42章 凤林大君 西海在皎洁的月色下闪着磷光,风光旖旎,我的绫罗衣衫随风飘起,磨岩石像光洁如镜,映 照出朱萤雪的容貌。 玉淑道:“公主真是奴婢见过最美丽的人儿!” 我诧异道:“真这么好看?” 玉淑猛地点了点头。 我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想到的却是满清摄政王府东苑小书房中的女子画像,那个被多尔衮埋在心里的女子,到底是谁? 有些事情,哪怕隔着海,万里迢迢,仍然可以让人耿耿于怀。 从未料到,我为了秦一鸣去死,如今却为了多尔衮杀人。如果说为了秦一鸣去死的是司马疏星,那么为了多尔衮杀人的又是谁?海涛拍击着海岸,正如我心事重重,看着已入瞌睡的玉淑,我知道自己又要不眠不休。 第65页 哪怕他恶贯满盈,我毕竟害了卿卿性命。 我只觉得在世界呆得越久,司马疏星的印记就越弱,相反的,朱萤雪的家世和容貌都太过鲜明,鲜明地似乎能把司马疏星整个吞没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地吹着海风,梦中又遇恶鬼索命,张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我闭上眼睛依偎在多尔衮的身边,那熟悉的感觉恰似寒冷孤寂的雪夜他怀中的温暖,让我不再恐惧。醒来时,我发现原来是身上盖了那件黑裘,玉淑怕我着凉,特意翻出来的。 快中午时,我陪着姜姐姐观鱼,突然贞兰上气不接下气道:“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洛迦山上布满了官兵,说是在找人。” 我撒着鱼粮,看鱼儿争先恐后地冒上水面撕抢。 贞兰睁着大眼睛,意味深长道:“据说是找李大人。” 玉淑惊诧道:“不会是和我们公主有婚约的李行益大人吧?” 贞兰猛地点点头。 我假意道:“哦,这么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贞兰正要说话,姜姐姐却似受了刺激,嘴里念着:“李行益毒死了世子!他是杀人犯!”一边往寺外跑。 我们还未来得及拦住她,她已经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赵氏。 赵氏怒气沖沖,一把将姜姐姐推到地上,横冲直撞入得寺内,大声道:“来人啊,给我搜!” 瞬时二三十个官兵夺门而入,把普门寺翻了个底朝天。 我若无其事道:“昭容娘娘,在找什么?” 赵氏道:“李行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管家曾听他提起过要来这江华岛。本宫怀疑,他死在这普门寺里。毕竟,江华岛上除了你这个未婚妻,没有什么他惦念的。” 贞兰道:“娘娘,我发誓,这几天,我们从未见过李大人,他肯定不在我们这里。” 玉淑也道:“是啊,昭容娘娘,这洛迦山上连只苍蝇都没时间搭理我们,李大人这么大的人,如果真来过普门寺,我们不会没看见的。” 我心道还好李行益没有亲口告诉别人来江华岛是来找我的,赵氏的推测也没有根据。况且贞兰和玉淑说得情真意切,用不着我费力演戏。 整个洛迦山被掘地三尺了,也找不出李行益的半个人影。 江华岛太大,洛迦山上找不到人,线索就断了。赵氏恼羞成怒,突然一把抓起地上的姜嫔道:“李大人虽说是我娘家亲戚,更是我朝重臣,他昨天明明跟管家说了来这江华岛,怎么两天都不见人影。来人啊,把姜嫔拖下去严刑逼供。” 我拦住准备动手的侍卫道:“昭容娘娘,姜嫔如今自顾不暇,她怎么可能去谋杀他人?而且这几天,我们几个都是形影不离,如果娘娘不信,我也可以对天发誓……” “不用了!”赵氏打断我:“看来,公主关心这个姜嫔更甚于您的未婚夫婿,这倒是让本宫吃惊!姜嫔对故太子之死颇多微词,定是她谋杀了李行益。” 我心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氏一箭双鵰,说到底,还是不想便宜了姜姐姐。奈何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姜姐姐被她带走,于是拦在她身前:“如果昭容娘娘定要带走姜姐姐,就把我也带去严刑逼供吧。” 我心跳地厉害,虽说从参和他们刺杀多尔衮一事起,我便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可是事到临头,依旧怕得厉害,不知朝鲜的大牢都有些什么残酷的刑罚。 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有侍卫来报,凤林大君来访。 听到这四个字,我反应了好长一会,才回想起来,这个凤林大君应该就是昭显世子的弟弟,李淏。因为世子李凒身亡,所以李淏能在短短的两三个后就被清廷放回。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李淏一表人才,才干不亚于世子李凒,只不过在满清时事事有李凒珠玉在前,所以显得有些黯淡,不过也正因如此,朝鲜王对他这个不参与任何党派的儿子颇为放心,回国后没多久就册立了世子,只不过我与他并无交集,不知他怎么会来拜访我? 凤林大君李淏踏入普门寺破旧的门槛,先郑重其事向我行了礼,随后与赵昭容客套几句,又对神志不清的姜姐姐问候了几句,最后定睛看着我,道:“公主别来无恙!公主怎么住这么简陋的普恩寺?是吾国怠慢了,我这就上奏父王,为公主选一处更舒心的住所。” 李淏就这么几个简率的动作,寥寥数语,任谁都看得出来,已经表明了立场。 我本对这分亲非故的示好很是狐疑,只不过在这紧要关头,却很是受用,微笑道:“多谢世子挂怀,我很好。”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氏面色尴尬,心里更有了底气,道:“江华岛普门寺人烟稀少,很是清净,正符合我心意。八旗胡虏蛮横,汝国不惧强压,与我明朝暗通款曲,忠义之心实属难能可贵。” 李淏长嘆一气,道:“想当初朝鲜倭乱,大明出兵围剿,予朝鲜有再造之恩,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草寇黔首,无不恭心尊崇□□,哪怕是曾经的国君光海君倾金背明,也难逃众叛亲离,最后落得石灰烧眼,流放江华岛的下场。朝鲜上下无不视明如君如父,公主身份高贵,如今公主身在汝国,千万容在下略尽地主之谊去我府上喝上一杯酒水。” 第66页 我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昭容娘娘还有要事相问,我怕姜姐姐记性不好,惹昭容娘娘生气,所以请世子稍等片刻,待昭容娘娘问完我再同姜姐姐一起前去你府上。” 李淏道:“甚好。昭容娘娘,快问吧。” 赵氏眼珠转了又转,妖艷的脸上最后出现妥协的微笑:“不必了,该问的也都问过了,今日多有叨扰,本宫先走了,下次再来拜访公主。” 我心中已经有数,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他的手段绝对高于他那枉死的哥哥李凒,政局上与赵氏一党的博弈,他已经占了上风。 等赵氏走了,李淏看着我微微笑道:“公主,请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直言道:“凤林大君,戏演完了,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您找我有何事?” 李淏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道:“我就知道,公主聪颖过人,难怪满清的摄政王多尔衮为了找你,闹得满城风雨,你就是那个摄政王府的逃人司马疏星,对吗?” 我早料到从李南珠安排我逃离满清那一刻,她早就把我的来历交代的一清二楚,这其中关乎朝鲜、满清和大明,我理解她的难处,只不过苦了我步步为营,以防被有心人利用。 李淏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藏的不知是对大明真正的忠心还是一己私利的图谋,但无论如何,我否认这一切,就显得欲盖弥彰和做作了,道:“对,司马疏星就是我。” 李淏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摄政王多尔衮就要来朝鲜了。” 我一怔,反应过来:“是啊,福王么女朱萤雪与朝鲜大夫李行益的婚约昭告四海,无疑是在藐视清廷,满清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李淏摇摇头,笑得有点勉强。 我不解地看着这个略带稚气有些诙谐意味的世子,终于盯得他缴械投降,道:“公主明知道摄政王并不真的想让你死。你知道司马疏星案全北京已经牵连了一百多号人,其中四十三人受了死刑,其余的收监大狱。况且,李行益说穿了不过是我朝一个外戚,根本入不了满清摄政王的眼,你还以为,他单单是因为朝鲜藐视清廷,所以生气?” 我乱了分寸,决定跟凤林大君好好聊聊。 洛迦山上的风有点凉,凤林大君说他已经八年没有夜观西海了。 我裹了裹衣衫,没有仔细听他因为思念兄长而略带悲伤的喃喃自语,只顾着瑟缩在檀香树下,寻找云遮雾罩里时隐时现的星辰。我始终抬头睁大眼睛,怕一闭眼这些星星再也不会出现,更怕一低头,留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这一天我无比怨恨多尔衮,我自来这清朝,认识的人寥寥无几,从未想过牵连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为他杀了人,他也为我造了孽,我们之间的纠葛,可能三生三世也扯不清了。可是为什么是多尔衮呢?他的命运早已经镌刻在史书上,不得善终。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如果他只是个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少年,如果他与朱萤雪邂逅于太平盛世,一切会不会不同? 我不敢想,从未有过的,我有些害怕,我不再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因为我已经看不清这局势的走向,我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灾祸亦或者惊喜接踵而至。 “凤林大君,帮我个忙!”我思索良久,受不住内心煎熬,决然道,“把我送回江南弘光朝廷。” 第43章 江南 李淏道:“怎么,想逃吗?别忘了,他可是当今世上大权独揽的摄政王,这位摄政王不但在满清夺位风波中权衡利弊,避免了一场军事浩劫,更使得吴三桂,李自成,张献忠,这些鼎鼎大名的人物,在其手中败亡,或投至麾下为其所驱使。在他的领导下,八旗军队所向披靡。无论是权术上、军事手腕上,当今无人能出其右。如果他要攻打江南,你以为弘光朝廷能坚持多久?”他越说越沉重,终于发现自己眉头紧皱,也许突然想到如今已经不再是北京那个岌岌可危的朝鲜质子了,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打趣道:“况且,公主不要你的未婚夫了吗?李大人还下落不明呢。” “他已经死了。”我看着远方,不带情感道。 李淏惊诧地看着我,随即转为释然:“甚好!昭显世子死于他手,我正愁如何除了他呢。”又道:“只不过,我必须提醒你,逃避一个人,就站在他的对立面,看似化解了,内心却更为痛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道理我懂,可是他哪里知道,我的情况比他所想的更为复杂,除了逃避多尔衮,我还要找到秦公子,要一个交代,所以无论如何,去江南势在必行。 无声胜有声,我与他相视一笑,我笃定道:“凤林大君,你世事洞明,颖悟绝伦,却内敛锋芒,定会走得比你大哥更稳,更远,一改汝国眼下的糜烂颓唐,重振民心的。” 李淏仰头大笑,却带了一些苦涩:“公主过誉了!不过,颖悟绝伦又有什么用,还是不能伴她左右。”他笑着摇了摇头,任我再问也绝口不再提往事,眼眸却隐藏雾蒙蒙的水汽,只是道:“我用了八年的时间,才学会,抓不住的,该放手便放手,久了会神伤,会心碎。” 我突然明白,过来人般的豁达和洞若观火,无不是埋葬了一段伤心的过往。世间多少痴儿女,爱到深处无缘由,可是自古红尘往事又有几人能断得潇洒利落,还不是或嗔或痴、惶惶终日。 第67页 朝鲜王虽然很是犹豫,但在李淏的劝说下最后终于同意了放我回江南,弘光帝朱由崧也派人前来朝鲜接应。 在李淏的帮助下,不久之后我顺利地登上了去江南的船只。我把贞兰和玉淑留下来照顾姜姐姐,两人边哭边喊,在岸上跟我告别。 天气清朗,本是海阔天空,我却心塞不已。挥泪告别,我确信这辈子我与这两个小丫头是不会再见了,在这通讯不发达的清朝,我们不但不会再见,就连彼此的音讯,都会沉到深不见底的海里。我收起对她们这些时日陪伴身侧的感激之情,化作虔诚的祝福,希望贞兰、玉淑和姜姐姐能在凤林大君的庇护下,安度余生。 船只渐行渐远,我眺望茫茫远方,不知不觉在海上漂泊了十天半月,船终于由东水关进入南京城。不出我所料,南明一派荼蘼景象,相信我所见到的“父皇”,朱萤雪的父亲,也定如传言般歌舞昇平,荒淫纵慾。 果不其然,一路南下,百姓对朝廷谩骂的声音沿着秦淮河飘到了岸上,飘到了兴宁宫。我慵懒地踏上马车,随着“父王”派到朝鲜接应我的使臣前去复命见驾。 途中,我揭开马车的帘子,随时可以看到斑驳的墙面上杂乱的弘光帝选秀告示,更有宦官于南京城中四处搜巷,凡遇美女,以黄纸贴额持之而去。 弘光朝廷和弘光帝,在历史的长河里,不过是昙花一现,而我这个公主,又该如何自处? 李淏说,我做的这个决定,意在逃离,而非回归,我一直以为,风雨飘摇的弘光朝廷,那个朱萤雪的江南,不是司马疏星的。 而身临其境,或许因为对自己民族的偏爱,或许因为朱莹雪的身份,明清易代绝不是事不关己的故事,而是切肤之痛的悲曲,繁花渐欲迷人眼,在我眼里不过是满目疮痍! 见到弘光帝的时候,他正与众大臣在梨园看戏。我做出一副明朝皇帝富丽堂皇的神态来。 我嘆息:这大好的河山,白白断送在这些人的声色犬马里! 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无能为力。 我瞥了一眼这梨园中衣冠楚楚的众人,再三跟使臣确信,中间那个穿着明黄色常服,身体肥壮的中年人就是福王朱由崧,也就是弘光帝,拜倒下去,啜泣道:“父王,女儿想你想得好苦啊!” 弘光帝倒是吓了一跳,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半晌错愕道:“萤雪?” 我顿时演不下去,只觉得这弘光帝似乎对他女儿的远道而来并不知情也不欢喜,只是尴尬地处在原地,我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比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伶人丰富地多,以至于梨园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终于有个知道来龙去脉的人替我解了围,原来这一切都是大臣马士英所为。从他安插在朝鲜的眼线送回明朝公主朱萤雪人在朝鲜的情报起,他就安排了这一切。 我看着老谋深算的马士英,大概听明白了,原来一开始与李行益的联姻也是他向朝鲜王和赵昭容提出来的,为的是能够笼络朝鲜,一方面能够让满清分散注意力,制衡八旗兵力,一方面李家的聘礼数目庞大,可以扩充国库,只是李行益后来行踪不明,世子李淏又再三催促,他们只得派人把我接回江南。 马士英连连嘆气,我猜他是可惜了那还未到手的另一半聘礼。 而这一切,这位明朝皇帝毫不知情。也难怪,他曾不惜下手杀了妻女,怎么会在意世上还有什么女儿在世。何况,弘光帝求助三镇军阀拥立而得帝位,是个实实在在的阿斗,掌握朝廷实权的马士英等人醉生梦死,利用权势鬻官肥家,完全对他不屑一顾,所以很多事朱由崧都被瞒在鼓里。 弘光帝招呼我过去坐他身边。 我想,既来之,则安之,本想请辞早点回闺房休息,却听到马士英与另一个大官偷偷计划着“废物利用”,不折不挠地想要通过联姻发挥朱萤雪的最大价值。 我越想越气,既想为朱萤雪不平,又想发泄一下对这些明朝臣子腐败至极的愤懑,于是顺势装模作样地坐下听戏,伺机不计后果地与这马士英计较起来:“马大人声名扬,甚至远在朝鲜和北京,都有关于您的歌谣呢唱得可比这些梨园名名伶都好听。” 弘光帝好奇道:“萤雪,马大人果然这么出名吗?说来听听。” 我照着很久以前范文程在银安殿当众念的那首诗背了一遍:“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监纪多如羊,职方贱如狗。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 马士英脸色铁青,弘光帝反应过来,怒道:“萤雪,不得无礼。” 我低声道:“父皇,自闯贼入得北京城那日,满城火光沖天,杀戮四起,女儿时常梦见母妃和姐姐们哀怨地求救,我自一次梦中被吓得魂飞魄散,就神智有失,时常忘东忘西,也会口出妄语。我刚刚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惹得您和马大人不高兴了?” 弘光帝脸色由红转白,终究愧疚地看着我:“果真?你梦到了你母妃和你姐姐们?说来说去,还是我……闯贼流民暴戾残忍,我效仿崇祯帝痛下杀手,免得你们受了□□,实属无奈。”他摇了摇头,眼中竟有些湿润,嘆息道:“不说这些了。萤雪,父王一定好好补偿你,以后,你就在皇宫里做你的大明公主,不用再担惊受怕。” 第68页 我一惊,未料到弘光帝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许他的内心,也曾内疚过,自责过,也许正如他所说的一切都是无奈之举,可是我始终觉得保护妻女,应该有更好的方式吧,即使如西楚霸王穷途末路,最后杀了虞姬,也是自刎乌江,崇祯帝最后也是自缢殉国,而我的这位“爹爹”,此刻锦衣华服好端端地坐在戏台前看戏,不知朱萤雪的妈妈和姐姐们泉下有知听到他的这番“悔悟”说辞,会不会感动落泪! 我冷冷道:“谢父王!” 戏台上正在唱着明□□梦游西岳,台下君臣一片心驰神往。 我无聊地东张西望,突然对上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对着我笑。 正是马士英。 我厌恶地转过脸不去看他,却听他不识趣地搭讪道:“公主真是花容月貌!” 我正疑心他藏了什么坏心思,只听他道:“皇上,公主美貌无双,是我们弘光朝廷的福气啊!眼下因为东来太子一事,宁南侯左良玉以‘清君侧’为名造反,二百多里长的军舰,浩浩荡荡地顺江东下,迫在眉睫。虽然南京城西侧筑有扳机城抵御叛军,怕也是抵挡不了多少时日,我朝同僚们绞尽脑汁,始终想不到什么好的计策,如今公主归朝,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听说宁南侯的儿子左梦庚尚未娶妻,如若皇上把萤雪公主许配给他,定可以平息这场战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都不说了,上个了榜,埋头更新 第44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弘光帝点了点头,打量了我一眼,道:“萤雪,此计甚好……” 这马士英果然气量狭小,这不明摆着伺机报复吗?而且我的这位父皇,不是刚刚才答应我让我好好呆在南明做我的公主,怎么转眼就变了卦?我把头侧向一边:“我不愿意。” 弘光帝略有不满。 马士英站起来,阿谀中带着逼迫:“公主,听说左梦庚一表人才,一早就被宁南侯定为世子,如今宁南候更是让他挑大樑封他做了大将军,可谓不可多得的人才,与公主甚是般配,如若因此能够为朝廷解了燃眉之急,岂不是双喜临门?” “如此说来,我还得谢你不成?”我看穿了马士英想通过联姻送个人情给左良玉,但牺牲朱萤雪的幸福,却显得很是卑鄙。 弘光帝皱着眉头,用冰冷到无以复加的语气道:“如此,萤雪,你既是大明的公主,该当为朝廷解忧!” 我冷冷地看着弘光帝,心如磐石,一则我是司马疏星,并不想承担 “肯将荣华付太平”的义务;二来即便置身事外,我也觉得联姻是对女性极大的不尊重,历史上多少窈窕淑女,被逼仄到无路可退,把对爱情的幻想和幸福的渴望埋葬在万里之外。什么‘红颜祸水’,什么‘功名卫霍同’,什么‘怀柔之策’,根本就是‘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的说辞,我不得不为朱萤雪说句公道话,怒目而视:“父王,‘汉家青史上,拙计是和亲’,南明一众君臣纸醉金迷,却要一个弱女子肩负起退敌重任?不怕被人笑话吗?” 弘光帝恼羞成怒,当众扇了我的耳光,大骂我放肆,目无君父。 我反应过来,按照这封建社会的准则我的确大逆不道了,哪有女儿指责父亲的道理,何况我的“父亲”还恰好是个皇帝,父女之上,更是君臣。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有点心疼起朱萤雪,索性这一切她不用亲历,索性她不用一次又一次的亲证生父的自私与懦弱,索性我是司马疏星,一朵直面风雨的向阳花,远比金枝玉叶顽强且自主,不会被动地受人摆布和利用,于是我乘着身旁侍卫松懈,一把抽出佩剑,直往马士英的胸口砍去:“都说了叛军是以‘清君侧’为名攻打过来,清君侧清的不就是你马士英吗?大人打着和亲的如意算盘想要保住自己的富贵荣华,却置公主的个人幸福和百姓的安危于不顾,简直无耻卑鄙,不如我直接砍了你,也不用等叛军杀过来了。如何?” 我这一举动惊呆了所有人,一时人仰椅翻,马士英连滚了三个跟斗躲过了我的三剑,一边扶着官帽躲到弘光帝的身后,大喊公主疯了。弘光帝大为光火,勒令我住手,并让侍卫夺了我手里的剑,把我压回我的闺房软禁起来。 我哪里还能动弹,只不过没杀了马士英,不知道他又能给我惹出什么么蛾子,这祸害一直暗中算计着朱萤雪,让我平白吃了不少苦头,这下总得让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摆布的傀儡,收敛收敛肚子里的坏水。 台上还在咿咿呀呀唱着朱元璋崛起布衣,纬武经文,统一方夏。 “这梨园里,尽是华夏文明之殇!”我大骂道:“汉家清史上,洪武帝武定祸乱,文致太平,可惜文治武功的基因没有遗传下来,只遗传了肥胖体态。英明皇帝日防夜防,防不了子孙的基因变异,滑稽啊滑稽,可惜啊可惜!” 在一片“公主疯了”“公主大逆不道”声中,我被押解而去。 朱萤雪的闺房设置在金陵城外秦淮一所庞大的龙舟之上,内里婉约精緻,一层不染,没有丝毫骄奢之气,我正好奇是谁的手笔,只见跟前的小丫头一眼不眨地盯着我看,见我时而皱眉,她吓得跪下道:“公主,是哪里不对劲吗?这房间的布置是和福王府您住的一模一样啊!难不成是这百合花叶子上蒙了灰尘,碍了你的眼?”她也不等我开口,自顾自地拿起抹布准备去擦花叶子。 第69页 我一把拉住她,微怒道:“朱萤雪有这么矫情吗?” 那小丫头一脸懵懂地盯着我。 我反应过来,咳了几声:“哦,闯贼在北京城烧杀抢掠那段时日,我被吓得不清,神智时常犯迷糊,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你,好像和我很熟?” 那小丫头放松了下来,又惊讶道:“公主,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惊心’啊!” 我打量了她一圈,这小丫头模样标志,聪明伶俐,年岁应该和那花溅相仿,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你是‘惊心’?” 小丫头开心地跳起来,雀跃道:“公主你终于记得我了,这名字还是你取的。” 我点了点头:“猜到了。”又好奇道:“你说这里的布置和福王府一模一样?朱萤雪,哦,不,‘我’的闺房,为什么在这龙舟之上?” 惊心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道:“满清摄政王派了他的弟弟定国大将军率领清军南下江南,皇上就赶紧命人在龙舟之上为皇族人员安置寝所,以防不测,可是最近宁南侯叛变,听说公子左梦庚已经抵达了南京,试图冲破扳机城,所以皇上连日来干脆直接住在船上,以便……” 我瞧她硬生生把“逃跑”两字咽下去,看似对皇族还保留尊重和希冀,应该是对朱萤雪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女,突感亲切,拉过她的手道:“惊心,你跟我说说,朱萤雪是个怎样的人?” 惊心瞅了瞅我,尴尬道:“公主,以前你可从不会对我这样说话,你心细如尘,凡事深思熟虑,连王妃也怪你柔弱可欺,弱不禁风,你时常独自垂泪,不与人言,福王府里上上下下,都不敢喘着粗气跟你说话,真真是目下无尘的大家闺秀。” 我“哦”了一声,心道她描述的朱萤雪和我想像中敏感多疑的旧时代女子也是相差无几,恐怕俨然一个“林黛玉”在世,看不惯惊心小心翼翼,唯唯诺诺,于是我拍着小丫头的肩膀,道:“我已经不记得往事了,人也是会变的,以后你对我说话,不用这般拘谨。” 惊心眼中放出光彩:“都说公主换了个人儿似得大闹梨园,我还不信,这会儿我全信了。” 我瞧着房里精细的物件和光亮如新的器具,突然回忆起妈妈帮我收拾房间里满地脏衣服时甜蜜的抱怨。那个时而天马行空、时而散漫、时而任性的司马疏星因为秦一鸣的失联而改变了命运的轨迹,执着如我,曾几何时连死都不屑一顾的脾气,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却渐渐收敛了性情,因为害怕失去而想方设法保全自己,实在非我所能预料。 我无奈地苦笑一声,原本被软禁在这龙舟之上,也就数这个小丫头和我最是亲近,司马疏星什么秉性,早晚都是要拆穿的,不如早做交代,免得自讨苦吃。 说了一会话,我也乏了,顿时觉得来日方长,也不必在一天里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耳朵里已经听不进惊心絮絮叨叨的描述朱萤雪的往事,眼睛也开始游离起来,不自觉瞟向窗外。原来我所在的龙舟之外还有几艘略小一些的画舫,一一排列在这艘龙舟侧方,我无意中竟看到旁边十丈之外那艘画舫上有一人倚栏眺望远方,分外眼熟。 隔着滔滔江水,我都能感受到那人的惆怅。 “秦公子!”我顿时激动地跳起来,倒是把惊心吓了一跳。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秦淑离是我来江南的原动力,如今他近在咫尺,如何不让我欢喜,我恨不得马上和他相见,于是迫不及待地跑到门边。 惊心道:“公主你怎么了?” “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我想到自己还是在软禁,揉了揉咕噜叫的胃,看着门外把守的侍卫木头人儿似得一动不动地守着,心道不知弘光帝究竟打算把我软禁多久,只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天大的事儿也得吃饱了再说。 惊心会意道:“公主,你等着。” 御膳房准备的琵琶桂花酥不但外形小巧精緻,如一个个迷你的乐器琵琶,里头至少含了桂花、阿胶、蜂蜜、茉莉和其它无法名状的七八种口味。我吃得津津有味,不消一炷□□夫已经消灭了一大盘,窗外秦公子在画舫外惆怅了很久,碧水悠悠,此情此景,确实赏心悦目,哪怕是被软禁,我也乐在其中。 惊心狐疑地看着我说我的胃口变好了,还说我以前从来吃不下第二块琵琶桂花酥的,朱萤雪嫌这酥不够松香。 我惊得噎住了喉咙,猛地捶了三下胸才咽下去,心道这么好吃的东西,朱萤雪还嫌弃,简直是暴殄天物,真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千金大小姐。 但我这假公主也不能太掉价,看着惊心面色尴尬,我知道她定认为我又犯毛病了,赶紧圆道:“我是说,我们大明朝今日不同往昔,我身为公主,既要与民同乐,更要与民同苦,以后但凡是吃的,不管以前我喜不喜欢吃,悉数拿来。” 惊心笑嘻嘻地应着,我满意地报之一笑,回过头来却发现秦公子不见了。我着急地扒着窗框东张西望,恨不得爬了窗子出去,终于引来了侍卫。 那侍卫一看就是老实人,见我一半身子在外头,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拱手道:“公主,您这是要逃跑吗?小的们职责在身,但您金枝玉叶,小的们着实不敢冒犯。” 第70页 我把身子缩回去,隔着窗户道:“本公主就是在房间里闷坏了透个气而已,父皇关我禁闭,可有下令什么时候结束?” 那侍卫呆呆地摇了摇头。 我失望道:“罢了罢了,你去吧。” 惊心见我无精打采,一脸颓唐,关切道:“公主怎么了?” 我双手支颐,心思百转,最后生成一计:“看过西厢记吗?我此时就如那相国千金崔莺莺,犯了单相思。” 惊心真是名不虚传地一惊一乍:“崔莺莺是公主,那张生在哪?” 我瞟向窗外,有气无力道:“喏,是那艘画舫上的秦公子。” 惊心道:“那画舫上都是东林党人,帝位之争使得东林党人与马大人颇有嫌隙,连皇上都为他们的党争头疼。公主如何能喜欢那秦公子?谁敢促成这桩姻缘?”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不是有你这现成的红娘吗?” 惊心硬是被我吓得倒退两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道:“不能不能,我会被打断腿的。” 我苦口婆心,劝说她领了这差事,最终少女怀春的好奇心战胜了理智,惊心答应为我牵线。 我怕她反悔,赶紧写了封信交予她,让她趁机交给秦淑离。 于是我心惊肉跳地一直等到天色暗沉,时而怕信里直抒胸臆太过直白,吓到了秦公子,时而怕他对我这公主并不放在心上,直到惊心嬉皮笑脸地拿着秦淑离的回信在我面前晃荡,我迫不及待地拆开,才发现事情远比我想得顺遂。 他俊秀的笔迹在纸上留下一首《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我把信折好,会意道原来一年前的匆匆一面,秦淑离竟然对我一见钟情,如今在金陵邂逅,我是公主,他是臣子,不是缘分是什么?我更加坚信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秦一鸣,问道:“秦公子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吗?” 惊心道:“公主大闹梨园那日,原来秦公子也在场,说公主的话真是振聋发聩,大快人心,但是和宁南侯公子联姻的事,却是个重获自由的契机,秦公子问公主何不假意答应皇上和亲之事,他在你出嫁的途中趁机将你救走,从此双宿双飞。” 我款款落座,道:“没想到秦公子竟愿意放弃功名前程,与我双宿双飞。” 我受不了惊心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有什么不妥吗?” 惊心支支吾吾道:“公主,这也太铤而走险了,您要不再想想。” 我苦笑一下,从几百年后的司马疏星到眼下的朱萤雪,任哪一次的行事如若是三思而行,我也不会出现在此处,更不会碰到秦淑离。上天见怜,总算要圆我一个心愿,我哪有想想的道理,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闯出龙舟,无视侍卫色厉内荏的阻拦,一路直奔兴宁宫,只是难为了惊心迈着小碎步为我开路,还一边嚷嚷:“闪开,公主改变心意,皇上定然龙颜大悦,不会怪罪你们失职的。” 兴宁宫里歌舞昇平,弘光帝挪动肥胖的身体到我跟前,道:“萤雪?你真的愿意?你真是父皇的好女儿呀!”瞬时换上一副谆谆教导,好好聊聊家常的架势。 我连忙气呼呼道:“恐怕父皇想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弘光帝怒目圆瞪,右手又要噼将下来。 我下意识地逃远了些,朗声道:“打坏了朱萤雪的脸被退婚就不好看了。” 龙颜大怒,倒是马士英拦住了他:“皇上,皇上,公主神智有失,口不择言,您看在她愿意下嫁的份上别和她计较啊。” 弘光帝气喘吁吁,命令我“滚出去”。 正如我所愿,我笑嘻嘻地道:“遵命。”赶紧一熘烟跑了。 殿外,惊心心有余悸地说我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连皇上都敢激怒,真是和以前娇娇弱弱的公主判若两人。 我看了她一眼道:“我算准了他们还仗着我联姻,不敢把我怎么样的。那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惊心思索了一下,一本正经道:“奴婢当然喜欢现在的你,现在的公主敢爱敢恨,才是奴婢有血有肉的主子,所以奴婢才愿意做您和秦公子的红娘,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脸上的笑容转为淡然,曾几何时,我和芸溪天方夜谭,也曾彻夜畅聊西厢记,如今我与秦公子的好姻缘就在眼前,不知她与达海是否已然守得云开见明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空出来一天,本章内容有点长,亲们累了就明天再看吧。 第45章 假病 我突然想到一事,于是驻足道:“在福王府时,除了你,我是不是还有个贴身侍女叫花溅?” 惊心瞪大了眼睛,道:“花溅,是啊,她是王妃从小养在王府的,准备长大了给公主您当陪嫁丫鬟的。可惜王妃还没有为你相中合适的驸马,京城就发生惊天巨变。当日王妃派人护送公主出城,是花溅陪着的,公主您大难不死,花溅却生死不明,不晓得经历什么风霜。” 我心道,惊心定然不知道,花溅已经做了满清摄政王的侍妾,富贵荣华,享用不尽,恐怕也不愿回来了。 第71页 我正胡思乱想着,惊心突然一拍脑门连连自责,原来明天是已故王妃,朱萤雪生母的祭日,于是我琢磨着祭拜一下朱萤雪的母亲,顺带着缅怀一下我自己的父母,今生今世,他们的养育之恩,我恐怕无以为报了。 我答应联姻当日便恢复了自由,因为王妃是被朱由检亲手所杀,所以是不能公然拜祭的。这天我和惊心在龙舟外的一棵槐树下烧着纸钱。明黄色的纸在空中旋舞着化作灰烬,我的脸上犹挂着泪痕。一人轻踏树叶而来,停驻在我面前,我抬头一看,是秦淑离。 我连忙擦了擦泪水,问道:“你怎么来了?” 瞥见惊心暗地里吐了吐舌头,我马上猜到是她做的好事。 我埋怨她这红娘太过胆大心宽,我想念父母的样子难免萧条不宜见人,而且难不成让我的秦 公子陪我一起给那位沾不到边的王妃烧纸?不知道惊心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气呼呼地敲了一下她的木鱼脑袋,把秦淑离引到了附近的一棵大榕树下。 眼前是闻名遐迩的秦淮风光,碧波荡漾、金粉楼台、艷帜高举、桨声灯影虚构出一副如梦如幻的畸形繁华,清幽的河水仿佛可以穿越时空,流淌出一朝又一代的兴衰。 上一次在秦华河夜望是在几百年后与秦一鸣的一次远游,我惊异于它的风光旖旎,欣喜于丝竹绕樑的江南风情。 这一次故地重游,已然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我心下怅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秦公子苦笑道:“本来今天是王妃的祭日,本不想说什么丧气话勾起你的忧思,岂料‘十里 秦淮风月梦,六朝金粉帝王州。’只要心里装着汉家天下的人,无论是谁,看到这番假象都会对弘光朝廷忧心忡忡。” 我错愕地望着秦淑离:“公子,你不是告诉惊心,愿意为了我放弃功名前程,怎么,你对明朝的政局还是如此挂怀,你说的情话都是假的?” 秦淑离眼神澄彻,眸子里是秦淮河水波一样的涟漪:“公主,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鑑,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记住你了,我想,如果这辈子我还有娶妻身子的福分,那个人只能是你……只是知易行难,满清入京后的日日夜夜,秦某不能安枕,与其它华夏好儿女一样,誓为恢复大明山河抛洒尽最后一滴血泪。一切历历在目,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盯着他的眼睛:“我不要听这些。父皇已经定下了我与左梦庚成亲的日子,你务必要来救我,否则,你不但救不了这个岌岌可危的弘光朝廷,更断送了我和你今世的幸福。你可知我远道而来,等你很久很久了,几十年,几百年,远比你知道的更久。” 秦淑离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握住我的手放在胸前,怜惜地看着我:“公主,你又开始说糊话了。放心吧,我会来的。” 我内心温暖而感动,我前世今生的惴惴不安,终于有了着落,为了他这句“我会来的”,之前受的苦和累,经历的磨难,都化为乌有。我笑着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双手环抱住他,秦一鸣是我的,秦淑离也是我的,现代帅哥,古代美男,花前月下,美色当前,我有些忘乎所以。 秦淑离用下颚摩挲着我的头发,鼻息在我耳边暖洋洋的让我不禁眯起了眼,他愣愣地看着我,在我的唇上轻轻一啄:“公主,你真美!”秦淮河旖旎的风光添了一丝春色。我们抱得更紧,秦淑离的胸前沙沙作响枕得我的脸很是难受,我抬起头,调皮地把手伸进他的衣兜里:“藏了什么好东西?”这情节让我不由得回想起那一年情人节秦一鸣向我表白,却在衣服里藏了七朵玫瑰的可爱模样。 一张平淡无奇的纸留在我的指尖,只不过纸上画了一个男子,面目清朗,眼神犀利如鹰,器宇不凡。真是晴天霹雳,我吓得把它扔到地上,整个人也似中了定身术般杵在原地,我呆呆地看着纸上人,问秦公子:“你,你带着这魔头的画像做什么?” 秦公子愣在原地,半晌把纸捡起,缓缓道:“纸上这人能文能武,统领满清定鼎华夏势焰莫当,天下震动。如今他权倾朝野,取顺治帝而代之也是易如反掌。满清大军挥师南下,豫亲王多铎已率清军攻占扬州。我的恩师史可法已然殉国。多铎又于几日前陈兵江北,占了镇江。大明已经快要亡国了!只有杀了这个人,满清摄政王多尔衮,满清才会退兵,才会变成一盘散沙,不成气候,我明朝仁义之士才能有可乘之机……”他凝重的脸色尴尬地笑了一下:“公主,这些事,你不用操心,你只要好好地等着出嫁那日,我来救你便是。” “为什么!为什么!”曾经想逃避、想忘记的,假装没有发生过的,就在这不经意间捲土重来,我掩面而泣:“可不可以为了我,不要做这些事。”我觉得自己就如溺水失去理智而忘了扑腾翅膀自救的鸟:“不要杀他。” 终于说了出来,我看着秦淑离错愕的眼神,知道他一定是以为我疯了,但他比我想像中的理智,只是眼神有些黯淡,道:“太晚了,公主,回去吧。你累了。别胡思乱想,很多事,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 他送我回到船上,我看着他一去不复返的背影,心里凉凉地。 第72页 我向来大大咧咧,不喜敏感多疑,可是这次直觉告诉我,秦公子有所隐瞒,毕竟一个男人再大度再温文尔雅,遇到心上人为仇敌求情这种事,也会狂躁发怒,何况以朱萤雪的身份,简直是匪夷所思、大逆不道。而我在秦公子眼中看到的,除了若有若无的失落,只有闪烁不定的光。 想不出个所以然,我如坐针毡、整天愁眉苦脸。 龙舟之上,我的整颗心也随流水跌宕起伏,无处安放。 惊心察言观色,终于不小心打碎了茶盏:“公主、自从您上次见了秦公子之后,总是魂不守舍、茶饭不思,本以为我替你们牵了线,你的相思病会好转。可是这样下去,还不到联姻那日,公主恐怕就要病倒了。如是这样,惊心真是要骂死自己了。”她一边哭着一边收拾起地上的碎渣。 我忽地站起来,问道:“惊心,你刚刚说什么?” 惊心跳起来:“公主,你终于和奴婢说话了!” 我微怒道:“不是这句。” 惊心想了想,道:“还不到联姻那日,公主恐怕就要病倒了。如是这样,惊心真是要骂死自己了。” 我踱着步子,一拍脑门,道:“惊心,替我放出风声,就说公主病倒了,病得不轻,浑身疹子,卧床不起。”我从朱萤雪的首饰盒里一股脑倒出几件翡翠和金饰交予惊心,“这些珠宝用来打点打点太医,你帮我盯着父皇、马士英还有秦公子那边的动静。” 惊心搔了搔头,欲言又止,只是道了一句:“遵命。” 我相信对惊心这个自小陪伴朱萤雪长大的主事宫女而言,帮我办这些事不在话下,但我依旧忐忑不安,我既希望她打探出点什么,又怕她真打探出点什么,归根结底,我从遥远的未来闻味而来,只希望这一世的感情能够纯粹简单。 如我所料,事情果然很复杂。 窗外暑气逼人,公主闺房却窗门紧闭,我每日裹着棉被乔装养病,对来探访人员一律不见。 所谓的太医也只是个当地医术较为高明的郎中,明朝太医院的精英早已在李自成攻进北京城当日树倒猢狲散。江湖郎中拿人钱财、□□,他依着我教他的口吻上奏我的病况,没有人看出我装病的破绽。 不出几日,各种传言满天飞,朝廷上议论纷纷,眼看联姻在即,甚至有官员提议取消公主与左梦庚的婚事,另选其它宗室女子的。偏偏朱萤雪的美貌名声在外,左梦庚死活认准了“我”,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朝廷从上至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弘光帝都来龙舟之上一日三次亲自看望,而我也只是钻在被子里假寐。 如我所料,情急之下,各方势力浮出水面,关系更为明朗。 惊心动用了她这些年积累的所有人脉和资源,当然还有朱萤雪的名贵珠宝首饰,终于打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第46章 逼婚 惊心动用了她这些年积累的所有人脉和资源,当然还有朱萤雪的名贵珠宝首饰,终于打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宁南侯左良玉出师叛变,与其说是“清君侧”,不如说是参与了马士英代表的朝廷大员与东林党人的党争。显然,左良玉与东林党盘根错节,交情匪浅。不料左良玉却已在一个月前病死途中,他的儿子左梦庚执掌帅印,却有攀附满清之意,使得东林党十分被动,于是暗中与马士英等人破冰达成默契,计划先安抚了左梦庚退兵,作为权宜之计,马士英奉上了厚礼以表诚意,那个厚礼,就是弘光帝的么女朱萤雪。 惊心说着这些的时候,眼神充满了恐惧:“公主,你说秦公子他会不会是利用你的,东林党与马大人既然已经达成了协议,那您的婚事岂不是他们共同策划的?”她捂住了嘴,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我呆呆地盯着镜子发呆,不知道朱萤雪长着这样一张倾城倾世的容颜,到底是福还是祸。怪我太自负,自负到相信世间上微乎其微的一见钟情,却不敢承认即使一见钟情,秦淑离的眼里,不过看到这张脸而已。我扪心自问,司马疏星,这就是你千方百计想要找到的“秦一鸣”吗? 我料定自己的脸色很是难看。秦一鸣失联之后,我曾无数次幻想过相遇,会是诗人拜伦曾描绘的那种唯美场景:“以前的恋人,因为世事种种,最终分离。如果我们再相见,事隔经年。我将以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曾经天真地以为,即使没有诗中所描绘的满含热泪的祝福,最不济也有默然低首,擦肩而过。 从未想过的,会是眼下这般机关算尽。 怪我太主观。一切美好都只是我的遐想,事实却是我以为情还在原地,生活却早已推着我们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何况,他毕竟不是秦一鸣,一切都只是基于我对过往的迷恋和纠缠。 惊心急切切轻唤了我一声:“公主,秦公子在外面,要不要请他进来。” 我瞧着门外模糊的影子,摇了摇头。 经我这一病,朝廷局势我已看得透彻,弘光帝是由江北四镇和马士英集团拥立出来的,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与拥有强大军事力量的左良玉分庭抗礼。多方势力幻想着满清只会驻马长江边,停滞不前,于是左良玉要清君侧;江北四镇要保护南京中央政府;在我眼中不过都是为自己对满清的不战而逃找个好听的说辞罢了。 第73页 可是谁都低估了多尔衮的野心,满清挥师南下,让弘光朝廷原形毕露,乱了手脚。左良玉一死,左梦庚就有攀附满清的意图,直截了当的做了真小人,史可法战死,弘光朝廷那帮伪君子眼看戏快要演不下去了,便想出联姻的法子,维持朝廷表面的统一。而朱萤雪,就是让这机器维持运转的齿轮。 秦淑离满腔热血,真的能放任不管?顺治帝入京那日的刺杀,他连死都不在乎,他会在乎这些儿女情长吗?我看得明白,却还是想赌上一赌。 惊心刚要回他,我道:“转告秦公子,我身体已然无恙,会如约赴婚。” 五月十六日清晨,黄道吉日却天气阴沉。 船舱内异常闷热潮湿,看来今日免不了要下一场大雨,我戴着凤冠霞帔站在船头吹风。 龙舟作为我的嫁妆,早就漆得喜庆艷丽,连载着船上的人和珠宝,一同颠簸着驶向城西扳机城。公主出嫁的龙船繁华耀眼,两岸的百姓却是拖家带口慌慌张张地向着城南和城东的方向跑,满清定国大将军多铎的军舰已经连夜从扬州城南下,逼近金陵城。 听说多铎在扬州杀了史可法,也屠戮了许多汉人军民,金陵的百姓闻风丧胆,实在是太过正常。我着实震动,回忆起当日初见满清兵入京的场景,在八旗兵“屠城”的叫嚣下,无辜百姓和明朝遗臣简直命贱如蚁,只不过多尔衮既定了安抚汉民的怀柔之策,不知为何又放任多铎在扬州滥杀无辜。 我曾视多铎为友,但我不会接受一个漠视生命的杀人魔头。 不过,这一切我已经自顾不暇,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惊心为我盖上盖头,一边扶我进船舱,念道:“公主,今日风大,你赶紧进屋去吧,陪嫁的嬷嬷和太监们看得紧,别露出了破绽。”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慌张,握住惊心的手:“你说,秦公子会来吗?” 惊心一副为难的表情,我看在眼里,也不禁嘲笑起自己自欺欺人,我若信他会如约而至,何苦要问他人? 秦一鸣欠我一个婚礼,他说等他观测到他研究多时的类星体,就回来向我求婚。前世今生,我们的缘分总算要有个结果,我苦苦追寻的答案,眼下也要见分晓。我心思沉重,竟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好不容易,龙舟停驻在扳机城的码头,朝廷又派了一艘船载上左梦庚派来的使者和弘光朝廷的臣子、礼官乐师一同前往,驶向叛军停驻在江北的战舰。等到龙舟行至左梦庚驻地所在,已经快到中午时分。 乐师不知何时已经奏起了婚乐。 这婚乐没有一点儿喜庆的气氛,反而伴随着闷雷暗响,让人听得烦躁窝火。 我发觉船停了,心里咯噔一下,突觉惊心握着我的手也已经紧张到僵硬出汗。 这小丫头对朱萤雪是真心实意的,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天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免不了一场大暴雨,他不来了吧。” 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被我打破,惊心嚎啕大哭起来:“打雷下雨,秦公子就可以不来吗?公主那么喜欢秦公子,现在要怎么办啊!你却要嫁给那个左梦庚!公主好可伶!” 这丫头估计憋了太久,眼下收不住嘴的把我的心事一股脑说出来,扰乱我的心思,我强撑着的情绪不禁黯然:“命不好,强求不得!”一边给她擦泪,不说还好,一说自己竟也潸然,继而涕泪横流。 惊心见我流泪,更是哭得比我还凄凉,一边狂扇自己耳光说不该做这红娘,害了公主。 而我疯狂地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自残,内疚不该拖她下水,害得她如此自责。 我突然发现,上一世秦一鸣失联、这一世秦淑离失约,我疯狂地想要改变一切,却唯独忘了认清现实。当务之急,本该想想脱身之策。我却沉浸在这痛苦之中,只想发泄一下抑制了几百年的悲伤。 一道开天闢地的闪电过后,雷声仿佛远古巨龙从遥远的九重天外奔腾而来,终于下起了倾盆大雨。 入骨的凉意从江底传来,侵入骨髓,豆大的雨水打在船舷,冷到心里。 该落下的终究是要落下来的。好一个畅快淋漓。我打开窗,任雨水砸在脸上,与泪水交织浸透凤冠霞帔,对着天上的闪电怒问:“我不在乎什么婚约、不在乎什么公主的头衔,我要的只是一个交代,为什么就这么难?我苦苦坚守、生死追寻的,到底是一场空吗?” 我得不到我要的答案,得到的只有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 我见南明的两艘龙舟之外,都是插着“左”字旗的战舰,其中有一艘已经离我很近。 两个嬷嬷掀开珠帘,满脸堆笑:“公主,驸马来了,来接你拜堂成亲呢!” 风雨飘摇、水上孤舟、山河破碎、爱已成殇、被一个未曾谋面的人逼婚,似乎所有悲惨的事儿都赶到了一处!我心道:朱萤雪的命也真够苦的,但是司马疏星却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再坏也坏不过再死一次。不同的是,再一次的话,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我砸下凤冠,断冰切雪:“不嫁!” 一语激起千层浪,叛军营中临时悔婚,对左梦庚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耻辱,这两艘龙舟之上的男男女女,使臣陪嫁,也许都会殒命。我没想那么远,两个嬷嬷却吓得脸色煞白,见劝说不成,疯疯癫癫直往外跑,船里船外顿时一片吵嚷,僕妇宦官匍匐于我脚下,求我不要置他们生死不顾。 第74页 僕从的喧闹惊动了左梦庚,听闻我要悔婚,他等不及宣召,强行上了龙舟。 这厮果然长相英俊魁梧,只不过人品摆在那里,让我平添几分嫌弃。他软硬兼施地表明费了很大心力才得以与我结这良缘,今日悔婚万万不能,更不可能放我走,最后威胁道:“如若我今日不与他成亲,他立马杀了龙舟上所有人,进犯南京城。” 这下船上南明的使臣也慌了,纷纷来做说客。 我无动于衷,却见惊心眼中无光,不发一言,胆胆怯怯地往后退。 我见她神色异常,心中一个念头闪过,正要阻止她,只听她突然大骂:“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公主从来体恤我们这些僕从,尔今你们却如此逼她。”她悠悠地望着我:“奴婢本期盼着有情人终得眷属,却天不遂人愿,公主不能委屈了自己,你随心意行事吧。惊心!惊心会保佑你!”说罢竟一头撞在船柱之上,脑浆并列,鲜血染红了船板,与婚庆布置的红菱和扑朔迷离的闪电交织成血腥悽惨的画面。 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顷刻间失去了性命,因为我! 我踉跄着奔到她的面前,仿佛有人把一把尖刀刺入我心的同时,也刺入了我的咽喉,使我发不出声音,我把她抱在怀中,半晌哭出来,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惊心你不要死,该死的是我!是我!” “死?”左梦庚咆哮道,“我早知公主如此美人定不会真心实意地嫁给我,但机不可失,皇家春色摆在左某眼前,单单看你一眼,也够我销魂数日了,如不尝一尝其中滋味,岂不是天大的憾事?” “我不会嫁给你的。”我唯独忍不了左梦庚下流的眼神,拔出惊心胸前的尖刀,狠狠地往心窝刺下。 左梦庚武将出生,又眼疾手快,自不会如此便宜了我。他一把夺下匕首,一边喝道:“要死,等入了洞房再死。” 我的手上沾满鲜血,左梦庚却喝退了众人,直接省略了磕头拜堂,拉我入洞房。索性有兵士来报,八旗军舰冒雨袭来,江上波涛汹涌、水汽雾气遮掩视线,等到发现时,满清军舰已经包围了左家军,形式一触即发。 我被强按在高床之上,左梦庚力大无比,此刻气急攻心,发泄似得扯我的衣衫,更是将我狠狠地磕在床板上,眼看他就要摧毁我的意识,却听一声满含怒意的破空之声。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左梦庚又气又急问来人道:“何人击鼓?” 门外一人道:“满清定国大将军豫亲王多铎。” 左梦庚压抑愤怒,道:“你去回复定国大将军,说左梦庚早有归降之意,请他稍等片刻。” 那人瞟了我一眼,满脸为难之色。 左梦庚狂躁道:“还不退下?” 那人磕头道:“将军,满清王爷说了,他要见的是公主殿下朱莹雪,如果击鼓三声,不见其人,就让左家军全军覆没。” 左梦庚跳起:“什么?豫亲王怎会得知公主在我的战舰之上?” 外头传来第二声击鼓的声响。 那人急得话都说不清了:“将军,第二声,第二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你敢评论,我就敢放男主出来,吼吼,o(∩_∩)o,小仙女们看你们的啦! 第47章 重逢 左梦庚怒不可遏,抬手把床头的白瓷和烛台全部砸得粉碎,收起想要把我生吞活剥的眼神,最后嘆气道:“公主名声在外,左某福薄缘浅,终究没能够一亲芳泽。识时务者为俊杰,左某决定投靠满清,你也一起去吧。” 我惊魂未定,浑身不住地颤抖,心想这幅狼狈模样被多铎见了不知他又要如何发作,加之心情实在糟透了,恐生龃龉,还是不见为妙,于是道:“我不去。” 左梦庚极力压抑住对我的不满,拉着我的胳膊道:“你不去也得去,满清占了金陵城,你以为弘光朝廷有反击之力吗?” 第三声击鼓声传来,那传话的侍卫早已等不及左梦庚,迳自跑出去求饶了。左梦庚迫不及待地拽着我奔到甲板之上,卑躬屈膝地请罪。 大雨倾盆之中,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江面上全是插着“清”旗的战舰,每一艘左家军的战舰,都被三四艘清舰包围。势力悬殊,全军覆没之言论绝不是危言耸听。左梦庚脸色由惊讶转为颓唐,他终于明白过来,眼下降与不降也早已由不得他,全数左家军的生死,皆在这位满清王爷的一念之间,早把我忘在一边,不由得膝腿酸软,跪了下去,大雨瞬间浸湿这位南明风云一时的人物,却没有一个下人敢为他递上一把伞,所有人噤若寒蝉,敬畏的视线,都落在对面战舰上那个击鼓人的身上,乌压压百万之众,没有一声喧譁,除了江水拍击船壁的声响,就只有雨声和雷声。 满清定国大将军,真是威风凛凛,风光无两,可是我却瞅着不太对劲,对面那人一身乌金色的盔甲,唯有如鹰般犀利冷峻的眼神凝望着我,隔着江水滔滔,雨水珠帘,我依旧一眼认出:“多尔衮!” 我恍然大悟,这个我心里曾断然不会再见的人,此刻正站在我的对面。我下意识地转身想要藏进船舱,身后熟悉而略带责怪的声音传来:“你还想躲到哪里去?” 第75页 我的心顿时仿若沉至水底,明知故问,这整条江都被你占领了,还能躲到哪里去?我驻在原地瑟瑟发抖,大雨冰冷刺骨兜头浇下,我紧紧拽着嫁衣一角,上头还浸着惊心的血,此情此景,凄悽惨惨戚戚,突然想到惊心临死前的话:“奴婢本期盼着有情人终得眷属,却天不遂人愿,公主不能委屈了自己,你随心意行事吧。惊心!惊心会保佑你!”这个善良纯真的丫头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我随心意行事,而我,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多少人命为代价,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从几百年后到现在,从北京到朝鲜,从南明到叛军营中,我想逃避的,结果近在咫尺,我想得到的,却终究遥不可及。如果缘分早已在三生石上刻下了印记,我真要怀疑,我这几百年来要寻找的,到底是秦一鸣,还是为我击鼓的那个人? 无处可逃,又下不了决心,我悠悠然转过身去,那个颀长威严的身影正缓缓向我走来,不惧风雨,眼神坚定无比。 “有很多方式,其中的事物看似分离,而实际上并未分离。” “时间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它不是单向流动的,未来与过去同时存在。” 我执着于与秦一鸣的过往,相信是他把我吸引到这个世界,却忘记了自己可能囿于执念,错过了更为重要的缘分。未来与过去同时存在,归根究底,到底未来是因,现在是果,还是未来是果,现在是因?我已分辨不清。 “你还想躲到哪里去?”多尔衮走近我,雨水顺着他刀削一般的面孔滴下来,他的眸子孤傲而清明,却只倒映出一个我:“萤雪,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误会你另有所图。眼睛是会骗人的,所以我极力控制住自己对你的喜爱,可是书信里的情真意切是不会撒谎的,直到我发现你写给李南珠的书信,我才明白你没有骗我,你的确是失忆了。我误会了你的心意,那次,是我唐突了。你走之后,我手足无措,从来没有过的心神不安,很多人因为你遭了殃。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 我着实未料到他会看到那些书信,人赃俱获,抵赖也无济于事,只是傲娇的脾气上来,只想狠狠地惩罚他那日妙应寺中对我的羞辱:“摄政王不是说过,我这大明公主出现在你眼前是为了挑唆你兄弟感情?我工于心计,卑鄙无耻!如今我离你远远的,与左将军情投意合,你又要破坏良辰美景为哪般?” 多尔衮似乎被我激起怒意,半晌道:“你到朝鲜,我就打到朝鲜;你若在弘光朝廷,我就灭了金陵;你要嫁给这匹夫,我就把他五马分尸。” 难为左梦庚替人背了黑锅,在一旁瑟瑟发抖,赶紧道:“不关小人的事啊!王爷明察,是弘光帝非要把女儿许配给我,是她非要嫁给我的!我们还没有拜堂,公主和小人没半分关系!” 我又气又急,人要脸树要皮,这左梦庚居然分分钟就撇清了关系,难不成他刚刚逼我就范的时候,是我这大明公主竟是倒贴给他不成? 多尔衮嘴角终于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深情地看着暴跳如雷的我不发一言。我心道哪有尽看我出丑的道理:“大将军?对了,你不是定国大将军豫亲王多铎吗?我躲你作甚?” 多尔衮不知是生气还是欢喜,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道:“还是这么牙尖嘴利!”他定睛看着我:“多铎听闻弘光帝把你嫁给左梦庚这种不忠不孝的小人,气得在扬州城发疯,而你偏偏答应了。你知道多少人因此丧了命?我不得已拉住他,冒充他来这金陵,否则这里早已尸积如山了。” 尸积如山?我责怪多铎毫无人性,但转念一想在这大争之世,阉党、闯贼、满清、叛军,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为了当上座上之王粉墨登场,又有哪个不是嗜血成性呢?只能怪我这尘世之外的蜉蝣,偏偏捲入了乱世纷争。 看着这满江的清兵和战舰,我退后两步,脑中一片混沌:“如此,我罪孽深重,下辈子也赎不清了。” 多尔衮捋了捋我额头的碎发,也不顾我反抗,死皮赖脸地将我搂入怀中:“改朝换代,哪个不是命如草芥,大江东去,带走数不尽的冤魂,我的双手早就沾满了血,下地狱?这辈子,下辈子,都有我陪你。” 听到他如此说,突然这段时间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化为乌有,所有吃的苦,害的人都不再重要。 我不再企图挣脱。 暴雨滂沱,冰凉世界,只有多尔衮怀抱,一丝一丝地温暖着我,毫无防备的,这充斥着悲哀的温暖,让我有些害怕,是啊,他权倾朝野,他生杀予夺,双手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而同时又有多少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我突然想到秦淑离之前随身携带着他的画像,多尔衮远在北京,他又何必随身携带,东林党耳目众多,在清军甚至是清廷上安插间谍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刺杀,那么多尔衮放松警惕的时机,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秦淑离笃定的眼神印在我的脑海:“放心吧,我会来的!” 我环顾四周:古人最重承诺,不会轻易食言,如果他来了,是什么让他改变了计划,放下了自己的儿女私情?若说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我所能想到的,就是东林党提前接到了多尔衮代替多铎南下金陵的消息,伺机刺杀。 第76页 秦淑离箭无虚发,神乎其技,如果埋伏,定是在龙舟之上,而我所在的龙舟太过张扬,如果是我,我定会选择藏身于另一艘载着乐师和使臣的船上,而那艘船,此刻正在我的斜对面,多尔衮的左侧。 正在我往那些乐师中搜寻时,只听一声弦断,一支令箭破空而出,正对多尔衮的脖颈。 剑刃出鞘,寒光过眼之间,已註定你死我亡。我顾不上其他,飞身扑上,活生生让自己当了回箭靶。 箭从我的肩膀穿过,巨大的推力使我撞入身后多尔衮的怀里,我只知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惊呼朱萤雪的名字,一个是多尔衮,一个是秦淑离。 “公主不能委屈了自己,你随心意行事吧。惊心!惊心会保佑你!” 我不经意间的抉择算不算随心意行事?还是,我只是为背叛自己的初心找一个理由? “惊心!惊心!” 暴雨如注,错了就是错了。 冥冥之中,我没有改变历史的走向,却生生颠覆了自己此世的因果,我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不断地沉下去,沉到寒冰炼狱,沉到布满血腥的屠宰场。 若不是那温柔的话语,在耳畔低声浅吟,也许,我都没有勇气醒来:“改朝换代,哪个不是命如草芥,大江东去,带走数不尽的冤魂,我的双手早就沾满了血,下地狱?这辈子,下辈子,都有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文之后就很少回来看,看到有些读者不喜欢疏星,很忧伤!不管如何,感谢努力想要讲一个故事的自己! 第48章 甦醒 再睁开眼时,多尔衮正抱着我一步一步踏在通往兴宁宫的台阶上。 大雨滂沱,侍卫们撑着油纸伞前呼后拥地跟在我们身旁,生怕我的裙子沾上一滴雨水。 南明的文武百官开城降迎,跪伏台阶两旁,顶礼膜拜。 每个人强露欢颜,却又在雨中如丧家犬一般瑟瑟发抖,恐怕今日是这些士大夫们最狼狈和屈辱的一天。 “想什么呢?” 耳边传来熟悉的气息:“你终于醒了。” “没想什么。”嘴上如是说,我的眼睛却是滴熘熘地东张西望。 多尔衮全然不顾跪了一地的满朝文武,凝视着我:“听说你父皇和马士英一党意图逃往浙江一带,我已派了贝勒博洛前去追赶。身为大明公主,国破家亡,一定很心痛吧。” 我突然反应过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我顶着公主朱萤雪的皮囊,和满清王爷授受不亲,不论这些明朝遗臣是不是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千遍红颜祸水,光是司马疏星的内心,也已经波涛暗涌, 我着实有些尴尬,轻声道:“放我下来。”刚欲挣脱他铜墙铁壁一般的臂弯,肩膀处传来锥心疼痛。 多尔衮抱得更紧:“先是不要命地替我挡了一箭,之前替你处理伤口时你晕死过几次了,现在又要下地,不怕落下病根吗?” 我动弹不得,任由他抱着,只能妥协,但一念及秦公子,心里不免一痛:“刺客,是被你杀了还是自尽的?” “他倒是想自尽,被侍卫夺了匕首,此时关押在狱中。” 多尔衮看了我一眼,眼眸深不可测:“那姓秦的刺客是东林党人,是把硬骨头,一心求死,可笑的是,他定然不知东林党魁,江左名儒钱谦益,这厢里却是带头降清的大臣。”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沉默地向着那些跪拜的南明遗臣看去。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义者也。 如果身在牢狱的秦淑离知道东林党魁在他捨生忘死刺杀多尔衮的时候做着两手打算,一旦刺杀失败,他们立马大开城门,俯首称臣,会不会茫然失措,无枝可依?我心里一阵难过,虽然秦淑离负了我,他却没有负他的信仰和抱负,这样一个满怀赤子之心的国之精英,落得如此下场,太不公平。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记忆中,这首诗出现在中学语文课本里。曹操率大军南下、列阵长江,欲一举荡平孙刘势力。大战前夕,酒宴众文武大臣,饮至半夜,忽闻鸦声望南飞鸣而去。曹操感此景而持槊歌此《短歌行》。 上一次听人念起,是凌晨在镇海寺后头凉亭。秦公子念此诗颇有感触,却满含失意。 兴宁宫中,多尔衮冷不丁地念起这诗,突发感慨:“昔年曹孟德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深入塞北,直达辽东,纵横天下,颇不负大丈夫之志。你说,一个人,如果时不时念着曹孟德诗作,想必心中也有鸿鹄之志,这种人才,如若为我大清所用,岂不是,只可惜,明朝气数已尽,贤能之士明珠暗投,怀才不遇。” 我知道他说的是秦淑离,多尔衮才智过人,单凭我为他挡箭时秦淑离那一声“萤雪”,多半已经猜到我和秦公子的关系非比寻常。此时他说了这番话,有几分诱导我为秦淑离求情的意味。我心里琢磨着多尔衮这一生戎马生涯,所怀的乱世枭雄的气魄和胸怀,也不见得比曹操逊色,只是他手握权柄,逢迎拍马的人多了去了,我虽有心救人,若苦苦哀求,岂不是毫无见地的妇人之词?于是我想了想道:“谁都不是圣人,都有七情六慾,国难当头,却见人品。忠臣就是忠臣,贰臣就是贰臣。摄政王不若饶忠臣一命,降罪贰臣,在满清的朝廷上,也可以儆效尤。” 第77页 多尔衮还未置可否,我的话却把那刚给我把完脉的南明医官吓得不清,连连跪着磕头请罪:“草民真心归降大清,请摄政王明鑑!” “草民?你不是弘光朝廷的医官吗?怎能不论贵贱,自称草民?”多尔衮如猫逮住鸟雀一般顺势戏嚯起来,把这医官吓得面色煞白,连连大喊:“小人是冤枉啊!摄政王明察。” “冤枉?”我突然仿若朱萤雪附体,想为历史上的民族英雄说句公道话:“冤枉的人多了去了!古往今来,英雄难做,小人好当。你身为弘光朝廷的官员,此刻戴着官帽,穿着官服,衣食俸禄一概不缺,你还说你是冤枉的,如果你是冤枉的、那岳飞、文天祥冤不冤枉?牢狱之中的那些对明朝忠心耿耿的人冤不冤枉?” 医官一言不发,吓得面如土色,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多尔衮嘴角含笑,高深莫测地看着我。我怕他突然冷不丁真冒出一句“该杀”,那我就平白又害了一条性命,仔细一想这明清改朝换代的事儿和我司马疏星何干,何况明末朝政腐败,我这个“公主”也沾不上什么风光,公道话虽然说了,却不必为此置气伤身,缓缓道:“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退下吧。” 那医官瞧了多尔衮一眼,见他微微点头示意,如释重负,一熘烟退得无影无踪。 多尔衮坐在我的床沿,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凌厉的语气变得柔和,充满怜惜地捋了捋我的额发:“公主大人,气撒完了,还得好生休养。” 我默默地看着他,眼前人英气逼人,眉飞入鬓,亦兵亦儒,让我畏而爱之,如若不是之前捨身忘死为他挡箭,我真要怀疑自己对他的感情,是不是只是基于对这样一位历史人物的偏爱?奈何他真真切切地坐在我眼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冷不丁手上一暖,双手已被他拿捏住,掌心贴着掌心,传来一阵酥麻。 “箭伤之外还是有些寒热。”他道。 敢情是我多想了?我脸上不禁一阵燥热,顿时心跳加速,呼吸不畅,颇不自在地抽出双手,看他也不是,应他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缩进被窝,干脆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我心中挺瞧不上自己,无论如何,司马疏星也是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思想开明的现代女性,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重新谈个恋爱再正常不过,怕是真的朱莹雪在世,即使比我年轻十几岁,恐怕都会比我大方得体,不会这般小家子体态。 我一边羞于见人,一边担心多尔衮正看我的好戏,不料被褥外却有嘆气。 “国破家亡,任谁都无法接受。虽说明室衰微始于阉党,并非亡于大清,但是大争之世,各方势力蚕食鲸吞,时不我与,满清如果不鹿鼎中原,就形同坐以待毙……萤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答应我,不要过于自责。我知道你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我,不如你好生休养,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你的宫女惊心,我已经安排人厚葬了!难得你身边,有那么一个忠心耿耿的人!” 门吱呀一声开合,我知道他已经走远。 我着实意外他为我厚葬了惊心,听得他如此说,我的眼中已经泪光莹莹。 我掀开被子,有些无奈、有些生气又有些欢喜,即使与秦一鸣在一起时,也从未体会过如此莫名其妙的情绪,我把脸埋在枕头里,闷住呼吸,大喊道:“多尔衮,我该如何解释,我不是朱萤雪,是几百年后的司马疏星!不知道如何面对你,不是因为什么明朝清朝,而是谈恋爱的正常反应啊!” 当然,我的举止在侍女僕从眼里极其怪异,有误认为我想要窒息自杀的,也有误认我发了失心疯的,免不了又是一通人仰马翻。 一连几日,我都呆在兴宁宫休养生息,行事还算循规蹈矩,也总算让伺候我的侍女太监们省了回心。 第49章 又见多铎 我的伤势已经恢复地七七八八了,这一天风和日丽,我百无聊赖,在御花园里闲逛,身后侍女宦官寸步不离地跟着,怕我有个闪失。我知道是多尔衮的命令,却着实讨厌他们盯得这么紧。 前几日,多尔衮以定国大将军豫王令旨遍谕金陵,称清军平定东南,乃是“奉天伐罪,救民水火”,并张榜示谕臣民,严禁胡服辫发,更是在扬州立史可法祠,表彰史可法的忠节。无论他是笼络人心也好,装模作样也罢,我只当这举动,是认同了我那日所谓忠奸的一番说辞。我于是想着如何找机会为秦公子求情,一路皱着眉头,直到一片荷花池映入眼帘。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六月天气,正是荷花奼紫嫣红,怒放争艷的季节。 我的心情也明丽起来,上一次见荷花争艷竞俏,是在摄政王府,那日我不慎落水,幸而豫亲王多铎相救,否则,我早已经溺水而死了,还记得数月之后他又救过我一次。多铎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曾言之凿凿地发誓不会爱上他的兄长多尔衮,如今,我终究是食言了,也不知道我当日发的誓会不会应验。 我命令侍女太监们在原地等我,自己走近荷花池旁的凉亭,凭栏而坐,望着池面上的倒影,既陌生,又亲切,只觉得朱萤雪的容颜越发清新脱俗,就连我一个女子,都不禁艷羡起这样一副好容貌,索性如今这幅皮囊归了我,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水光潋滟,我又觉得自己成了恐怖片中的妖怪,借着朱萤雪的皮囊胡作非为,于是口念阿弥陀佛,提醒自己多说善言、行善事,不要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美意。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个倒影,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地盯着我。 第78页 我吓得不清,回过神来,仰起头,正对上多铎那一双迷人细长的眼。见我差点又一次栽在荷花池里头,多铎藉机取笑一番:“公主,你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且不管违背誓言爱上多尔衮算不算亏心事,乍见多铎,我心里还是非常欢喜的,虽然他扬言喜欢我,甚至向多尔衮求取过我,但是除却玩笑之外,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他一直谨守分寸,于是与他相处起来,舒适而自然。 我喜道:“你来了?”细想扬州离南京这么近,他要来也不过一两天的事。 我以为他会笑嘻嘻地跟我叙叙旧,突然见他脸色一板,生起气来,动手狠狠敲了敲我的额头:“你是不是脑子进了水,左梦庚的父亲左良玉死了不足一月,这厢里就要娶妻纳妾,这么不孝的人,你竟要嫁他,你怎么想的? 我心道多铎既知道我弘光帝么女的身份,定晓得我身不由己。他怪我脑子进了水,我想他自己才脑子进了水。 他见我脸色怪异,上前一步道:“无论你是谁,在我眼里,你就是司马疏星。无论别人说什么,我相信你在摄政王府那段时日是真的失忆,而不是居心叵测。所以,你不辞而别真是把我看低了。” 我心中暗道还好还好,他没有跟我计较,道:“不辞而别是我的错,我道歉。” 多铎温暖而阳光的脸转向我:“你不用道歉,看在你把我的‘家书’都带走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我自知不妙,我方才还不知如何对他开口说多尔衮的事,怎么绕来绕去又把自己陷进去了,见他眼中满是缱绻之意,我更是愧疚得无地自容:“豫亲王,你不要误会……” 未料我话没说完,多铎已先往栏杆上一坐,翘起二郎腿,顺势避开我的目光:“你不用解释,我明白。十四哥都和我说了。”我无言以对,的确这符合多尔衮的行事风格,长痛不如短痛,他这么要求自己,也会这么要求别人。 多铎沉默片刻,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很欣慰,十四哥的前半生除了让还是让。我一直为他不平和他置气,如今,他总算有一件事不愿让了。” 我却越发担心起多铎来,任他说得再轻巧,笑容却僵硬如石:“他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难得。” “疏星,你长大了不少,愈发美了,可是在我的脑海里,始终还是挥之不去初见你时弱不禁风却天不怕地不怕的娇憨模样。”他痴痴地盯着我,“无论以后如何,我都希望你能保持那一份纯真,活得自在。”多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是缄默不语。我们眺望远方,目之所及,碧绿和嫣红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傍晚,天气凉爽怡人,我不知不觉地打了吨儿,多尔衮的侍卫请多铎大殿商议政事,我惊醒之余差点摔下来,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靠在他的背上。 我立马跳起,脸红之余,瞥见多铎正歪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也不管侍卫喋喋不休地报着喜讯,原来贝勒薄洛归来,已于杭州大败马士英,捕获弘光帝朱由崧,降潞王朱常淓,淮王朱常清亦自绍兴来降。时至今日,浙东、浙西全部为清军所控。 对满人来说,这真是鼓舞人心的好消息! 多铎注视着我,脸上却是难得一见的惆怅,半天憋出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藕虽断,丝犹连。说真的,司马疏星,忘记你,恐怕比行军打仗还要麻烦。有好一段时间,我们不能相见了。” 我如释重负,连忙点头:“好。” 多铎见我如此迫不及待,摇了摇头:“也许是好事,谁知道娶了你这样的女子,会不会天天被气个半死呢!” 我报之一笑,心里何尝不知他顾左右而言他,实则仍是心里放不下。冷漠克制绝不是多铎这类信马由缰之人的强项,我看不过去,只能开口先做个了断,道:“既然豫亲王还有事,我告辞了!” 多铎脸色立马由晴转阴山雨欲来,想是心中克制到了极点,心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还是快快离开吧,不料他却早已抓住了我的手腕:“你对我,就没有其他的话可说吗?我奉旨平定江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即使是十四哥,我也不会妥协,你就不想为你的父皇、你的故交秦公子求情?……” 且不说我压根就不想去管那弘光帝的闲事,即便是秦淑离,如果让多铎引火烧身功亏一篑也绝非我的本意。我这辈子对多铎的恩情已经无以为报,不能再无休止地牵扯和亏欠,决然挣脱道:“不必了。” 无奈多铎就像熊熊燃烧的赤焰,任何的回应都是火上浇油,“司马疏星!我知道感情不分先来后到,可是为什么是他不是我?你忘了你发的誓言了吗?” 我心道唯有冷漠以对,才能让他平静回归理智,匆匆逃离花园,只听得身后多铎因情绪激动而颤抖的声音传来:“我们萨满天神是很灵验的,你做不到为什么当初要发那么恶毒的誓言?你这个傻瓜!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向天神祈愿,你身上所有的厄运让我来承受,我不怕五雷轰顶,不怕体无完肤,不怕死不得其所!司马疏星你听到了吗?” 我捂住耳朵,几乎把耳朵生生捂出痱子来。虽说我心底里从不相信迷信,可是我见不得别人为我承担任何风险。上辈子秦一鸣辜负了我,这辈子,我却把我受过的苦,加之于多铎,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但是感情之事,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能等到多铎把对我的喜爱熬成一锅浓郁的毒药,再出手阻止。 第79页 人生不易,世事艰难,很多事付出努力了,或许会有转机,唯有“情”是人所不能掌控的。感情不分先来后到,但也正因为这份不可预料,而变得扑朔迷离,让人目眩神迷,为之疯狂。多铎问我为什么是多尔衮而不是他,我也说不上来,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我爱上的不是多尔衮。谁说得偿所愿就一定能够幸福呢?夜深人静,高床暖枕,我却日日以泪洗面,世上只有我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多尔衮荣耀过后的悽惨。 我疯狂地问自己,疯狂地嚎啕,我已随心意行事,爱我所爱,无怨无悔,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真的要那么贪心吗?也是这几日,我明白求而不得并不残忍,残忍的是得到之后无法自拔的患得患失。每当想到日后将要面对的这些,我便如万箭穿心,痛苦难忍。 作者有话要说: 多铎好心酸 第50章 第 50 章 第二天清晨,童阿安来传话,为了抚辑明朝遗民,摄政王准备拜谒孝陵,问我愿不愿意一同前往。 孝陵是明□□朱元璋与马皇后的合葬墓,又因皇后谥号“孝慈高皇后”,奉行孝治天下,故名“孝陵”。 我这个“不孝子孙”没有扭转干坤的本事,拜谒先祖是理所应当的,多尔衮至今误认为我还沉浸在亡国的痛苦中故意疏远,此时约我前去孝陵见面,足以表明了他的诚意,我也正想趁机澄清一下。 一个外族首领祭拜华夏帝陵,可谓史无前例,拜谒仪式比我想像中隆重得多。除了在南京的满蒙将领之外,多尔衮还带上了一众明朝遗臣,队伍走走停停,不一会已经到了紫金山南麓,我随侍卫和婢女到达独龙阜,多尔衮已久候我多时。 因为身份特殊,我的一言一行都被所有的人关注着,我低头默想,不知多少人在心里咒骂我,多少人想看我的笑话,多少人可怜我亡国公主的身世。于是,我不发一言,举手投足都极尽端严,在我出现的时候,人们的眼神里,竟没有我想像中的复杂神色,有的只有震惊和膜拜。 原来倾世的美丽,是可以抵消人心中的怨念的。 我环视了一眼,周围山势跌宕起伏,山环水绕,陵墓掩映在自然景观之中,浑然天成。多尔衮站在我的旁边,一言不发、循礼拜祭,直到所有人都拜祭完了,仪式结束,他命灵谷寺僧修理孝陵,又遣内官正副二员,陵户四十名,守护陵墓。 一套仪式下来,已是三伏天的黄昏,我也乏了,眼瞧着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与多尔衮无什交集,恹恹地等着回宫,却见多尔衮走到我的身边来,开门见山问我:“豫亲王昨天找过你了?” 我点了点头。他今日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关于多铎的,着实让我不知如何作答。 “今天童阿安去请豫亲王时,他还宿醉未醒。”他道:“有时候,我真羡慕多铎,敢爱敢恨,敢哭敢闹,肆无忌惮,随心意行事。”走过享殿,他过来牵我的手走上明楼,目之所及,一片郁郁葱葱。我反问道:“王爷权倾天下,有何不可?” 也不知这个问题太肤浅还是太复杂,他看我一眼,只是牛头不对马嘴道:“洪武大帝选址果然精闢,你瞧那后面是紫金山,紫气沖天,神道环绕孙权墓和梅花山。都说‘钟山上有运气,浮浮冉冉,红紫间之,人言王气,龙蜕藏焉。’果不其然!你说战场上的人,只求能够死得其所,与爱侣生同衾、死同椁,却落得马革裹尸。人生苦短,不如意事常□□,可与语人无二三。” 我凝望着他的侧脸,心道难为他日理万机,却还要为我费这番说文解字的心思,实在不得不领情:“记得入京之初,摄政王曾向八旗军严明军令,以除暴救民,灭流寇以安天下为己任,勿杀无辜,勿掠财物,勿焚庐舍,一不如约者罪之。王爷深谋远虑,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魔王竟有一丝谦逊的腼腆:“你真的这么想?” 我自是由感而发,并非恭维:“明末朝廷腐败,民不聊生,华夏大地遍布战争和杀戮,八旗子弟在汉人眼中,向来非我族类,统一华夏何其艰难。唯有迎合明朝遗民的意愿,尊明、尊儒,才能不战而驱人之兵,收拾残局、重聚人心。” 我家学渊源,熟谙历史,自然对清朝“汉制”有所了解,尤其是康熙亲政之后,以其雄才大略,把满汉一统的手段运用得更为行云流水。不过推根究底,这种战略布局始于多尔衮。而这些后世之事,多尔衮,亦或在世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无法预料的。 多尔衮眼眸发出一缕寒光,又变得有些疑惑:“为何凡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我一直好奇弘光帝怎会生了你这么个冰雪聪慧的女儿!你说的自然不错,不过因为你,我更坚定了推行‘汉制’的决心。” 我心道妈妈书架上那么多的历史书,总不算白看的。 多尔衮又道:“连你都看得出来的道理,朝廷上那群老顽固却鼠目寸光。每每推行汉制,别说科举、祭孔、祭朱,就连入京之初收回剃发令,都能掀起轩然大波,所谓的饱学之士的见识,竟还不如一个女子!” 我颇有些生气地想几百年后的女子可是足以撑起经济改革半边天来,可不是古人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脚女人,自言自语嘆道:“柴契尔、安吉拉·默克尔,胸怀见识世上又有几个男子及得上呢?”谁知多尔衮耳朵甚尖问道:“你说什么‘杀气’, ‘暗疾’和 ‘墨客’?” 第80页 我本来还因为他不苟言笑而不敢放肆,此刻忍不住笑,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武则天!对!武则天可是天下男子都比不上的呢。” 多尔衮见我如此亦是忍不住显露欢喜,使我不由得回忆起那个大雪纷纷的夜晚,他也曾用春风化雨的一笑,温暖我饱经风雨的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许就是那夜起,对多尔衮的爱慕已在我心底悄悄生根发芽,颠覆了我整个人生。初见他时,我绝不敢想像这个冷酷严苛的魔王, 有一天会站在我的对面,用温暖明媚的眼神注视着我。谁能想到他是替满清打下江山、叱剎风云的王爷;谁能相信这文雅儒生一般的人竟是浴血沙场的魔头;谁能预料他人生的走向? 我略带心疼地把头依偎在他的肩膀。 多尔衮问:“伤口还疼吗?”。 我摇摇头。他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点头摇头这件事上,倒是很有默契。我们相视一笑,所有的鸿沟化为云烟。 “萤雪,一切都会过去的。待得日后扫平四海,天下太平,你我共享这盛世荣华。” 山风轻轻拂过脸庞,突然润湿了我的眼睛,我抬头看他,用手轻轻按住他眉宇间常年不化的凝重:“荣华富贵于我只是过眼云烟。” “那你要什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只希望他的眼神能一直这样注视着我。永永远远,我都能在他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怕口无遮拦落在他眼里变成恃宠而骄,心道为了他,卑微一次又何妨,干脆噗通一声跪下。 多尔衮没来得及拦住我,只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我挣脱他来抬我的手,跪得扎扎实实:“王爷,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你解甲归田和我做一对平常夫妻,只求你平平安安,不再周旋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从此做个富贵闲人,游山玩水、吟诗作对。”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祭孝陵,确有其事,但记录最多的还是康熙皇帝。从多尔衮到康熙干隆,汉制的政策还是贯彻的很好的,可能想要征服一个民族,最困难最关键的一点还是要取得这个民族的文化认同,清朝的统治者在这一点上可谓是软硬兼施,确实下了不少的功夫。 南方的天气一下子变冷了,宝宝们多加衣服盖好被子,晚安! 第51章 天牢 多尔衮一怔,清冷的目光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道:“富贵闲人?萤雪,你可知我有多少次九死一生,才换来今时今日的地位?何况,如今内忧外患,天下刀兵四起,我怎能置祖宗基业于不顾?” 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日后的一切,如何把握这难得的劝谏机会,眼泪夺眶而出:“一将功成万骨枯,王爷,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权力、地位不过一场空……” “好了,别说了!”多尔衮打断我,目光变得孤傲微带一丝寒意:“从我母妃生殉那日起, 我就告诉自己一定把权势牢牢抓在手中!你以为我放手了,流民、藩王、满蒙仇敌会放过我?如果你不曾为我挡过一箭,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因为亡国心里还恨我!” 我暗恨自己的莽撞让他误解了我,心中吶喊着并非你所想的这样,我从不是为了明朝,无奈却是一字还未说出,眼前人已经拂袖而去,那渐渐模糊的背影,终究虚无缥缈,高不可攀。 怪我低估了他对权势的热衷,却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白白错失良机。 我一个人呆坐了许久,最后在宫女和侍卫的催促下坐上了多尔衮命人留下的马车回到兴宁宫。我安慰自己时间是缓冲一切误解的良药,我只要另寻机会就能改变多尔衮的人生轨迹。 这天晚上我对着窗外发呆,从未料到,我居然在清朝有那么多的机会“夜观天象”。 “金星如月,高悬天际,主天下刀兵。”突然想起那日多尔衮念起曹孟德的《短歌行》,意气风发的样子,其实打心眼里我一点也不怨他,甚至反而担心起在他心里,是不是留下了任性妄为的印象。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理解他不可能为了一断私情,放弃九死一生打下的天下,放弃权利,放弃出生入死跟随了他多年的部下。他是天之骄子,谋略过人,所向披靡,荣华富贵是他应得的,即使九五之尊也是他伸伸手就能够得着的位置,是我太害怕宿命、害怕历史的车轮就这样碾压过他荣耀的一生,空留遗恨。 另一方面,自上次孝陵一别,我与他数日没有来往,生气归生气,我最终求见数次,想替秦淑离求情,多尔衮却总是避而不见,我气急败坏之余,更担心的是离回京之日愈近,秦淑离生存的机率就越渺茫。 眼下天已黑,突然门外有人求见。 我回过神来,宫女提醒我门外童阿安已经久候多时了。多尔衮派了童阿安来,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出乎意料地,童阿安给了我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上面铿锵有力地写了一行小楷:“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我眼睛一亮,道:“去天牢。” 秦淑离刺杀多尔衮,其他参与过暗杀的刺客早已身首异处了,而秦淑离却一直被押在天牢,以多尔衮的谨慎为之的性格,绝不会放走这个隐患,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如果秦淑离同意降清, 他愿意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 第81页 我让童阿安带路,步履匆匆去了狱房。 月黑风高,大牢外黑漆漆的除了巡视的侍卫,连只苍蝇都见不到,等我迈入天牢的大门,一股污浊的臭气夹杂着闷热的暑气扑面而来。御官猝不及防,衣冠不整地向童阿安行礼。童阿安跟他说了几句话,转向我道:“公主请。” 我用袖子掩了口鼻,才敢继续前行。 牢狱中乌压压死气沉沉,不知是不是犯人都热晕了,只有蚊子满天乱飞嗡嗡作响。奇怪的是这些蚊子竟然没有一只来叮我。我素知童阿安武艺高强,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杀气太重,以至于这些蚊子没有一只敢上前的,于是忍不住想看一眼那木头,等我转过脸去时,不苟言笑的童阿安脸上果然满是煞气,而且跌破眼镜地把我头往左一按。 我气不打一处来,正想问他抽什么风,已见一只溃烂、骨瘦如柴的手持着一把匕首伸在我的右耳边。 我吓得倒退两步,原来是一个囚犯企图隔着铁栏挟持我。 童阿安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事儿,像拗断枯枝一样轻而易举地拗断了那只手,只听到黑暗的牢房里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声:“放我出去!我愿意归降啊!”这一声惨叫惊醒了牢狱中的其他人,接下来牢里的哭喊就如百鬼夜哭一样此起彼伏,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心惊胆寒地打量过那一个个趴着铁栏杆上哭嚎惨叫的面孔,唯独不见秦淑离。 这时,童阿安转了一个弯,带我来到角落的一个狱室。 我见童阿安熟门熟路绝非第一次过来,心知能差遣这块木头的,除了多尔衮,不作第二人想。眼前狱室虽说很是简陋,但绝对算得上干净整洁,点着檀香,和外头喧闹闷热的环境天差地别。室中央有一人在床铺上闭目打坐。我一看,是秦公子。 “钥匙?”我连忙问童阿安。 “公主不可以进去。”童阿安瞪着无神的双眼,拦在我的面前。 “为何?”我急道。 童阿安:“摄政王命我护你安全。万一这乱党劫持你,小人难以交差。” 我气得跺脚:“那摄政王赐钥匙做什么?” 童阿安黑着脸,终究想不通,却也不肯把钥匙给我。 我和他这榆木脑袋争执不下,只听秦公子声音幽幽然传来:“公主,他说得对,你还是不要进来了,万一我控制不了自己,杀了你……你会后悔的。” 我心中一酸,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你真的这么恨我?” 阴暗中,秦公子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都说戏子无情!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可是我们明朝的公主、在大庭广众和满清的王爷纠缠不清,卖国求荣、贪生怕死,简直比戏子还要寡廉鲜耻!”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一肚子的担心和委屈无法言说,毕竟谁能理解这狗血的明清易代,关司马疏星什么事呢? 见他换做冰凉如水的沉默,我苦笑一声,的确,以朱萤雪的身份,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落人话柄,只不过今日前来,是为了救他性命,其他的也就忽略不计,于是道:“东林党人所谓的道义天下,不过也是喝清茶品江山时怀藏气节罢了。你的恩师钱谦益东林魁首、名动江南,面对八旗铁骑却进退失据,气节何在?那日大雨滂沱,尔等正在行刺杀大计,他却率领一干大臣开城迎降。你觉得如此这般没了性命,值得吗?” 幽暗的火光时隐时现,照得他的的影子也微微颤动,秦公子终于抬头,语气冰凉道:“我的恩师,真的是那个开城迎降的人?” 眼前是一张没有血色惨白的脸,唯有眼神中的一点孤傲残存了一丝秦公子的影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个面如银盆,剑眉凤眼,一表人材的美男子不复存在,只有眼前形销骨立的阶下囚。见他这般憔悴模样,我换了语气,温言道:“八旗军即日归京。一念生、一念死,只要你答应降清,哪怕不为官,只要不参与反清复明之事,他们就会放了你!时日无多,你早做打算。” 秦公子语带讥讽说我原来是来做说客的。我钦佩民族英雄捨身取义的精神,却也着实不待见东林党眼高于顶的腐儒气息。当了炮灰还不自知的秦淑离,不念我为他奔走求情,反而说领了我的情便损了他的气节。 我为他不值,说客就说客吧,不料他对我又是数落又是讽刺,我气不打一处来,真想闯进去狂揍他一通,偏偏童阿安死拽着钥匙,我于是去找他晦气要钥匙,一通脾气发下来,童阿安还是瞪着鱼眼只说两个字“不给。”。 我黯然神伤,甚至怀疑自己曾经捨生忘死,却不给别人一个杀身成仁的机会太过自私。也许真是我的私心作祟,如果秦疏离死了,那我和秦一鸣的前世今生就完全没了交集。 放手容易,放下太难。 沉默许久,秦淑离道: “你不恨我吗?不怪我当日临时起意,弃你于不顾。” 我抬起头幽幽地看着他,其实对他,自始至终,我有过担心、有过恐惧,唯独没有恨过。我摇了摇头。 秦淑离踉跄几步,笑了起来,神态却比哭还落寞,只是嘆息道:“错了,错了,一开始就错了,若是爱过,何以不恨?世上本无一见钟情,你既钟情于我,却从无只言片语问及我的往日家世?是我自欺欺人,还抱着一丝期望去了江心。” 第82页 我一愣,心道我确实不曾关心过秦公子的过往,我盼的是以后的共结连理,这有何错? 结果我确实错了,大错特错,彻头彻尾。 第52章 赐死 他抱着必死之心,眼神灼灼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心比金坚,能做的只有成全和最后的送别。 我流着泪道:“我给你唱首歌吧。” 他看着我:“公主能为我歌一曲,我死而无憾。” 我断定他没有听过,但是这歌,却是真心实意送给他的。 踏雪寻情路上,他虽与我无缘,却是我心中的英雄。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嘆惜 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中华要让四方 来贺” 秦一鸣声泪俱下:“好一个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萤雪,答应我一件事,如果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童阿安最后把钥匙给了我让我自行处置,我却终于明白多尔衮的用意了,他对我避而不见并非怕我求情,也并没有因为那日我鲁莽直言生我的气,而是因为秦淑离一心求死,他也无可奈何。眼下我明白了这一点,即使我用钥匙开了门,他也不会走出去的。 大牢外头,我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歌声。 这牢里关着不肯低头的才是明朝真正的栋樑,外头那些,不过是满清的牵线木偶。 我的指甲嵌进肉里,仿佛朱萤雪附身,竟然掩面痛哭起来。 ** 回到寝殿,我还沉陷在秦淑离,应该说顾冀望最后吐露的悲伤身世之中。 原来秦淑离本来姓顾名冀望。祖上家境清贫,有时几乎到家徒四壁、入不敷出的窘境。祖父顾允成与兄长宪成讲学东林,不复出仕,为‘东林八君子’之一。他的先父继承父亲遗志,一生孜孜以求,锲而不捨探究儒家理学,以利革除当时朝野积弊,振兴吏治,拯救国家,却因弹劾阉党被诬陷通敌大罪,落得满门抄斩,他因从小寄养在父亲的好友秦家,所以死里逃生,却不敢再以真名示人,秦淑离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假名罢了。 他带着血海深仇和巨大的抱负加入东林党,岂料原本先祖清风霁月的信仰早已在东林党后继者内破败腐蠹不复当初。他失望、他神伤,可是先贤的血液流动在他的血脉里,使他放不下心中的家国天下。 他最终向我吐露这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可见他并非真的恨我。 他说:“若是爱过,何以不恨!” 如果他说恨我,也是源自爱吧。 原来他知道我并不爱他,原来他意识到自己只是某人的替代,原来飞蛾扑火的人是他。 他曾以为我会是那个莽撞地打开他心房,把他从多年仇恨和自欺欺人的抱负中拯救出来共效于飞的爱侣,于是在江心的龙船上孤独地等待着暗度陈仓的机会,岂料天意弄人,终究等来的是我与多尔衮相拥的那一幕。 我不同意秦淑离说的这是宿命使然,但有些事的确非人力所能及,当拿起和放下,不但关乎智慧和勇气,更关乎青史留名的荣辱,死反而成了小事!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若没了绕树三匝的勇气和动力,活着就是煎熬。世事并不是非黑即白,只是心若死了,一切都是枉然。 秦淑离在我们回京前被处死了,多尔衮赐了他鹤顶红,用他的话来说,死在清军大牢里,是对他和顾氏一族最体面的成全。按照他的遗愿,他被埋在无锡东林书院他先祖开山立派传道受业的源头,多尔衮下命为他立了祠堂以表忠烈。祠堂前临清流,周围古木森天,至此顾氏家族在明末党争中受的诬陷终于得以昭雪。 也许飞机失事使得秦一鸣最终的宿命是遥远的星辰,那么秦淑离最终的宿命就是以死明志。 为此我沉默了好几天,更是重新审视起自己此生的意义。 疏星淡月夜皎皎,再次提醒我,我所在的世界不是梦境,是真实存在的竞猎场,我的一言一行,正微妙地影响着所有和我有过交集的人,司马疏星并不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过客,而我,也该为自己而活。 第三卷:回京 第53章 回京 七月,清廷派多罗贝勒勒克德浑、固山额真叶臣等往江南代多铎。其实从多铎踏入金陵那日起,多尔衮已下令改金陵为江南省,并让多铎安排选用江宁、安庆巡抚以下官员三百多人,建立完善的官僚体系,另一方面以金陵为中心,各重镇要道派驻八旗重兵,雄视赣、闽、湘、粤、桂等省,随时准备继续南下。 所以多尔衮按照惯例上疏顺治帝,再等拿到诏书批文,多铎这边早已完成了七七八八,等到叶臣和勒克德浑抵达金陵,他本可以与多尔衮一同北上,可他偏偏在最后几天半吊子起来,硬是推三阻四地晚我们一天出发。 多尔衮心中有数,道他是为了避嫌,却不知那日多铎跟我说过忘记我比行军打仗还难,为此需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相见。多铎言出必行,那日过后再没纠缠,着实令我刮目相看,可是就这样伤了他的心,我也颇为自责,因而每次对镜梳妆,免不了求神告佛朱萤雪这张脸可别再为我招来桃花债了。 第83页 八旗军凯旋而归,一路北上山水由灵动秀丽渐渐转为雄壮绮丽,无论是多尔衮还是我,心境都随着各地的人物风情渐渐纾解。我与他朝夕谈天说地,感情日笃,期间,多尔衮再三确认:“你想清楚了,心甘情愿只做个摄政王府的一个小丫鬟?” 我只愿能够安稳地度过此生,陪在多尔衮的身边,大明公主这个头衔不会锦上添花,反而会为我招致不必要的祸端,不若王府的一个小丫鬟来得自在,至于名分,对我而言并么有什么重要,反而会成为我的枷锁,于是每次他向我确认,我总是义无反顾。何况名义上在摄政王府为婢,多尔衮总不见得真让我受苦,我一点都不担心。 十月,多尔衮与多铎在通州汇合,再一同凯旋回京,顺治帝亲迎于南苑,行郊劳礼,晋封多铎为和硕德豫亲王,赏赐丰厚。一切都很顺利,唯有太后布木布泰赏赐多尔衮时眼中流露的崇拜之情,让我有些耿耿于怀。 摄政王府还是一如既往的门庭若市,福晋们各个打扮得倾国倾城,恭迎她们的丈夫回朝。我作为多尔衮为数不多的侍女之一,颇为尴尬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引来府里上下一扫而过的震惊。 王府里的上上下下,估计做梦也不会猜到,摄政王带回的明朝公主,传闻中倾国倾城的美人朱萤雪,就是摄政王府逃离的贱奴司马疏星,索性大多数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在加上多尔衮的威慑,没有人深究我的存在,唯有已是琼华贴身婢女的芸溪和侧福晋李南珠一直满含深意地看着我,我也若无其事地微笑以对。大福晋琼华春风满面,侧福晋宝音颜若桃李、锦虞少了一些往日的淡漠越发妖娆、在一堆福晋和莺莺燕燕的侍妾中,李南珠越发素洁清雅,茕茕孑立,而之前风华无双的佟毓敏,却没有出现在迎候人群中。 众人向多尔衮行了礼,东莪和多尔博的声音铃铛一般响起来: “阿玛,你总算回来了。” “额娘、娘和姨娘们天天为你念经祈福,听得我都会念了。” 东莪出落得越发机灵标志,这一番话讨好了所有人,谁都不落下,真是为李南珠赢了不少好感,多尔博长高了不少,都快到我的腰际了。在欢声笑语中,琼华牵了东莪的手道:“舟车劳顿,格格和世子快让你阿玛去歇歇。”一边走在多尔衮身边,为他细数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王府里又添了什么景色,造了哪座凉亭,府中厨师又琢磨出什么新色菜餚,又道最近几个月开源节流,为府中省下多少银子。她事无巨细地禀告,多尔衮只是微笑不语,偶尔回头看我一眼,我知道他定在为安置我而苦思良计。也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我总觉得周围环绕敌视,抬起头又没有一个人在看我。 “额娘,你看那前朝的公主怎么和多尔博的女夫子长得那么像?她真的不是司马疏星吗?” 东莪忍不住好奇,终于问了起来。 李南珠本就嘴笨,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司马疏星是逃人,逃人是要坐牢的,多尔衮明显有包庇之意,怎能提起,只是口拙道:“小孩子家,别胡言乱语。” 倒是多尔博看了我一眼道:“说起司马疏星,自然我是最熟悉的,我的女夫子和公主是有几分相似,但是细细端详,还是不一样的。”他乘其他人不注意,朝我做了个鬼脸。我心头一暖,知道这孩子还是有意向着我的。 一行人绕过假山,经过荷花池,我突然发现东苑小书房不远处一个檐角掩映在梧桐围绕的绿植里,清幽僻静,仿若与世隔绝,我正心驰神往,只听多尔衮道:“那园子是新造的么?” 琼华喜道:“王爷好眼力,那园子刚刚造好,我想着王爷书房不远处建一园子,王爷如果读书累了,可就近歇息,如若想要我们哪位姐妹作伴,那位妹妹也可过去侍奉,省得王爷往来费时费力。” 多尔衮看着那园子,若有所思:“还是琼华考虑得周到。” 琼华喜不自胜:“王爷,那园子还未取名,正好劳您费神?”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若这些梧桐,能为本王留住一人心,本王别无所求。”多尔衮情不自禁地看了我一眼:“疏星阁。” 我如遭雷噼。 多尔衮嘴角微微的笑意似乎在警示我,这个魔王随时可以让你措手不及。 还好如遭雷噼的不止我一个。 “疏星阁,疏星阁?”琼华一时怔住,半晌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好名字,好名字,王爷是否已经有了主意?不知道哪位妹妹可以有这福气住到东苑去?” 多尔衮面色如常: “前朝公主殿下乃华夏皇族后裔,福人居福地,如不嫌弃,就住那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已经写了一些存稿,但总觉得不够满意,想要修改一下再发出来,结果一大波病毒来袭,连续感冒了好几天,现在改好了一些,还有一些明后天发出来。看到大家的点击,非常感动。写作这个故事之余,已经在构思另外一个故事了,经过这本的磨砺,下一本的文笔会更大胆一些,脑洞也会大一些,构思的是玄幻仙侠题材.......如果喜欢我的文章的宝宝们,可以先收藏本文和作者专栏,等待下一本的预告。 第84页 天气凉,夜读的宝宝们大家注意保暖。欢迎留言! 第54章 叙旧 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司马疏星住在疏星阁里,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奈何我已成了众矢之的。我成了疏星阁的主人,身份却依然是教多尔博天文的女夫子。除了我的名字换成朱萤雪,其他的一切安排都与我离开前无异。 我知道我这看似平淡的生活,都得益于多尔衮的宠爱,所以我尤其珍视这份来之不易的平淡。多尔博世子之外,我是唯一不用摄政王的命令能够进出东苑的人。这样一个非妻非妾的女人住在东苑,对摄政王府的女人们来说,始终是个隐患,无奈东苑的禁令还没有解除,除非我自己相邀,否则别人是不敢找上门来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我偏安一隅,落得清净,多尔衮时常来找我下棋谈心,也时常带各色珍宝给我赏玩,有一次,他把一条发着乌光的黑色石坠链子,揽我入怀:“这颗陨石项鍊是千年前始皇帝所制,历代为帝后珍藏,多少人求而不得,说它是坠落的星辰,只有最美丽智慧的女人,才配拥有它。而在我眼中,你远比它珍贵。什么时候才能答应我?” 他屏退众人,与我四目相对,从炽热的眼神交换,到温柔的亲吻,耳鬓厮磨的呢喃,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如今你情我愿,全不似许久前书房卧榻的那一夜,我恐惧,他刻意。情到深处,鱼水合欢,食色性也,我的眼里梦里都是他,我的爱欲不比他少,只不过每次情到浓时,我的理智总是提醒我,还有一些事悬而未决,切不可一晌贪欢。 多尔衮克制住自己继续下去的冲动,闭上眼抱紧我,喃喃道:“我等你,等你的人,等你的心完完全全属于我。” 我不知几何时司马疏星变得这么自私保守,不知何时起杀伐决断的魔头变得那么有耐性。 世间多少痴儿女,爱到深处无怨尤,时间在悄悄地改变着一切,我陷落在历史的疑云里,半点的放纵贪欢都会让我寝食难安,我想要天长地久。 权势是把双刃剑,可以让人功成名就,也可以让人粉身碎骨。 我依旧不折不挠地劝他。 “我是大清的摄政王,不可能,我这辈子是做不成你口中的富贵闲人的!”终于有一次,多尔衮盯着我祈盼的双眼,近乎绝望地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鞦韆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一次争吵之后,多尔衮数月未来东苑。 我形神倦怠,不愿踏出疏星阁一步。好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好一个‘多情却被无情恼’!是我太贪心,自作自受,我似乎可以看到余生在疏星阁孤独终老。 然而,疏星阁并不冷清,相反的,在多尔衮不来的日子里,疏星阁却隔三差五有人登门拜访。 第一位来客是李南珠,当初若不是她将书信呈献给多尔衮,不可能促成这段姻缘。与她总算惺惺相惜,所以她问及我朝鲜李朝的见闻,我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南珠对我大明公主的身份守口如瓶,连秀儿都曾被蒙在鼓里。于是秀儿暗地里告诉我曾经有个婢女和我长得很像,也不知是修了几辈子得来的福气,但是总觉得又没有我漂亮。我掩嘴偷笑,本来离开王府也有一两年了,时间能骗人,更能偏心。况且我十几岁的身体尚在生长发育,加上这一两年的经历,的确略有变化。 李南珠劝我不要违拗王爷的心意,我知道她误认为我是因为前朝的事记恨满清,所以对待感情之事犹豫不决。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若是告诉她我是因为想让王爷放弃权利才生的嫌隙,她这个淡泊的人儿恐怕也要睁大眼睛怪我不懂事了。 第二位来客是侧福晋锦虞。我记得离开摄政王府前一天,正遇上她小产,如今她气色红润,身材依旧纤细,想是恢复得较好,只是之前冷若冰霜的性情似乎受了影响,言谈之间的客套中,暗藏了不少心机。我知道她并不相信我和司马疏星是两个不同的人。 锦虞提及佟毓敏是害她流产的凶手,只是没有证据在手,她不便指摘他人,藉以提醒我禧春堂里的所有人。锦虞的婢女春晓似乎也还记恨着当日的那顿板子,恶狠狠地说道那只黑猫并非佟佳氏所养,而是最早出现在禧春堂的,她说建造这疏星阁的画匠与她相识,曾透露嫡福晋琼华建这园子本是为她自己打算的,连名字都想好了,叫“栖凤轩”。 我心道如果真如她们所说,那琼华为他人做了嫁衣,想必十分恨我。我其实分不清这些深闺妇女们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是好意的提醒还是纯粹地搬弄是非。直到锦虞领着我重新走了一遍清清冷冷的延福堂,我看到佟毓敏如今的处境,我才对她的话重视起来。我第一眼并未认出那张蜡黄被脂粉盖得密不透风的脸,佟毓敏穿了一件脏兮兮的桃红色旗装,脸上不复往日鲜翠欲滴的娇美,却有一些恍惚和失常,当她听到脚步声,欢天喜地地迎接多尔衮,却发现来人是锦虞和我时,她脸上的脂粉竟盖不住满脸皱纹,像一张被揉搓过无数遍再展开的蜡纸。两年光景,她似老了二十岁。 “小可怜,你说王爷为什么不来看我!”她边哭边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又亲又吻,把嘴上的胭脂胡成一团乱麻。我与锦虞吓得倒退两步,胃里止不住翻江倒海,原来佟毓敏手里捧着,嘴里亲着的‘小可怜’是一只糜烂的死鼠。 第85页 不一会,延福斋的丫头们气急败坏地跑出来,直拿着笤帚把她赶入屋内。 锦虞脸色铁青:“公主,如今延福堂已经成了冷宫,佟毓敏得了失心疯,你也算报了当日之仇。” 我苦笑道:“我与佟福晋何来仇怨?锦福晋记错了吧。不过没想到,佟福晋竟落得这般下场,她母家的权势也救不了她的处境吗?” 锦虞冷笑一声,道:“公主以为琼华要对付一个人,还会让她有翻身的希望吗?你、我,都曾是她的一颗棋子而已。在前朝,琼华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两百旗的内部,佟毓敏的阿玛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再来管他这个女儿的是非?” 我冷然道:“王爷就这样坐视不管?佟毓敏毕竟也是他曾经爱过的人。。。。。。”说这话时,我想到的却是自己。 锦虞嗤笑道:“自古无情帝王家,你怎么知道王爷之前宠着佟毓敏是因为爱而不是利用?别忘了,佟佳氏是太宗帝赐的婚,你不会以为,王爷对太宗帝真的心悦诚服吧。”不知是否想起了伤心事,她又哀怨道:“其实何止是佟毓敏,我们这些女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被利用的呢?王爷的真心,就如天上的星辰月,遥不可及。只是,我始终想不通,你除了这张脸,一无是处,对王爷而言,有什么价值可言,偏偏他对你,却是与别人不同。” 我突感无以言说的悲凉,如果非要说利用,我也并非全无价值,至少大明公主的身份可以为他笼络不少汉臣。 我摇摇头,尽量不让这些言语成为我的心结,脸上重新挂着笑意:“侧福晋多想了,我不过是个前朝的罪臣之女。” 锦虞见我依旧三缄其口,完全得不到任何好处,走着走着便悻悻地与我分了道,只是在分开时提醒我,禧春堂任何人的话都不可信,若要自保唯有呆在疏星阁。 第三位来客我期盼已久,即使她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她,只不过未料到千言万语在心底,到头来只是一句:“请坐。” 第55章 芸溪 芸溪行了礼,道:“谢公主。” 我实在装不出笑脸,命婢女给她上了茶,芸溪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幽幽道:“有时候路过银安殿,我还会回忆起奉茶当值的日子。人是算不过天的,我与她情同姐妹,可最后我还是婢女,而她却是栖在梧桐的凤凰。” 我兀自感嘆原先还不相信李南珠信中所言,不相信芸溪会是琼华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更不相信她会处心积虑地作出害人流产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来,直到亲见她侍奉在琼华左右,眼下又说出这番话来,我才相信,天真烂漫的芸溪,不过是我的一个幻想,所有的掏心置腹,所有的设身处地,不过是一个假象。 我不想客套也不知如何面对她,多少个不眠夜,我们谈天说地,她知道我太多的秘密,今后我们两人的交集,註定只是带着面具的寒暄,别无其它,我略有些伤感:“道不同命不同罢了。我也十分羡慕,大福晋身边,有芸溪姑娘这样聪明剔透的人儿。你来,有什么话要说?” 芸溪淡淡的眉毛微微蹙起,嘴角抿了一下,欲语还休。 我摒退下人,她才略带急切道:“疏星,我来只是提醒你,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和琼华作对,千万不要,你不知道她的手段……疏星楼是个意外,她虽然恨你,却无法违拗王爷的心意,但若被她找到你其他的把柄,她绝不会手下留情。” 我似乎看到她眼里闪烁的光,心情随之跳跃:“如若非要作对呢?你会帮谁?” 芸溪倒吸一口凉气,想是未料到我会问这么刁钻的问题。 在她眉眼低垂的一剎那,我已经猜到了答案,不想再为难她,我道:“芸溪姑娘不要介怀,我怎么会和大福晋作对呢,而且你记错了,我是朱莹雪,不是什么疏星。”其实心里清楚,作不作对,又岂是我能说了算的,毕竟从我入府起,琼华已经开始算计我了,从那次赐我绫罗绸缎,把我化妆成东苑书房画像上的女子起,我早已落入了她的棋盘。 芸溪急着告辞,我知道这可能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单独见面,有些不忍道:“芸溪,你可有与意中人……” 芸溪愣了一下,嘴角微微颤抖:“芸溪福薄,公主休要再问。” 她从怀里掏出手绢包好的书籍,正是我亲自手绘送她的《西厢记》,眼中泪莹莹道:“这本《西厢记》,我以后,都不会再看的,送给公主吧。” 我见她竟随身携带我赠与的书籍,可见并非全然只是琼华的牵线木偶,奈何又与我作出生份的样子,难不成是为了让我故意疏远她?我细想之前接触过的大福晋,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是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何至于让锦虞、李南珠和芸溪草木皆兵,越发觉得自己胡思乱想,可笑的很,感情好就是感情好,淡了就是淡了,假的就是假的,何必非要编排一个理由呢。 *** 转眼间,已到了顺治三年的秋末。 多尔博于这半年里长高了不少,他平日里射箭骑马,力气也比一般的孩童大出不少,这厢里见天气清朗,嚷着要同我到外头放纸鸢。我慵懒惯了,不想出去,于是拿我手里快完成的伽利略望远镜搪塞。 第86页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自制伽利略望远镜可是再简单不过了,只要买一块直径、焦距大一些的眼镜片作为物镜,一块焦距、直径较小的透镜作为目镜,再用胶水把两块镜片装在硬纸筒内,再加一个简单的台座便可完成。 而在科技不发达的清初,这却成了难题,索性多尔博死磨硬泡,加上钦天监的洋人颇给摄政王面子,于是把自己的眼镜给了他,又给他找来一块透视镜,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底座还没粘上,多尔博已对这半成品爱不释手,不料这小祖宗突发奇想,要带着望远镜去看空中的纸鸢。 秋高气爽,大雁南飞,多尔博拿着望远镜东看看西瞅瞅乐此不疲。 不料这一看,却看出了祸事。 第56章 木筝儿 事情得由半年前说起,蒙古与清廷联繫较多的是漠南、漠北。 清廷对漠南蒙古结交甚好,多尔衮因事出塞,也常与各部落王公贵族相会,从而不断加深双方的联繫。科尔沁、阿霸垓、扎鲁特、鄂尔多斯、郭尔罗斯、土默特、苏尼特、翁牛特、喀喇沁、敖汉、奈汉诸部因为曾经关协助清军作战,多尔衮对他们优劳有加,封赏甚丰,后来双方的封贡往来也是不断。科尔沁部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郡王满朱习礼等贵戚前来,多尔衮等亲自迎送宴请。 相比漠南,漠北蒙古与清廷的关系疏离得多,平时也是尔我相称。半年前,苏尼特部落的腾机思等人叛清投奔漠北之喀尔喀车臣汗。多铎为此率军平叛,并直接与土谢图汗和车臣汗发生了冲突。事件平息之后,双方各派使者谈判,土谢图、车臣、札萨克图三汗先后遣使谢罪,表示和解。喀尔喀更是送来了车程的掌上明珠木筝儿给多尔衮做侧室,以示诚心。 这位蒙古的公主天生丽质,很得多尔衮的宠爱,摄政王府里除了疏星阁,她可以自由来去,甚至连银安殿,也是随便出入,让多尔衮的幕僚很是光火。琼华几次进言,书房内有军机要事,万一被听了去传入漠北,恐怕对清廷不利。多尔衮却完全不以为然,觉得木筝儿纯真无邪,几度斥责琼华有争风吃醋之嫌。这个木筝儿恃宠而骄,连琼华也不放在眼里,得罪了不少王府里的人。 有了新欢,自然冷落了旧爱。 新婚燕尔的如意郎,只觉新枣甜、哪闻陈枣香。我这个旧果儿远在疏星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是连皮带核儿地被遗忘到尘埃里。 我瞧见花园里秋海棠开得正茂,随手摘了几枝,想回去养在疏星阁,倒也可以排遣寂寞。 多尔博正站在前头的石凳上,叫道:“疏星,快看,摄政王阿玛的新福晋与人有姦情。”他把望远镜塞给我,我愣头愣脑地往里头一瞅,却见远处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男子神采奕奕地站在墨绿色的桂花树丛中,浑身上下穿着蒙古服,对面一个身着藕粉色淡雅锦衣的女子,别无他人。我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那少女十七八岁模样,眉目如画,眼含秋波,比没疯之前的佟毓敏还要娇媚几分,那男子正把握在手里的什么东西揣入怀里,双双没入桂花丛中。 我未料到冷不丁竟瞧见这一齣好戏,本对那素未谋面的木筝儿有几分好奇,此刻却希望压根就没做什么劳什子望远镜,一边警告多尔博道:“世子,你就当什么都没有……” 话未说完,多尔博毕恭毕敬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参见皇上、皇太后、额娘。” 我一惊,海棠园延伸出来的小径上,大福晋琼华正迎面走来,她身旁端严贵气的少妇正是皇太后,也就是布木布泰,而太后前面,则是十来岁的少年顺治。布木布泰和小皇帝正对着我上下打量,我赶紧行礼:“皇上万岁吉祥、太后千岁金安。” 布木布泰与琼华是从姐妹,所以平日里也往来也属正常,但大多数都是琼华奉旨入宫,像这样太后带着顺治出游实属偶然。 孝庄认出我来,道:“这不是是世子的女夫子,叫司马,司马……” 我叩首:“罪人朱萤雪,见过太后。”我因曾经给她设计过生辰华服,因而与她有一面之缘,不料孝庄的记性这么好。 孝庄略加思索,轻轻点头:“对,你就是朱由崧的么女?难为你,受了那么多苦……” 众目睽睽之下,我正苦思如何化解尴尬,少年皇帝突然朗声道:“多尔博,这个是望远镜吗,多尔博,你刚刚都看到什么了?” 多尔博雀跃道:“启禀皇上,我刚刚看到新福晋和一个蒙古男人抱在一起呢。” “新副晋?”太后幽幽地看着远处:“莫非是漠北蒙古的那位公主?” 琼华道:“世子,你看错了吧?” 多尔博道:“我没有看错,他们两个的确抱在一起了。” “岂有此理。我们摄政王府出了这种丑事,如果传出去,那王爷的英名岂不会受损”琼华急道。 太后面色如霜:“来人啊,宣木筝儿前来见驾,就说哀家想要见一见漠北的第一美人儿。” 孝庄神态自若,少年皇帝微微蹙眉:“皇额娘要惩罚摄政王的新副晋吗?漠南蒙古盘根错节友好相待,漠西蒙古的许多部落也陆续来降,唯有漠北蒙古一直与清廷尔我相称。如果车臣汗带头臣服,那漠北归降也是早晚的事了。皇额娘这时候惩罚那个木筝儿,恐怕会……” 第87页 孝庄若有所思,握住琼华的手道:“木筝儿是车臣部落的女子,任她再美,在满清,都比不上我们科尔沁的女子尊贵荣耀的。后宫的事儿,就该后宫来处理,如果喀尔喀因为木筝儿受罚而发难,我们科尔沁也不是吃素的。” 两人被带到面前,望远镜里的人儿果然是木筝儿,另一个则是车臣汗的侄豪敏。 木筝儿怒目圆睁,抵死不认:“世子不过四五岁,能懂什么男欢女爱,不过小孩子顽皮胡诌罢 了。豪敏不过替车臣汗表达对我父亲的敬意,谈得上什么私情?” 事儿越闹越大,太后还未下旨,木筝儿却不依不闹地寻死觅活起来,终于把多尔衮给引来了。 多尔衮面色清冷,看着木筝儿的眼神,却宠溺到让任何一个女人发狂。若不是今天遇上这么一出,我差点忘记自己曾多么的喜欢他,甚至为了他不惜杀人。 终究,木筝儿赢了。 “王爷,世子顽劣,如不惩戒,以后怕闯出更大的祸事。” “福晋的意思是?” “何不打他二十大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说谎!” 多尔博哭了起来:“父王、我没有说谎!” “住嘴!还嫌丑出的不够大吗?”多尔衮厉声道。 眼看着多尔博难逃惩罚,愤怒夹杂醋意沖昏我的头脑,我的内心翻浆蹈海,不吐不快:“世子没有说谎,奴婢也看到侧福晋与他人有私相授受……” “胡言乱语!”多尔衮道:“漠北真心求和,把木筝儿献于我,如何能让喀尔喀车臣汗的掌上明珠,让整个漠北蒙古受这不白之冤。” 之后的话,我几乎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我的心里早已经拔凉拔凉的,似乎他们这些皇亲国戚的婚姻都关乎社稷、关乎利益、关乎战与和,唯独不关乎爱情。我尽力压抑着伤感,压抑着自己的失落,不去深究多尔衮为何数月不来见我,不去想他竟把他生母留给他的金钗当面赠予了木筝儿,手里还是忍不住把刚刚採摘的秋海棠捏得枝残叶败。 多铎说过,他们三兄弟的母妃生前很是受宠,努尔哈齐曾亲手为她打制了三枚金簪,一枚锦葵,一枚海棠,一枚松叶,寓意爱比金坚,多铎的是锦葵,多尔衮身上的是海棠。顺治入京那日,多尔衮被射中,亏得金簪替他挡了箭,才无大碍。因此,多尔衮手上的海棠金簪比多铎手上的锦葵金簪意义重要得多。 原来在我眼里那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是一个笑话。 而我手里的秋海棠则成了实实在在的牺牲品。 和多尔博一样,我也受惩罚,惩罚是到钦天监为奴。多尔衮亲自下的命令,一天也耽误不得。 第57章 钦天监 钦天监的监正是个白鬍子洋人,名叫汤若望,字“道未”。他本来的德文姓名是“亚当·约翰”,汤若望是个译名,字则是出典于《孟子》的“望道而未见之”。我和花溅来钦天监原本做的是杂役活,自然与他没有什么交集,不但“望道未见”,数月不见也是正常的很。 在钦天监的日子,除了饮食十分粗简之外,住房也颇为拥挤,我住的屋里除了花溅之外,还有六个女子:静碧、阿媗、雯兰、凤娇、雅汀、淑娟,都是辛者库送来的,她们相貌普通、品行粗浅,入不了贵族的大院,便被发配到钦天监,经年累月地干着粗浅的活使得她们越发言行失矩。花溅颇为嫌弃其余六人,又怀疑静碧盗卖了她的玉镯给姘头还赌债,自此结下樑子,于是连同我也被一同受了排挤,在吃饭睡觉沐浴这些琐事上给我们使绊。 除了静碧等人,让人窝火的还有钦天监的侍卫们,天高皇帝远,给了他们滥用职权的空间,偷奸耍滑,赌博嫖妓,静碧的姘头,便是其中一个叫秦岗的。这秦岗经常出入杂役居,便对容貌鹤立鸡群的我和花溅惦记起来,连同他一起鬼混的侍卫,也经常以巡视为名时常徘徊在我们居所的附近,终于有一天,我被一个叫安越的侍卫拦在半路,他本高大魁梧,一双眼却色眯眯地上下打量,我心道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于是绕开了他继续埋头走路,不料安越三步并作两步又拦在我身前,不但色眯眯的,还动手撩拨我的下巴。 “放肆!”我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捏得更死。 “脾气还挺大。”只听他粗浅的呼吸传到我的脸上:“小娘们有几分姿色,不如给爷做个相好,爷给你做靠山!” “拿开你的脏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使足了劲儿往他手上咬下,顿时疼地他把我推搡在地。 “实话跟你说吧,上头有人要弄死你,我看你有几分姿色,想让你多活几天,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老子了。”他捧着鲜血淋漓的手,一手持刀,睚眦欲裂。 花溅本在附近,听了我的呼喊当即奔来,挡在我的面前,却被安越一脚掀翻,撞在墙头上晕了过去。 “好歹让我死个明白,雇你杀我的人是谁?我做了鬼,也好找他不找你,不是吗?”我见再无生路,只想拖延一分半秒也是好的。 “少啰嗦,去了黄泉问阎王吧!” 安越如阴间索命的牛头马面,向我扑来。 这时,一道人影闪过,迅雷不及掩耳裹挟我退到一旁,安越手上的刀却划了那人的胳膊一道长长的口子。 第88页 鲜血溅到我的嘴角,有一丝苦涩滋味。曾几何时,在东苑小书房内,我情急之下咬破了那人的唇,也是这般涩涩滋味。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对上那阴鸷如鹰的眼眸,他的目光依旧清冷,只有眼角微微眯起的动作显露出他的愤怒,两片薄薄的唇,已经有一些煞白。 “啊!你的手。”我噎住了喉咙,不知多尔衮怎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但来不及多想,他已经把我挡在身后。 恍惚间,我只听到他轻声道:“比起金陵你为我挡的那一箭,我为你做的不算什么。” 童阿安见多尔衮受了伤,恐怕难逃失职之责,一股脑把怒气全撒在了安越身上,不由分说已经把他当做乱党打折了腿脚。 随后赶到的钦天监官员们见多尔衮胳膊上的血渍,噗通噗通跪了一地:“臣等有失远迎,让摄政王身负重伤,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我见满地哆哆嗦嗦的官员,心道恐怕宫女们茶余饭后议论的恐怕是真的,从是年起,多尔衮所用仪仗的种类与皇帝等同,如果官员奏书中将“皇叔父摄政王”丢字漏字的话,都会受到革职处分。而且顺治下了圣谕:“皇叔父摄政王以后凡行礼处,跪拜永远停止”,也就是说多尔衮再不用向顺治帝行礼了,甚至遣人将皇帝玺印都搬到摄政王府供多尔衮收藏备用。可以说,多尔衮如今的权势,已然与顺治帝平起平坐,成为满清实际的主人。 刺伤君主的人,如论如何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童阿安已命手下把安越送入尚方司严加审问。尚方司是清初刑部审问犯人的场所,尚方司七十二酷刑,恐怕安越一道道受下来,定会吐露出谁是雇凶害我的主谋。 我杵在原地,脑子里闪过无数个人名。 “大胆奴才,还不跪下!”一名监正向我怒斥道。 这里没有人知道我和多尔衮的纠葛。 我低头、下跪,像机器一样地重复着设定的语言:“奴婢罪该万死,请王爷惩罚。” “无妨!”多尔衮接过童阿安递来的纱布,麻利地裹住手上的胳膊止血,却是用再轻松平常不过的口吻道:“众位爱卿平身吧。” 封建制度就是这般从称呼到礼仪,把两个曾经相爱的人生生拉开了距离。 “我来看看《两洋新法历书》编纂情况,这里人生路不熟,却不想碰上了个小贼轻薄宫女。人生在世,难免有些时日不宜出门,是本王选错了日子,碰上了不该碰到的人吧,与众卿无关。” “是幻觉,一切都是幻觉。”我低头默念,告诉自己刚刚他为我挡了一剑,不过是念了一点昔日旧情,再见本是偶然,情尽于此,不会再有其他,看着多尔衮众星拱月一般地被官员迎入府内,再也看不见一点影子了,我才把视线收起。 突然想起花溅还昏迷不醒,赶紧抱起她去找大夫了。 *** 索性只是轻微的损伤,不至于痴傻,我看着花溅服了药之后慢慢醒转,自己倒有些头昏脑涨起来。 我知道花溅为我而来,即使在大明皇宫,作为公主贴身侍女,也堪比金枝玉叶了,从来没吃过这番苦,于是与她更为亲密。我劝她静下心来,她却总是哭哭啼啼地求我回到摄政王府。 一复一日,我从不与她主僕相待,也从不许她叫我公主,没想到她竟越发放肆了,不但私自跑去摄政王府求李南珠向多尔衮进言把我们接回去,更是大着胆子说是我的意思。幸好李南珠也不傻,她料定我如此倨傲的性子,不可能做出这番姿态来,于是亲自到钦天监来看望我并询问此事,才不至于让我出了丑。 为此我发了一通不大不小的脾气,气哄哄地让李南珠把花溅自个儿领回去,花溅却又死活不肯。李南珠见我如此决绝,告诉我侧福晋木筝儿乘着新婚燕尔,想要搬入疏星阁,多尔衮却没有同意的事儿。我心里怔了一下,毕竟他连海棠金簪都送了,还有什么是不捨得的? 李南珠反问我:“疏星,你与王爷就这般误会下去吗?” 我摇摇头:“哪里有什么误会,一切都是本来就要发生的。”我把多尔衮将海棠金钗送给木筝儿的事儿说了,表明自己不会再回到摄政王府的立场。 李南珠一来并不知道多尔衮有这么重要的信物,只感嘆这些年对枕边人的了解竟比不上我,难免有些索然,又见我如此决然,也不再劝我回王府的事儿了。 这厢里,花溅一边埋怨她这主子朱萤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果敢有主见,一边知道自己自作主张惹怒了我,这几天哭肿了眼睛,硬是把水水嫩嫩的一张脸蛋熬成了惨白的墙灰色,昨晚更是跪下求我原谅。我最后心软下来,道明日的当差就由我替了她吧,让她好生休息。 她哭哭啼啼地应答着就睡下了,我清早一个人去打扫了汤若望满堂笔记的书房。 无巧不成书,我在书房擦地的时候,还是念念不忘李南珠说的话,想起这几年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又想到昨日匆匆一瞥,实在有些心烦意乱,瞥见案桌上《两洋新法历书》上有个错误,那个错误在现代天文学来说可谓极其显眼,可是在科技落后的清朝要发现却是不易。 这部《两洋新法历书》,从我来时汤若望就已经编纂了一年,在我来的这大半年里他又天天修订,眼下终于快要结束,进呈朝廷,刊刻印行,通行全国,从此成为每年编制历书和各种天文推算的依据,不料却还是有这种错误出现,我钻了完美主义的牛角尖,害怕这个错误不改正的话,活活折磨几百年后的天文系学生们,我也跟着受苦,于是拿红笔在那笔记上画了一个圈,指出了缺陷并写上了正确的註解。 第89页 不料这一圈,在钦天监掀起了轩然大波。 古今的洋人果然都喜欢较真,客居异国的鳏夫尤甚,汤若望不但砸了书房的一对青花瓷,更是满世界的找那个打破他笔记“完美”的人,最后终于查到了花溅的头上。花溅哆哆嗦嗦地连口音都和汤若望一样了,最后她受不得静碧等人的风凉话和落井下石,跑到监正面前指着我道:“是她,是她动了你的案台。” 第58章 惊险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未料到花溅这么快就把我出卖了,瞧着对面这个炸毛的白鬍子钦天监,真怕被他大卸八块,一时心急,把忘得七七八八的英文也想起来了:“sorry, i do wrong.”(抱歉,我犯了错。) 汤若望原本铜铃一样大小的眼睛立马瞪得如同两只灯泡一般:“it is ok. actually you do right!”(没关系,而且你做得对!) 他不但没有责怪我,还详细地询问了我从何所学的天文知识和英文。 我东拉西扯,自然是请“司马迁家族”替我背了锅,至于英文,我骗他说是先父经商,曾为我请的一个老师,只是学了几句简单的对话而已。 未料汤若望非但没有把我大卸八块,还如获至宝,铁了心要我做他的助手,完全无视其他官员再三提醒他明清没有女子出任官职的先例。于是我破天荒地成了清朝有史以来第一个女监事,至于后世为何没有记载,我想多半是钦天监本就是可有可无的机构,做得都是锦上添花的事儿,谁会在意其中的一个小小监事是男是女呢? 汤若望对学术的专注程度不亚于我的论文导师,与他共处的这段时间里,我颇有些回到校园的错觉。每次花溅见我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大摞书籍穿梭在书房、膳房、卧室,总是小心翼翼地打听我是不是有苦难言,有没有回王府的想法。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我还在看一卷书,硬是把一根一寸长的鱼刺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花溅实在看不过去:“公主,你别看这些东西了,你这几天吃的鱼刺,都能把你的肠子给划破了。”一会又道:“当心你的眼疾又要发作啊公主。” 我嫌弃她:“小小年纪怎么罗里吧嗦的?简直比我妈……”话到嘴边才知不妥,“比我母妃的话还多。” 花溅红着眼眶,满脸委屈:“公主,您现在孤零零的,从前那么多宫女太监,皇亲国戚把你捧在手心,自然不会有什么疏漏,可是现在就我一个人,我实在担心照顾不好你,愧对皇妃,愧对先皇!要是惊心还在,好歹也能帮我一起劝劝……” 我顿时兴味索然,放下筷子。这段时间心无旁骛地帮助汤大人修订新历,几乎都快忘了经历的这些事儿,失去的这些人,快忘了我是朱莹雪,快忘了那种想起秦一鸣、爸妈、惊心、秦淑离这些人时隐隐心痛的感觉:“不要说了,吃饭吧。” 花溅不敢再言,本以为这下总算可以安心吃饭了,不料依旧不太平。雅汀、淑娟、静碧等人突然围了过来,一副讨债的表情。 雅汀噼头盖脸道:“花溅,你的被褥底下,怎么会藏着我的手鍊?” 花溅气得脸色发红:“昨天你的玉镯不也说丢了吗?结果却是掉在了床底下?你不看好自己的东西,却总来质问别人?” 雅汀气得龇牙咧嘴:“贱蹄子真会撒谎,那为什么偏偏是你被褥下,而不是静碧、淑娟的被褥下?” 花溅怒瞟了一眼静碧:“定是谁要诬陷我。”我心道那日花溅因为戳穿了静碧偷钱给她姘头的事儿,这下来报复了,无奈花溅平时得罪雅汀等人多了去了,这下就算不是她拿的,别人也要不依不挠扒她一层皮了。 静碧扯着尖嗓子,迫不及待上来扯花溅的头发:“贱人!偷了东西还敢胡说八道,真是不要脸的贱人!” 花溅砸了碗筷,与静碧扭打在一处。 淑娟等喊的喊,笑的笑,事不关己的人则是围拢过来看着笑话。 三人成虎,花溅被说成惯犯,任由别人指指点点。我见不得这些人用下三滥的手段陷害我的花溅,于是帮着花溅挡住静碧等人的拳打脚踢。 纠缠中,淑娟的一记耳光落在我的左脸。花溅哭着鼻子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道她是谁吗?”一边揉着我的肩膀:“小姐,没事吧,没事吧?” 淑娟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听说前两天她被那个安越调戏,正好碰上摄政王来钦天监,结果害得安越入了天牢,不知要受什么罚。都说她有什么后台,我是不信的,有后台也不会由着她在这里做些下人的活,还被人调戏。谁都知道我们日理万机、如天人一般的摄政王最宠爱的福晋是数月前入京的蒙古格格,那日亲眼得见蒙古格格的人,都说她气质高贵,美丽绝伦。像她这钦 天监奴婢的身份,恐怕给他提鞋也是不够格的呀。” 静碧听她一说,稍有顾虑,却终究不肯嘴软:“不管她是哪个达官贵人的亲戚,恐怕也是犯了罪才会被没入奴籍。在这里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有什么好傲娇的?包庇纵容偷盗者,照样该打。” 她手抬得老高,眼看着又要打下来,我凛然道:“我好歹也是钦天监的监事,清朝的哪条律令,允许你以下犯上的?” 第90页 “我,我……”静碧的手迟迟不敢打下来,雅汀道:“不用怕她,如果真是货真价实的监事,怎么会和我们同吃同住?左右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于是她眼也不眨地朝我的右脸一巴掌落下来。 古今中外,唯独不缺这些落井下石的人。我气得咬牙,泪水却偏偏倔强地在框里转,想反抗又被其他人制住了手脚,而花溅也被淑娟殴打,没头没脑地护着我:“打我可以,你们这些贱人别弄伤了我家小姐的花容月貌。” 我心中暗暗叫苦,一个脑子不好使的队友总能给你“意外之喜”。女子的美貌是一件利器,可以俘获男人的心,也可以刺伤其他女人脆弱的心。朱萤雪倾国倾城的容貌,本就是招人妒忌的祸患,如今没了任何权势的庇佑,更如裸露在风霜中的名花,极易受到摧折。 果不其然,花溅的话引起了这些时运不济的女人们强烈的嫉妒心,静碧手持剪刀步步逼近:“老天爷给你们这些狐狸精花容月貌,你们偏偏要挂在嘴上,要卖弄,要把其他人碾在脚下,你不知道其实你们不配吗?”她咄咄逼人、充满恶意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破坏她婚姻的小三,势必要在我的脸上刻画出一朵仇恨的花来。 我苦笑,古往今来,拜高踩低真是无所不在,即便是天赐的美貌也会因为身份的高贵或卑微为了德或罪。这种情况静碧一方人多势众,即使事后报官,对方也会一口咬定是因为我们偷了东西有错在先,官府岂会管这群女人们七零八碎的烂事?哪怕我和花溅被打得面目全非,想必最多是罚静碧她们些银子罢了,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我近乎绝望地闭上眼,只是觉得,有些事埋在心底深处,远比毁容更让人心碎。 曾几何时,大雨滂沱的乱军之中,有个人曾对我说:“改朝换代,哪个不是命如草芥,大江东去,带走数不尽的冤魂,我的双手早就沾满了血,下地狱?这辈子,下辈子,都有我陪你。” 然而那个信誓旦旦愿意陪我下地狱的人,毕竟是高高在上、见异思迁的无情帝王,一时冲动之下的儿女情长,终究不是日久天长。 于他,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于我,是爱,是恨,尽付东流。 何况,从今以后,我不也不再是美人! “哟,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我见尤怜。”静碧看到我的眼泪,像赢了□□一样幸灾乐祸:“可惜我是女人,不会怜香惜玉。” 冰冷的刀尖触碰到我的脸。 “你要毁了这张脸,就干脆划得深一些,让伤疤永远留在那里,不要让我忘记这痛。”我收起泪,平静道。 不知为何,周围突然陷入一片死寂,静的只听到花溅的低呜和静碧的颤慄。 “噗通”一声,有人跪在了地上。 我睁开眼,面前是多铎面若死灰的脸。他的手,在我脸颊半寸的地方,死死地握住静碧的短刃,血顺着我的脸颊,流下了一道血泪。 “你这个傻女人!”多铎硬是挤出几个字。 我心一颤,好熟悉的声音,好耳熟的话,只是那冬日暖阳一般灿烂的笑容如今却挂着一层霜,比深闺怨妇的脸还要扫兴几分。 刀瞬时被他扔出去,穿过门桩,切豆腐般刺入门外的廊柱子。 我差点忘了他是当今这个时代叱咤风云的战将。 他这么冷冷地看着我,让我有些不安。我想起了那个已经化作灰烬的凝翠楼,那些他在扬州泄愤屠戮的人。 “将军!饶了!我命啊!饶......”静碧哆嗦得连话也说不清了,只顾一个劲地磕头。 “我,我没事......”我争气地挤出一个笑容。 多铎却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杀气从他冰冷的面色里袭来,冻得每个人瑟瑟发抖:“拖下去,乱棍打死,尸体餵狗。” 静碧懵得一时说不出话,直到被拖下去才吓得哭天抢地的求饶。 雅汀和淑娟等人噤若寒蝉,地位低下的她们自然不知这位凶神恶煞的将军是何方神圣,不知道他救我是出于偶然还是特意为之,更不知对于静碧的惩罚是因为自己的伤还是出于我的委屈?聪明如淑娟,自然觉得他因自己受伤下此重刑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我好端端地站着,没有少一根头发,于是她们生的机会也就多了几分,明白了此种关窍,淑娟大着胆子歌功颂德起来:“大将军英明啊!那个贱婢好大的胆子,敢弄伤您!” “全都滚下去!” 旁人岂敢再多嘴,纷纷屏气退下,唯独花溅在走的时候,多瞧了一眼我的左脸,却被多铎发现了端倪。 “你说,谁欺负过你的主子?” “她!她!还有她......”花溅指着雅汀、淑娟,还要指向其他人,我赶紧拦下她:“没有人,没有人欺负我。” 静碧的惨叫声听得人寒毛直竖,雅汀和淑娟已经瘫软在地,匍匐在我的腿边求饶:“司马姑娘饶命啊,司马姑娘,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眼前哪位贵公子啊?” 她们果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做贼心虚!”多铎冷然道:“这两人拉出去,把右手剁了,赶出钦天监。你们听好了,冤有头债有主,哪怕以后做了鬼,也来找我我豫亲王多铎便是。” 第91页 “豫亲王!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定国大将军...”雅汀和淑娟早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道杀鸡儆猴也不是非得真枪实弹,琢磨再三,道:“饶了她们吧!” “你再求情,等着她们的可不是剁手这么简单了!”多铎语气冰冷,丝毫不带商量。 门吱呀一声关上,这里瞬间成了一座围城,可我终究不能呆在这里一辈子,多铎的人情,我这辈子已经换不清了。 他走近两步,把我逼到无路可退,终于带着质问的语气道:“你呢?我该如何罚你?” “罚我?” “我当初忍痛割爱,可没有答应你自甘堕落,沦落到任人宰割的份上。” “亡国之女,何处不是任人宰割?即使在他与世隔绝的疏星阁,也有可能坠落成泥。” 多铎冰封一样的面孔终于融化开来,眼中出现了久违的温柔和怜惜,猝不及防地吻住了我的唇。 “别忘了。有我在,我会永远举托着你,不让你坠落成泥。” 第59章 来信 明日是汤大人向顺治帝献上《两洋新法历书》的日子,他命我再校对了几个细节之后,就回去好生休息,明日与他一同去永辉堂面圣。按照他的说法,皇上和太后对此新历十分重视,明天不但有摄政王、还有十来个朝廷要员出席,出于语言差异的考量,他觉得带上一个助理比较妥帖,于是选择了我。 清朝女子地位不同男人,在这种场合,我一个女孩家作为钦天监监事出场,恐怕那些官员会对汤大人颇有微词,甚至会怀疑《两洋新法历书》是否是粗制滥造的东西,我对白鬍子汤老爷爷很有好感,不想他受了不白之冤,于是请他另选其他监事。 汤老爷子却再一次花式爆发了他的执拗脾气:“我的上帝是主,我的信仰是真理,从来不是皇族,我的助理,也需要有独立的人格、独立的思想,而不是机器,更不是奴才。整个钦天监,只有你,孩子,和他们不一样。” “如果一定要去,那祈祷我别碰见多尔衮。”我心里默念了一百遍阿门。 整个钦天监空空荡荡的,或者说,看起来空空荡荡的,我走过的地方,本来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的人总是默契地提前散开,消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拜多铎所赐,我成了钦天监的洪水猛兽,除了花溅和汤若望,再也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和我短暂的眼神交流都避之唯恐不及。 我心事重重回到住所,还未踏入院门,花溅慌慌张张地跑来迎我,一边咋咋呼呼道:“小姐,这下可有人帮我们干活了。” “你说什么?” “你瞧!” 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只见屋门口一排侍卫三人,一排宫女三人分列两旁。桂公公笑眯眯地迎上来,看着我:“姑娘,我们爷从豫王府拨了些人过来供您差遣。”他见我面无笑容,道:“不止这些,还有你看,那些箱子里装的是锦缎、还有元宝……” “豫亲王对我们家小姐真好!”花溅乐得合不拢嘴,活像一个收了丰厚彩礼的奶妈。 我沖桂公公尴尬地一笑,拎着花溅进屋,关上门:“你去跟桂公公说,让多铎不要再添乱了。” “小姐,这怎么是添乱呢?”花溅空欢喜一场,倍感失落,语气也变得急躁:“摄政王府我们回不去了,定国大将军对你念念不忘,屡次示好,你为何要如此执拗呢?前朝已经亡了,您之前是皇室贵胄,可现在我们身似浮萍……” “花溅!”我打断了她,以免她说出更多我不想听的东西:“别说了!如果不能随心意而行,那之前的生离死别,所有受过的苦、流过的泪,又是为了什么……” 但见我坚定不移,花溅垂头丧气地开门,只是道:“小姐,留下那箱子元宝吧,如果你心意已决,我们的下半辈子,生老病死,可能都要寄托在此之上了。” 我沉默不语,心里只剩苦涩。 花溅向桂公公传达了我的意思,等人去楼空,她在梧桐树下背过身伤心地哭了起来。我觉得着实有些拖累了她,内心愧疚,本想安慰几句,花溅转过头发现是我,一头扑进我的怀里:“小姐,我眼里只有银子,心里只有富贵,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她泪如雨下,“我从小家境贫寒,两个妹妹是饿死的,我从记事起就和哥哥被卖入宫里为奴,我无所依靠,唯一能让我心安的就是富贵和银子。前朝亡了,我带着你逃出福王府,可是心里却着实害怕日后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害怕命丧乱世……直到巩阿岱找到我,把我引荐给摄政王,我……” 她突然看了我一眼,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急道:“小姐,其实在王府,我虽有侍妾之名,却无侍妾之实,只是我太虚荣,侍妾之名比不上福晋们,但总强过下人,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摄政王每次见我,不过是问一些和你有关的问题罢了。” 我惊讶地看着花溅,这些事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突然觉得我并不了解她,更不了解多尔衮。 “王爷的语气像冰,态度如霜、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但就算是冰,我也要试着去把他焐热,活在冰尖上,总比死了好。”花溅抽泣地更加厉害,“也许是因为他太想从我身上发掘你的痕迹,他没有为难我,也没有惩罚我……” 第92页 “所以,当初是你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我脑海里回忆起那夜白塔上,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呵斥我工于心计,潜伏在王府是为了离间他和多铎兄弟之情。 花溅有些心虚:“是。小姐,不过,在我到王府之前,他已经知道了你是前朝宗室之女,不过是找我确认一下罢了……”她看了我一眼,“小姐,我对不起你……” “罢了。”我摇摇头, “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往事如烟,重要的是将来,花溅,将来,恐怕只有我和你相依为命了。” 早前我就猜到是她,不过没有和她确认。 说来说去,还是人穷志短,她也不过是为了生存。都是命苦之人,何必计较太多?我帮花溅把头发上的枯叶弹走,不料北风骤起,反而吹来更多,铺的我俩满身金黄一片。花溅抬起头,擦了擦眼睛,急道:“小姐,快进屋吧,入了冬,可别受了凉,得了风寒可不好了。” 我俩起身走入屋内,却听劲风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我转头一看,却是个面生的侍卫,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他人,呈上一封火漆信函:“小人奉命给姑娘送信,请姑娘过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信接过:“你奉谁的命。” 那人支支吾吾有些为难。 “既然不方便说,那就请吧。” “小人是奉了亲军营护军副参领之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心道如果不是这副参领有言在先,嘱咐他我若有问他就如实相告,他决计是不敢说的。如此坦然,倒让我卸下几分心防。 我一边进屋,把信打开,一边思索着亲军营从上到下,无不是遴选八旗中满洲、蒙古精兵当值,平时守卫宫殿门户,稽察出入,天子出巡时扈从保卫,护军参领在军中是举足轻重的职位,但和我们钦天监似乎是没什么关系的,而我所认识的亲军营的人,只有一个人,达海。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在惊讶信中内容之余,更意外的是,果然是达海写的,他提及见我我假扮朝鲜世子僕从登上甲板,原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不料多尔衮从江南返京那日,却是以前朝公主的身份回来了,不知我意欲何为,问我为何要眷恋这龙潭虎穴。 按清制规定,护军营人员皆由满洲和蒙古的精锐者充当。八旗护军参领,每旗满洲十人,蒙古四人,总额百余人又分正、副两级,正参领正三品,副参领正四品。 我回忆起几年前在荷塘的假山边,他说到他和芸溪不可能有结果的,记得他一拳打在假山上,血肉模糊,记得他说自己的阿玛是蒙军旗的将领,几位嫂子无一不是满军旗上三旗官宦世家的千金,说到他自己以后晋升有道,总也会是富贵之人,芸溪只会让他额娘和阿玛蒙羞。那一日他败光了我对他所有的好感,也让我为芸溪的幸福满怀忧虑。 如今,他已经晋升为正四品,可谓志得意满,不知为何却给我写这封信,除了芸溪,我和他之间,实在没有什么交集。 莫非是芸溪拖他带的消息?芸溪也早已不是那时的芸溪,她本就是琼华的一个棋子,这信中之言,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看完信,我忍不住咳了几声,他到是一番好意,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安越受不了慎刑司的严刑拷打,终于说出幕后主使之人,是摄政王府的侧福晋木筝儿,此事因“疏星阁”而起,我入住“疏星阁”那段日子,她屡次问多尔衮要那阁楼,却始终不能如愿,没想到终于等到我搬走,多尔衮依旧不许人碰疏星阁里的东西,大福晋琼华还特意安排了夕月姑姑每日检查阁中是否落了灰尘,所以下人们谁也不敢怠慢,反而打扫地更勤了,连梳妆檯前的百合花,也是每日一换的。 恰好那日府中为多尔博世子庆贺生辰,东莪格格送的礼物却偏偏是一首曲子:“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曲调和那日皇族家宴,李南珠血月之舞的伴音一摸一样。摄政王听了,便有些魂不守舍,喃喃问道:“谁教你唱的?” 东莪格格说是额娘。 摄政王看了一眼周遭,似乎在找寻着什么,言不由衷道:“唱得真好。”就此把自己关在疏星阁,谁也不见。 回想当日,情急之下亲自上阵,借用了几百年后的歌曲,没想到李南珠一舞成名,这首曲子也广为流传,妇孺皆知,只是当日李南珠的服装是我设计的,她虽然不肯说出歌者是谁,但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毕竟是宋词,用心猜一猜,约摸着也知道了。 *** 是夜果然气温骤降,连裹着被子都抵御不了严寒,我咳了几声,还是忍不住偷偷把信拿出来再读了一遍,信中说,在此之后,便出现了安越之事,查出了是木筝儿主使之后,多尔衮却没有责罚,反而命令琼华把疏星阁重新布置一下,供木筝儿居住。 我悄悄把信折起,放在垫被下面,闭上眼,却停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达海的警示显而易见,多尔衮没有惩罚木筝儿,他用行动告诉了所有人木筝儿的重要性,同时也意味着在他的心里,朱萤雪亦或是司马疏星,再也无足轻重了! 第93页 冬日就是这般寒冷,连梦里也充满了寒气,我瑟缩在被子里,不断地被自己的咳嗽吓醒,但我不愿睁开眼,睁开眼,迎接我的将是满目的黑暗和荒凉。 早上,鼻子里传来一股中药味,我把头靠在湿漉漉的枕巾上,睁开眼,芸溪端着药一脸忧虑地看着我:“小姐,快把这药喝了吧,你昨晚上咳得那么厉害,今天还要进宫。” 自从来了钦天监,芸溪便如神医附身一般,好像一下子懂了不少药理,我只要稍有病痛,她便立刻端出一碗药来。怪只怪朱萤雪这药罐子般的身体实在太瘦弱,肯定是从小缺乏锻鍊。我闻了一下药,推开道:“咳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今天了解了《新历》之事,我就开始将养身体,这些药,倒了吧。” 第60章 顺治 第二天,我如约和汤若望进宫献上《两洋新法历书》,多尔衮查看过之后,当即下令刊刻印行,通行全国。 皇太后和皇帝很是满意,皇太后夸他“创立新法,勤劳懋着”。小皇帝夸这历书“考据精祥,理明数着”尊称汤若望为:“玛法。”下旨加授他太常寺少卿衔,官阶为正四品。 汤若望却摇头推辞,另有所求。 皇太后道:“义父不要加官进爵,所求何事?” 我微微一怔,在清朝统治者眼中,汤若望能预知天象,通晓物理,又广泛结交宫内外宗室权贵,利用古人对大自然的敬畏,左右统治者的思想,在朝中颇有威望,不知何时,连太后都已经对他以“义父”相称。我心中一动,多尔衮把我贬到钦天监,自然而然能够受到钦天监的庇护,是不是也有这层考量,虽然这里没有摄政王府安全,却比王府自由自在地多。我偷偷看了一眼多尔衮,只见他面色清冷,仔细地听着汤若望的提议。而另一边,多铎却将灼热的目光投过来,害我不得不低头躲避。 汤若望道:“请皇帝、皇太后允许我,在北京城内兴建了一座巴罗克式大教堂。” 小皇帝道:“教堂?就是玛法家乡的‘喇嘛寺’吗?” 汤若望笑道:“正是。老夫家乡的教堂,天顶如同高高的穹庐,上面绘满了天使与天国的图景。内有大厅圣坛。圣坛前方皆以栏杆围绕。教堂墙上挂的镀金方牌上或绘或写基督之事迹,天主戒条,直福八端,慈悲善行。” 小皇帝看了看皇太后,又问多尔衮:“皇叔父以为如何?” 多尔衮道:“既是弘扬慈悲善行,准,可与晋封太常寺少卿衔之事同时下旨。” 皆大欢喜的结局让汤若望感恩戴德,连呼万岁。御花园用过御赐的点心之后,我们便可出宫了。 御花园里花香袭人,最新奇的自是一株株绿萼梅含苞待放了,我记得在北京的家里,妈妈也种了一株绿萼梅,是她的好友带着长江流域的泥土,搬迁到我家里的,母亲说她最喜欢梅花不畏风暴,强于抗争和坚贞高洁,说做人就要像梅花一样“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 看得痴了,不知不觉我被远远地落下了。 我的眼眶有些微微湿润,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瞧,见到来人,连忙跪下:“皇上吉祥!” 之前礼亲王代善请他借一步说话,此刻被放出来,看来汤若望在他心里极其重要,追得有些气喘吁吁。 “怎么不跟上去?”他好奇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瘦削的身板,还未褪去青涩的稚气的脸,分明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孩子。 “皇上赎罪,草民眼睛进了一只虫子,看不清来路,揉了一下…….”我从前没有仔细观察过他的脸,也从没和小皇帝离得这么近过,可能一来他未成年,二来他与多尔博多少有些相像,平添了几分亲切。 “原来如此!”顺治撇了撇嘴,终究藏不住满腔的孩子气:“朕刚刚在殿里见你觉得好生面熟,你就是给多尔博做望远镜的那个……姑姑吧?” 我报之一笑:“回皇上,是的。” 顺治让随从停在原地,走近两步:“姑姑,你能也给我做个望远镜,或者其他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我略微犹疑了一下,在顺治眼眸里看到了光明点点,那种光我只在有极强求知慾的学生眼中见过:“奴婢遵命。那皇上,我给你做一个多尔博世子一模一样的吧。” 顺治几乎是雀跃着道:“那可太好了!”话音才落,只见他突然又凝眉跺脚,一手下意识地折断了一枝绿梅:“不妥不妥。如果被皇叔父和母后知道了,又要怪我玩物丧志。” 我见他嘴角的笑意变成了倒挂的月牙,眼中的光明也变成了两团熊熊燃烧的怒火: “朕什么都听他们的,可他们还是不满意,朕……”他手里攥着的绿梅已然被他碾碎,眼前的顺治,分明是个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叛逆少年:“朕真希望能快些成年。” 我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只觉的每个人的青春年少都是独一无二的,需要肆意地发泄喜怒哀乐,去感受,去选择。向他这般把自己困在无形的枷锁中,实在浪费了大好年华。可他别无选择,江山社稷的千钧重担,稍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人所夺,他的话是圣旨,他不能向其他少年一样去试错,只能一往无前地“扮演”着无所不通、无所不能的角色,否则就会被人笑话,江山不稳。 第94页 我道:“皇上,汤大人懂得很多,若皇上闲来无聊,可来钦天监自行挑拣各类器物。” 他看了我一眼,眉毛更加拧成一团,喝道:“大胆!” 我连忙跪下,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在回忆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你以为朕没有亲政,就是闲人一个?” 我终于明白问题出在“闲来无聊”四个字上,乘着这敏感度爆棚的小皇帝还没有杀我的头,赶紧求饶:“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不料下小皇帝更加较真起来:“你是说朕冤枉了你?” 我冷汗涔涔:“没有,奴婢.......” “既然朕没有冤枉你,那你的确错了。”他嘴角有一丝傲娇的笑意。 “奴婢知错,只求皇上开恩!”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他哪里是找我做望远镜的,分明是找茬胡搅蛮缠了,古代的奴婢真是可怜,生存的价值也多半给予主人予取予求的存在感罢了。 这时,几个人影折了回来,正是皇太后、多尔衮和汤若望一行。 “皇上,蒙古的事,我已经和你皇叔父商量好了,圣旨今天就可下了。” “知道了,额娘。”小皇帝早换了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出访人选也已经拟定,晚点我派人送过来。” “是,皇叔父。” “对了,漠北蒙古此行事关我大清今后几十年的发展,钦天监也要派出人手,汤达人举荐他的助手。”多尔衮眼皮都未曾朝我动一下,只是指着我:“就是这个人,需要把她的名字写上。” “是,皇叔父。”小皇帝语气中带着捉摸不透的感激的喜悦:“皇叔父想的真周到,有你们这样的肱骨之臣辅佐,我大清固若金汤。” 第61章 蒙古之行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一个月之后,我就开始了蒙古之行。 天苍苍,也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沙漠的雄浑和苍凉,却沖不淡我心中的儿女情长。 我作为钦天监的一名官员,女扮男装随军出征。 一路上风餐露宿,条件苛刻,我瞪着多尔衮,等他给我一个交代。 “我知道你怨我,但是我宁愿你现在吃苦,也不愿意等我回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你躺在棺材里。”多尔衮道。 我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摄政王大人,我真怀疑你是故意折磨我。” 我本以为多尔衮又会数落我几句,或是干脆昂着头骑马过去,不料他目光灼灼,对我道:“疏星,快了,等莫北的事情结束,我便再也不与你分开。” 我沉默了片刻,思绪万千,心中原本早已没了期待,此刻又被他挑起,生气起来:“承蒙摄政王的错爱,小女子承受不起,我已经答应定国大将军,回去之后,便嫁给他。”说的本是气话,反正多铎远在天边,不知道我在此胡说八道,说着说着,没料到自己越发伤心难忍,竟再也无法言语,只能快马扬鞭,蹿入夜色的黑暗里。 一个多月后,我们终于到了科尔沁大草原,接待我们的是科尔沁部落的可汗布喏。 土谢图汗作为漠北蒙古的首领,也是科尔沁的客人。土谢图汗与多尔衮相见,就如老友一般热情,可是这热情里藏了几分真心,却有待商榷,入住漠北帐篷的第一晚,多尔衮便遭到了行刺,索性只是擦破了一点衣物,伤了肩膀一些外皮,没有大碍。 科尔沁部落兴师动众地加强了防范,漠北蒙古和大清既然在他们的地盘上谈判,他自不希望出了岔子。 我不顾侍卫阻拦急急忙忙冲进多尔衮的帐篷,童阿安正在给他包扎伤口,而他面前,却坐着另外一个侍卫,多尔衮错愕地看着我,道:“你怎么来了?” 我瞧见他肩膀上斜斜的一道刀伤,足足有三尺长,即使不伤及筋骨,对皮肉也是极大的破坏,我怔怔的瞧着,却不便关心他,只是道:“今日大风,且有月晕,恐怕明天会有一场大雨,小的特意告知摄政王。” 多尔衮道:“知道了,出去吧。” 我敏感地看了一眼那个侍卫,果然不出所料,他是蒙古人,正是土谢图汗的弟弟摩尔。 第二天,冒着大雨,土谢图汗在他的住所设宴,说是给多尔衮压惊,酒席之中,他多次感激多尔衮恩宠他的女儿木筝儿,又试探多尔衮是否有称帝之心:“摄政王功高盖主,恐怕大清皇帝和太后也要以你为尊了。” 多尔衮笑道:“可汗说笑了,我乃一介武夫,哪有那么多心思,只盼着四海一心,天下百姓免受战祸,我也可以颐养天年。”他端起酒杯:“本王敬可汗一杯。” 两人相谈甚欢,聊得是如何骑马射箭,而童阿安却紧张严肃,一点不敢放松。 礼尚往来,大清这边隔了两日也向科尔沁买了牛羊好酒宴请土谢图汗,而酒宴上,多尔衮谈及最多的不是其他,却是喇嘛。我有幸在酒宴上胡吃海喝,也终于明白了原来满族和蒙古族关系紧密的根源是有共同的信仰传承。 他们这般平静地过了半个月,宰杀牛羊无数,每天歌舞昇平,言笑晏晏,却从不谈漠北蒙古归顺大清的事。反倒是科尔沁的布喏汗已经沉不住气了,大清是得罪不起的,未免节外生枝,对漠北蒙古下了逐客令。 第95页 在苍茫的草原上,多尔衮仰头大笑:“布喏汗,没想到你也是个急性子。漠北还未与我大清达成契约,如何无功而返。” 土谢图汗道:“即使如此,恕我开门见山。大清想要漠北的勇士们归顺,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几顿饭或是汉人那一套文绉绉的道理可以行得通的。既然我们皆是马背上的民族,何不借着科尔沁大草原这块宝地,来一场射猎大赛,如果我军胜了,漠北大草原不但不归大清管辖,大清还当每年赠予金银万两、牛羊千头?” 多尔衮胸有成竹:“如若满洲军胜了呢?” 土谢图汗道:“那就任凭王爷取了我项上人头。” 我一怔,如此说来,漠北蒙古的土谢图汗,即使鱼死网破,也难以归附大清。我想到多尔衮喜欢熬鹰,但这位土谢图汗,可能是多尔衮这辈子遇到的最难熬的那只。几年前的南明,他占领了金陵之后,把马世荣家的鹰全部搜罗来,一只只熬成了自己的鹰犬,我见他不眠不休很是心疼,开玩笑问他:“如果这鹰熬不成呢?” “杀了。”他这般回答我的。 土谢图汗,註定是大清熬不成的鹰。 “一言为定。”多尔衮道。 第62章 过夜 是夜,我坐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满他肩上的伤口,我想到之前的刺杀,心有余悸,但我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因为他的生命,将终止于顺治七年冬死于塞北狩猎途中,也就是明年。对于历史上的这个记载,从见多尔衮的第一面起,我就充满了疑问,我不相信这样一个身经百战的人,会死于狩猎途中,既然狩猎,必是身强健康、如果身患重疾,何必又去狩猎? 虽然知道离那天还有一年,可是我已经焦虑不已,躲得了这次,难逃下次,我蒙着头哭了起来。 说到底,我对他,还是有着磨灭不了的情感。 朦胧中,我听到有人走了进来,那人拉开了我的被子,抚摸着我的脸。 我慢慢张开眼,终于扑进眼前人的怀里:“你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些是是非非,要怎么样,才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一生?” 多尔衮点了一根烛火,他的脸在我泪水模糊中渐渐明朗。 “疏星,我带你出来,不是让你整天以泪洗面的。”他的脸色有些惨澹:“在摄政王府,木筝儿视你为仇敌,我能防她一次,却防不了千万次。琼华恐怕也是容不得你的。如果你愿意,就留在这科尔沁,我已经嘱咐布喏汗,收你为义女。” 我惊讶道:“为什么?” 多尔衮道:“以前我拼命地想要把你留在身边,可是现在,我觉得让你离我远一点,离皇宫远一点,才是对你最好的方式。如果你不喜欢蒙古,我可以派人把你送去朝鲜,世子李凒在京多年,私交不浅,如果我再送个人情给他,把那人送到他的身边,想必他定会对我感恩戴德,让你在朝鲜颐养天年。” 我问:“那人是谁?” 多尔衮道:“崇祯帝的坤兴公主,也就是你的堂姐,朱徽娖。”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还是很乐意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虽然也希望李凒能够和坤兴公主团聚,可是心中却有些不甘:“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对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和多铎如果……” “你是故意的吗?你明知道,明知道都是我骗你的。”我有些气急败坏。 我瞧见他不做理会,脸色煞白,正要质问,发现他肩膀上渗出血迹。 “你的伤。” 多尔衮强颜欢笑:“不碍事。” 我知道他喜欢逞强,硬是拉他坐下,昏暗的灯光下,我替他检查伤口,重新包扎。伤口比我想像中要深,我取来随身携带的药草,替他敷上。 “你以为土谢图汗不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吗?杀手八九不离十是漠北的,虽然他被你擒住后咬舌自尽,但土谢图汗精挑细选的人什么能耐,他自己还是清楚的。” 多尔衮沉思道:“漠北蒙古,是我最后一块心病。” *** 烛火摇摇曳曳,帐篷里瀰漫着草原的青草气息,带着一股子大雨过后的清凉,我披上斗篷,悄悄地走出去。 童阿安见到我,木讷的表情有些强颜欢笑的惊讶。 我知道他丰富的面部表情代表了什么心思,无论是在金陵还是在摄政王府,我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是头一回。 几个时辰之前,我还在生他的气,片刻之后,却见他已经闭上眼斜倚在我的床上,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那刀削一般的面容、颀长的身子,比我初见时又瘦削了几分。 这一夜,多尔衮睡得很是香甜,我不忍打扰他,替他盖上那件随我颠沛流离的黑裘。 月亮还挂在天边,另一头却东方既白,漠北蒙古的驻扎处传来了鼓声,射手已经开始了操练,从土谢图汗的笑容里,我看到了他势在必得的野心。 我朝身后的蒙古包看了一眼,埋怨道:“这么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童阿安却道:“岂止不让人睡觉,土谢图汗根本是不让人活了!这次的狩猎比赛是你死我活的较量。” 第96页 我不解道:“你死我活?”我想到了多尔衮遇到的刺杀,想到他隐瞒伤势,想到那日他帐篷中的摩尔,突然恍然大悟:“这次的协商根本就是土谢图汗布的局,他根本不想要什么协商,他想要的是摄政王的性命。” 童阿安脸上的凝重证明了我的猜测。 “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质问道。 “途中摄政王就知道了。” 我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还要冒险?” 童阿安正要说话,却见他突然脸色一白,退后了两步,多尔衮款款地从帐篷里走出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多尔衮脸色还有些疲惫,想是被对面的鼓声惊醒了,他瞧了我一眼:“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他们有他们的陷阱,我们有我们的眼线,只不过,漠北军这次却似有些玩命了。这次狩猎之塞,别说暗箭难防,就是明枪也难躲啊。” “有几分胜算?”我问。 他道:“三分。” 我愣在原地,看他不疾不徐的模样,我本以为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本是为了你的安全,把你带出京城,没想到才脱狼口又如虎穴。”他带着一丝苦笑,“童阿安,命令我方准备操练。”他替我把黑裘披上,大步流星地走入满洲军营中。 我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拽紧了身上的黑裘,这黑色竟如黑洞一般让我进入无限的幻想。古、今、中、外,我搜罗着脑海里的一切历史信息,却始终记不起半点多尔衮蒙古之行的史料。如果历史是真的,我可以确定他不会于此地终了,但是如果我知道的一切不是真的呢? 我不敢想,抬头望天,我只道在这个世界连自己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可信的呢?虽是漠南蒙古,但是因为熟悉地势、兵士适应气候,土谢图汗占尽了地利和人和,我细细搜索着脑海里有限的记忆,喃喃道:“天时!天时!为我所用者,唯有天时!” 第四卷:蒙古之行 第63章 逆天改命 十三世纪,成吉思汗及其子孙东征西讨,先后灭掉了四十多个国家,建立起史上最庞大的帝国。与匈奴、突厥、回纥等游牧民族一样,蒙古拥有优秀的草原骑兵。欧洲人用鞑靼人(tartars)命名强大到恐怖的蒙古战士,因为tartar一词源于tartarus——希腊神话中的地狱。蒙古人是惩罚基督教世界的上帝之鞭。 我把拨开的树枝合上,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瞧见蒙古马了没,战马是蒙古军队所向披靡的关键因素之一,蒙古马矮小精壮,皮厚毛粗,耐受力极强。” 多尔衮悄悄转过身来,坐在我身边:“土谢图汗这次带来的是轻骑兵,轻骑兵擅远射、诱敌、近战,如果他们密集放箭。加上精壮的蒙古马,我方想要赢得更多的猎物,简直是与虎谋皮。” “岂止是与虎谋皮,简直是与恶鬼谋食!”我道。欧洲人用鞑靼人(tartars)命名强大到恐怖的蒙古战士,因为tartar一词源于tartarus——希腊神话中的地狱。蒙古人是惩罚基督教世界的上帝之鞭。 “恶鬼?”多尔衮不屑地笑了一笑:“怎么,我们的‘军师’怕了?” “我怕,怕摔死啊。”我朝他使了个眼色:“抱我下去。” 多尔衮精光内敛的眼神终于荡漾出一朵花来,成就了草原最广阔的美景,我见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部是我。 “很好!我还担心你会一直和我生分下去。”多尔衮嘴角一弯:“如果这次,我能得偿所愿,灭了土谢图汗的气焰,为大清啃下这块骨头,我……” “会的。”我捂住他的嘴,这段时间以来,我已经想通了很多事:“我不要留在蒙古,也不要去朝鲜,我要和你一起回到摄政王府,至少,让我多陪你一年。” 多尔衮脸上闪过一丝狐疑,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里毕竟不是聊天的地方,于是带着我悄无声息地落到远处。童阿安已等着接应我们,见到我们平安归来,欣喜道:“王爷、疏星姑娘,可有什么好的对策?” 我摇了摇头:“对策没有,信心倒是失了大把。告诉大家,白天操练的时间缩短一个时辰,晚上则延长一个时辰。” 童阿安瞧了一眼多尔衮,直到多尔衮点头示意应允,他才离开。 “你让我把狩猎之赛的时间拖延到五月初十,又让兵士们晚间操练,到底意欲何为?”多尔衮问到。 “王爷不必再问,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如果我真是一个认命的人,早就死过几回了!即使时不我与,我也要逆天改命!” 我回眸道:“好,希望王爷记住今日所言!” 第64章 蒙古 七天之后,我站在茫茫的科尔沁大草原上,数着银河的星星点点,不知从何时起,每一颗的了如指掌星辰却变得有些陌生,论文里如雷贯耳的星体、类星体仿佛离我越来越远。 我不知何去何从。凉风骤起,我裹紧了衣衫,身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是童阿安在给远处的篝火寻找新的供给。八旗兵狩猎训练结束之后,围坐在一处烧烤猎物,有黄羊、野兔、獐子和刺猬。 第97页 游牧民族对烧烤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肉脂的香味飘来,挑动着远近之人的味蕾。我这个喜素者也不能抵挡。我瞥见多尔衮坐在人群不远处,抗着一只兔腿,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 我笃定这只兔腿是为我准备的,于是走过去,未加思索接过兔腿,闭上眼睛闻了一下:“好香!” 多尔衮淡淡地笑了一下:“那是自然,这只野兔,是我烤的。” 我心里涌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喜悦,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没想到,养尊处优的王爷,手艺竟这么好。” “养尊处优?”多尔衮意味深长道,“在你心里,难不成我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我自是和他说笑的,满洲自努尔哈赤起,麾下将星云集,多尔衮自少年起东征西讨,成为最夺目的那一颗。这样一个伴着刀疤和血泪换来尊荣的枭雄,恐怕和养尊处优四个字是完全不沾边的。看在这兔腿实在美味的份上,我心满意足地服了软:“你身经百战,鞠躬尽瘁,不是养尊处优之人。我相信,像你这样的人,即使不行军打仗,不出生在爱新觉罗帝王世家,也能靠自己的手艺混得风生水起。” 多尔衮浅浅一笑,我看得痴了,心道要是他能多些笑容就好了,只要他不板着脸,谁也想像不到如此光风霁月,磊落清癯的男子,手上有多少人命官司。他盯着我的眼睛,看得越发出神:“你可知自己长得很像一个人?连说话的口气都很像。” 我犹疑了一下,曾让自己惴惴不安的心结被他这样问了出来,不知又要惹出什么祸事。 “西厢里的那些画像……”我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无法再往下说去,那日小书房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那些没有眼睛的女子画像,那张温暖的睡榻,那昏暗的灯光,记忆越来越模糊,眼前人的鼻息和吻却越来越情难自已……我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犯错的是他,我这厢里替他害哪门子臊,再说不就是个前任,多尔衮连三妻四妾都有了,是我自己非要往里陷,怪不得旁人。 多尔衮没有看出来我的柔肠百转,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枯枝:“她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篝火越烧越旺,我的眼睛却变得黯然。果然如此,若不是刻骨铭心,他怎愿意为这女人承受求而不得的相思之苦? “她定是个非同凡响的奇女子!”我道,心里想着,谁又能知道这位奇女子日后以孝庄之名,流芳百年,同时也成就了大清最伟大的帝王-康熙。只是孝庄我也见过几次,自觉与我这张脸,长得千差万别,就连多尔衮所说的眼睛,也是多有不同。 “为了慰藉相思之苦,我凭着记忆画出她的模样,唯有眼睛总是画不好,直到见到你,六分性情,四分样貌,颇有她的风范,终于画得有些像她。” “这么说,你把我当成太后的一个影子。”我眼角有些湿润。 “太后?”多尔衮出神地想了一想,嗤笑了几声,有些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你......明知故问。”我欲言又止,心道可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干脆把脸转到一边。 多尔衮却抓住了我的下巴,活生生把我的脸掰了过去,贴在他的脸上,像一只小猫,应该说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在我的脸上蹭了几下。 “太后那日来到摄政王府,果然被你这小人精瞧见了!难怪那日你好端端地发起烧来,莫不是吃醋惹的?”他的鼻息在我的耳边游走,语气却还是淡淡的,好像说着一件及其遥远却再也么有半分纠缠的往事,“谁人年少时没有一段青梅竹马。然而漩涡之中,身不由己,少年时的交情,也早已淡如残菊。说到底,她是我的嫂子,那次私会,也不过谈了些社稷和福临那孩子的事情。” “谁说我吃醋了。”我咕哝了一句,企图给自己挽回一些面子。多尔衮食指按在我的唇上。 “别,太多双眼睛看着!”我避开他的脸,躲过了他的吻,一时挣脱不得,只能把头挪到他的怀里。 “还想躲到哪儿去?”他责怪道,语气像极了多年前长江暴雨,左梦庚的军舰上我被逼婚时,他气急败坏的那句话:“你到朝鲜,我就打到朝鲜;你若在弘光朝廷,我就灭了金陵;你要嫁给这匹夫,我就把他五马分尸。” “你就是你,从不是别人的影子。画上的那个人,是我父汗最宠爱的大妃,也是我的生母,阿巴亥。”他的目光由隐忍突然变成了渴望,这种眼神似曾相识,只有他动情时才会这样看着我。果然,他屏住呼吸,抵住了我的唇。我模糊了双眼,笨拙地回应着他的吻。此刻,他是我眼中唯一的男子,那炽烈而无法抗拒的感觉,如同宇宙里的恒星。我这颗小小的星辰,只能围着他旋转而无力并行。 迷离中,我只觉得科尔沁的大草原上清风拂面,熏得人如痴如醉。周围十丈方圆围起了布围。我热血上涌,脸上火辣辣的。天子若临时起意,宠幸某个女子,侍从就会肃清场地,摆出这副阵仗。幕天席地,我羞于想像这是一幅什么场面,只是闭紧眼睛。 多尔衮温柔地吻了我几下,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睁开眼正对上他的眼神,他的鼻尖传来的男子气息,像只雄狮拨弄猎物一般嗅了一下我的鼻翼,温柔道:“萤雪,你知道你的脸红成什么样子了吗?” 第98页 “叫我疏星。”我羞于再言,与他缠绵在茫茫大草原星光烂漫的夜空下。 我是司马疏星,一直都是。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情到深处,何止是立于中宵?我不是傻子,冲着他那句 “我知道你怨我,但是我宁愿你吃苦,也不愿意等我回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你躺在棺材里”。我已瞭然于心。 在京城,暗箭难防,所以他把我支出摄政王府;出使蒙古,又怕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把我带在身边。 他眼中处心积虑的刻意冷漠,让我有些心疼。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无论是左梦庚战舰上枉死的惊心,视死如归的顾北望,还是埋在江华岛上的李行益,都是我三生三世抹不去的罪孽。三生三世抹不去的罪孽,只为了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原来,寻情路上因果循环,我早已迷失、无法自拔。 第65章 乌和岭 第二天,终于等来了这一场生死之战。半个月的演习,终于要在今天派上用场。 狩猎地点本定了两处,由多尔衮、布喏汗、土谢图汗分别抓阄选取最终的围场。结果,多尔衮抓了“逐鹿林”,布喏汗和土谢图汗都抓了“乌和岭”。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怔,原本纠结的心更加忧虑。相传,“乌和”在蒙语中,代表了死亡。无疑,那块林子是科尔沁最凶险的一块土地,是蒙古高原科尔沁草原腹地。科尔沁草原上的牧民平日里瞧着 西辽河蜿蜿蜒蜒在科尔沁草原流淌,瞧着苍翠的樟子松和五角枫,回想着嘎布尔“神泉”的泉水叮咚,思念着祖先成吉思汗北征时的金戈铮鸣。他们热爱科尔沁,热爱他们的故土,但只有一个地方,连最有经验的老牧民都讳莫如深,那就是“乌和岭”。 “若悔今生无觅处,乌和岭上雪登台”说的是乌和岭的凶险,大致的意思约莫有人不知道哪里寻死,乌和岭便是个所在。我记得出发前,多铎便遣人捎给我这句话:“司马疏星,去了科尔沁,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去乌和岭,尤其是下雪夜。” 熟悉科尔沁的人,自然也知道“乌和岭”意味着什么,但大战当前,谁露了怯,谁便输了大半。多尔衮面色清冷,看不出一丝情感。 土谢图汗,带着骑兵们虎视眈眈,在烈日里金光闪耀。“乌和岭”三个字,也没有带给骑兵们任何的波澜。 科尔沁布喏汗脸色刷白,看样子也是讶异于漠北蒙古骑兵们的一身装备,不过是一场狩猎之赛,何至于身穿重甲?况且,重甲沉重无比,来时未曾得见,隐藏得甚好,此时拿出来,真是司马昭之心,天下皆知。布喏汗来到多尔衮面前,神情凝重,悄然道:“无论如何,摄政王是我科尔沁的座上宾,大清与科尔沁同气连枝,摄政王尽可作壁上观,我科尔沁的勇士不会让漠北的骑兵靠近你百丈之内。” 我离多尔衮咫尺之内,虽然听得到布喏汗说了什么,却着实猜不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说科尔沁与满清交好,但是毕竟也有君臣之别,成吉思汗与努尔哈赤的两个血脉泾渭分明,谁就一定能笃定,漠南蒙古选择了满清而不是漠北?即使漠南与漠北没有狼狈为奸,那也不排科尔沁南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比如漠北与大清越是交恶,科尔沁就越能继续做满清独一无二的心头好。况且,这个“乌和岭”山高岩陡,虽说冲着青天百日,不会如所说的那般凶险,但是布喏汗拿它做了选项之一,不知道安了什么居心。 多尔衮微微笑道:“多谢布喏汗,可是这次狩猎的结果事关满清与漠北的前途,关乎土谢图汗是否俯首称臣。我既然私自做主与他达成了协议,怎可置身事外,挫了我八旗勇士的士气?”我想,多尔衮与我的顾虑是如初一辙的。 “可是摄政王……”布喏汗满脸忧虑,但三思之后,还是住了口:“好吧,我也不再劝了,这种情况下,我再多言,恐怕摄政王也要怀疑我的用心了!只图大清能赢得狩猎之战。” “多谢!”多尔衮道,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温柔:“布喏汗,如果你真心想要帮我,那麻烦你一件事情。帮我好好照顾这位疏星姑娘!怎么说,她也是你外孙儿多尔博最喜欢的女夫子!如果,万一有什么不测,请把他送回豫亲王府,交给我的弟弟多铎。” 布喏汗愣了一下,瞧了我一眼,半晌反应过来:“摄政王放心便是!” “王爷!”我讨厌他话里的一股子不吉祥味儿,又讨厌他不问我的意愿,便将我如同物件一般定夺我的来去,只是现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我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你会赢的。”如果只能多说一句话,那就是这句吧,我看了看天上的烈日,赌上了自己所有的信心。 布喏汗敲响了预示狩猎开始的鼓声,两队人马如泄洪一般冲出围栏,决胜千里之外的密林。土谢图汗一边,清一色的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加上蒙古马的爆发力,一下子把八旗部队甩开了数百米。八旗那方,多尔衮一马当先,随后也消失在了乌和岭。 布喏汗请我入帐小坐,说可敦备好了茶点,趁此机会想与我聊聊家常。 我道了声是,不多久便入了大汗的金顶大帐。 第99页 可敦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与她的大女儿琼华很不相像,相传,反而她小女儿,多铎的福晋黎芝长得更像她。我虽然没见过福晋黎芝,但是以前却听花溅说过嫁到紫禁城的科尔沁格格们,除了皇太后布尔布泰,容貌最出众的,就数黎芝了。 美丽的女人,通常懂得收敛自己的光芒。索性我与多铎终究凑不到一处,至少不会对黎芝心存愧疚。但是,按照现代婚姻观而言,我与多尔衮的情,却实实在在让她的大女儿琼华成了受害者,我不敢看可敦的眼睛。 可敦命人给我上了茶,还给我切了羊奶酪,我喝了一口茶,嚼了一口羊奶酪,心不在焉,手足无措道:“可敦,这奶酪真香。” 可敦笑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听说,疏星姑娘是汉人?” 我点了点头:“是,小女本是汉人,可惜国破家亡,成了孤苦无依的人儿。”看到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说这番话时,我想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失落之色并非做作。 可敦摇了摇头:“真是可怜。但除了战乱纷争,平日里的岁月安稳,也会有人无辜受到牵连。比如我的两个女儿,远嫁关中,虽然都贵为福晋,但是我,有生之年,却也不能见上一面。” 我见可敦的伤心之色,心下一沉,想到远在几百年后的母亲,是否正因为一个任性的女儿而辗转难眠?我不由得想要安慰这位老夫人,带着哽咽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可敦与福晋们不能时时相见,但若女儿们过得好,您也就心安了。况且您的两个女儿,各个富贵喜乐,过得很好。 可敦怔了一下,带了一丝怀疑的神色:“好不好,也都只是道听途说。你从紫禁城来,也算了解那边的情况,她们果真过得好吗?” 恰时帐外有侍女来禀告狩猎情况,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可敦,那边呼哈台将军传来消息,漠北蒙古已经打了十只野兔,一头鹿。”那侍女声音如蚊子一般。 我聚精会神竖起了耳朵,才听她道,“满清那边,一只也么有。” 可敦感嘆道:“漠北真是不容小觑,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竟然打到了一头鹿。”她看到我黯然的神色:“终究离比赛结束还有六个时辰,谁输谁赢,也不能这么早就下结论。下去吧,过三个时辰再来禀告。” 我着实担忧,照着这个状态下去,即使多尔衮他们有天时之利,也追不上了。 “疏星姑娘!”旁边的侍女提醒了我一下,还没回答可敦的问题呢。 我回过神来,道:“两位令爱的丈夫们,手握大清的生杀大权。她们因此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富贵女子。福晋琼华和福晋黎芝,都是亲王的正室,朝廷上下、奴婢们的不敢怠慢的。” 可敦喃喃道:“黎芝我倒是不担心,只是琼华,至今未给摄政王诞下一儿半女,她这福晋的位置。据说,现在车臣汗的侧福晋木筝儿很是得宠。” “侧福晋木筝儿毕竟是漠北蒙古的格格,与福晋不能相提并论。”我道。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如果侧福晋得宠并诞下子女,土谢图汗今日输了狩猎,从此向满清俯首称臣,那木筝儿更是至关重要,取代琼华也未可知。”可敦担心道:“琼华自小善妒,恐怕过得不是很好!” 我不知如何接茬,知女莫若母,想到锦虞的小产、李南珠的隐忍和当初在我身旁安插下芸溪的心思,琼华把 “善妒”二字演绎的惟妙惟肖。 期间可敦又命人倒了一次茶水,还看了一段蒙古的歌舞,转眼已经快到中午了。 我乘着婢女们进出帐门的间隙,瞥见帐外的天地不似烈日当空的光亮,反而有些阴沉,侍从们在为大帐添加顶毡。我从一个婢女盘子中接过酥油饼:“外面下雨了吗?” “没有,不过突然起了大风,天气一下子凉了许多。”婢女小声道:“姑娘要添个垫毡吗?” “不用。”我的心里有些小激动。 可敦愁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但男人的心,又何尝不是呢?琼华绞尽脑汁去得到摄政王的心,却不知那样反而会引起男人的反感!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我尴尬地点了点头,心思却全然没有放在她说了什么上,只想知道眼下狩猎的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几章都是存稿箱自动发表,每天更新,为了祝贺大家新年快乐,收藏+评论中会送出红包!大家猪年旺起来 第66章 比赛 席间,婢女又端来一盘烤饼,我闻着香味四溢,却听可敦道:“有些焦了,退回去重新烤一下吧。” 婢女未做犹豫便退了下去,临走时恰被我捕捉到一丝犹疑之色。 天气愈发凉了,可敦命人给我添了一个暖炉,款款道:“我的外孙多尔博多高了?” 我笑道:“多尔博世子这三年里个儿蹿得老高,如今已到摄政王的咯吱窝了。” 可敦笑容可掬:“我的多尔博,和她娘亲一样,都是七窍玲珑的人儿。”她的笑容里有一些悲凉:“说到底,还是这孩子和她娘亲一样,最孝顺。时常拖人写信于我。” 第100页 “豫亲王将多尔博过继给摄政王,日后承袭爵位,前途无量。”到了可敦这个年纪,本该是个享受天伦之乐的老妇人,可她的眼里却满是沧桑,俨然是一个为远在天涯的儿女操碎了心的可怜老人家,我安慰道:“多尔博世子不但长得玲珑剔透像他的额娘,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却也很像豫亲王。”我一股脑儿说了一通,把多尔博的各种趣事说了一遍,绘声绘色的描述逗得可敦开怀大笑。 “可敦好几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疏星姑娘真是有办法。”旁边的婢女抿嘴笑道。 这时,婢女又端来重新出炉的烤饼,我正有些饿,伸手去拿,却被可敦厉声喝止:“今天做烤饼的奴才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么,尽拿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来糊弄贵客,来人啊,把这些烤饼倒了,免得害人闹肚子。” 我缩回手,瞧着变脸比变天还快的可敦,怀疑那远在王府的多尔博,他那喜怒无常的性格,是否来自这位外祖母的一脉相承? 老太太着实被这盘烤饼扫了兴致,不久便找了个藉口送客。我被无缘无故地撵了出来,反而落得个自在,连忙跑回八旗的营帐。童阿安的副手穆戈尔驻守在营地,走来走去,神色焦灼,见了我道:“疏星姑娘,你可来了。” 我急道:“狩猎情况如何?” 穆戈尔道:“一个时辰前,猎场传来消息,漠北蒙古那边已经打了三头鹿,十一只野兔,九只野狍子,按照既定规则,一头鹿记五个红点,野兔记两个红点,野狍子记一个红点,漠北已经有了四十六点了;八旗这边打了一头鹿,十二只野兔,四只野狍子,算起来,不过三十六点。”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又有人来报:“漠北五头鹿,十一只野兔,十只野狍子;满清两头鹿,十五只野兔,四只野狍子,算起来,漠北有五十七个点,满清有四十四个点。” 穆戈尔垂头丧气:“只剩两个时辰了,太难!”他问来人:“可有人受伤?” 那兵卒道:“有,漠北那边有一人失足跌落谷底,重伤不治,满清这边也有人被误伤,倒都是些小伤,不过马儿却废了九匹。” 穆戈尔:“少了九匹马,等于少了九个人。”一时愁眉不展。 我想到那日偷窥漠北演练时,多尔衮道:“蒙古马矮小精壮,皮厚毛粗,耐受力极强。”果然时间一长,优势便显现出来了。 天色渐渐变暗,眼看乌云密布,草原上空似乎隐隐有雷鸣之声。 “怪了,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天黑了?”穆戈尔抬头,无奈道:“若是天公不作美,这场仗,恐怕更难更累。” “疏星姑娘!” 我走出两步,迎着狂风,遥望天地之间的边际。天上地下,混沌如初,如果算得不错,就是此时。我抬头向太阳看去,平日里刺眼的光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周遭有个一个清晰的黑影,慢慢地挪到了太阳的边缘。 穆戈尔大惊失色:“这是…天狗食日?” “成败便在这最后的两个时辰里。”我大喜过望,日食,是老天爷给多尔衮的礼物。 “难怪摄政王安排我们夜间演练。还一度命令将士们蒙住眼睛,原来,原来是早就料到会得这天时之利。” 穆戈尔明白过来,喜道:“来人啊,从现在开始,每隔半个时辰便去打探一次。” 不过片刻,天地间昏暗一片,太阳上的阴影又吞噬了一些边缘的光亮,等到半个时辰后,太阳已如被咬了一口的酥饼。 “疏星姑娘,你可知月蚀会持续多久?” 回答他的问题倒是不难:初亏已经结束,食既已经开始,一个小时后便是食甚,是太阳被食最深的时刻,下来便是生光,标志着日全食的结束。从食既到生光一般只有七八分钟便会有复圆。整个复圆,又会耗去半个时辰。 我言简意赅:“如这般昏天暗地,持续不过两个时辰。” 这厢里我们担心狩猎情况,可敦帐外却出了人命,当然,这枉死之人是替死鬼,不过借着日蚀的由头,以大化小了。两个嬷嬷偷吃了不要的烤饼,顿时毙命,真是闻所未闻。日蚀不是什么好兆头,天现异象自然有怪事发生。布诺汗遣人击鼓鸣锣哦,以期“驱逐天狗”。 我思前想后,心有余悸,不禁吓出一声冷汗,想起当日初入摄政王府,嫡福晋琼华便有心拉拢我,有意无意地想让我成为多尔衮身边的棋子。眼下,我这颗棋子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不为之所用,想必她是要除我而后快了。如果今天,我吃了那烤饼,后果不堪设想。可敦毕竟是琼华的母亲!不知借了谁的光,可敦不顾女儿的授意,对我网开一面。 科尔沁草原上一时钟鼓齐鸣。 我极目远眺,目光锁定在远方的乌和岭,不知多尔衮和他的将士们看到这幅天象,会不会领会到我的良苦用心。 不一会,前去刺探的兵卒来报:“漠北五头鹿,十二只野兔,十只野狍子;满清三头鹿,十五只野兔,七只野狍子,算起来,漠北有五十九个点,满清有五十二点。” 差距只缩小到了七点。 穆戈尔道:“好极了,再去!” 那探子去后一炷□□夫,食甚便开始了,月球中心移到同太阳中心最近,完全遮住了太阳。天地间一片肃杀,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科尔沁上的牧民们一时乱了分寸,一边哭嚎一边发了狠的敲打钟鼓,只怕这该死的“天狗”吃了太阳,让他们永世不得再见光明!许是“生光”开始,天空又有了一些蒙蒙亮。牧民们欢欣鼓舞,敲得更是响彻天际,仿似自己便是那开天闢地的盘古,左右着大地的日和夜。“天狗”有了逃遁迹象,渐渐地,亮光又多了一些。 第101页 穆戈尔左右等不来消息,又派出人手,片刻之后,那人来报,才知“天狗食日”的档口,乌和岭伸手不见五指,先前那探子失足落入了山谷,除了一声惨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穆戈尔嘆了一气,眉头紧锁,又道:“狩猎情况如何?” 探子道:“漠北那边有些自乱阵脚,这半个时辰里不但什么都没打到,还因为一个兵卒误入山崖而损失了一只野狍子,现在算起来,一共是五头鹿,十二只野兔,九只野狍子,五十八点;而摄政王带领将士们有条不紊,比天亮的时候更有章法,又猎到三只野兔,此刻,也已经五十八点了!” 穆戈尔喜出望外:“好好好!真是天助我也!” 我也十分欣慰,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眼瞧着还有一个时辰便要结束,又瞧见帐外有些小雪洋洋洒洒落下,乌和岭山高路险,心里一边希望多尔衮称热打铁战胜漠北,一边又担心起他的安全来。那探子神色间有些踌躇,我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探子有些支吾:“小人回来前,岭上已经开始飘雪,这些个畜生一看到雪,都门精得躲了起来,好巧不巧,土谢图汗和摄政王同时瞧见了一头驯鹿,眼看着这是最后一只能被猎到的鹿了,偏偏被两人的箭吓破了胆,跑进了雪狼湖。土谢图汗悬崖勒马,摄政王却未加思索地追了去。” 我还未明白“雪狼湖”是何所在,穆戈尔却倒吸一口凉气:“不好!怎么没有人拦着摄政王?” 探子道:“童副将他们想拦,可惜拦不住!” 我摇了摇头,把歌神磁性的嗓音从脑海里抹去,问道:“雪狼湖是什么地方?” 穆戈尔眼神中带了一些恐惧:“那是乌和岭最危险的一处所在,据说那是草原最凶恶的生灵雪狼的老巢。”他向我拱了拱手,仓促道:“疏星姑娘,我去向布喏汗求救。” 我自忖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说到底,最了解乌和岭的,莫过于科尔沁的牧民,只要布喏汗得力,不怕找不出科尔沁最富经验的老牧民。 然而从布喏汗的眼睛里,我却发现事情远比我们的预期严重。 “亏我千叮咛万嘱咐。” 布喏汗连声嘆息:“摄政王还是太不把我们科尔沁最危险的所在放在眼里啊!” 我无视他那“爱莫能助”的表情,带着哀求的语气:“可汗,若有一两个经验丰富的老牧民相助,也许能安然离开乌和岭。” 布喏汗道:“若是今生无觅处,乌和岭上雪登台。如果只是乌和岭的其他地方也就罢了,兴许能有一丝生机,但若是‘雪狼湖’,就是大罗神仙也鞭长莫及。” 作者有话要说: 守岁成功!!!为了祝贺大家新年快乐,收藏+评论中会送出红包!大家猪年旺起来! 第67章 雪狼湖 嘆气归嘆气,布诺汗还是命人找来了几个老牧民。 我瞧这三个牧民的脸色,知道布诺汗没有危言耸听。听到“雪狼湖”三个字,三人齐刷刷跪了下来:“可汗,饶小的们一命吧!” 布诺汗的亲随见他们这般不给面子,一下子怒上心头:“你们三个都是科尔沁土生土长的人。在大草原上呆了几十年,我就不信你们没去过乌和岭。雪狼湖,说到底,总没有阎罗地狱可怕吧。”这亲随两道横眉一竖,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之上。 这三人哆哆嗦嗦,左右为难,却始终没人敢说一句。 我与穆戈尔对视一眼,知道他的心思一样:“这雪狼湖莫非真比阎罗地狱还可怕吗?” 眼看着那侍卫就要拔刀,其中一个老头儿抬起头,甩了甩空荡荡的袖子道:“大人,几百年来,没有人能从雪狼湖全身而退。我这个唯一活着回来的人,也断了一条胳膊才换回了一条命啊。” 另一个道:“可不是,小人的祖父和父亲皆是科尔沁牧民中的好手,无一不是因为自负而葬身乌和岭,小人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下雪夜去乌和岭啊。” 我的心仿佛掉入了深渊,明明背嵴发凉,手上却攥出了汗。 大汗道,“如果你们谁愿意去乌和岭雪狼湖,这三百两黄金便是他的。”侍卫打开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木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堆金元宝。 这些金元宝足以保证一个普通的牧民家庭三代无衣食之忧。 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最后那个牧民动了心,有些不甘心道:“大汗,即使我们不要性命去了,摸索到雪狼湖也已是晚间了,而下雪之夜,正是雪狼觅食的时候。” 大汗的亲随道:“你想去便说个数来。” 那人道:“小人已近不惑之年,命也值不了几个钱,只是家里还有一个无父无母,相依为命的小孙女。若是,”他悄悄瞥了一眼亲随的脸色,“若是五百两,小人这命也就豁出去了,换我孙女一辈子不愁吃穿。” “五百两?”亲随的脸色很不好看,按在刀柄上的手抽出佩刀,“五百两黄金买你三条命足矣!你有何能耐?” 老牧民道:“小人没什么能耐,从来不敢独自去乌和岭,不过家里一直养着狼,对狼性略知一二。” 第102页 侍卫怒道:“大胆,在科尔沁养狼,是对腾格里的不敬,你不怕天神降罪?” 老牧民带了一丝哀伤:“那群狼崽子前后几年咬断了我老婆子、儿子、儿媳的血管,这可不是我的报应么?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对不起我那年幼的孙女!是我做了对不起腾格里的事情!”说罢已经呜呜咽咽起来。 “罢了!”布喏汗发话道:“五百两便五百两,你若能把满清摄政王带出乌和岭,我便再加你三百两黄金。” 老牧民磕头道:“如若小人一去不回,还望大汗把五百两交到我孙女手上。” 侍卫不耐烦道:“我们大汗难道还要讹你不成!事不宜迟,快去!” 布喏汗又派了十几骑兵卒跟着那老牧民前去乌和岭接应,无论是出于“同气连枝”的真心还是“自证清白”的假意,他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和穆戈尔道了谢便回自己的营帐。 草原上鼓声如雷,人们为“天狗”的逃离而欢欣鼓舞。我瞧见科尔沁那边老牧民和骑兵们跨上马,朝着远处鬼魅而又神秘的乌和岭扬尘而去。 飞雪洋洋洒洒落下,我一颗心忐忑不安,多尔衮把我带到这人生地不熟的科尔沁,自己却铤而走险,生死不明。虽说可敦一时放弃毒杀我,但女人心海底针,万一她又变卦了呢? 我的心思,像极了相府小姐崔莺莺长亭送别时的哀怨。 “[上小楼]合欢未已,离愁相继。想着俺前暮私情,昨夜成亲,今日别离。我谂知这几日相思滋味,却原来比别离情更增十倍。 [满庭芳]供食太急,须臾对面,顷刻别离。若不是酒席间子母每当回避,有心待与他举案齐眉。虽然是厮守得一时半刻,也合着俺夫妻每共桌而食。眼底空留意,寻思起就里,险化做望夫石。 ” 我自忖,司马疏星啊司马疏星,九天星辰落入凡间,可不成了一块望夫石?有这秦一鸣前车之鑑,我对恋人间生死不明的分离颇为介怀。哪怕真的变成一块石头,我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两辈子都改不了。 我把手指放入嘴里,一声清啸之后,一匹红马向我奔驰而来。这匹马是多尔衮从北京带来的,一路上被我熬成坐骑。这几天,我在科尔沁与它磨合更多,不但好草好叶的餵着,还时不时给它洗澡附送全身马杀鸡,它也对我比旁人都更亲昵。我把带出来的长袄披上,毫不犹豫跨上马背,朝乌和岭方向驰去。 不远处穆戈尔发现了端倪,追出几步,却已经遥不可及。他在后头怒气沖沖地喊道:“疏星姑娘!疏星姑娘!你不能去。”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的身形和科尔沁的帐篷越来越小,我回道:“所谓的能不能,不过是愿不愿意罢了。” 他的声音隐隐传来:“真是个咋呼嬷嬷,可害惨了我!” 我追上老牧民和科尔沁侍卫长一群人时,他们正在仰望乌和岭缥缈的山头。山路陡峭,岩壁湿滑,一条藏在山壁间羊肠般的小路上,一群人举着火把蜿蜒而下。土谢图汗部的银盔闪着寒光,与鹅毛大雪交相辉映,在半道上,有一兵卒失足滚了下去,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好不容易被救了上来,却也是走不动了,一直被抬到山脚下。 土谢图汗和他的兵卒皆显狼狈之色,走近科尔沁侍卫长,道:“这科尔沁乌和岭,果然名不虚传啊!五十八点已是极致,再呆下去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回头望了一眼缥缈的雪山,道:“满清丢了一只野狍子,如今要追上这一点,恐怕难于上青天。赖在这座山背后的山谷又有什么用?摄政王本领通天,进了雪狼湖,真是佩服。哈哈哈哈。”他笑得很是讽刺,“既然胜负已定,那我们漠北就先回营了。” 科尔沁侍卫长让开道来。 我道:“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土谢图汗未免言之过早。” 土谢图汗回头蔑视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你这小丫头不服气?别说一炷香,现在就算多给他们半个时辰,他们也打不到任何猎物了!不信,你自己去瞧瞧?” 我看着那嗷嗷乱叫的垂死兵卒,心中黯然。 土谢图汗带着漠北兵卒扬长而去。 “走吧。”侍卫长催促了一下老牧民。 “大人,现在上乌和岭,下来时定然遇到大雪封山,要好胳膊好腿地出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要不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我急道:“你怎能言而无信?” “废话,上山!”侍卫长不假思索道。 老牧民见投机不了,只得垂头丧气地开路。 上山虽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因为我们小心防备和老牧民的带路,总算没有出什么漏子,但下山谷却险些出了人命。我们连滚带爬,一路下到打猎的山谷,只见星星点点的火炬散布在密林中,似乎在向中间那一处移动。 我们催促老牧民带我们过去,他嘱咐我们这密林里有沼泽和水沟,我们需要把火炬护在身前,以防被风雪吹熄。偏偏有两个托大的兵卒没有照做,不但火灭了,人也误入了阴沟,掉进了冰窟窿。等我们黑灯瞎火的顺着阴沟找到人,那两人已经成了冰棍,没了呼吸。 侍卫长和兵卒再也不敢轻视老牧民的话,就这样如履薄冰的接近了先前看到的那群人,中间持火把的正是童阿安,俨然已经冻成了一个人干儿,向他聚拢过来的人,都是满清的兵卒。脸色和服装一个个都比土谢图汗那群人更为疲惫悽惨。 第103页 我和童阿安打招呼的时候,他正沖手下兵卒发火:“还是一只鸟都没打到?” “没有。” “可有派人守着雪狼湖浅滩渡口?” “将军,我们沿着雪狼湖岸边寻遍了,没发现摄政王渡河回来。” 我看了一眼面前蜿蜿蜒蜒,深浅不知的湖面,道:“这就是雪狼湖?”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记得收藏 第68章 风雪 童阿安见了我,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不过马上又是一张木讷的表情,点了点头:“是,摄政王就是在那处浅滩渡河追赶驯鹿的。”他嘆了一口气,“许是渡过了河,摄政王才意识到身处险境,眼瞧着那受伤的驯鹿一瘸一拐地跑进了雪狼湖密林,便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们继续打猎,不要误了比赛时辰。不用跟来。” “这王爷也太托大了,这单枪匹马的。”老牧民摇头道:“大人,我看这会没动静,那位王爷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不如我们就此回去吧。” “你胡说。”我急道:“我们还未进入雪狼湖,你怎知王爷凶多吉少?” 科尔沁侍卫长道:“事不宜迟,既然来了,快走吧!”他命令老牧民带路,我紧紧跟随。童阿安追上来道:“疏星姑娘,雪狼湖太危险,不如你留在此处,我派两个人护你周全。” 老牧民小觑了一下童阿安:“大人,你也太小瞧乌和岭的夜了” 他话未说完,只听密林深处雪花簌簌,劲风袭来。 老牧民道:“不好!快趴下。” 只见一只雪白的巨狼跃于半空,落地后后腿一蹬,人立起来。而它的如剑利齿早已扣上了童阿安的胸口。童阿安听得老牧民提醒,立刻后退几步。那畜生发觉未逮住来人,登时狂怒,暴跳起来,又朝老牧民方向扑了过去。 这雪狼的攻击迅捷无比,周围人未来得及思索如何应对,却听一声脆响,左前足竟踏入一个精緻小巧的兽夹之中,那兽夹一看便知是老牧民特制的法宝,不用时藏于怀中小如鸡蛋,使用时轻轻一抛便突然变大。套住猎物后,夹子便似花一样根深蒂固长在了泥土里,把猎物死死夹住。那雪狼中了陷阱,被锋利夹齿一直咬到骨骼之上,痛得不住狂嗥。那钢夹强劲无比,饶是它使出浑身力气,始终挣脱不得。 众人方才反应过来,若是被这畜生咬上一口,岂不是心肝儿都要被掏出来了?此刻见它中了陷阱,几个兵卒拿起剑削它,却被雪狼挥爪击飞,但终因左前爪被死死夹住无法躲避,而被砍得浑身是血,垂死挣扎。 我不敢看它复仇式的血红眸子,转过脸去。 “别砍了,这狼皮值不少钱呢!”老牧民心疼道。 兵卒们顿了顿,片刻便有人惊道:“ 这畜生居然断足脱险!快杀了它!” 在这须臾之间,雪狼咬断了左爪,顺着那人声音一个猛跃,把他吓得魂飞魄散,躲闪不及,被他咬在咽喉之上。那兵卒脖子上陡然出现一个硕大血洞,登时毙命。这巨狼野性大发,扑入人群之中大肆补咬,一时间鲜血四溅,惨呼不绝。老牧民见自己闯了祸,赶紧往回跑,不料雪狼蹿至跟前,连肠子都被它利爪掏了出来,死不瞑目。 我匍匐在雪地中,哪怕再多片刻,便要冻成人棍,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听得厮杀之声骤然停止,唯有垂死之人微微□□。大雪纷纷扬扬,雪狼的血顷刻凝成了冰,它终于死于自己的失血过多。 我扑到老牧民身边,使劲摇了摇他:“见鬼,你不要雪狼湖三百两黄金了吗?” 侍卫长冷冷道:“姑娘,别摇了,他已经死了。” 我有些哽咽,望着雪狼湖那一头,眼泪被冻成了霜。 童阿安也受了极重的伤,他勉强站起,红着眼数了数地上的几句尸体,朝老牧民啐了一口:“老东西,为了那张狼皮,害死这么多兄弟!” 科尔沁侍卫长用极短的时间恢复了理智:“阁下既然受了重伤,便回去吧,免得成了我们的累赘。”索性他没有因为老牧民的死而改变主意。 湖对面的密林里,泛着若有若无的绿光。 一只雪狼尚且如此,如果是一群呢?这乌和岭是修罗场,不知布喏汗安得什么心。 “不!既然比赛时辰已过,猎物也已遣人送回大帐,我……”他勉力站起,“我要去找摄政王。”但他终究被那狼伤到了腿骨,不一会单膝跪了下来。 他瞧了一眼科尔沁侍卫长,自知他所言非虚,不带他这个累赘入雪狼湖才是明智之举,对身边的几名亲随道:“你们五个一起去吧,务必把摄政王带回来。” “我也要去。”我追着侍卫们的背影。 童阿安看了我一眼,也许是与我有着同样的怀疑,最后点头道:“姑娘务必小心。” “放心吧,摄政王没事的。”我笃定道,心里却在嘆气,历史上有多尔衮的生卒年,却没有朱萤雪的,不知能否捡一条命回来的,是我自己。 除去死去的、受伤的、处理尸首的、照顾受伤的,最后能进入雪狼湖的,算上我不过八人。雪飘得我有些晕眩,我骑上马,走在队伍的中间。 第104页 进入雪狼湖不久,我们便遇到了第一个狼群,满清的侍卫把我团团围住,虽然天气极寒,我可以看到他们额头上的冷汗。索性,那是三四头老瘦病残的弱势群体成不了气候,虽然在我们身后跟了数百丈,还是被我们远远抛下了。 我们循着雪地上留下的马蹄印,寻到了一处十丈来高的土坡。 所有人屏气凝神,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山坡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马蹄印至那坡顶便戛然而止,残留一圈杂乱的足迹,不一会鹅毛大雪便把这些厮斗过的痕迹遮盖起来,变得极其难以辨认。 所有人屏气凝神,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侍卫长示意左侧两名科尔沁兵卒上前查看。 那两人策马沿着山坡平缓的那一侧上去,在最高处改为步行往更逼仄处查看。 风声簌簌,夜色朦胧里,我们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见一人趔趄后退,另一人匆匆上马,扬鞭便跑,那迟了一步的跌在地上,还未等他起身,马儿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人立起来,缰绳也拉不住,直接发疯似得跑了下来,那人穷追不捨,但相比于愤怒,似乎更多的是对身后之物的恐惧。 我们预感到不妙,果然见那山坡顶上沸水似得涌出一团团雪白的东西,如九幽凶灵一般朝着山坡脚下涌来。那倒地的侍卫瞬间被上百只“雪幽灵”追上,撕咬、分食,鲜血顷刻间染红了山坡上的血。 “不好,快逃!”侍卫长等不及先前那人禀报,带着我们往回路跑。 眼看着另一个查探的侍卫连马也已倒在血泊中,被雪狼蚕食鲸吞,我们不敢放松,又在危险重重的澡泽泥潭中退了几百米。雪狼速度极快,在雪地穿梭犹如鲨鱼入海,我们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早有几只张着满口獠牙扑来。 情急之下,一名科尔沁卫士射出一根羽箭,却连一只雪狼的皮毛都没有伤到。 然而,这不经意的挑衅却捅了马蜂窝。狼群似是受到了挑衅,随着远处白眉狼王的发布号令,雪狼湖的幽灵群起响应,东西南北都开始鬼哭狼嚎起来。 东西各蹿出五条大狼,闪电般地沖向部队西北角和东北角,前方的狼群则分成了两路,一路一群占据西南、一群占据东南角,显然狼群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形成了包围圈,把我们这群人当成了囊中之物。 天地之间,除了人,有这么一种生灵,幽灵般地活在雪狼湖,充满了世上最原始、最残忍、最负盛名的恐怖。在雪地里飞奔的雪狼,像上百枚破浪而飞的恶鲨,张着血盆大口,朝部队袭来。 在场的侍卫无不经历过军队冲锋的时刻,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人与狼之间如此恐怖的对峙。马群早已惊吓得东倒西歪,灵魂出窍,连步子也迈不开了。被马儿甩下马背的兵卒双膝一软,栽倒在地上,连呼救声也发不出来。狼群瞬间一拥而上,扑倒数人数匹马,咬断他们的咽喉。殷红色的血射向空中,射向飞舞的雪花,寒冷的空气中瀰漫了血腥味。 科尔沁侍卫长带了几人突破包围圈,赐死两只扑来的雪狼,小红马心有灵犀,驮着我随着他们冲上一处山樑。在参天古木中穿梭。半途中,我的身后却落下一个人来。 他紧紧地圈住我,策马扬鞭,朝着山樑的反向疾驰而去。 “那山樑下是一个雪窝,是雪狼给猎物设下的最后陷阱,上坡之后没有退路,你们去就是找死。”他的气息在我耳边。 我惊喜道:“多尔衮。” 我听到身后的两匹马也跟着我们改变了方向。 背上传来阵阵温暖,多尔衮把黑裘披在我的身上:“我误入了狼窝,只能让马儿做了替死鬼。这群雪狼猎食的作战行动丝毫不亚于军队,十分高明,我本欲在树上多观摩片刻,不料,看到你也在这些人中。” 我惊魂未定,又随他颠簸了许久,终于小红马也乏了,直接改成了踱步,多尔衮抱我下马休息,这里山上有坑坑洼洼的巨石,形成天然的山洞,为我们挡住了风雪。我下了马,突然发现他腰间挂着一对鹿角:“你打到那鹿了?” 多尔衮道:“是啊,血腥味太重,结果把雪狼都迎来了,只能餵狼了。割下这一对鹿角,按照规矩,顶两个点。” 我喜道:“太好了!土谢图汗下乌和岭的时候,依然是五十八个点,满清这边跑了一只野狍子,是五十七个点,加上这两点,正好五十九个点,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收藏!今天问一个朋友这个故事写得怎么样,好或者不好,结果她说蛮有气质。我愣了一下,这不是夸人美不美,漂不漂亮,结果说了“有气质”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底什么气质?酸腐气?书生气?俗气?高冷气?甜美气?大气?小气?不管了,总之,我觉得把文收藏的读者,一定是有品位的,o(* ̄︶ ̄*)o!有品位的你,记得要评论哦,说一说这篇文是什么气质! 第69章 风雪2 多尔衮拍了拍我头上的积雪,脸上多了一些笑容。正在这时,跟来的侍卫们马蹄声越来越近,突然听到一声“小心!”。 听声音是科尔沁侍卫长。 我还未反应过来,只见漆黑之处有一只羽箭破空而出,朝我扑面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多尔衮抓住我后颈往下一按,劲风一扫,踢飞那来箭。不过他的脚踝上,擦伤一些皮肉。 第105页 我转身去拔那射入山壁雪岩上的羽箭。 “不要碰,箭上有毒。”多尔衮道。 “有毒?”我看向他的脚踝:“你怎么样?” 科尔沁侍卫长转眼也已经赶到,他打量了一下多尔衮,又瞧了一眼雪岩上的箭,跪下道:“小人客隆受布喏汗之命前来,摄政王是否安然无恙?” 多尔衮笑道:“无恙。你可知谁人放的暗箭?” 客隆似乎发现他脚踝上的异样,但是慑于多尔衮的威严,不便多问,道:“是那个随我们一起进雪狼湖的满清侍卫,好像叫索图鲁的。” “索图鲁?”多尔衮看来并不知道此人:“他人呢?” “我看到他放暗箭,情急之下已把他斩于马下。” 多尔衮嘴角微动,眼眸里是深不可测的光,他淡淡道:“很好!回到满清,我会潜人送来八百两黄金于你,以示谢意。” 客隆愣了一下:“多谢摄政王。小人不敢邀功。八百两,这太多了!太多了!”他的脸上满是诚惶诚恐的犹豫。 “怎么,你觉得我这条命,还不值八百两?”多尔衮微笑道。 “不!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客隆吓得又把头磕在地上。 “哈哈哈哈!起来吧。”多尔衮仰头大笑,淡淡道:“看来今天我们要在此蛰居一宿了。想来你们两个应该也没有吃过东西。客隆,你可有火石?” “有”客隆站起道。 “好!我把之前猎到的那头鹿埋在西北方向八百米处,你骑马去取来,我们烤了它。”多尔衮道。 客隆犹豫了一下,回过去解开马绳,翻身跨上,不久马蹄声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我眉头深锁,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赶紧去看多尔衮的脚踝。 “别看了,我们快走。”他道。 “果然是缓兵之计。”我担心道:“若走得急,毒会发作的更快。” “你看出来了?”多尔衮问道。 我边扶着他上马,边道:“正常人听说不久便会得到八百两黄金,梦里都会笑醒。这客隆却是苦大仇深的模样,分明是在纠结是要你的命还是要这黄金。” “等客隆反应过来就迟了。”多尔衮眼中多了一份赞许之色,拉我上马:“抱紧了。” 我们骑着早已精疲力竭,满身是伤的小红马,穿梭在山谷之间,不一会,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流。 “雪狼湖。”我惊喜道。 虽然被积雪封住了部分,但是我依然认出部队从小河对岸趟水而来的起点。 “我们过去吧!”多尔衮道,他的语气中已经明显有些虚弱。 也许小红马也通人性,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毫不犹豫地下了水,在冰凉刺骨的河水里,它趔趄了几次,但最后凭着强烈的求生欲闯了过来。 不远处,躺着老牧民和那只雪狼的尸体。积雪已经把它们覆盖的严严实实,透亮出一丝血腥的粉红色,想必撤回的那些人里,实在腾不出人手来处理老牧民。 我望向身后雪夜深处,只觉战慄不止。没有离开乌和岭,我们始终处在危险之中。我径直走向那堆尸体,扒拉了几下,终于找到了那副精巧的捕兽夹。夜晚如此漫长,难保不会蹿出一只越过雪狼湖的孤狼,我曾亲见这副兽夹的本事,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入怀中,由此也多了一份安全感。 这时,身后多尔衮闷哼一声,直接摔下马去。 我急忙扶起他来,只见他脸色煞白,嘴唇已经被他咬出了血痕。 “我们不能再走了,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我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刺骨,好像瓦楞上没有血肉的冰凌,我责怪地道:“为什么忍着不说?” 多尔衮没有回答,只是额头上的冷汗,雨点似地冒出来。 “不能停留,快走,只有出了乌和岭,才算安全。”他逞强道。 他话未说完,却见小红马已经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饿了一天,折腾了一天,是铁打的也该修修了。 我扶着多尔衮躲到附近的山洞,心疼地把他额头上的汗擦去,撩开他的裤脚,发现脚踝受伤处流出脓血,乌青一片:“我帮你把毒吸出来。” “万万不可。”多尔衮道:“这毒甚是厉害,我不能让你冒险,你帮我把脚踝扎一下。” 我照他的方法包扎了,与他蜷缩在小小的山洞里。 多尔衮身上冰冷,额头却烫的厉害。我猜是因为中毒引发了高烧,所以如此惧寒。我让他枕在我的腿上,给他盖上厚厚的黑裘,还把我的斗篷也罩在他的身上,可惜他的身材颀长,脚脖子还是露在外头。 我瞧着天空乌云渐渐散开,雪渐渐小了,心道童阿安不知道他派来接应的人已经全军覆没,但若是明天天亮还未回营,定会起疑再派一波人前来搭救。 只要熬到天亮,胜利就在眼前。 我心里始终有个疑问,谁是客隆背后之人? 客隆虽是科尔沁的人,但是布诺汗就这么笃定他会得手?他要知道,万一客隆失手,满清与漠南蒙古势必绝交,那他们这几年费尽心思的礼尚往来,也就失去了意义。 第106页 “客隆是漠北的人,他受了木筝儿的指使。”多尔滚似乎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我在想什么。 “木筝儿?”虽然木筝儿的父亲土谢图汗有着极大的动机,但我无法把客隆和木筝儿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联繫起来。 “你还记得那一次木筝儿与豪敏在王府私相授受被误会那事?”多尔衮道:“其实豪敏是受了车臣汗所託,让木筝儿写一封信予一个科尔沁的故交。木筝儿曾是那人的救命恩人。” 我道:“原来,客隆就是那个人?他是为了报恩?” “不错。”多尔衮道:“信上谋划了刺杀之事交代了木筝儿曾有恩于刺客的过往,我们只是拦截了信鸽,发现了他们的诡计,却不知那刺客究竟是谁,只知道他身在科尔沁。” “原来如此。”我本对木筝儿还怀着敌意,此刻突然烟消云散。 “你是不是觉得那些醋都白吃了?”多尔衮笑道。 “真是老谋深算的蝎子!”我见他生死攸关,还取笑我,不禁气上心头:“要杀你的人那么多,白白害我受了牵连。”我想起了李行益,想起了朝鲜世子府的刺杀大计,耿耿于怀,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所以,我把你远远地支开那是非之地,去到钦天监找清净。不过,你恐怕要被我拖累一辈子了。”多尔衮似乎说起糊话,道:“如果还有命回关中,我会请皇帝赐婚,按照你们汉人的规矩,八抬大轿娶你入门,可好?” 我脸上一阵滚烫,前世今生,可算要完结了我这终身大事,微笑道:“好啊!”但瞧着他煞白的脸色和乌青的额头,眼泪早已不自禁流下,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这普天下的情人恐怕最怕的便是情深缘浅。哪怕最后终成眷属,像梅姐和司马这样生出一个不省心的女儿,又得指着老天爷骂天地不仁。 前世今生终究不能圆满,不若一切随心意行事,自己给自己一个交代,我撇了撇嘴:“多尔衮,你一定要活下去,我们的婚礼按我的心意操持可好?” “好。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依你。都依你!”高烧不退,他再也只撑不住,终于闭上双眼,倒在我的肩膀上:“今后,万人之上是你,粗茶淡饭是你,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多尔衮。”我连连催了几声,却没有他的任何回应,又把他抱紧了些。从未想到,有一天,我这瘦弱的身躯,也会支撑起这么一个威慑四方的他,一个承重江山社稷的他! 终究谁也不是铁打的,如果他倒下,我希望陪在身边的是我! 相知容易,相守难。原来,我比自己想像中更坚强。 提前预演的生死离别里,我终于明白,从很早很早以前起,无论他是权倾天下长命百岁的摄政王也好,是身无长技病入膏肓的平头百姓也罢,为了“喜欢”两个字,我早已不在乎,哪怕只要短暂的一段时间也足以。 可惜我发现的太晚,白白错过了许多岁月静好,垂泪道:“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我不敢合上双眼,始终盯着夜空,仿佛盯着它,天亮就会早一点到来。 终于,我从瞌睡中盼来了启明星。 我像年少无知的少女第一次看到流星一样激动:“天快亮了,多尔衮!”我轻轻推搡。多尔衮闷哼一声,仿似从遥远的睡梦中醒来,带着一夜未睡般的萧索:“疏星,快走,离开乌和岭。” 第70章 两隔 我未加思索,本能去搀扶他起来,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 多尔衮甩开我的手,带着一丝责备:“你听不懂吗?快走!” “你让我一个人走?”我兑上他的眼神,见他闭起双眼,分明是死死咬牙苦撑。 我气上心头,撩开他的裤管去看伤势,不料伤口处已然有糜烂的迹象,四周皮下隐隐有青丝网状分布。 “这到底是什么毒?”我的手微微发抖。 “蛛砂毒。”他犹豫了一下,沉沉道。 “蛛砂?”我急道:“原来你知道?” 他双眉紧锁,桀骜的脸色挂着一丝凄楚。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像被人往心窝上刺了几道:“不,一定会有救的。我现在就带你下山。” 他重重地把我推倒在地,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咳嗽不止:“蛛砂毒是由草原毒蛛身上的毒液提炼的,至今无药可解。”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还未成亲,你就狠心让我守寡么?” 他还要再说狠话,终究被我的眼泪感动,冰冷着脸摇了摇头:“你造的孽太多了,但都记在我头上,往后余生,你只管好好活着就是。” 我听着这些晦气话,更添了怒气,边哭边道:“要想我好好活着,你就得好好活着,把我丢半道上,想也别想。” 僵持了半会,他再也没有力气和我置气,扶墙喘息。 “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他突然一把把我搂紧怀中,伸手摩挲我的脸颊:“真是个傻女人!” “什么来不及” 原来忙着生气的我压根没有发现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第107页 一匹马。 不是童阿安派的人手,那么极有可能是客隆! 我瞧了一眼多尔衮,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我猜对了。 这厮果然贼心不死,硬是追了过来。 我猜他定是发现了外头小红马才驻足的。 “摄政王,你可安好?”客隆声音自密林处传出,颇有些关心的味道。 多尔衮对我摇了摇头,顺势把我掩在身后,悄声道:“等会我与他纠缠,你便乘机逃走。” “小人遍寻不着,担心受怕了一晚上,摄政王可否现身一见?”客隆又道。 多尔衮强打精神,不顾我的阻拦,走出山洞。 “我很好,先前担心鹿角腥味太重,把雪狼湖的狼都给引过来了,所以先行一步。怎么样,我埋的鹿找到了吗?”多尔衮道。 “小人愚钝,没有发现王爷所藏的鹿。”客隆始终躲在暗处,但听声音可以判断他离我们越来越近:“王爷气色不太好,是劳累过度吗?” “不碍事。”多尔衮闷咳一声,朝山洞方向微微侧头。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支撑不了多久,示意我快走。 这次对话维持了片刻就结束了,周遭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乌和岭已经迎来清晨第一缕曦光。朝阳还未升起。 周遭白茫茫一片,白色还夹杂了几分代表黑暗的幽蓝,让人觉得更冷,一个茕茕孑立的背影,为了心爱的女子,对抗着风雪,静待雪林黑暗处到来的危险。 若不是危在旦夕,颇有些“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悽美。我泪痕未干,犹豫不决。 多尔衮有些动怒,用低到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道:“此生最悔是西厢。” 我知道他是在激我。西厢是我与他误会开始的地方,也是我们的人生彼此纠缠的起点,是“最悔”还是“最美”岂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我司马疏星,偏要与君共西厢。”我走出山洞,走到他的身旁,一起面对前方的黑暗处。 “傻子!”多尔衮见他的计划被我全盘打乱,怒火攻心,一片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一时站不稳,跪倒下来。 我扶助他的手臂:“此生我还奢望与君共西厢,怎可先走?” “哈哈哈!想不到冷血无情的摄政王,居然也眷恋俗世男女的私情!” 黑暗中一人紧接着几只羽箭扑面而来,果然是客隆。 多尔衮搂住我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躲过三只羽箭,抽出贴身短剑,挡隔开客隆的刺杀。 “强弩之末,不若投降,留你们全尸!”客隆道,又刺出一刀。 “你可知犯得是诛九族的死罪?”多尔衮喘息道,勉强避过这一刀,却终因体力不支,倒在雪地中。 “小人天煞孤星,家里早已没人。”客隆道,“王爷征战沙场多年,论指挥千军万马,当世无人能敌,但论单打独斗,却不一定是小人的对手!” “恩情可以有千百种还法,可是你的命只有一条,你甘心只做他人的一颗棋子?”多尔衮威慑道。 “哈哈哈!”客隆大笑,“承了别人的情,做颗棋子又何妨?” 我见多尔衮勉力支撑,又吐出几口献血,那客隆似乎发现了他左踝受伤处,刀刀进逼他下盘。 我手无缚鸡之力,即使想要拼命也是有心无力,无奈之下,兵不厌诈,攻心为上,于是戏嚯道:“侍卫长连灭九族都不怕,与那恩人之间,恐怕除了恩情,还有狼狈为奸的姦情!” 客隆顿了顿:“胡说什么!”饶是分了心,刺向多尔衮的一剑还是不偏不倚。多尔衮中了一剑,虽不致命却也流了许多血,又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另一剑逼得多隆后退。 “对恩人有非分之想,是为不义!布诺汗器重你,你却与漠北勾结,真是不忠!你祖上六亲凋零,你却不想着拿八百两赏赐,娶个三妻四妾,生个五男六女振兴家道,偏偏要做这灭九族的勾当,是为不孝!”我继续骂道,“直娘贼,上辈子定也是做了缺德事,这辈子天煞孤鸾,六亲缘薄!” 不知是哪一句终于刺痛了客隆,他毛发倒竖,剑锋一偏,改变方向刺向我:“先杀了你这满口胡言乱语的臭婆娘!” 我退后两步,用手捂住脸。 客隆飞来,在我面前落地,短剑迎面砍下,剑风触及了我的额头,我感觉额头正中间有血滴下,但一点都不疼。 客隆发狂似的挣扎,相比于那雪狼,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那兽夹就是这么死死地夹住他的右脚踝,死死地钉在雪地深处,任他如何扑腾,始终挣脱不得。 我藏起的那对付雪狼的兽夹,此处派了大用场。 饶是雪狼力大无穷,还是要靠着断足才能脱离兽夹,这客隆似乎也惊讶于我竟随身呆了老牧民的兽夹,知道了在劫难逃,挥刀断剑,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脚踝砍去。 我大惊之下愣在原地,只听多尔衮虚弱道:“疏星,快走!” 我哆哆嗦嗦捡起多尔衮扔过来的短剑,却被客隆砍断右足,占了先机。 他一只脚支撑着整个血淋淋的身体,睚眦欲裂,把我吓得魂飞天外,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第108页 多尔衮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最后一次,带着命令的语气:“疏星,快跑!” 我撒腿便跑,又回过神来:“我跑了,多尔衮怎么办?”眼瞧着客隆已经挪到了奄奄一息的多尔衮身旁,虽然近在咫尺,要挡下那一剑却鞭长莫及。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密林里窜出一只硕大的雪狼,朝客隆的断足扑去。血盆大口咬住客隆的断足后,我听到客隆撕心裂肺的吶喊,疯狂地朝雪狼刺去。片刻之后,一人一狼已是满身血污,如两团血肉滚成一团,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血印。 雪狼定是闻到了血腥味寻来的,客隆的断足成了雪狼的诱饵。到嘴的鸭子插翅难飞。雪狼的攻势更为疯狂,终于咬断了客隆的劲动脉。热血如喷泉一般飙出老远,把周围的雪印的猩红一片。 我扶起多尔衮:“快走!” 但经此大战,他的身体比灌了铅还要沉。 “不!”他气若游丝道,“你这个傻女人,不要管我。” 我瞧着他微微张合的双眼,没有一丝血气的双唇,稜角分明的俊美脸庞因为虚弱而煞白,心中一疼:“我扶你到山洞坐下。” “你……”多尔衮累极,皱眉不语。 我岂不知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只不过我实在扛不动他了。我紧盯着那只正享受美餐的雪狼,希望它饱餐一顿之后,能够心满意足地离开。 不料这畜生也是个贪得无厌的主儿,啃了啃客隆的胫骨,突然朝山洞这边踱来。我正对它贪婪的目光,心中一阵噁心,它正视图吞下白花花的肠子。 片刻后,雪狼已经守住了洞口,在洞口把客隆的尸体啃得七零八落之后,舔了舔舌头,窥探山洞里的动静。 我心丧若死,这厮看样子把我们两个当做年货养着,什么时候饿了,再叼一个走。我与多尔衮,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它挑拣。而此时朝阳初升,光芒四射,救援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乌和岭山脚下,只要雪狼不发动攻击,等个一两个时辰,我们便有生机。 我与雪狼对视着,它似乎是只懂人性的狡诈的狼,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它瞅了瞅我,又瞅了瞅多尔衮,像个在菜场买鱼回家煲汤的人。 “滚。”我捡起石头朝它扔去,它不慌不忙地多开,毛发渐渐竖起。 此时,我听到乌和岭的来路上有人的呼喊和马的嘶鸣。 “他们来了!”我热泪盈眶。 “还不走,你这个傻女人,一定要把我气死才算吗?”多尔衮气若游丝。 我低头不语,眼瞧着那人马越来越近,雪狼也没有耐心耗下去,终于放弃纠结,朝天价狼嚎一声。 今生註定不得圆满。 我擦了擦眼角,一跃而出,离它三丈远:“死畜生,打死你!”我又扔出几块石头,往后退了两丈。 “司马疏星!”我听到多尔衮的声音自山洞里传来。 雪狼头上被我砸出一个包,龇牙咧嘴发出低鸣。我试着离山洞更远,道:“过来啊,来追我啊!”它似乎还是有些犹豫。 我捧起一堆雪,搓成雪球,朝它砸去:“没胆量了吧!来追我啊!” 我步步后退惹恼它,诱它一步步往前,终于惹得它发狂,不顾一切追来。 “上钩了!”我得意道,一边没命地往前奔跑。 跑得越远,多尔衮就越安全。 我像一只被惹毛的兔子,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力气,那雪狼肯定后悔了吧。 终于,体力耗尽,我再也跑不动了。 我站在一处悬崖上,悬崖底下是幽深的雪窝,猜不出雪窝下面是草地还是河流。 雪狼步步紧逼,朝天价咆哮,一跃而起。 我想起了那老牧民的死状,想起了客隆七零八碎的尸体。 女孩子,即使是被人抛弃的女博士,总是要留一些体面吧。 我微笑着,带着司马疏星最后的一丝骄傲:“用朱萤雪的一命,来换你的一年,此生,足矣!” 我毫不犹豫,反身跳下了雪川。 白茫茫一片虚无中,我瞧见那雪狼扑了空,无处着力,随着我一起跌落悬崖。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收藏,重要的事喊两遍 第五卷 回到现实 第71章 回到现在 回到现实 燕京慕庸大楼二十四层。 我在走廊尽头向远处眺望。 窗外黑云压城,整个燕京笼罩在一片暮气沉沉中,我的心中狼烟四起,那种无边的黑暗仿佛瞬间便要吞没我,连骨头都不剩。 我赶紧塞上耳机,闭上眼,思绪却控制不住地飞到九霄云外遥不可及之处。 时值燕京正在申办第二十届世界科博会,司马作为燕京首屈一指的量子力学物理学家门庭若市;梅姐,也就是我的妈妈,因为燕京大学本是主办方的原因,也常不着家,不过眼下一堆七零八碎的事情并不是司马和梅姐的重点,比起工作,我这个宝贝女儿目前的处境,更让这两人焦头烂额。 所谓的成功人士尤其喜欢自诩聪明,司马如此、梅姐如此,与他们志同道合的一帮子大叔大婶更是有过之而不及。司马和梅姐此刻正和两人的同窗,如今已是史丹福大学知名心理学教授老袁同志,聊得不亦乐乎。 第109页 在我看来,老袁不至于落魄到赚这点治疗费,却也有故弄玄虚之嫌。毕竟我是他们口中的“病人”,他前前后后跟我独处不过半小时,却和司马、梅姐叙旧足足三个小时,对我这弱势群体的敲门和彷徨视而不见。 六个月前天仙瀑跳下之后,我磕到了一块石头,幸而瀑下有条河流平缓且深沉,托住了我这副躯壳。 被救之后,我昏睡了整整小半年,在医生宣告我脑死亡之际奇蹟般地甦醒过来。梅姐抱着我喜极而泣,司马则恨铁不成钢地骂我“冲动”,怪我心里除了秦一鸣,完全没有梅姐和他的位置。 那一天,他推了推眼镜,极不情愿地告诉我,失联的秦一鸣早就回来了,不过是那天圣地亚哥飞回燕京的航班出了点故障,紧急迫降在一座无名岛上,因为岛上没有信号而失联数日,索性飞机上的食物储备,支撑到了救援人员赶到。在我昏迷的那段日子,秦一鸣不顾司马的冷眼和梅姐的冷语,天天到病房陪我,总算求得了他们二老的原谅。 我甦醒的第二天,睁开眼,终于瞧见了这个可怜人。他除了比之前有些瘦削,依旧俊彩飞扬,准确地说,是有些亢奋。 他抱着一大束玫瑰,站在我的床头。 我看着他,心想该说些什么化解尴尬。 秦一鸣把头依偎过来,眼里的温情让我有些手足无措:“疏星,我说过,等我从圣地亚哥拉西亚山观测到天龙座流星雨,我就回来跟你求婚。” 我避闪不及,四处张望:“这里好热,没开空调吗?” 秦一鸣顿了顿,握住我的手,把一只精巧的琉璃盒子塞到我的手里,替我打开:“喜不喜欢?” 我赶紧闭上眼:“好闪,快拿走!”那盒子里迸发出的光芒,好像能刺穿我的眼球,我的心一颤。 “哦哟,不好意思!我来的不是时候。” 梅姐刚巧从盥洗室打来一盆热水,熟稔地替我擦脸,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她笑着对秦一鸣道:“斗战胜佛头一遭被人求婚,都是这副死样!小秦,把那边那个毛巾给我。” 秦一鸣从桌上拿起另一块干毛巾,递给梅姐,不禁被她逗笑了:“伯父当年也是在博士毕业后给伯母求的婚?” “可不是?”梅姐先用湿毛巾替我擦了擦胳膊,又用接来的那块干毛巾替我擦干:“我们那时候还不兴结婚呢,司马居然带我去看了一个戏剧,看完偷偷地塞了一根珍珠项鍊,连送我回家都忘了,大姑娘似得扭头便跑,喊也喊不住!” 秦一鸣虽然有些失落,还不至于嫌弃这准丈母娘啰嗦,只是眼巴巴瞧着我,带着一丝愧疚:“疏星,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只是有点头晕。”我道,“毕竟睡了那么久。” 梅姐鼻子一红:“你这死丫头。你们聊,我先出去一下。 ” 看着落荒而逃的梅姐,秦一鸣朝我微微笑道:“你昏迷的日子,真是把伯母累坏了。” 他也利用这小小的间隙恢复了平静:“疏星,是我唐突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求婚的事不急,等你恢复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手里的琉璃盒子,有些失落,又有些畏惧。 “我明天再来看你,你有什么想吃的?” “酒。有没有酒?”我本能地问道。 “酒?看来你还是喜欢消遣我!你醒来才第二天。如果我带酒来,你信不信梅姐会把我从窗户里直接扔出去?”秦一鸣的笑容仿似找回了一样丢失的宝贝。 我尴尬地回应了一下他的玩笑,但我的内心却十足地想要喝酒。也许太过虚弱,病房里虽然开着空调,但我依旧如坠冰窖。我渴望那种一饮便能如暖流醍醐灌顶,把能量带入四肢脏腑的酒;那种即使在天寒地冻,冰天雪地之中,喝上一小口,也能让你浑身暖洋洋的酒。 我明明在哪里喝过,我却想不起来。 一个月前,我如愿恢复,在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之后办理了出院手续。 在家里,梅姐给我换了新的床单、新的被套、新的窗帘,甚至新的沙发,寓意我自杀之后的新生。每天又准备各色美食,用她的话说,是体会生活的乐趣,珍惜生命,需从珍爱美食做起。 梅姐自以为抓住了我的胃便可以高枕无忧,不料几天之后,我又独自一人跑到了天仙瀑。 这下他们可吓得魂不守舍,再也不敢掉以轻心,对我十倍关怀起来。 便是从那一天起,在他们眼中,我做什么都不对劲了。 我喜欢听戏剧,把司马年轻时候学过的那些折子戏翻出来听一听,他们有些愁眉不展;我说我始终觉得冷,地暖也不顶用时,他们又把我送到了医院。 其实我不过想要喝酒。秦一鸣偷偷地带了一箱子各种酒给我,据说我虽然浅尝辄止,但一一品尝之后,还是喝得泪流满面,寻死觅活。因为直到喝醉了,我还是没有喝到我想要的那个味道。 我还是觉得冷。 我的行为越来越怪异,有时情不自禁地哭,有时情不自禁地笑。梅姐和司马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总之,我生病了。 我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直到几个星期前,我见到史丹福大学知名心理学教授老袁同志。 第110页 “抑郁症!”老袁斩钉截铁地道。 我嗤笑了一声:“我不抑郁。” “抑郁症病人都是这么说的。”老袁道。 “我只是很多东西想不起来了。”我对梅姐道:“我需要看的,可能是脑科,而不是心里科。” 梅姐把我数落了一通:“小骗子,前天我桌上放着一本汤若望传记,你连里面汤若望字道末都记得清清楚楚,跟我说记性不好?我看你记性好得很!” 老袁添油加醋:“一般抑郁症患者,对身边的小事极其敏感,所以显得记忆力好也有可能。” 他推给我一堆药,嘱咐梅姐监督我按时服药。 我知道反抗会事与愿违,不若先假意顺从,于是连忙道了谢,回家睡觉。 秦一鸣是我们家里的临时家属。 因为我这抑郁症患者需要随时有人盯着,秦一鸣和邻居加发小杜茜茜成了我家里的常客。不过,在杜茜茜对我这成了神经病的女博士时不时的冷嘲热讽之后,我决定与她一刀两断,划清界限。 所以,秦一鸣成了监督我的主力。 我记得与秦一鸣的过往,点点滴滴从未忘记过,与他的记忆清晰得让他害怕。他开玩笑说失忆的不是我,而是他。当他被我死缠烂打念了一百遍曹操的《短歌行》,我还怪他念得没有记忆里的韵味,他头一次有了怨气:“念诗还有味道不成?甜的、咸的还是酸的?” 我道:“少了那种文绉绉的书生意气,时不我与的凄清之意。” “我什么时候那么矫情过?”秦一鸣合上书:“无理取闹。” “秦一鸣,你带我去旅游吧。”我道。 秦一鸣把鼻樑上的眼镜推了推:“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这病……出去走走也好。不过,去哪呢?” “秦淮河!”我脱口而出。 “秦淮河?”秦一鸣皱了皱眉:“秦淮河离燕京有些远,还要坐飞机,不知道伯父伯母会不会同意呢。” “他们会同意的。”我嘴角上弯,我本就不是抑郁症患者,要想还原正常人的生活,搞定老袁就可以了。 今天,是短短的一个月来老袁的第十五次面诊,老袁把我叫问了一些问题之后,瞪着眼睛道:“可不要再装抑郁症,害司马和小梅担惊受怕了。你可是他们的独女。你若出了问题,他们以后指望谁?” “这么说,我的抑郁症已经好了?”我忍住嗤笑,想再确认一下在他眼里,我已经彻底告别了这莫须有的疾病。 “是的 。” 我望着窗外的飘雪,若有所思。 司马和梅姐笑盈盈地和老袁出来,一边说着感激的话。 司马瞧见我对着落地窗发呆,习惯性地拉我往后退了几步:“司马疏星,你做什么呢?” 他拉的急,我的耳机被他拽掉,手机里传来诡异的咿咿呀呀的唱词: “【太平令】若不是大恩人拔刀相助,怎能够好夫妻似水如鱼。得意也当时题柱,正酬了今生夫妇。自古、相女、配夫,新状元花生满路。 【锦上花】四海无虞,皆称臣庶;诸国宋朝,万岁山呼;行迈羲轩,德过舜禹;圣策神机,仁文义武。 【么篇】朝中宰相贤,天下庶民富,万里河清,五谷成熟;户户安居,处处乐土;凤凰来仪,麒麟屡出。 【清江引】谢当今盛明唐圣主,敕赐为夫妇。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 梅姐道:“你怎么又听这些东西。” 老袁道:“很好很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若是喜欢,这个特殊阶段,‘玩一玩’对病情的恢复,也是有帮助的。好一出《西厢记》,好一齣戏!我得写入我的临床日记之中,他日也可给其他病人做个借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新,收藏收藏!重要的事说两遍 o(* ̄︶ ̄*)o 第72章 现实2 获得老袁同志的首肯之后,司马和梅姐终于对我放松了警惕。我得以脱离他们的魔掌,搬回自己的单身公寓居住。 我公寓里的一事一物都还保留着出事前的原貌。 目送完秦一鸣,我在书桌前坐下来。书桌上贴满了各色便条。 “有很多方式,其中的事物看似分离,而实际上并未分离。——雷丁” “时间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它不是单向流动的,未来与过去同时存在。——爱因斯坦” “在我们这个世界的最小尺度上,组成我们身体的微粒被打破了,所有让我们觉得被分离而且受限于自身存在的种种规则也都被打破了。在粒子层面上,一切都是连接且无限的。——司马疏星” 这些名言是我贴上去的,我不会连自己的字迹都认不出。 我摩挲着书桌上的一份研究报告:“在我们之内存在着某些可以超越时间、空间甚至死亡的东西,其中的一切始终互相连接。进一步说,我们的很多方面,都将延伸到此时此地之外,并让我们可以穿梭时空……” 我恍然大悟,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司马疏星怎么可能去做殉情这样的傻事儿呢,我跳下天仙瀑,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第111页 可是为什么这些半年前的事情,对我来说,就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遥远。 杜茜茜似乎对我绝交一事耿耿于怀,屡次来我家献殷勤,知道我搬回单身公寓之后,拎着大包小包便来敲我的门。 我坐在沙发上,瞧着她从大袋子里拎出各色零食。薯片、巧克力、夹心饼干,蜜饯一下子铺满了茶几,她麻利地把电视机调x台,挤到我旁边吃起薯片。 “你这是?”我问道。 “陪你啊!”杜茜茜道,“吃吗?” 她递过来半袋薯片。 “我摇摇头。”瞟了她一眼白痴似的笑容:“那您老人家自便吧,我不奉陪了。” 我回到书桌前,继续看刚才的报告。 “别呀!你不是喜欢看这些的吗?”她指着电视嚷嚷:“瞧,瞧,说说你喜欢哪个?”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出来我喜欢清宫戏,我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苦笑道:“他们是谁啊?” “多尔衮和多铎啊!男主和男二为了女主吃醋,是永恒不变的梗!”杜茜茜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仿佛自己便是那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女主儿。 “多尔衮?多铎?怎么那么丑?”我本能道。 杜茜茜一口水喷出来:“李齐凡和肖恩郡啊!当红炸子鸡,比你那书呆子秦一鸣帅多了吧!你说他们丑?眼瞎吧你?” “至于么。”我瞧了两眼,总觉得多尔衮和多铎理应比这些人更俊彩飞扬一些:“说说,你是这个什么凡的粉丝吗?” “当然。”杜茜茜笑道:“死忠粉。” 我无视她,继续看报告,但这两个名字,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多尔衮”“多铎”。 我不自禁又盯着电视看了几眼,只觉得这群演员和导演简直是在胡闹,多铎扬鞭可没有这么娘炮;他骑马也没有贴着马那么近;多尔衮更不是这样一副傻里傻气的表情,他那么威严、那么冷峻,那种惊艷的气质是演绎不了的;银安殿的灯笼不是这么摆的,那宫女不是这么走路的…… 杜茜茜关掉电视,掰开我捧住头的双手:“司马疏星!你到底怎么了。” 我大喘了几口气:“不是,不是这样的。” “本来就是演戏吗。”杜茜茜看着我,像看着一个怪物:“你这么较真干嘛?” 莫非我得的不是抑郁症,更不是失忆,而是妄想症?我灌了自己一杯水,突然,莫名其妙地找到了那种对着酒袋一饮而尽的感觉。 一个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一闪而过。 曾几何时,冰天雪地漫天飞舞的夜色苍茫中,一个冷酷的人,带了些许罕见的暖意,却坐在我旁边的台阶上,仰望天际的长庚星,提起酒囊喝了一口酒:“你和我所了解的汉人女子,真是一点儿都不一样。好像什么都伤不到你,简直比我们满族的石头还顽强。” “无利益则无挂碍,再说世上没有两片一样的树叶,何况是人?每个人生来就是独一无二的。” 那男子道:“独一无二?我以为世上只有两种人,成王和败寇。独一无二的只有王者,其他的都一样。” 我一头磕在硬邦邦冰寒刺骨的雪地上:“王爷恕罪。” 那男子看了看我,递过酒囊,石雕般冰冷的脸上突然微微一笑:“你在银安殿说的话,在我的王府犯下的事,如果真要治你的罪,你早已经‘罪无可恕’了,不过你福气好,总能被你化解。也许,这就是你所谓的独一无二,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奴婢。这样吧,你说出个所以然来,世人为何是独一无二的?” 羊皮酒囊中散发出烈酒的香气,勾引起我的口腹之慾,时至今日还是无法忘却。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咕噜一口下肚,比“杀手killer”都要烈性,热辣唤醒了我早已冻得麻木的知觉,雪霜扑面,反而觉得更冷。 “奴婢阅历尚浅,在王爷面前谈人性,简直是贻笑大方。但是从天文上来分析,奴婢却略知一二。王爷可听说过十二星座?” 他将酒囊递给我,道:“那生于明万历四十年十月二十五的人是何秉性?” 我想生辰换算成阳历当属于天蝎,道:“天蝎深谋远虑、直觉敏锐、有谋略、有毅力不爱说话又神秘,外冷内热,很少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深处。太过好强、占有欲过高、多疑、善变、好冒险......还有,他是个天生的复仇者。” 他又把酒囊递给我,我赶紧喝下一大口,眼前已然有些恍惚。 我陷在回忆里无可自拔,杜茜茜抓住我的手,大吼道:“司马疏星,你疯了吗?” 我回过神来,发现满地都是水。 “我怎么了?” “你灌了四五杯水了,怎么叫你都不听!”她见我平静后,带了些恐惧:“你不会是中邪了吧!” 我一屁股坐到沙发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就是这个样子!”杜茜茜指着我:“我听我奶奶说过,撞邪的人就是你这幅样子,一点儿生气都没!” 我把靠枕扔过去,怒道:“你才撞邪了!滚!别来烦我!” 第112页 杜茜茜如遇大赦,喜道:“是你叫我不要陪着你的哦!伯父伯母问起来,可不关我的事儿!”她随着抓了一把零食,砰一声关上门,招呼也没有打。 我独自呆了好一会,终于拨通了秦一鸣的电话。 “去秦淮河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既然你的抑郁症好了,那我们去吧!就当放松一下。” 几天后,我们的飞机降落在江北机场。 秦一鸣和我出现在秦淮河。 秦一鸣赋诗一首《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我拍手道:“好诗!”江南风光恬淡怡人,秦淮河繁华热闹,不过一天时间便把我的阴郁一扫而光。 秦一鸣乘着我难得的好心情,把琉璃盒子推到我面前:“疏星,嫁给我吧!” 我缓缓地接过盒子,打开,那枚璀璨耀眼的戒指美得不可方物。 多少年的蹉跎,终于盼得良人归,愿意娶了我这恨嫁的女人! 我微微点头,眼角有些湿润。 秦一鸣喜出望外:“是不是特别感动。”他替我带上戒指,把我抱在怀里。 我看着这些画船,似曾相识,想到《泊秦淮》这首诗,心里有些难过。久违的拥抱,带给我熟悉的安全感,我发现他的西装里,藏着东西。 曾几何时,也在这秦淮河边,一张平淡无奇的纸留在我的指尖,只不过纸上画了一个男子,面目清朗,眼神犀利如鹰,器宇不凡。那一次,我吓得把它扔到地上,整个人也似中了定身术般杵在原地,我呆呆地看着纸上人,问眼前人:“你,你带着这魔头的画像做什么?” 秦一鸣摇了摇我:“疏星,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白。” 我愣了一下,直到秦一鸣递来纸巾,才知自己早已泪牛满面,有些难以自已:“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些故人。你西装里装着什么?” 秦一鸣掏出一朵玫瑰,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我却忘了,自然也给不出什么笑容。 秦一鸣有些错愕:“你刚才说什么魔头?疏星,你是不是中邪了?你出现幻觉了吗?” 我点了点头,这几日,我的妄想症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也越来越分不清,这到底是幻觉还是我实实在在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新,收藏收藏!重要的事儿喊两遍o(* ̄︶ ̄*)o 第73章 现实3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癔症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我按耐住发疯的心随着导□□驶过长江大桥,准备搭乘飞回燕京的飞机。 导游小姐喜鹊一样的声音回荡在大巴上: “游客朋友们,我们正行驶在南京长江大桥之上。南京长江大桥是长江上第一座由中国自行设计和建造的双层式铁路、公路两用桥樑,在中国桥樑史乃至世界桥樑史上具有重要意义,是中国经济建设的重要成就、中国桥樑建设的重要里程碑。 1968年9月、12月,南京长江大桥铁路桥、公路桥先后建成通车。为了宣传这一伟大成果,中央电影制片厂还专门拍摄了《南京长江大桥》的彩色电影纪录片。□□总理亲自审查通过这部影片,并指示:‘这部影片也可以输出国外。’ 下面,我为大家播放一曲纪录片《南京长江大桥》主题歌,大家可以一边欣赏长江风景,一边欣赏这代表中华民族交通事业进步的里程碑——长江大桥!” 秦一鸣握着我的手,关心地看了我一眼,闭上了眼睛。 这几天我的妄想让他操碎了心,自从夜游秦淮之后再也未曾合眼,以至于这短短的几分钟他也不肯放过了。 我把头别过去,想着自己的心事。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江水见证了五千年中华儿女的奋勇拼搏,朝代更替,无论是盛世繁华的大唐,还是岌岌可危的南明,都不过是昙花一现,过眼云烟。如今往事都付笑谈中,历史也已经盖棺定论,无论前人有多少的是非坎坷,都已经成了过往。 而我,怀里藏着钻戒,手里握着未来,却有些恋恋不捨这虚无缥缈的过往。 这往后的日日夜夜,是否还能一壶浊酒喜相逢? 泪水如窗外的雨点稀里哗啦落下,完全控制不住的在我脸颊滑落,还好,cd机里歌曲的声音掩盖了我的哽咽。 “巍巍钟山迎朝阳,万里长江添新装。 □□亲手绘蓝图,工人阶级把奇蹟创,把奇蹟创。 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反帝反修斗志昂扬。 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反帝反修斗志昂扬。 江心托起擎天柱,金桥飞架过大江。 江心托起擎天柱,金桥飞架过大江。 天堑变通途,天堑变通途,无产阶级□□捷报传四方。 天堑变通途,天堑变通途,□□思想永远放光芒。” 曾几何时,在眼前这涛涛大河的中央,发生过一场微不足道的冲突,这冲突微不足道到历史都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但却影响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我捋了捋额头的碎发,就像几百年前,在江心左家军的船上,他捋了捋我额头被雨打湿的头发,不顾我的反抗,将我搂入怀中:“改朝换代,哪个不是命如草芥,大江东去,带走数不尽的冤魂,我的双手早就沾满了血,下地狱?这辈子,下辈子,都有我陪你。” 第113页 是的,我记起来了,记起了身为朱萤雪的一切。 我闭上眼,说好的生生世世呢,怎么转眼就隔了几百年的鸿沟?是不是因为错乱的时空,再也找不到彼此了? 有些同车的大叔大伯斗志昂扬地跟着唱起来,秦一鸣被歌声惊醒,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到了吗?” “没有。”我小声道。 大巴驶过长江,不一会便到了机场。 “疏星,别担心,回到燕京,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秦一鸣道,准备起身。 “一鸣。”我没有立刻走的意思:“我还不想回燕京。” “怎么了?”秦一鸣避开一个肥硕的小男孩,又坐回我身旁:“别担心,我已经确认过了,燕京有治疗妄想症最知名的医生。” “不,我没有得妄想症。”我凝视着他,看着他半信半疑的表情:“我,已经答应嫁给别人了!” 秦一鸣惊讶地张着嘴巴,还未说一句话,听到导游大喊:“那边角落里的那两个!快下车!” 我们未来得及争辩,被导游赶羊一般赶到了航站楼里。 她塞给我们每人一张回程的机票后,便随大巴一起消失了。 秦一鸣拉住我的胳膊:“人多,别乱跑!” 我愣在原地。 “怎么了?”秦一鸣道。 “我说过,我不回燕京了。”我把戒指塞回他的口袋:“我已经答应嫁给别人了。” “司马疏星,你能不能别闹了!”秦一鸣生气地吼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说过,看完圣地亚哥的流星雨,就回来向你求婚!” “你总是不相信我!就如当初我说过,你若在我毕业前一天还不向我求婚,我们就分手!”我也被激怒了。 “说出来了吧!所以你骗人?装病?撒谎?”秦一鸣把矿泉水砸在地上:“从你为我殉情跳崖,昏迷六个月至今,你接触过其他什么人吗?你答应嫁给谁了,什么时候?” 我的心随着矿泉水瓶子一起破裂,心中仅存的美好便如瓶子里的镜花水月碎了一地。 “几百年前。”我平静道。 秦一鸣抱头蹲在地上,许久之后,他站起来又拉我的手:“疏星,燕京有最好的医生,你的妄想症……” “够了,”我觉得甚是无趣,道:“你从来么有相信过我!你敢不敢,信我一次?” 秦一鸣无奈道:“你叫我如何信你?” “跟我来。”我斩钉截铁,临时换了两张去首尔的机票:“你敢不敢信我一次。” 飞机第二天凌晨起飞。 早上四点的时候,我们下了飞机。 秦一鸣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我瞥了他一眼,在金浦机场报了江华岛一日游的大陆旅行团。 “江华岛?”秦一鸣疲惫道:“司马疏星,你到底要做什么?” “给你看一个证据!”我道。 大巴从金浦机场一路颠簸,导游操着浓重的乡音,用不流利的中文向游客们做介绍“江华岛在1232-1270年曾作为高丽王朝的躲避元军的临时首都,所以又被称为‘江都’。不过,当年的高丽宫殿的遗蹟早已不存。到了朝鲜王朝晚期,又在原遗址上修建了奎章阁的分馆—外奎章阁。现在所见的高丽宫址里,只有江华留守府东轩,外奎章阁,江华钟阁等寥寥几幢建筑物而已。” 秦一鸣干脆闭上了眼。 又过了几个时辰,大巴终于到了岛上。 临近中午,大伙儿一下了车,便赶紧找吃饭的地方。 我愁眉不展,江华岛如今已是开发甚好的旅游景点,珞珈山怎么看都不像我当年入住时的清幽之所,普门寺倒是还在,如今香火鼎盛,过往的游客都要进去磕头烧香。 我走近普门寺,百年前的观音殿修葺一新,我不知道观音换了新装可还认得我这苦主,跪下虔诚地拜了拜。 传灯寺只剩了些断瓦残垣。 广城堡被改造成了博物馆。我在博物馆不大的空间里兜了一圈,所见之物皆是熟悉而亲切。然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看到一封书信,书信的落款却深深地烙刻在我的心里。 “念岁贡币物,尽属民膏,今将旧额苎布四百匹,苏木二百斤,茶一千包,准与蠲免。各色绵绸二千匹量减一千匹……其元朝、冬至、圣节贺仪如旧,因途道遥远,三节表仪俱准于元朝并贡,以彰柔远之意。” 导游恰好看到发呆的我,笑道:“崇德年间,满清王爷多尔衮率领的八旗劲旅逼近汉阳,这场战争之后,朝鲜的宗主国正式由明国转为清国。对于朝鲜,满清的这位摄政王有着很多的恩惠,比如女士看到的这份书信,在准许朝鲜质子还国的同时,又同意了朝鲜减免岁贡和岁贡运输负担以及使者兼行的请求,所以,同《李朝实录》一起被保存了下来。你瞧,那里还有他使用过的羽箭,在朝鲜皇宫用过的杯盏。” “这个,能卖吗?”我问。 导游睁大了眼睛:“不不不,这是文物。” 我的心一凉,礼貌地道了谢便一个人呆着,我只想近距离地离地感受他的气息。 第114页 虽然不知隔了多少岁月,我还能认出这是他的字。三四百年之后,他的字看起来还是一样整齐、刚劲。铁画银钩,遒劲如树根,苍凉如北风;一如他的为人,内心柔韧而又坚定。见字如面,我想起那些银安殿奉茶的日子,想起他搭起字的骨架,他运笔的方式,他写字的笔顺。记忆如此深刻,怎会是自己的臆想?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我,我也该相信自己。曾经有一份真挚、深刻的感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沉醉在过往,情不能自已,又发现这文书旁边,还有一对玉镯,看了注释,知道这是顺治六年,多尔衮为了迎娶另一位朝鲜公主而下的聘礼。 “公主怎么没有带着这对玉镯嫁过去呢?”我问道。 导游看了一下文物旁的韩文,解释道:“原来这位公主还未嫁人,那位满清摄政王已然暴毙而亡了。” 我的心一颤,追问导游:“摩尼山离这儿远吗?” 导游道:“如果租一辆代步电动车,十分钟。一小时8200韩币。” “十分钟。”我擦干眼泪,大喜过望,奔出博物馆。 果然不远处停着很多待租的车辆。 我付了钱,租了一辆车,秦一鸣跳上我的副驾驶。 “走!”他道。 摩尼山不似从前寸草不生,如今已经遍地芳菲,我停车在一块“斩山堑”的大石头旁停下。 一个团的游客正围着这大石拍照留念。 一步两步三步,便是那处! 我心潮澎湃,等不及这群马蜂似得游人一一散去,像得了失心疯的病人,一头扎进“斩山堑”旁的花丛里。 “啊,她在做什么!” “破坏公物!是不是触犯法律了?” 我不顾周遭的纷纷扰扰,指甲里嵌满了泥土。 “司马疏星!”秦一鸣带着威胁的口吻:“不要任性!” “你说过,会信我一次!”我瞪着他。 秦一鸣犹豫不决,最后终于妥协似得不再言语。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终于招来了保安。 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用警棍指着我。 我越挖越深,心里却有些凉意,江华岛已经被开发了,“斩山堑”底下的秘密是不是被开发的时候发现了、破坏了?还是说,一切不过是我的臆想,这下面没有什么秘密? 我的手指渐渐有些僵硬,指头上也磨出了水泡。 我不顾周遭纷纷扰扰的议论和怪异的眼神,只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坚持,不要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 整个节日又胖了五斤,谁来拯救我(〝▼皿▼),求收藏,安慰安慰我这胖子吧! 第74章 现实4 保安叫来了警察。 警察找来了导游。 “女士,你再不停止,他们会逮捕你!”导游对着她短短的职业生涯里为数不多的奇葩小声劝道。 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警察上前。 秦一鸣甩出一叠纸币,让导游向着警察一番求情,大致是说我是位妄想症患者,被我破坏的植被他会买单,请他们多给他一些时间阻止我。 片刻之前,我的双手已经麻木了,我甚至已经想到放弃,但是我必须在秦一鸣给我下最后通牒前,给自己一个交代。 警察已经不耐烦了,开始动粗。当他们其中一个触碰到我的肩膀,秦一鸣冲过来阻止了他。就这样,秦一鸣顺利地成为了警察的新目标。他们互相博弈,试图阻止对方,直到试探变成了袭警,引起更多的围观。 我对这一切并不知情,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深坑,直到听到秦一鸣被他们扣住双臂,嘶吼着:“疏星,你看看我!这是信你的代价吗?” 我走到警察面前,伸出双手:“我是杀人犯!” 其中一个警员将信将疑,在我挖过的地方查探,最后像见了鬼似得大吼:“退开退开!警戒线!拉起警戒线,谋杀!这里有谋杀!” 韩国的警察有自己的章程,他们一边呼叫更多的警员,一边不忘录下我们的“罪证”。更多的警员到此,把“斩山堑”方圆百里围的水泄不通。 这消息传出之后,江华岛便如炸了锅一样,撤退的撤退,回避的回避,只剩空荡荡的普门寺香菸裊裊。 路过普门寺的时候,我对着里头的观音祈祷:“朱萤雪的罪孽我替她赎了,还能不能,给她一个圆满?” 秦一鸣崩溃过后反而冷静得可怕,如果谋杀罪名成立,他可能因为同谋也要面临牢狱之灾。他看着我,像看着一个怪物。 于他,我很是抱歉。 当然,最后案子是以一个妄想症患者的事故草草了解。谋杀并不成立,因为经法医鑑定,死尸死于约三百年前的窒息。 我和秦一鸣,按照破坏公物扰乱秩序的罪名,被罚了265000韩元便被赶了出来。 “大陆精神病患者游客江华岛偶然发现古尸”的热度还没有退去,我和秦一鸣已被遣送回国。 梅姐和司马显然已经放弃我了,直接由老袁出面把我接回了诊室。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司马和梅姐一起去买了一份天价保险,以防我这精神病人再寻短见。当然,受益人是司马和梅姐。 第115页 我看到保单上写着,如果他们的女儿自杀身亡,他们会获得一个天文数字的赔偿,这笔钱多到足够他们安度余生、办书立院、抚养孤寡亦或是太空遨游。 我当着司马的面骂他冷血,梅姐道:“冷血的是你!是你眼里完全没有我们二老!你知道各个电视台播放你在韩国‘挖煤’的视频,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挖煤”是梅姐的学生起的名字,调侃我在韩国做的蠢事。 梅姐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在学生面前失了老师的体面,所以她恨毒了我,唯恐我一死了之丢下她不管,所以趁我还建在赶紧用这天价保单来气我。司马自然是唯梅姐是从,本来整天提醒吊胆这傻女儿,让他无法安心做科学研究,已经愁得脑仁疼,如今买了保险,像是吃了定心丸,说道如果有朝一日用到这保险,他会建立一个实验室,取名“疏星室”,纪念我这为科学献身的傻女儿。 这几番闹腾,司马和梅姐不但看穿了自己的生死,也看穿了我的生死。 一切如我所愿,即使他们不买,我也会偷偷地给自己上一份保险,我不知道多少天,或者多少年之后,我会做出什么疯狂的决定.如果那一天到来,我希望他们有所失的同时也有所得。 这一天比我想像中来得快。 这是拜杜茜茜所赐。 这一天,她贼头贼脑地敲响了我单身公寓的门。 “听说你最近很是迷‘老物件’?老是跑博物馆啊,文史馆啦。”她鬼鬼祟祟地进了门,坐在沙发里,从大棉袄里掏出一个手帕包裹的东西。 “给你瞧一个‘老物件’。”她带着讨好的眼色:“前阵子我奶奶过世,从她房里找出一些祖上的老物件,这本书品相不怎么好,我妈妈和几个姑妈是打算扔的,我一看,还有点意思,偷偷留下了,给你瞧瞧。” 我有些好奇:“什么东西?” 她笑了笑,打开手帕,里面是一本书。 “《西厢记》?”我接过这书,越看越熟悉。正是那本我亲手绘制送给芸溪作纪念的连环画。不会错,相府小姐崔莺莺的眉眼是我照着芸溪的样貌画的,而那个红娘,就是那时候的我,朱萤雪。彼时达海忙着撇清关系,芸溪的姻缘未有定数,于是张生的脸上是没有画上五官的。 我如获至宝,翻了又翻,这本书除了有些古旧,四百年下来依旧品相完好,可见主人对它的重视。我问杜茜茜:“你奶奶哪来的这本书?” 杜茜茜道:“我奶奶的奶奶呗。据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我常听我奶奶说,我家是蒙古族的,清朝的时候,祖上曾出过上三旗的将领,历来是个富贵人家。后来□□我家成分不好,奶奶他们一辈被抄了家,什么值钱玩意儿都没留下,只保存了这本破玩意儿。” 我看着杜茜茜,心中感慨万千,我曾把书赠与芸溪,莫不是芸溪最后与达海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有了后人? “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要好好珍藏,如果你实在嫌弃,就送给我吧!”我道。 杜茜茜瞥了一眼,道:“我就知道你喜欢。嫌弃啊,这连环画画的乱七八糟,你说哪有丫鬟比小姐还漂亮的道理?还有啊,你看看,这男主怎么没脸啊,若不是书皮上写着《西厢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聊斋》里的妖怪。” 画上的人儿本来就是芸溪和他的未来夫婿,哪有说自己的祖上是妖怪的道理。我噗嗤一笑,心道这书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我手里,还落了一顿吐槽,真是因果循环,想必当年芸溪没好意思说的话,让她的后人都给说了。 送走了杜茜茜,我长舒一口气。 眼前是我为别人画的姻缘簿,他人倒是得了圆满,我自己的姻缘却散落在几百年前的风雪夜里。 《清史录》上,顺治六年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只有寥寥数笔,甚至连科尔沁与土谢图汗相见的事都没有记录在案,相比于顺治五年和顺治七年,似乎格外太平。 这一年,历史上多尔衮耽于声色犬马,娶妻纳妾不亦乐乎。我自嘲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他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果然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不似我这小女子,连这一世,恐怕也要耽误了。 我有些泪目,翻看了几遍《西厢记》,突然觉得有一处很似奇怪,便是那最后的一张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瞧着穿着喜服的崔莺莺不像是我的手笔,倒有几分像是朱萤雪的容貌,而那张生也被画上了眉眼,画上人清俊的容貌,丰神俊秀,像极了他。我拿出放大镜仔细瞧,一对新人拱手作揖,大红对联贴在在新房两旁,绣凤鸾的大红被祳堆满床前,雪白夏帐上挂着龙凤呈祥的帐帘,屋里箱子、窗户都贴上了大喜剪纸,红烛把新房照得如梦般香艷。而洞房的上头,不显眼处,画了一块淡淡的牌匾,匾上的字有些模糊,但依旧可以辨认。 “疏星阁!疏星阁!”我握着放大镜的手有些微微发抖。疏星阁建在摄政王府西厢小书房的旁边,这对新人在疏星阁成婚,那他们是? “如果还有命回关中,我会请皇帝赐婚,按照你们汉人的规矩,八抬大轿娶你入门,可好?” “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依你。都依你!” 第116页 “今后,万人之上是你,粗茶淡饭是你,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多尔衮的话犹在耳边,我心中悽然,如果我,或者说朱萤雪没有死,是不是,你会遵守诺言?这《西厢记》里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页,是其他人给添上的,既然画了朱萤雪的容貌,又是在疏星阁……我做梦一般道:“没有死!没有死!” 爱自有其命运,自有其轮回,自有其变数。也许,它会带来离别,也会遭遇悲苦。 到底梦为此生,还是此生为梦。 我盘膝而坐,双目轻合,梦境中,一人固守愁城。头顶上昭昭日月,离离星辰,却吹不散这思念如烟,心愁如雾。落木萧萧,长江滚滚,剎那芳华,身似尘埃。睫眸微启,醒得来的残梦,醒不来的眷恋与痴缠。 我又偷偷熘到天仙瀑,这一回,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终究,日月星辰,只是陪衬,有你的地方,才是归处。我要为自己,找到如意的归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新!假期快结束了,近视又增加了!故事也快迎来完结,还不收藏的你们等什么呢,o(* ̄︶ ̄*)o 第六卷 与君共西厢 第75章 疏星阁 我睡得意犹未尽,翻了个身只想继续睡,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小姐?” 我睁开眼,却只见白茫茫一片,啥也没有,才意识到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白纱。我下意识地去撩开那层纱,却似隔着老花镜片似得模模糊糊瞧见一个女人,正对着我瞧。 见我欲把纱布扯掉,她急忙忙道:“使不得,小姐,你的眼疾还未好,太医说了,要盖好。” 我听着这娇滴滴的声音,确认是花溅无疑,听她提到“太医”两字,更加确信“我回来了”。 “对啊,你回来了,你回摄政王府已经这么睡了一年了,终于醒了!”她欢欣雀跃道,“摄政王若是知道你醒过来了,不知得有多高兴呢。” 我还想拉着她问我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她已经跳蹦出去招呼丫鬟请太医去了。 我安安分分地躺下,心道:“这么说来,我这副柔弱的躯壳又躺了一年?” 花溅招来不少丫鬟、老嬷嬷,给我洗漱的洗漱,穿衣的穿衣,我逮着替我洗手的嬷嬷:“这是哪里啊?” 老嬷嬷笑道:“这是疏星阁啊?格格睡得久,连这儿都不记得了。” 难怪花溅也说我回来了,她说的回来,便是指这里吧。 我敏感地发现了怪异,逮住她道:“你叫谁格格?” “当然是格格你啦?”老嬷嬷道,她答完话和那些替我梳妆完后的丫鬟们一起退了出去,留我一个人坐在床沿。 花溅请来了太医:“佟太医,请替我们家格格看一看。” 那老太医在我手腕上把了把脉,命我张嘴,最后解开我眼睛上的纱布,和颜悦色道:“格格看得清吗?” 我点了点头:“看是看得见了,就是有些模糊。” 佟太医道:“这是格格的旧疾了,格格可还记得许多年前的一次落水,也是老夫替你诊治的?” 我笑道:“是啊,许多年前了,太医医术高明,小女一直感恩在心,这次,不知道严不严重。” 佟太医顿了顿,若有所思道:“严重肯定是比上次严重多了,不过时至今日,格格贵为金枝玉叶,太医院当然不吝药材,不计代价地为格格调养,若养得好,也能恢复如初。不过,老夫开的几副药,格格务必按时服用。” 我道:“好,谢谢太医。” 花溅替我送了客,我盯着她由远及近,最后挪到我的床边,又要给我倒水,心虚地瞧了我一眼,最后还是把茶杯放下。 “格格赎罪。”花溅道。 “你忙完了?”我缓缓道,“终于有时间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花溅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小姐,不是奴婢故意不搭理你,是皇父说过了,万一有一天你醒了,不准我们多提以前的事,让你忧思。” “皇父?”。 “哦,就是皇父摄政王。”花溅道:“去年年底,皇帝以南郊礼成,颁布恩诏大赦天下,第一条即称‘皇叔父摄政王治安天下,有大勋劳,宜增加殊礼,以崇功德’经部院大臣集体讨论,定为‘皇父摄政王’。那时起,天子把兵符印信供手让于皇父。皇父已是天下的九五之尊。” 多尔衮权势熏天,早已功无可赏,小皇帝朝堂不稳,故授此号,表示愿意认多尔衮为父,承认其实际地位在皇帝之上,等于‘太上皇’,暗示多尔衮不必夺皇帝之位。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花溅模样未变,言语间还是有些偷奸耍滑的腔调,我气呼呼道:“那不说以前,我问现在可行。” 她眼珠转了一下,道:“可以可以。” “我怎么成了格格了?”我问。 “在蒙古的时候,科尔沁部索诺布台吉已经认了你做养女,索诺布台吉的女儿,可不是格格吗?”花溅走近一步:“小姐,不得不说,皇父真是想得周到,你终于摆脱前朝公主的身份,如今,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格格了!” 第117页 “索诺布台吉认了我做养女?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对蒙古所有的记忆,只停留在乌和岭的那一夜。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反正皇父回来是这么交代的。而且你的嫁妆,果真是索诺布台吉派人千里迢迢送过来的。他认了你这个养女。”花溅喜形于色。 我越听越糊涂:“嫁妆,什么嫁妆啊?” 花溅撇了一下嘴:“也不怪小姐你不知道,皇父发誓,说只要你醒过来,就娶你入门。这话传到索诺布台吉耳朵里就急了,谁知道小姐你哪一天醒啊,未免仓促,他这养父早早送来了嫁妆,说是随时为你备着。” 我心中欣慰,他这般承诺,总算没有辜负我的一片深情。 “小姐,你不知道皇父有多看重你,从蒙古回来到现在,皇父每天就到这疏星阁陪你说话。晚饭十有八九也是在这疏星阁里吃,还不要下人们伺候,非要亲自餵你。” 我抑制不住对重逢的嚮往:“皇父可在府中?” 花溅摇了摇头:“很是不巧,皇父为平息大同的祸事,在外奔波有些时日了。” “大同?”历史上山西姜瓖连陷旁近府县反清复明,大同附近十一城皆叛,以割辫为标志,遵用永历正朔,不过算起来,大同的战事应该已经在我昏睡的那段日子被清军平息了才是,于是道:“皇父是第二次亲征吗?” 底下的一个丫鬟端着药汤进来,是花溅嘱咐她按照太医的方法去煎的。 我正想接过,花溅拦了下来,把药放在床头,命那小环:“你出去吧。” 她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道:“皇父第一次出征,派了端重亲王博洛、承泽亲王硕塞、多罗亲王满达海,同英亲王阿济格一起作战,大同的叛乱本已经镇压地七七八八了。前朝传来英亲王阿济格围困大同数月,大同城内已经兵尽粮绝的好消息。前些日子有传出大同守将杨振威等人于十月斩杀姜瓖及其兄弟首级,献城投降的好消息。” 我心道既然所向披靡,为何还要多尔衮第二次亲征,想到历史上那一次屠戮,惊道:“是不是英亲王干的好事?” 花溅本拿着一根银针装模作样地往那药汤里试探,此时睁大了眼睛:“小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就是英亲王闯的祸,他恨城内兵民固守,一声令下,清兵开始屠城,老弱妇孺,尸积如山。” 我心道,多尔衮得知消息,急赴大同,定是阻止阿济格滥杀无辜的。阿济格的性子,除了多尔衮,恐怕当世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威慑得住。只是,我很好奇,阿济格向来鲁莽残忍,为何不派多铎去镇守? 我的心一颤,端着药碗的手不自觉发抖,我盯着花溅躲躲闪闪的眼睛,问道:“现在是何年何月?” 花溅道:“顺治六年十月啊。” 药碗碎了一地,汤药溅起,和着眼泪流进我的嘴里,分外苦涩。 花溅大惊:“小姐,你怎么了。” “豫亲王,豫亲王是不是已经?”我摇着头,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多铎是这个世界里我唯一亏欠的人,我本以为这次能回来见上一面,但是没想到会是眼下这般阴阳相隔。 “小姐你怎么知道。”花溅一边狐疑地点着头,小声道:“小姐你怎么又猜对了。小姐,你节哀啊。豫亲王传染了天花,回天乏术,几个月前就瞢了。” “小姐,小姐?”花溅喊了几声,把我从沉重的悲伤里拉回现实。 “走!”我为等她说完,便急着动身:“我要去给他上一炷香。” 花溅拖住我,跪着哭道:“奴婢知道小姐伤心难过,但是皇父说过,如若不是获得他的口谕,不让别人踏入疏星阁一步,也不准格格踏出疏星阁一步。皇父的话是金科玉律,更是圣旨,求格格饶了奴婢一命吧。” “花溅,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觉得,我是那种薄情的人吗?腿长在我身上,我要走,你怎么拦得住我?皇父要怪罪也不会有你什么事。”我嫌弃她是个软骨头,语气也带了些怒意。 花溅不依不饶:“小姐,不是我惜命,我是惜你的命啊!” 我正试图掰开她拽着我衣角的手,听到这话不禁顿了顿,联想到适才她拿着银针戳那汤药的事情,脱口而出:“是有人要害我?” “小姐,皇父虽为九五之尊,但日理万机已经让他脱不开身了,近一年为了你的安危,几乎夙夜不寐,白发添了许多,皱纹添了许多,你再见他,恐怕都要认不出他了。”花溅带着哭腔:“小姐,你好不容易醒了,可别在皇父不在的日子里踏出疏星阁。” 听她这般说来,我鼻子莫名一酸。向来缘浅,算起来我这两生两世也没遇到几朵桃花;奈何情深,志之所向,穷山距海搏姻缘。而世界上最暖人心的事,恐怕便是如我和他这般互相匹敌的深情,那一生我为你倾尽所有,这一世他也为我痛断肝肠。得来太不易,必须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缓缓坐回床沿,仔细询问花溅这一年来我这昏睡的人惹了多少是非。 “只要小姐答应摄政王回来前不踏出疏星阁,我便什么都招了。”花溅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8页 又穿回来了,我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明天继续更新,接下来的文会有一波甜甜的泡沫,准备被甜虐吧,之前太苦了! 收藏+评论 第76章 梦中事 花溅伏在我的床沿,昏昏欲睡。 “便只有这些了?”我躺在床上,看她可怜,给她匀了一点棉被盖上。 “没有了,小姐。”花溅眼皮早已合在了一处,被我盘问了一宿,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打起呼噜来。 “真不中用。”我骂了一句,心道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花溅絮絮叨叨说了一箩筐,果然是我这惹事精躺着也招了很多是非。但出人意料的是始作俑者并不是我猜想的禧春堂那位,而是毫不相干的肃亲王豪格。 这位肃亲王数年前丧偶,嫡妃与他少年夫妻,很是恩爱,一直未续弦。豪格自与帝位失之交臂之后,皇帝让他带大军稳定四川的局势,半年前遵义、内江、宝阳这最后几个郡县全都平定。豪格已准备凯旋回京,不知受了谁人挑唆,听说赫礼台吉吉桑贝勒新认的养女貌若天仙,性情又贤良淑德,于是向皇帝书信一封,与捷报一起传回紫禁城,不求军功封赏,只求皇帝赐婚。 最可恶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皇帝,居然就这么金口一开,把我许配给了肃亲王豪格。 等多尔衮回京之后,世人才发现,原来赫礼台吉吉桑贝勒的养女,竟也是摄政王心尖上的人儿。这本是个乌龙,却被有心人挑唆,变得扑朔迷离,上升到了八旗内部的政治博弈。豪格大军班师回京,顺治帝亲自到太和殿设宴慰劳豪格。据说郑亲王那一天也到了,有代表皇权的两黄旗和正蓝旗的支持,之后豪格据理力争,公然在朝廷上要求多尔衮放人。 我心道,小皇帝也是个极其聪慧的人儿,一招“赐婚”移花接木,就把支持肃亲王的势力调动起来,对付多尔衮,看来对于多尔衮这个功高盖主的叔父,小皇帝如芒刺在背,日夜难以安寝。 花溅不知前朝之事,只是道听途说,饶是如此,我已觉得惊心动魄。据说那一日多尔衮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把话挑明了,如若他真有称帝之心,他手握重兵,入关之初可谓易如反掌。但他既然从前没有这个心,日后便更不会有。因为他最顾及的,是满洲整体的利益和统治,为了名位造成八旗内部的分裂实非他所愿,若因此使建立起来的政局有所动摇,更会成为他的遗憾。既然他愿受皇帝一声“皇父”,便忍得下天下人的诋毁和尔虞我诈,但唯独赫礼台吉吉桑贝勒养女之事,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皇父在金銮殿上动了雷霆之怒,把参他软禁肃亲王未过门福晋的奏摺扔到小皇帝面前。小皇帝脸色吓得乌青不发一言,文武百官当即跪了大半,更有大臣失言,朝着皇父大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心中虽然惊恐,但不得不承认暗自有些欣喜,自古以来,有几个男人能够抵挡住称帝的欲望?我欣喜于心上人不是袁世凯之流为了过一把皇帝的瘾不顾一切,也不是中清的林爽文之徒意图割据台湾称王。他有更高的野心,也有更高的理想,他的视野里,有更广阔的天地。而我,有幸经历了这一切,目睹了这一切。 时至今日,肃亲王豪格已经入狱,皇父以隐瞒其部将冒功、起用罪人的罪名被下狱。而皇帝那边,据说一直称病不上朝,实则受了皇太后懿旨,正面壁思过。 多事之秋,多尔衮不许我这惹事精踏出王府一步,却也没有必要把我困在王府。 第二天,我沐浴更衣之后,便想去府里花园逛一逛。 花溅拦不住,便只能由着我,我兴致勃勃,只是可惜后面跟着一大堆奴婢太监,人多嘴杂,不便去四处拜访旧人。 路过花园的时候,我瞧见荷塘边背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正对着远处眺望。他身上的衣衫虽是便衣,却是上好的蜀锦,绣着竹叶和锦葵。荷塘里荷花依旧,我突然想起了当年初入王府,不幸在这荷塘落水,还是多铎被救的。我欠多铎的,终究还不清了,物是人非,这世上,再也没有那明媚如朝阳的男子,对我莞尔一笑,骂我是个笨女人。 那男子发现动静,转过身来,见了我蹙着的眉头松了一松,但张口预言之际,又抿起双唇,眉头皱得更紧。 我见这少年有着和多铎如出一辙的眉眼,嘴唇一怒又多了一些熟悉的稚气,脱口而出:“多尔博?”没想到他已经蹿这么高了,更没想到他和他的父亲多铎长得如此相似。 我的笑容在多尔博开始说话的那一刻就不自觉消失了。这孩子说话不咸不淡,见了我,非但不叙旧,反而有一丝厌恶之色,故意对着旁边的小厮道:“天色已经晚了,我们走吧,免得碰上什么不想见的人。” 我一愣,想必我就是那不想见的人,眼睁睁地瞧着他与我擦肩而过。 我问花溅:“他这是生哪门子气?” 花溅搔了搔头,眼睛一转,凉薄的脸上显得有些无辜,道:“没有啊,小姐,这世子从小脾气古怪地很,谁敢让他受气,您别操心了。” 我摇了摇头:“他啊,从小都看得太过透亮,所以显得古怪,其实,他比谁都明白。”我笃定,他确是在生我的气,而且还没消气,否则不会说出“碰上不想见的人”这种话来招惹我。 第119页 天气是雨水将落未落,我的心中也很是烦闷,于是干脆坐到荷塘边,捧起清水洗了把脸,又命人采了一片荷叶替我遮阳,自己背靠着假山往池子里扔石头。 顺治六年十月,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到底何去何从? 我愁眉紧缩,突然听到有人咯咯娇笑。 “谁?”我回头,瞧见荷塘对面芭蕉丛冒出一张俏丽的脸来,搭配着粉桃色的旗头,更显得青春活力。 少女向我挥了挥帕子,那笑起来的模样分外眼熟,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站起来,喜悦道:“东娥格格?” 东娥点了点头,道:“正是我。好巧啊。我本来是想吓一吓多尔博的,没想你把他气走了。”她朝另一头芭蕉丛里看了一下,道:“娘,你快看,这是谁?” 我见那绿丛林里隐隐绰绰走出一人,她周身除了发髻上有一根玉簪外,全身朴素典雅,咳了一声,顺着东娥的手指方向看向我。 我绕过假山,穿过花丛,来到她们母女两人对面。 “侧福晋。” “你?”李南珠惊讶至极,不一会确认是我之后,喜道:“听说疏星阁的蒙古格格醒了,我一直想去拜会,无奈王爷有禁令,不能踏入一步,今天可真是好日子,在此地遇上你。” 我言笑晏晏,道:“是啊,没想到我竟然昏睡了一年,这一年里,多亏您照拂,疏星阁里从不缺衣少食。” “皇父毕竟是个男子,很多女人家的东西不怎么懂。所以哪怕他疼你疼到心尖上,总还是有些疏漏,才给了我机会献些殷勤。”李南珠淡淡一笑,她的脸,却比一年多前清瘦了许多,脸色也有些灰暗。 “侧福晋可是最近胃口不好?我瞧你瘦了。” 李南珠顿了顿,有些愁云惨澹。 东娥抢着道:“我娘那哪是饿的,分明是愁的。王府里有大福晋事事挑剔,世子府的人也每每与我娘吵架,我娘亲都大病了一场,最近才好了一些,今日看天气好,硬是被我拉出来晒太阳的。” 少女心直口快,和小时候也是一般无二。 “东娥。”李南珠打断东娥,“格格大病初癒,你跟她说这些扫兴的事作甚?” “无妨。”我笑道:“我可好久没见着你和东娥格格了,怪想和你们说说话的。” 我们本沿着荷塘漫步,正好走到了汀兰轩,李南珠于是请我去屋里喝茶。 我正愁如何打发这无聊的下午,便爽快的答应了。 “怎么,你还不知道?宫里传来消息,肃亲王豪格已经在狱中自缢了。”李南珠道。 “他死了?”我心中一沉,听说皇帝因肃亲王的事多番向多尔衮求情,没想到,最后,豪格还是死了,我有点明白过来,为何多尔衮当初宁愿得罪两黄旗的势力也要阻止这位大皇子称帝,一个自小金贵,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人,如何相信他能抗住整个江山社稷的重託,只是豪格的死,恐怕又要算在他的头上了:“皇上与肃亲王向来兄弟情深,皇父这么做,皇上恐怕恨极了他。” “是啊,可是谁让肃亲王搅进来的呢?如果不是皇帝赐婚,这件事也不会弄得这般无法收拾。”她看了我一眼:“皇父好不容易给你认了赫礼台吉吉桑贝勒这位养父,这蒙古格格的身份,可以把你光明正大地纳为侧福晋,偏偏回京前皇帝把你赐婚给了肃亲王。如果肃亲王不死,你的婚事,总是会被拿出来说事的。” 我悠悠地看着庭园中一盆盆的兰花,心道如若我一辈子,都是这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与他还有几十年要活,自然要感谢他为我计深远,但是于我而言,这些生不生分,礼节不礼节,清白不清白等事儿,早已是旁枝末节,无足轻重。我只盼望他快快回朝,我有更重要的事儿要与他商讨。 第77章 梦中的婚礼 我在汀兰轩吃了茶点,看东娥跳了扇舞,她的舞姿清新俏丽,颇有她母亲的风范。 李南珠意味深长:“想起血月那一舞,真是我出生以来,最风光的一次。你为我设计的华服,我也还珍藏着。我还盼着有朝一日,你我重逢,还能重温一次‘双剑合璧’,你歌,我舞。” 我很珍惜这位君子之交,她是我这个世界里,唯一个相交淡如水,言情似海深的人,我道:“择日不如撞日。” 东娥听说她母亲要跳舞我要唱歌,于是兴沖沖地命人从房里拿出了古筝,道:“这首歌曲我练得滚瓜烂熟。我给你们伴奏。” 清风徐徐,我开了开嗓子,唱出了那首熟悉的曲子,李南珠在我的歌曲声中翩翩起舞。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李南珠有感而发,恐怕是想到了朝鲜故土,跳着跳着脸色越发凄楚,偏偏应着景儿,使得她看起来遗世独立。我唱到“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心里头咯噔一下,再也唱不下去。物是人非,我再也不能与多铎把酒言欢,多尔博也意欲与我生分。这千里之外的婵娟再美,无人共赏,也是没什么滋味。 然而,有人却沉醉在我们寡淡的表演里,不自禁拍起手来。 整个汀兰轩也没几个奴僕,有谁那么大胆子擅闯内院? 第120页 我回过头来,瞧见一人戎装站在门口,一张熟悉的面孔怔怔地看着我。他的眼里满是情满是爱,倒映出无数个我。 “多尔衮!”我认出他来。和花溅所说一样,他蓄了短短的山羊鬍,鬓角有些灰白,若非脸上天生白净,眼中满是热忱,我真要怀疑,我昏睡了十年而不是一年。 多尔衮眼眶微红,嘴角微动,慢慢地走过来,终于到了伸手能够触及我的地方,捧起我的脸颊,像捧了一个随时会碎的泡沫:“他们说你醒了……这是真的。” 我边哭边笑:“赖了这么久床,再懒的人也该起床了。” 他紧紧抱住我,再也不说半个字。 时光仿佛停止在这一刻,我们两人似乎从雪狼湖生死相搏的风风雨雨、历史的荣辱悲欢、前世今生的兜兜转转中并肩同行,从未分离。 李南珠带着东娥以读书为名识趣地退下了。 花溅带着两个丫鬟,急急忙忙地跑回疏星阁布置晚饭。 汀兰轩里除了我和他的抽泣和喘息,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许久,太阳都快落山了,终于多尔衮把我慢慢放开,仰头大笑。 我问他:“有这么开心?” 他道:“自然。都说久病床前无孝道,我可足足照顾了你这傻女人一年多,还以为还需四五十年,没想到这么快就解脱了,我可不得好好庆祝?”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把自己比作孝子?我成老妈子了?” “不,不是孝子,是夫君。”他怔怔道,“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妻子。用你的话说,我们还差一个婚礼。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是今天,反正你的嫁妆,你的养父也已经为你备好了……” 我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病也才好,你也满是尘土。” “好,都随你。”他与我携手走出汀兰轩,扶我上马后自己跨上来,一边扬鞭:“那你选个日子?” “不如明天吧。”我躺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心有灵犀,我再也不想耽误我与他的好姻缘,他患得患失,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一定要耽误,那就只许一天。 我们两个一路欢声笑语,在落日余晖中回到疏星阁。 虽说第二天就要成亲,今日是不宜相见的,可是我们却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五更锣响,我才急忙布置起成亲的物事。 晨曦的第一缕光照进疏星阁的窗户。多尔衮打开门,外头早有心腹太监捧了大红喜帖和各种鲜花进来布置,又有宫女端来凤冠霞帔,新郎新娘的吉服。 我从窗外望去,整个疏星阁连同西厢书房里里外外被守得跟个铁桶似的。的确,皇父告病在家,此事不宜张扬,尤其是在肃亲王府办丧事这档子里,摄政王府纳妾的消息不能走漏了风声。 多尔衮脸含笑意看着我,见我惊讶地愣在原地,云淡风轻道:“过去的一年里,与你三拜的场面脑子里都不知道过了多少遍。东西也都准备好了,你看看还缺什么。” 我很是感动,好一个心细如尘的皇父。我抹去眼角的泪:“等等。” 我一边对通阿安嘱咐了几句,一边命花溅从床底下挪出一个百宝箱。 我擦了擦百宝箱上的灰尘,打开箱子,把里头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华服取出。这两件礼服,出自芸溪的手,前几年我设计李南珠月舞的华服名声在外,那段时间里找我们做华服的皇宫贵妇络绎不绝,给琼华挣足了面子。自然,库房的布料也是任我们挑拣。我们眼瞧着为别人做了那许多嫁衣裳,不为自己备一件多么可惜?于是我为芸溪做了一双她出嫁时的礼服,而我这套,是芸溪照着我画的式样做的,虽然与如今的婚纱和燕尾服有些差别,但因布料的质地显得高贵而典雅,绝对是我想像中的样子。 我替多尔衮换上,整个过程他始终绷着脸,一幅无可奈何的模样,直到最后,听我说不用折腾他的辫子,直接甩在身后即可,才露出一丝笑容:“这是你梦中的婚礼?也罢也罢。” 我把他安置在前厅,便带着花溅进了屋,捣拾起我这新娘的妆容。 我命花溅替我换上婚纱,我们两个在屏风后面折腾了许久,终于才完成了这个浩大的工程。裙摆铺满了半个屋子,一层一层的玫瑰花瓣和珍珠像夜空的星星一样随意地钉在裙摆纱裙上。我一转身,抹胸以下的白纱便是波浪一般一层层地扭动,煞是好看。芸溪替我盖上海棠花刺绣头纱,惊得捂住嘴巴:“小姐,这也太美了吧。”她的赞美中有惊讶、有羡慕也有吃不到葡萄的酸味:“但是雪白雪白的,怎么看都有些不吉利。” 我瞪了她一眼,道:“这叫婚纱。你只需告诉我,你成亲的时候,要不要也来一套?” 花溅似乎未料到我会说这话,愣了半天,红着眼眶围着我转,点头道:“我要我要!” 我缓缓移出屏风,像一只骄傲的白孔雀。 “你这个是?”多尔衮有些莫不着头脑。 “婚纱。”我笑道。 童阿安照我的吩咐请来了汤若望。 老先生抱着圣经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入这摄政王府的深闺内院之中。前一刻他还皱着眉头不懂为何皇父要他主持他和一个蒙古格格的成婚仪式,毕竟满清的婚礼习俗繁杂,他可一点经验都没有。 第121页 不过他的顾虑在见到穿着婚纱的我之后烟消云散。我这个助手总算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坏印象,对于神父这个角色,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神父面朝在场的所有人,我站在他的右侧,多尔衮则在左侧。我们的头上、身上,被花溅他们洒满了黄色、粉色、绿色的百合花瓣。 汤若望道:“结婚仪式,现在开始。” 他一丝不苟的秉性还是如故,竟是做足了功课来的,此时宣读起来: 主啊,我们来到你的面前,目睹这对进入神圣婚姻殿堂的男女,并且施以祝福。照主旨意,二人合为一体,恭行婚礼终身偕老、地久天长。从此互爱、互助、互教、互信;天父赐福盈门;使夫妇均沾洪恩;圣灵感化;敬爱救主;一生一世主前颂扬。 然而,我的前一世加上这一辈子,都在苦苦等待的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却在神父的缓缓念诵中开起了小差。 昨夜问起多尔衮为何不是布诺汗成了我的养父而是那从未相见的赫礼台吉吉桑贝勒,他点了点我的鼻子,问道:“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咋呼嬷嬷,还敢做布诺汗的养女,你不怕可敦的烤饼了吗?” 我一惊,记忆里从未跟他说过这些,又道:“那科尔沁的侍卫长客隆果然是布诺汗安排的?” “非也!”多尔衮道:“童阿安派的人在雪狼湖找到了我,我得救后,命令他们马上去找你,他们找了七八回,终于在乌和岭一个雪窝里找到了你,索性,你躺在那雪狼身上,没被冻成雪人儿。回到营帐之后,布诺汗得知客隆之事,指着腾格里发誓没有指示客隆行刺之事。他还为我遍请了名医,帮我解蛛砂毒,我才得以回京。如果他真要我死,何必多此一举。” “倒在雪狼身上?想是那畜生扑地太凶猛,反而成了我垫背的皮草。”我心有余悸,问他可知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多尔衮敲了敲桌子道:“就是木筝儿那毒妇。” “木筝儿?”我道:“她就是客隆的恩人?那么,她的幕后黑手,说到底,还是漠北?” “她是听了她父亲车臣汗的指示。”他点了点头:“狩猎之赛,最后以满清多出一点取胜。虽说科尔沁巫医验血可以查出鹿角具体割裂的时辰,但是多一分,少一分,天差地别。” 我皱眉道:“科尔沁巫医的意思,便是漠南蒙古的意思,不知土谢图汗是否认帐?” 他道:“他自己认不认帐也没多大干系了,我只希望我们出兵心服口服。” “出兵?”我道:“满清和漠北起冲突了?” “岂止冲突?那是真刀真枪的拼命,不过在你还睡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仗就打赢了,漠北也可以消停几年了。”他抚了抚我的头发,似乎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了结了心头大患。 我瞧着他鬓角的风霜:“既然大患已解,你是不是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他捂住我的嘴:“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不过,我心里还有一件事,等办完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猜来猜去,直到眼下结婚仪式的时刻还是没有猜出他所言何事。我曾一度担心他的蛛砂毒无药可解,索性有一次多尔衮在会见群臣时毒性复发,事情才被闹大了。皇太后和皇帝担心朝堂不稳,遍寻名医,找不到一个人能缓解其腿骨的剧痛。整个摄政王府哭哭啼啼,琼华已在筹备后事,李南珠独自一人前去世子府求取秘药,说是朝鲜皇族的不传之秘可解百毒。 多尔滚用了之后,至今未有再复发的迹象,不过按照李南珠的说法,这蛛砂毒太过猛烈,需要余下来的一年不间断服用方能除根。这药是朝鲜皇族的不传之秘,那药方必定不能示人,这样的话,如若世子府找个藉口,说到药引子全部用完,没有一点残余,岂不是要至多尔衮于死地?即使他们肯给予,我想这药的代价也必定不小,关乎到满清和朝鲜的切身利益。 我希望他所说的最后一件事是不是这个。 汤弱望带着笑脸质问全场: 在婚约即将缔成时,若有任何阻碍他们结合的事实,请马上提出,或永远保持缄默。 花溅等僕从捂着嘴笑,这洋神父也太愣头青,皇父摄政王要娶亲,哪个不要命的敢反对? 别说花溅,连对面这主儿眼中亦是笑意。 神父接着说:“我命令你们在主的面前,坦白任何阻碍你们结合的理由。” 神父对我说:“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道:“我愿意。” 彼时院子外头有些吵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神父顿了顿,也看向了门口,他正犹豫是不是该继下去续的档口。童阿安突然沖了进来。我不知道他何时悄悄熘出去的,这时见他神色慌张,正欲张口。多尔衮避过他的眼神,淡然道:“神父,情继续。” 神父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又问多尔衮:“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第122页 多尔衮道:“我愿意。” 汤若望道: “你们是否准备了戒指?” 我摇了摇头,虽然金银宝器一应俱全,但是根本来不及让尚私局打造一对戒指。 汤若望思索了一下,又到:“那是否有可以交换的定情信物?” 多尔衮与我相视一笑,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金簪,正是那枚大妃遗物,海棠金簪。 他把金簪插到我的头上。我惊讶道:“这枚金簪,你不是已经送给木筝儿了吗?” 他瞪了我一眼:“笨,你没有仔细瞧过,怎能断定两枚簪子是一模一样的?” 我恍然大悟。 多尔衮道:“到你了,我的呢?” 我有些尴尬,撇了一眼花溅:“拿来吧。” 花溅捧来一个物件,我打开,香气依旧沁人心脾,我拿出里面的滚珠香囊,放到他的手里:“这里头的香是很多年前用茉莉染的,是一种很特别的制法,可以经年不散。” 他看着香囊正面的绣字:“司马疏星。” 又拿过来看看反面的绣字:“与君共西厢。” “原来,你那时起已经……” “不是你想的那次。是雪夜,我被罚跪西厢外的那一次啦。”我红着脸低头道:“王府里奇珍异宝太多,你别瞧不上眼就行。” 他一把将我搂住:“我所拥有的最好的,就是你。” 神父识趣地挽救了我:“礼毕。两位正式成为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不停蹄奔向完结!!! 第78章 锦虞 新人在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誓中结束了婚礼,童阿安则在心惊肉跳的等待中盼来了终止。 等我们换下礼服,童阿安已经迫不及待地又催促了一次,请皇父去银安殿会见来客。 我担心道:“出了什么事?” “无妨,不过是世子府的一些杂事。” 我瞧着他是不愿我知晓的,于是不再过问,但我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下午,我与花溅坐在屋里,晒着暖阳,品着各种茶点。 花溅照旧小心地用银针一一试过,再端到我面前。 我嗤笑了几声:“你怎么跟皇父旁边的小太监似得,又没有人要害我。”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要害你?”她煞有介事道:“如果有人要害皇父,毒死你就够他哭断肠了。” “越来越放肆了啊!”我佯装生气道,“敢调侃起主子来了。让我摸摸你肚子里是不是都装了些坏水。”说罢便去挠她痒痒。 花溅躲闪不及,笑倒在地。好久没有这么肆无忌惮地撒欢了,我意犹未尽,把手伸到她脖子里,挠得她心慌意乱,连连求饶,“放过我吧,小姐,你要是再挠我,我就还手了啊。” “还手?”我道,“哟,你还敢还手?” 花溅牙尖嘴利道:“去年你昏睡一年我伺候你擦洗身体,哪里没挠过呢。” 我脸一红,但想到这朱萤雪与花溅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主僕,心里也就释然了。 被她一打岔,我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儿来,问她道:“对了,前天洗澡的时候,是你给我搓的背,有没有发现我背上有几颗小疙瘩?” 花溅头摇得跟个拨浪鼓,道:“没有啊。小姐,你记错了吧。” “怎么会记错?我昨天摸着还有呢。”我自忖不至于糊涂至此,命她拿来镜子,对着我背后照着。 我褪下半截衣衫,差点没把脖子扭成九十度,谁知花溅是个十足的蠢货,我让她往上,她端着镜子往下,我让她往左,她偏偏往右。我筋疲力尽,心想反正摸着也像是很久以前的疤,不愿再为这几颗不痛不痒的小疙瘩折磨自己,草草收场。 我正憋着气,想着该怎么数落这找茬的花溅,却听到屋外丫鬟来报:“格格、格格。”她叫了几声,恐怕还没反应过来我上午办的那个“典礼”,直到花溅横眉倒竖咳了几声,她才恍然知错,连忙磕头道:“侧福晋恕罪。” 我恢复到严肃的表情,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侧福晋锦氏前来拜会。” 博尔济吉特锦虞。我想起她来,前一次以南明公主身份回王府的时候,她也曾拜访过我。 “小姐,我替你挡了她吧。”花溅见我犹豫,便自作聪明起来。 “站住。”我叫住她,又命那小环:“给她添壶茶请她前厅稍坐一会,说我马上就出去。” 小环匆匆去了。 花溅问道:“小姐,你不是不喜欢见到她吗?” “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我且听她要说什么。”我打量了一下花溅,觉得这丫头越发有主见了,莫不是去年疏星阁当家作主习惯了?不过现在也不是数落她的时候,我整了整衣衫,便信步来到前厅。 锦虞一身湖蓝锦缎,头上也是珠钗翡翠簪,打扮地很是明艷。我记忆中她向来是推崇素雅的,很少见她如此花团锦簇,可见她的素雅和李南珠的素雅也是不同的。之前听李南珠说过,自从许多年前落胎之后,锦福晋便像换了一个人似得。我今日见她,的确如此,不但穿着打扮富丽堂皇起来,连气质也变了。 第123页 锦虞见了我,又瞧了瞧我身后空无一人,眼神中有些落寞。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她是想要来截胡了,可惜我们的皇父日理万机,成婚当日又被琐事缠身去了银安殿。 我们互相问了安。 “听说,格格如今已是自家姐妹了?”锦虞淡淡道。 “是啊。”我以淡笑回应,“还望姐姐多多关照。” “哪里话。”锦虞一瞥,满是恨意,“我又不是那善妒的妇人,惯用阴毒的手段陷害自家的姐妹,或把人逼疯、或害人小产、或要致人于死地。” 我自是知道她说的那毒妇所指何人,只是无凭无据,何必把这些拿出来说呢。 “你可还记得佟佳氏?”锦虞道。 “记得,有幸目睹过一次。”上一次,也曾是锦虞带我去的延福斋看的,“没有记错的话,许多年前她已经疯了。” “疯了?呵呵,你可知,她早就死了。”锦虞道,“她,她连一个疯子都不放过!” 我一怔,虽然有些惊讶,但这大喜的日子她却跑来说这些丧气话,就如吃了苍蝇一般的噁心。 锦虞见我脸色不好看,可能也觉得自己扯得太远,于是改做温言良语:“妹妹,我有一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 我笑道:“问吧。” 锦虞道:“你可知道你昏迷的日子里发生的那些事?” “我昏迷的日子里发生了许多事,姐姐说得是哪一件?”我问。 “这……”锦虞瞧了一眼花溅,我知道她想要避嫌,但是花溅是我的贴身婢女,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于是道:“姐姐不必介意,这丫头是我的心腹。” 锦虞思索再三,瞥了一眼花溅,擦了擦嘴边的茶水,缓缓道:“妹妹甦醒过来的事儿,想必李姐姐也知晓,既然你都醒了,那这件事,想来,她也不会再瞒着皇父了。” “什么事儿?”我又问。 她眼珠儿一转:“去年皇父第一次亲征平叛山西大同的时候,你生病的那事儿啊。” 我累得慌,脾气也上来了,但是不好发作,干脆转移话题:“我一年都在生病,人事不省,恐怕听不懂姐姐说什么。” 锦虞愣了一下,犹豫地看了我一下,最后眼神又落在花溅的身上,她缓缓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很好啊。你与,李南珠那么交好,她总是会为你出头的。呵呵。”她笑了起来。 我越发看不懂她:“姐姐是什么意思?” 锦虞瞥了我一眼,道:“李福晋,让我转告你,她会……”她顿了顿,过来凑到我耳边:“小心身边人!” 我愣在原地,瞧着她连招呼也不打便含笑离去,只想着李南珠有话对我说何须她转告,分明是她自己说的。我的亲信,无非是花溅。锦虞挑拨我们主僕不和,对她又有何好处? “小姐?”花溅弱弱地喊了我一声,我回过神来。 “小姐,李福晋让锦福晋对你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好生修养之类。”我怕她多想,随意撒了个谎。 不料花溅不依不饶:“小姐,锦福晋心眼多,她跟你说什么,你可都别信。”她见我盯着她,终于闭了嘴:“小姐,你干嘛这样瞧我?” 我佯装严肃道:“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花溅一阵瑟缩:“小姐,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啊。” “忠心耿耿?”我掩嘴偷笑,看她这副委屈巴拉的模样,顿时解了心头之气,心道就当时她端镜子的奖励吧。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疏星阁外的梧桐树上,几片凋零的梧桐叶簌簌飘落。看着这番萧索的景象,只觉得心中烦闷,暗骂为什么是秋天?秋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何不明年开春了再醒来,就可以少熬一个没有暖气的冬天。但我反过来一想,如果是明年春天再醒来,说不定我的皇父夫君已经不幸罹难,那就悔之晚矣。 晚上,皇父回来疏星阁用晚膳,我命小厨房准备了各种他爱吃的糕点。 我瞧着他吃得喜上眉梢,竟破天荒地命人添了一碗饭。 我道:“看到你胃口这般好,我真高兴。” 他嘴巴一抿,突然定定地看着我,露出一丝迷人的笑意:“这几个月,我已经向皇帝告了假,天天陪你吃喝玩乐可好?” “那好啊。”我心中乐滋滋的,心道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但转念一想,他恐怕是说反话来着?于是道:“王爷,告假这么久,皇帝会批准吗?” 多尔衮瞪了我一眼,继续吃饭。 我拍了拍脑袋,怪自己太蠢,他这权倾天下的皇父告假,小皇帝心里恐怕乐开了花,岂会不准。 晚饭过后,他去了一下西厢书房,回来时手里带了个东西。 我接过他手里的一副画卷,打开一看,这画中风雪满天,虎狼成行,悬崖峭壁之中,两个芝麻绿豆大小的人儿互相依偎,躲在山洞中取暖。 我瞧着画上那精緻的小人儿,美的不可方物,喜上眉梢。 “王爷画得真好。”我道。 第124页 “送给你吧,可以挂在疏星阁什么地方。”他眉毛淡淡一轩,刚毅的脸上浮现一丝柔情,他的呼吸有些浓重。 说起来,忙了一天,身边又总是跟着一大群人,我这“新娘”和他这“新郎”总算有些独处的时间了。 花溅识相地替我关上门,成全这番花好月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不停蹄奔向完结!第一本书,特别有成就感!新文:戏龙鲨正全文存稿代开预收中,快快去我的专栏认领吧! 第79章 疏星阁1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亮。我虽醒了,依旧闭着眼贪恋被窝的温暖。不一会,只觉得腮边枕边人浓浓的鼻息传来,撩拨得人心痒痒。外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嘈杂声。我睁开眼,见他睡得深沉,下意识坐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推开一条门缝,见花溅守在门外,于是道:“外头何事吵嚷?” 花溅道:“是一干朝廷官员听说皇父告假,把玉玺和兵符印信交还皇帝之后,在疏星阁外求见皇父。 “去跟他们说,我告病休养,不便见客,请他们去武英殿找皇帝议事。”多尔衮似是铁了心,起床后不急不徐地用了早膳,然后命我陪他一起去了西厢书房,之后埋头在书山里,潜行阅读,时不时还动笔写一些批註心得。 我为他研磨,瞧着他心无旁骛,心道这辈子如果都能如眼下这般安安稳稳的,我也别无所求了。 日上三竿,文武百官久久不肯离去,吵得我心烦意乱。 童阿安传旨刚刚回来,又有侍卫来报:“皇帝和皇太后圣驾也等在门外。”多尔衮与我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有些愁容,这下演戏还得演全套了。既是避无可避,多尔衮顿了顿,半晌道:“请皇太后和皇上进来。” 等皇上和皇太后移驾西厢书房的时候,多尔衮已经斜躺在卧榻上。我替他盖上毛毯,见到皇上和皇太后,与众人一起行礼。 福临皇帝已经是长身玉立的少年,比多尔博还要高一些,但眉眼之间,还保留一分孩童的稚气。 “皇父,你身体可好些了?”皇上关切道:“我昨天糊里糊涂地受了你的玉玺和兵符印信,回去后母后责骂了我一顿。我想着的确是我错了,今天特意来赔礼道歉的。”说罢,他使了个眼神,总管太监立马端来这两样东西摆在多尔衮面前。 孝庄道:“皇上年纪还小,如今江山未稳,多亏皇父殚精竭虑地处理国事,替我们母子分忧。如若皇父身体抱恙,那议事改在武英殿好了,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让文武百官与以前一样,来银安殿议事。但是玉玺和兵符印信,皇父请务必收回。” “是。”多尔衮见推脱不掉,只能命人收下。 朝堂上的事,我的确不懂,也看不明白。多尔衮势焰滔天,皇帝担心朝堂不稳,绞尽脑汁地想要削弱他的势力夺他的权力;如今他告假休养,皇太后又担心朝堂不稳,千方百计把这玉玺送来,请他继续日理万机。 多尔衮思索了一下,又道:“至于上朝,我早就想过。自入关以来,我朝没有具体的聚官议事的制度,皇上未成年之前,早起还要上学,江山社稷未稳,形式多又危急,因此摄政。皇上早晚是要亲政的,紫禁城三大殿虽被大顺军烧毁,但近几年也修复了七八成。以后,皇帝就住在干清宫,国事便可多在那里处理。若沿袭前朝的‘御门听政’,皇上也可在干清门上早朝,太后可垂帘听政。”他深情地看了我一眼:“而我,年命不永,也希望能在王府过清清静静的日子,赏花赏月,诗酒怡情。” “皇父哪里的话。”皇太后情真意切:“药的事情,皇父不必过滤,如若世子府三个月内真的交不出药材,八旗铁蹄定踏平朝鲜。” “恐怕,就算踏平了朝鲜,他们还是交不出药来。”多尔衮的余光瞥到了我。 我心中猜到了□□分,是秘药出了问题。而皇帝,何尝不知如若替皇父把秘药的事情解了,就如同放虎归山,遣龙入海?皇太后说得心急,却没有顾及皇帝的心结,恐怕这做儿子的,早就对母亲也有了怨气。 “这位就是皇父心纳的蒙古福晋,果然很是面善。”皇帝顺着他的眼光瞥到我,也许兄长肃亲王的死在他心里埋下了怨恨的种子,使他见到我时分外光火,连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只见他豁然站起,鞠了一个躬:“皇父为朕、为大清谋划,朕没齿难忘。玉玺还请皇父代为保管。朕也不打扰您清修了。” 皇太后也拿这儿子阴晴不定的性子没有法子,便也匆匆撇下这青梅竹马,告辞离去了。 他们走后,我屏退了下人,吩咐花溅传膳。 “现在,你都知道了?”多尔衮玩笑道。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道,“昨□□鲜世子求见,定然是说了些秘药用完了,药引子找不到等等的藉口,企图作为筹码,换更多的利益。?” 他仰头闭上眼,眼睛眯成一条缝,靠在卧榻上,默认了这件棘手的事。 “他们以天灾为由,想要停止以后粮食的岁贡!”他缓缓道:“这次答应了他们,下次他们就会提出停止其他的岁贡。” 停止朝贡,无异于否认清廷宗主国的地位,更重要的是,此先例一开,其他的附属国也会相继提出要求,后患无穷。多尔衮雪狼湖为我挡下的暗箭,如今成了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以他如今的地位,如果为了一己私利,答应朝鲜,也未尝不可,但是他却选择告病在家,交出玉玺和兵符,无异于把选择权交到了皇帝和太后的手中。皇帝喜出望外,这是夺权的天赐良机,偏偏皇太后不肯,又把玉玺和兵符送了回来。 第125页 由此可见,他们母子间并非齐心。 奴婢上了一盏茶,管事太监候在一旁。多尔衮喝了一口,问他道:“皇上和太后离开王府了吧?” “是!” “他们离开时可有异样?”多尔衮道。 “本来没什么,但是在经过银安殿的时候,皇帝看到那些跪着的文武百官,就发了脾气。皇太后当时没说什么,只对大家道:‘放心吧,哀家和皇帝刚才已经见过皇父,他身体无碍,只是偶感风寒,这些日子,你们议事可选在武英殿,皇帝过目之后交由摄政决断。”安公公继续道,“她看了一眼群臣还是没有反应,又言:‘玉玺和兵符’皇父已经收回。文武百官议论纷纷,之后才叩谢皇恩离去。” 我见识过皇帝的喜怒无常,更加担心起他会在秘药一事上做文章。 “知道了,下去吧。”多尔衮若无其事,缓缓对我道:“去年开始,暹罗王已经派遣使节到清廷朝贡;琉球使节于千年开始受天子接见。安南黎氏王朝祸起萧墙,近日,竟拿附属国成为条件,请求清廷支援。对附属国的态度,隐含着宗主国的实力,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停了朝鲜的岁贡。” “所以你,你就告病在家,即使大权旁落,即使命不永年也要如此?”我急道。 “我从来都不是个患得患失的人,但是我不知道我的毒……我真的很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和你在一起。” 他怔怔地看着我:“我做出这样的抉择。你会不会怪我,对你太残忍。” “怪你。”我柔声道:“我这一世,命途坎坷,国破家亡,颠沛流离。你呢,父母双亡,硬是从尸山骨海中拼出一条康庄大道。多少人命的代价,换来我们今天按照心意行事,我怎么会怪你。” 他眼眸中流光飞舞:“用你的话说,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要做独一无二的自己。” “是。” 我浅笑道。 我瞧他泰然自若,心思一转,突然想到,如今这个局面,连我都能预测到,他谋略之深,免不了未雨绸缪,试探道:“我看王爷是故意让我着急的。你运筹帷幄,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怎会把自己框死在这无解的棋局,坐以待毙呢?” 多尔衮怔怔地瞧着我,仰头大笑道:“好一个咋呼嬷嬷。” 他拉住我手,顺势把我搂在怀中:“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钟情于你吗?这世间,多的是互相匹敌的深情,但却少有互相匹敌的智慧。你第一次入我的眼,是你用一大段天花乱坠的胡言乱语和一句‘没有铁的纪律,抱残守缺,一头猛虎也迟早会变成一头肥猪’激得英亲王杀了他犯法的部下。你如此不惜命,为了躲我,却偏偏又那么怕死,一路从朝鲜逃到南明。你愚蠢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异类,又聪明如同天外来客。我所知的女子,无论满汉还是蒙古,向来依附生存,从未有你这般拿你自个当回事。” 我听了这段不知算作褒奖还是反讽的评价,心道:看来我是‘物以稀为贵’,你若能多活四百年,恐怕更要被后世女子的自我惊掉下巴。 不过这厢里有更重要的事儿要问,于是道:“这僵局如何解开?” “借了一半。”多尔衮道,“我早先得知朝鲜皇室有此秘药,为了防止有一天受制于人,数月前便暗地里遣人去朝鲜寻访。他们几人在假装中了毒,几乎试遍了所有的大小医馆,终于在这家乡医馆找到了有着一模一样的异味的解毒药。说来也巧,那乡野医师先祖本是宫廷御医,因获罪王族,后代旁支流放郊野,凭着祖先留下的一些药方治病救人。我派的人付了重金,那医师便把药方给了他。” 我急道:“这药方上的药材,关中是否可以搜罗到?” 多尔衮脸上有一丝忧虑:“其它的二十味药材容易得很。偏偏一味鬼针葫芦只生长在朝鲜,因为略有毒性,不能他用,从未有过入关的记载。” “那简单啊,让我们的人买足够一年药量的鬼针葫芦回来。”我道,但一想又觉得不对,“是不是我方的人出了事?” 他沉沉道:“十个人,死了八个。剩下的一人疲于奔命,躲避追杀。还有一个逃出生天,在入关的时候,被莫名其妙地扣了下来。” “是谁?”我左思右想,只觉得世子府的手不至于伸的那么长,可以左右满清的边关将领。我恍然大悟:“是皇帝?” 从多尔衮的表情里,我知道我猜对了。 看来福临皇帝早有亲政之心,如今他这位摄政皇父稍有松懈,便穷图匕现。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不停蹄奔向完结!新书《戏龙鲨》正存稿预收中,快去我的专栏领回家吧! 第80章 疏星阁2 接下来的几天里,摄政王府日日歌舞昇平,人人都知道皇父如今耽于美色,无心朝政。民间更有传言,这位来自科尔沁草原的侧福晋,本是肃亲王的遗孀。银安殿门口每日有忠于皇父的老臣前来请安,都被童阿安打发走了。 这日,疏星阁外来了一位故人。 我与王爷正在听曲儿,嫡福晋琼华求见。 我瞧见她后面只跟着夕月姑姑,没有他人,心里有些失落。 第126页 琼华风华依旧,只是看我的时候笑里藏刀,那眼神里的恨意隔着秋日的艷阳都让我不寒而慄。当日在蒙古,可敦定是得了她这女儿的授意,才想毒死我。如今见我安然无恙,又得皇父专宠,恐怕妒火中烧,日日难眠。索性我这疏星阁,有皇父的禁令,也不是她胡作非为的地方,让我省了不少心。 “皇父身体近来可好?”她柔声道。 多尔衮道:“恢复得甚好。” “疏星阁日日笙歌,皇父若耽于美色,恐怕有损身体。” 她瞥了我一眼,“妹妹也太过辛苦了,不如,今夜……” 多尔衮道:“今夜,我还是会宿在疏星阁。” 琼华低头抹了抹泪,失落道:“皇父,您素来志向高远,您日日不上朝,外头都传言……” 多尔衮道:“传言如何?” 琼华凤眼看着我:“传言,皇父新纳的侧福晋,是个妖妃。先是剋死了肃亲王,又来蛊惑……” “住嘴。”多尔衮斩钉截铁,“我看你定是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琼华倒退一步,脸上满是哀怨:“皇父,我们夫妻一场,何至于如此……” 多尔衮道:“这点,你比我更清楚,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 琼华还要再言,多尔衮已经命人把她送回禧春堂。 自琼华拜见之后,疏星阁又太平了好几日。 虽然,外人看来疏星阁里每日欢颜笑语,但是只有我和多尔衮知道,朝鲜秘药的事迫在眉睫。索性,僵局终于有了破解之法,而盘活整盘棋子的,是李南珠。 前几日,李南珠突发旧疾,卧病在床,我命花溅带了安南进贡的血燕前去看望。 彼时她屋里只有秀儿一个服侍在侧,李南珠越发清瘦,形销骨立,不知为何事郁结如此,但问她时,她却缄口不语。 我临走时,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与世子府早就闹翻了,为了皇父求药,我违背了誓言,朝鲜不会放过我,帮我,照顾好东莪。” 我听得糊里糊涂,见她欲言又止,似有隐情,便屏退左右。 “好姐姐,之前你为皇父求药,救了皇父一命,即使世子府多有怪罪,就算碍于皇父的权势,也不敢拿你怎么样的。你好生休养。”我安慰她道。 “皇父的毒怎么样了?”她喃喃道。 “每日按时服药,从未复发,太医说,如若按着秘药再服用一年,便可彻底驱了体内之毒。”我说得很是笃定。 “怎么,你还想瞒着我?”她垂泪道,“世子府以解药威胁皇父,要求停止岁贡。皇父如今告假大权旁落,莫不是要自暴自弃?” 我瞧着她憔悴的脸,突然觉得她的脸和世子嫔姜姐姐的脸重合起来,心中一疼:“李姐姐,你已经尽力了。旁的事情,你不要操心,只要好好养好身体。” 她目光灼灼:“不,药材入不了关的。我夙兴夜寐,终于想到一个法子。” 我惊喜道:“李姐姐,你有办法了?” 她的眼睛里发着光:“我的母家待嫁之女中,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王爷以子嗣单薄为由,请旨赐婚。之后,我修家书一封,让她的嫁妆先行……” 我眼睛一亮:“然后,药材可以混入朝鲜公主的嫁妆一起入京?” “这倒是个好方法。”我道,“不过,这样岂不是耽误了令妹的终身?” 李南珠道:“朝鲜公主待字闺中,我不过是打着妹妹的名号,到时候偷龙转凤,甚至称病不嫁,只要皇父不追究,旁人又有何话说?” 我凝视着她,觉得如她这般聪慧而又待人宽容的女子,实数难得:“姐姐,我如今这么得宠,你不妒忌我吗?” “春蝉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既然爱着他,自然也希望他能得到他想要的爱情。”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苦笑道:“可是如今,恐怕,他再也不会看我一眼了。” 我觉得事有蹊跷,她定是有事瞒着我,我记得去钦天监之前,她还是得宠的侧福晋,为何如今却落魄至此,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莫非他们之间有了什么嫌隙,我问:“李姐姐,为何,你不直接把这些交代给皇父?” “皇父向来多疑,我毕竟是……”她哽咽了几声,“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信你。这计划天衣无缝,如果你愿意帮我劝他。” 她不待我追问,便命贴身侍女秀儿拿来一样东西交到我手中。 “这个是我的家书。如果,我有什么万一,你可以替我发出这封家书。我的字,妹妹从小就认得。我这个妹妹,从小娇惯,谁的话都不听,就听我的。” “有什么万一?”我担心起来:“李姐姐,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她只顾垂泪,推说怕自己的病好不了。 忽然,秀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疏福晋,疏福晋,秀儿求你救救我家福晋。她这次在劫……” “住口!”李南珠骂道,“退下!” 秀儿摇头道:“福晋,你这般爱着皇父,如飞蛾扑火,可是你想过东莪格格吗?你自己也是尊贵的公主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世子府里的人逼死你啊。” 第127页 李南珠有些气急,蓦然吐出一口鲜血,打碎了药碗:“不要再说了。女子身边无亲无故,只身飘零,都是极可怜的。我从决定嫁给皇父起,註定就是个悲剧了。能活到现在,我已经很知足很知足。” 我不依不饶:“李姐姐,你真是要急死我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是,花溅带着两个奴婢闯了进来:“小姐,你没事吧。” 我擦了擦泪,赶紧把信收入怀中:“没事,秀儿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 “喔。”花溅道:“小姐,时候不早了,皇父还在疏星阁等着呢。” 我有些气恼:“花溅,你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时候走,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来催。” 花溅一脸的委屈:“可是小姐……” “我的身体无碍。妹妹早些回去吧。”李南珠道。 “李姐姐。”我还没问个明白,就被李南珠下了逐客令。 回疏星阁的路上,我不停地数落花溅。她哭着鼻子道:“我都是为你好,小姐。李福晋失宠已久,皇父除了召见东莪格格之外,从没谈起过汀兰轩。你与她走这般近,皇父会不高兴的。” 我越听越气,扯下道旁的迎春花嫩枝,怒火中烧,瞪着眼睛道:“住嘴。我才不管别人高不高兴,我乐意,我高兴!” 花溅被我吓了一下,退缩了两步,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道:“知道了,小姐,我也是为你好。” 我摇了摇头:“孺子不可教也。人不能只贪图眼前的利益。无论得失,都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晚膳的时候,我已经后悔了。白天不该把花溅骂得太惨,她陪我从前朝分崩离析,家破人亡,到流离失所,荣辱相伴,始终不离不弃。 我往嘴巴里塞了一块桂花酥,心道:“朱萤雪想必也是个敏感多死的主儿,才会把自己的两个小丫鬟取作‘惊心’和‘花溅’,换了我,也许就取个心儿、花儿这样的,或者阿猫阿狗这样的,一定好养活,能省不少心。” 我念着花溅还没吃晚餐,命婢女把这桂花酥带去给她。 “你的奴才,还是挺幸运的。”多尔衮道。 “就这么一个了,还不得好吃好穿地供着。”我道。 “记得你初入王府,与一个叫芸溪的宫女很是交好。如果你想要,我去禧春堂要人。”多尔衮吃了一小口金玉瓜:“来,你尝尝,这个你一定喜欢。” “禧春堂是嫡福晋的住处,还是在银安殿奉茶的时候,人家暗地里早就攀了高枝儿,谋了出路。我这小庙,可容不下禧春堂的大佛。”我张口接住他餵来的美味,乐滋滋地看着他:“如若上天仁慈,以后的日子,一定要过得似今日般如蜜似糖。”我乐呵呵地想着,忘了今日最重要的事还没跟多尔衮提。我屏退左右,把李南珠写给妹妹的家书放在桌上。 多尔衮瞧了一眼信封上的朝鲜语,道:“这是李南珠给你的?” 我道:“是啊,李姐姐想出了一个妙计。”我对着他的悄声耳语,把李南珠的妙计和盘托出。我本以为他会和我一样激动,不料他阴着脸,反而怪我不该与她来往,思想单纯。 “李姐姐生病了,我不明白。”我放下筷子,“她向来与世不争,一心为你,王爷为何不去看一眼?” 多尔衮置若罔闻:“她那个妹妹,我不会请旨赐婚的” 我惊道:“为什么?” 多尔衮嘆了一口气,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好让你长个心眼。你可知当初朝鲜战败,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宗室女子,为何要自请成为我的侧福晋?”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不停蹄奔向完结,奔得好累!!新文预收中,请进入作者专栏,收藏领回家吧! 第81章 晴空霹雳 我正打算洗耳恭听,突然安公公急急忙忙来报,道:“李福晋悬樑自尽了,东莪格格哭成了泪人,汀兰轩顿时乱成了一团。” 这一道晴空霹雳,把我噼得惊惧交加,乱了分寸。 白天看她还好好的请我过去闲坐,原来是听她遗言的。 我暗恨自己为什么不多追问几句,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绝路。 多尔衮亦是窒了一下,扶了一下桌子,显些站立不稳。 等我们赶到汀兰轩,只见李南珠躺在冰冷的蓆子上,脸上灰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她脖子里还挂着白绫。汀兰轩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一片死寂,唯有东莪哭得撕心裂肺。 “好孩子。”我过去抚摸着她的头,把她抱在怀里,试图在这个冰冷的屋里给她一点点温暖。 “李福晋为何悬樑自尽?”多尔衮低沉道,我瞧见他原本平静的脸上,多了一些阴郁,这阴郁比秋夜的萧索更苍凉,让人不敢直视。我知道,无论李南珠犯了什么错,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的心里定是有些痛的。 秀儿哭哭啼啼,小声答道:“这几日嫡福晋常来汀兰轩,今日晚膳前,嫡福晋没来,却派夕月姑姑送来了几道菜。” 多尔衮道:“什么菜?” 我们超沉香木几上看去,桌上还有两道一动未动的菜餚。 第128页 一道是普普通通的松茸温泉蛋,一个糕饼和一盘冷菜,看样子像是禽肉。初看并无异样,我不解地看向多尔衮,只见他眼眸里的苍凉变成了烈焰燃燃的怒气,我知道他一定猜出了隐情。我问秀儿:“夕月姑姑有传什么话吗?” 秀儿抽泣道:“夕月姑姑报了三道菜名:‘彗星袭月’,‘白虹贯日’和‘仓鹰击殿’,又说:‘李福晋是慈母,该当请东莪格格一起品尝。’” 我瞬间眩晕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古语有云“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朝鲜世子在京为质期间,李行益暗中接触的朝鲜刺客,就是李南珠。 我也瞬间明白过来,这么多年,刺客本应早已混入了王府,为何始终蛰伏不动手?如果是李南珠,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她早已爱上了她这位刺杀的对象。她愿意为了他粉身碎骨,早已改变了入府的初衷。 我看了一眼多尔衮,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知悉李南珠的身份,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与她疏离,甚至不愿我与她交往,不愿接受她计策的真实原因。 看样子琼华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苦苦相逼之下,李南珠以一死保存东莪格格的一份颜面。 我想起她苦笑着说“王爷性格多疑”时的悲戚,原来她那时候已经决定用死亡向多尔衮自证清白。 她的死是唯一挽回多尔衮信任、接受她计策的筹码。 一个为了刺杀对象自缢的刺客,恐怕早已与朝鲜反目成仇了。 “皇父,你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秀儿匍匐在地,“她是被逼死的,是被逼死的。” “去禧春堂。”多尔衮道,童阿安等侍卫太监不知皇父为何要去禧春堂,犹豫了一下,不敢多问。 但见皇父前脚跨出门槛,又转念道:“把侧福晋好生安葬。此事不许走漏风声。” 安公公等人到了声遵命,就开始处理后事。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却是回到西厢书房。 “小姐,我们走吧。”花溅拉了拉我的衣角。 任谁都看得出,皇父选择了尽快平息此事。 这本也是李南珠的意思,也是她一生的作风,从不张扬,从不邀宠,唯一的心愿就是安安稳稳地陪在他的身边。即便如此,嫡福晋还是不肯饶了她,用她这似是而非的隐情来逼死她。。皇族贵胄,深宫大院,随时潜伏着危险。山高岭深处,豺狼虎豹当道,我宁愿为东莪找一户普通的书香之家,不用时时刻刻面対理智与感性的选择,不用时时谨慎,步步惊心,像她母亲一样成为权力集团互相掣肘的棋子。我抱着怀里的东莪,也更加坚定了内心的选择。 如果有一天,能彻底摆脱权力的枷锁,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三天之后,一切办妥,侧福晋以肺痨病逝为由,草草办了丧事。这一天,东莪安顿好之后,又是黄昏,我吃不下饭便准备沐浴。花溅这丫头被我养得娇贵,这几天汀兰轩的事把她累得够呛,也有些头疼脑热。我便赏了她一个恩典,许她休息两天。 伺候我沐浴的是个新来疏星阁的丫鬟,我瞧着她有些面熟,便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汀兰轩?” “启禀福晋,我叫小瑶,本是汀兰轩的浆洗丫头。”小丫鬟道:“汀兰轩侧福晋仙逝。安公公就把我们五个小丫鬟就被分派给了各位侧福晋。” “汀兰轩的李福晋虽然去了,但东莪格格还在,怎么就全部分出去了呢?”我有些不平。 “东莪格格说,她本来就有两个丫鬟服侍着,再要一个秀儿姐姐就够啦。” 我顺口道:“那其他四人呢?” “一个去了宝福晋那里,一个去了锦福晋,还有两个去了禧春堂。” “嫡福晋事儿多些,原本新派两个丫头也说得过去,不过我记得她禧春堂里,原先已有七八个婢女在了。算身多尔博世子的婢女,都快十五个了。” 小瑶道:“不错,不过听说嫡福晋菩萨心肠,最近又给两个贴身婢女找了两门好亲事,明天出一个,后天出一个。嫡福晋还给她们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我心道浅一脚逼死李姐姐,眼下方才入土,琼华明日便嫁侍女,她可真会挑日子。 “听说明天出嫁的这位姑姑,绣活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她充满了羡慕的口气道:“嫡福晋真是位活菩萨,肯为下人们考虑。” 我本没把她说的放在心上,听到她说这句时,心里突然一颤:“你可知这位姑姑叫什么?” “好像是叫芸溪吧。”小瑶道。 我呆了半晌,曾经一起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脑海,很奇怪的是,我居然只记得她的好,似乎从未在意过,她是不是琼华故意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我半会回过神来。 情是个伤人的玩意儿,不再有交集的两个人,何必非要纠结个过往,该放下的就得放下,就如泡澡这件事,虽然我贪恋水的温存,该抽身时还要抽身,免得这水把这幅好皮囊浸出死猪身上的褶子。 第129页 小瑶伺候我穿衣的时候,突然跳起来道:“福晋,你身上怎么有天花?”她吓得退后两步,只留我赤身裸体站立在木桶之中。 “什么,我长了天花?”我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摸后背,“这不痛不痒的,我怎么知道。” “不痛不痒?”小瑶放大了胆子,走近了两步,数了数我的后背:“五六个小红点,原来都是之前留下的疤。奴婢弟弟小时候生过天花,索性皮糙肉厚没死。所以我知道这天花结巴之后留下的印子。” “喔。”我寻思道:“莫非朱萤雪小时候也得过天花?” 但我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妥,以前是侍女的时候,我与芸溪共处一室,梳洗换衣难免会被看到,就是南明那一惊一乍的惊心,也没这般眼尖过。怎么说,都是近来发生的事情。 “花溅这丫头每次我问她,她便顾左右而言他,这其中必有猫腻。” 睡前,我把疏星阁另一个老人阿碧叫了来。 “福晋,有什么吩咐?”阿碧道。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去年,我昏睡的那段时间里,疏星阁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我直截了当。 “没有啊!”阿碧头摇得似磕了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在外头服侍的,照顾你的事情,花溅姐姐从来不假手于人。” “哦。”我点了点头:“好的,你下去吧,对了,我瞧你在疏星阁是最勤快最老实的丫头了,作为主子,奖罚分明也是应该的。” 我指了指桌上的两个金手镯:“拿去吧,当做你的奖励。平时记得戴上,好让别人都知道,在疏星阁的主子手下做事,不会吃亏的。但是,别让花溅瞧见了,说起来,我倒是赏赐过她不少东西,但是金手镯却还没有赏过。” “奴婢明白明白。”小翠眼睛发光,一把拿起桌上的金手镯:“谢谢福晋,谢谢福晋。” “下去吧。” 我抿了一口茶,瞧这小翠的反应,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口风却是严得很,像她这种老实头,若不是受过惊吓,便是真的一无所知。 第二天,艷阳高照,是个极其明媚的上午,花溅已经准备好洗漱之物。我快速地收拾完璧,道:“天气这么好,我带你出去走走。你病了几日,也该好好晒晒太阳。”花溅从踏入房门到现在还没机会说过一个字,被我堵得死死地,此刻有些委屈巴拉的。 秋高气爽,疏星阁的花园,与外头道上的梧桐林只有一墙之隔,还能借些余荫遮阳。 庭园里的菊花开得奼紫嫣红,大部分是明黄、土黄、玫红、大红色,这其中有一株黄绿色的,颜色本不是很艷丽,但在这五彩缤纷之中,反而显得高洁清雅,另有一番风韵。 “李姐姐人淡如菊,如果她见了这花,肯定也是非常喜欢。”我指着它,命花溅道:“拿把剪子来,把这株菊花连茎叶一起剪下,等会我们送去汀兰轩,放在李姐姐的灵位旁边。” “小姐,这花是江南供来的名种,好不容易开了一朵,剪了太过可惜。”她嘟嘴道。 我瞥了她一眼:“再名贵的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 花溅不敢再多言,便去拿来剪刀,把这株黄绿色菊花剪下,送到我的手里。 我小心翼翼捧着它:“走,去汀兰轩。” 快绕出花园的时候,我听到一墙之隔的另一头,梧桐树下有人窃窃私语,似乎还有女子哭泣。 还不等我开口,花溅已经把当家公公唤来,耍起当家丫鬟的脾气,问道:“外头是谁哭泣?一大早的真是晦气,快把人赶走。” 公公道:“启禀姑娘,不好赶啊。是嫡福晋的贴身大宫女出嫁,经过疏星阁的时候,那新娘子突然说走得累了,这些梧桐树下好乘凉,想要休息一会。” 花溅道:“真是笑话,嫡福晋的禧春堂到疏星阁才几步路,怎么就累了。” 公公道:“那两个送嫁的嬷嬷也是这么说的,催促着新娘子快去门口坐上花轿。那新娘子也是没有一点新娘子的样子,又说肚子饿,还问我说疏星阁的福晋能不能赏个桂花糕。” 花溅道:“真是不像样,我们福晋哪有空理会禧春宫下人的事情。快让她走。” “等下。”我道:“不过是一盘桂花糕的事情,何必让人家大喜的日子伤心,走吧。” 该见的,还是要见上一面。 第82章 新娘 新娘子盖着红盖头,一身刺眼的吉服,瑟缩在梧桐树下,两个嬷嬷正与她拉拉扯扯,但新娘子如扎根在梧桐下的一株劲草,任凭它风吹雨打,毫不动摇。 两个嬷嬷发现了我,脸上的怒色转为谄媚:“侧福晋来了,您可安好。” “我好得很。”我道:“听说新娘子问我们疏星阁讨糕点,我亲自送来了。” “芸溪姑娘,别来无恙?”我道。 我看到新娘子吉服下瘦弱的身体晃了一下。 “疏福晋,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肯不肯送我几句吉言,我也有几句话想对福晋说。” 两个嬷嬷才明白芸溪是故意这般拖沓,怕她惹出事端,催道:“姑娘,来不及了,要上花轿了,疏福晋是什么尊贵身份,哪有空搭理你这贱婢。” 第130页 我听得刺耳,忙道:“今日芸溪姑娘大喜,说两句也无妨。外面风大,可在疏星阁里头的凉亭吃完桂花糕。” “多谢疏福晋。”芸溪盈盈下拜。 我不习惯与她这般说话,更不愿受她这一拜,转头进了疏星阁。 侍卫把两个嬷嬷拦在门外:“疏星阁有皇父的禁令,岂是你们能进来的地方,滚。” 芸溪揭开红盖头,我瞧见她的眼圈乌青,眼眶通红,心里有些不忍:“你不满意嫡福晋为你找你的婆家?” 她苦笑一声:“嫡福晋让我嫁的,是贝勒巩阿岱,虽然是给他做妾,也足以抬举了我包衣的身份。” 我瞧见花溅听到“巩阿岱”三个字,脸色有些煞白,这巩阿岱就是当初把她找来王府的。前朝灭亡,福王府也树倒猢狲散,她因为有些姿色流落到了青楼,在一次陪酒的时候,遇到了巩阿岱,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她想起巩阿岱,便想起了青楼的日子,虽说是卖艺不卖身,但终究于名声有损。她本来怒气沖沖,此刻也变得有些同情地看着芸溪。 巩阿岱贝勒名声狼藉,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也是出了名的贪酒爱色。这位贝勒领兵打仗可以临阵退挠,但风花雪月确是乐此不疲。据说他去年随英亲王阿济格进攻大同,还不忘带上几个女人,惹得皇父不快,差点削他的爵,无奈他的老父亲老贝勒在摄政王府跪了三天两夜为他这个宝贝儿子求情,才保住了这个爵位。 我叫花溅和奴婢们都退下。 芸溪看着我,淡淡道:“疏福晋,你还记得这套吉服吗?” 我瞧了一眼,马上把视线移到亭外的枫叶林。 时值深秋,枫叶红于二月花。 我道:“记得。那时候我手拙,亏姑娘看得上眼。” 芸溪窒了一下:“听说你与皇父成婚时,穿了那件‘婚纱’。我听了好高兴,心想着,有一天,我也一定穿上这套……” “快吃吧!”我抢话道:“吃完了就快些走。” 芸溪眼眶又是一红,垂下两滴泪,默默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下一口。 我嫌弃她这副柔善可欺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如果你不愿意嫁巩阿岱,那你就去求嫡福晋啊!你不是她的心腹吗?巩阿岱屋里一窝莺莺燕燕,也不乏他四处觅来的烟花女子,你这样的,他都不放在心上。” 芸溪又轻咬一口桂花糕:“嫡福晋的话,我不敢不听,我家祖上获罪,世代都是奴籍,承蒙嫡福晋恩德,选中了我,且给了我娘一大笔银子安置一家老小。” “你既对她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她做的那些事,你可都知道?” 我听得来气:“一开始她让你接近我,和我同吃同睡,是不是瞧着我这花容月貌,有朝一日安插在皇父旁边,是颗极好的棋子?” 她瞥了我一眼,泪光闪闪:“是。” “她是不是没想到,我居然是前朝的公主,更没想到我竟逃出王府,躲到了朝鲜?”我道:“如果你早发现我的逃跑计划,是不是也会向嫡福晋和盘托出?” “是。”她点了点头:“但我知道,她那时对你青眼有加,最多就是阻挠你,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你心里明白,她的青眼有加,就是把我当剑使,去对付佟佳氏,去对付锦虞,去对付一切威胁她嫡福晋之位的人。她已经逼死了李姐姐!”我怒道:“你跟着这样心狠手辣的主子,替她害人,到头来,她却赏你一个火坑给你跳。” 疏星阁外,两个嬷嬷吵起来:“芸溪姑娘,错过了吉时,嫡福晋怪罪下来,可没你什么好果子吃,出来上轿吧。” “疏星,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芸溪道:“后来皇父从江南弘光朝廷把你这前朝的金枝玉叶带回来,我看到你得宠,心里好开心。可是谁料到,又来了一个木筝儿。后来你入了钦天监,又去了蒙古。我听到夕月姑姑说琼华给她远在科尔沁的母亲写了封信,怕你出事。” “我确实,差点没走出可敦的大帐。这么说,是你想法子,让可敦改变了决定?”我问。 “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她道:“我偷偷地求多尔博给他这位外祖母也写了封信。心中多有提及你这女夫子的好。” 我心道,原来如此。 芸溪擦了擦泪水,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的桂花糕。我上路了。出了这道门,今后便无再见之日,疏福晋珍重。” 我有些伤感,瞧她已经走远。许多年前人那个明媚温暖的芸溪,终于套上了命运的枷锁,成了一幅行尸走肉。 “等一下。”我追上去,把左手上价值连城的凤血玉手镯取下塞入她的手里。“这个给你。你就当我是娘家的姐妹,给你添份嫁妆。” 芸溪脸上没了愁云惨雾,却把凤血玉手镯退还到我手里,道:“这只凤血玉手镯比嫡福晋珍藏的那只还要通透、温润,就算是公主,都不一定能得到这样珍贵的嫁妆。我福薄之人,怎么配有这么好的东西。” 我道:“如果在贝勒府呆不下去,你尽可去当铺换钱财,也可保你衣食不愁。” 第131页 “真不必了!卑贱之身,别污了这稀世珍品。”她顿了顿,欲言又止,最后盖上红盖头,踏出疏星阁的大门。 两个嬷嬷等得心急火燎,光是眼神都恨不得把芸溪生吞活剥了。丫鬟出嫁,走的都是王府北苑的黎门,距疏星阁不远。我在梧桐树下目送新娘的背影至黎门,听到门外清清寡寡,敷衍至极的喜乐,心里烦乱。 “小姐,还去汀兰轩吗?”花溅捧着那株黄绿色的菊花来问我。 “改天吧。”我道:“有些累了。” “是膝弯里的老毛病犯了吗?”花溅过来扶我:“风大,我扶你回屋吧。” 花溅说的老毛病,是我膝盖里的风湿。那一次得罪佟佳氏,赏梅亭雪夜中罚跪了一夜,从此便得了这个后遗症。当日若不是芸溪偷偷给我垫了一个茶盘,内里装了各种驱寒的中药材,恐怕这双腿早就废了。 如果没有琼华,我和她,还能回到当初那个模样吗?我失魂落魄地走着,脑海中浮现出以前与芸溪生活的点点滴滴。 花阴重叠香风细,庭院深深淡月明。 年少相知,我们曾携手走过花影重重的艷阳道,也曾推心置腹,无话不说,而今心存芥蒂,我们穿上了彼此为对方亲绣的婚纱,却连一口喜酒也无处喝去。可是扪心自问,我就真的怨她吗?其实不是,芸溪对于我,就是那种近了烦,远了想,不见时挂念,见了时讨厌,自己能欺负,别人不能欺负的奇怪东西。也许内心深处,我对她的怨,更多的是因为她明明不想却不敢违逆恶主、她被推下火坑却不愿求救于我,还有,没有我的点头,她就这么把自己嫁了! 可是今天,我忽然觉得也许是我错了,我忘了她包衣的身份,低估了她的身不由己。 我正欲往回走,忽然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一眼认出那个小碎步往禧春堂跑的嬷嬷是刚刚陪着芸溪上轿的其中一个,命花溅拦住她,问道:“出了什么事。” 她神色慌张道:“新娘子自戕了。” 我踉跄几步,一时天旋地转,差点倒下。 “芸溪。”我默念着,往黎门的方向飞奔过去。 见到芸溪的时候,她的胸口插了一根珠钗,鲜血从伤口的位置滋滋流出,血的殷红和吉服喜庆的红交织成刺目的颜色,让我想到了惊心,为什么,你们都以这种方式离我而去? 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地流下,一粒粒滚落在芸溪白皙的脸上,她平整的吉服上,我听到心碎的声音。 “不!”我的声音里,带了我自己都无法辨认的哀伤。 “你还是来了。”芸溪笑了笑,虚弱道:“这本《西厢记》,我一直珍藏着。 ‘君不见满山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你说过,爱情是绝对的自私、绝对的拔扈、绝对不容一粒沙子的。这辈子,我不能嫁给达海,但我也不会嫁给巩阿岱……” “你为什么寻短见……”我哭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没用的,我早已惹怒了嫡福晋,成了她的一颗弃子,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她苦笑道。 我见她气若游丝,内心慌乱,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些尔虞我诈,命侍从道:“快宣太医!把芸溪姑娘抱到疏星阁!”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芸溪把她手里紧紧攥着的《西厢记》给我,就像移交了一件稀世珍宝:“ 疏星,我用这最后的一丝生命,祈祷你与皇父‘永老无别离,万股常欢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眷属’。” 她说完了最后这句话,满意地合上了眼,从此与我阴阳两隔。 花轿里我哭成了泪人,抱着芸溪的尸体久久不能释怀,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搀扶回的疏星阁,我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去看一看周遭的世界。 第83章 惊雷 大雨滂沱的凌晨,我的梦里也尽是魑魅魍魉。 我不知沉睡了多久,只觉口干舌燥,我想伸手抓住眼前的一个水袋,它却似长了翅膀一样在我面前飞来飞去。我好不容易够到它,没想摸到的是一个炸弹,我被炸得头晕眼花,惊出一身冷汗,睁开眼,窗前一道道惊雷炸响。我摸了摸额头,还好是个恶梦,不过这额头怎么烫得跟个山芋似得。 “花溅!花溅!”我口渴得很,挣扎着爬起,柜子上却没有茶壶。房里漆黑一片,四下无人。 “这丫头真是被我惯坏了!”我瑟缩了一下,挣扎着自己找蜡烛。 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进来一个小丫鬟,麻利地为我点了灯,问我:“福晋是想要喝水吗?” “是啊。”我仔细瞧了一眼这个陌生的丫鬟,有些眼熟,“你是小瑶?” “是的福晋。”小瑶道。 “花溅呢?”我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小瑶道:“花溅姑娘犯了逃人法,昨天府里的侍卫已经把她抓了回来,收押大牢了。” “逃人?”我惊得咳嗽了两声。 “福晋因为芸溪姑娘的事伤心过度,连发了三天高烧。昨天一早,皇父过来见您还是高烧不退,于是发了火,要降罪伺候您的一干奴婢,而花溅姑娘,就是那个时候,被发现已经不在王府了。”小瑶道。 第132页 “她为什么要这样?”我不可置信:“她服侍我这么多年!”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但听说是去年在皇父第一次亲征大同期间,她对您照顾不周,导致您生了一场重病。”小瑶小声道:“福晋,那日洗澡时,我瞧见您后背的疤,多半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我看小瑶带着我赏她是金镯子,想起了那天的对话。 “花溅有看到你这对金镯子吗?”我问。 “有,花溅姑娘认出是福晋您的东西,就问我怎么来的。我把那天伺候你洗澡的事说了。她不知道生了哪门子气,把我整理好的干净衣裳扔了一地,说我以后再在你面前胡言乱语的话,就把我赶出疏星阁,继续做浆洗活儿。” “花溅真的这么说了?”我沉沉道。 “奴婢对天发誓,不敢对福晋说谎。”小瑶信誓旦旦。 窗外风雨如晦,惊雷如盘古开天闢地的板斧,一道道砸向人间。这世界上的人,莫非天生就有两副面孔,我不知道花溅背着我,做了些什么,但无论如何,让她一个弱女子下狱却并非我的初衷。她平时是有些巧言令色,但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就算之前害我得了天花,我也已经好了。我赶忙穿上衣服,打算替她求情。 门赶在我动手之前吱呀一声打开。 微微亮的天光下,多尔衮步入屋里,与我撞了个正面。 “你要去哪里?”他问。 “我要去看花溅。她罪不至死,你放了她吧!”我弱弱道。 多尔衮的脸色很不好,有些愠怒,有些冰凉:“你高烧未退,不适宜去阴寒的地方。你不是不知道逃人法的严苛。” “这么冷的天!花溅一定又冷又怕。”我更加担心,心道即使一下子不能放她出来,至少给她带些衣物棉被:“求求你,让我见她一面。” “罢了,你自己去问问她做了些什么!” 多尔衮本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不知花溅如何得罪了他,让他如此冷酷绝情:“时至今日,棉被就免了,她休想再有一天好日子。” 我偷偷让小瑶整理了几条薄被子出来,又拿了一些干净的衣物便匆匆去了大牢。童阿安走在前面,为我开路。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到天牢这种地方。我讨厌天牢里潮湿的气候,讨厌角落里霉菌腐臭的气味,讨厌走过一个个牢笼,一双双死气沉沉充满怨恨的眼睛盯着我看。好不容易来到关押花溅的地方,童阿安替我打开了门。我瞧见柴草堆里瑟缩着一个人,她的身上是沉重鸡蛋一般粗的铁链。她的脚,浸在一片血水里。 小瑶吓得尖叫一声,连忙捂住眼睛,退到牢门外。 我安奈住惊惧和心颤,轻轻唤了一声:“花溅。” 那人抬起头来,我见她脸上青肿,只有眸子里发出怨毒的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了起来,声音刺耳得像发自被人虐待后的野兽。 我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前两天还是白白嫩嫩,娇俏可人的花溅,怎么转眼间被毒打成这副模样。 我把怒气撒在童阿安的身上:“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你们太残忍了!快放了她。” 童阿安像颗石头一样屹立不动,只是木讷地看着我,多尔衮的命令是让他带我平安地来,平安地走,至于其他的事情,他懒得动一个手指头,更不会听我的命令放了花溅。 “我去求多尔衮!”我道:“花溅别怕。” 花溅慢慢地站起,见我要走,突然扑来,抓住我的手,我未反应过来,只见她右手握着一块尖锐的碗片,转眼就往我脖子里挨过来:“告诉皇父,放了我,不然我杀了他的疏福晋。” 我瞧着她狰狞的面目,只觉她与之前乖巧机敏的花溅判若两人,不禁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发生了什么?” 童阿安道:“疏福晋还没认清这毒妇的真面目吗?豫亲王就是被他害死的。” “多铎?”我的心一颤,左思右想,脑海里出现一个离谱的念头,这个离谱的念头解释了所有我想不通的事,我却绝不愿意相信:“不,不是的。” “你猜到了对不对?”花溅道:“对,豫亲王就是因为被你传染了天花才死的。” “不,不,我不想听。放开我。”我挣扎道:“花溅,你已经犯了逃人法,不要再胡言乱语,惹祸上身。” 一个惊雷打在屋顶之上,整个牢房从上到下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雷鸣声中,仿若满天神佛念经的声音,又像是被冒犯的天神发出的诅咒。我对花溅的威胁视而不见,抗击自己世界里的电闪雷鸣。多铎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如五雷轰顶,刺痛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们萨满天神是很灵验的,你做不到为什么当初要发那么恶毒的誓言?你这个傻瓜!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向天神祈愿,你身上所有的厄运让我来承受,我不怕五雷轰顶,不怕体无完肤,不怕死不得其所!司马疏星你听到了吗?” “豫亲王就是因你而死,你这个祸水!”花溅的声音穿过层层乌云,像闪电一样在我心上砸出一道道伤痕。 我捂住双耳,几乎带着哀求:“我不要听。不要说了。” 第133页 “你也不想想,皇父视你如珠如宝,如果只是普通的逃人,他何必对你的贴身侍女动用私刑!”花溅恨道:“他想要折磨我,看我生不如死,替豫亲王报仇!所以,若非拿你做人质,我定然死无全尸的。” 童阿安怒道:“你要是敢伤疏福晋,小心粉身碎骨。”他不敢擅自离开,对小瑶道:“快去请皇父过来。” “哈哈哈。”花溅仰头大笑,把瓦片又刻进一分:“你们这些人真是让人噁心,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每个人的出身都是无法选择的。凭什么我一出生就是地位卑贱的奴婢,而你一出生就是高贵的公主。” “你,竟对我,从没有过一丝真心?”我道。 “真心?”花溅怒笑道:“皇家不需要真心的人,要的只是衷心的狗。你不但出生高贵、运气也是出奇的好。大顺军进城的那一天,福王府出了事,王妃让我和惊心带着你去逃命,我摆脱了惊心,又把你打晕在一座危楼下,没想到你躲过了一劫;我一直以为,前朝亡了,我就没有主子了,谁料到在摄政王府又遇见了你,我是妾,你却成了奴婢,哈哈哈!我瞧着你在外头风吹日晒心里头快活得很,可是谁知道,皇父,皇父他竟然碰都不碰我一下,每日尽是聊一些福王府的旧事,每每提及你,他总是问我,你看你的旧主子真的像失忆了吗?我看你明明就是装的,朱萤雪,你就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 外面倾盆大雨没有停下的意思,雷声却有些远了。牢房里阴冷潮湿,我突然冷汗涔涔,浑身发抖,想是高烧又起来了。我道:“但我从不曾亏待过你!如果你不愿意做我的奴婢,等到了年纪,我自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出嫁。” “你怕了?你终于怕了?”花溅感受到了我的颤抖,大笑道:“当你的命,被别人拿捏在手里,任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格格也好,是备受宠爱的福晋也好,都是会怕的。我瞧着芸溪那么听嫡福晋的话,还不是被当做垃圾一样扔出了禧春堂,在你们这些主子眼中,奴才的命,和畜生有什么两样?” “可是你害了无辜的人!”我想起了多铎,眼泪不自觉的滴落。 “不是我,是你!我只是偷偷买了一件天花病人的衣服,塞在你的被褥下,反正你这个活死人看样子是不会再醒过来了。”她道:“消息本被瞒得严严实实,本来你都要死了,太医都说回天乏术了,谁知道,豫亲王这个情种突然不顾阻拦,私闯摄政王府疏星阁,下人不敢餵的药她来喂,下人不敢换的被褥他来换,就这么在疏星阁赖了大半个月。哈哈哈哈,结果呢,你好了,他却被你传染了天花,去了阎王殿,你那日见多尔博世子,可不觉得,他恨毒了你吗?” “住口。”童阿安横眉直竖:“你这个毒妇,皇父亲征大同,闻豫亲王病重,急令班师回朝,希图得见豫亲王最后一面。赶到居庸关时噩耗传来,险些坠马,后来换素服入京奔丧,为其举行隆重的葬礼。若是知道是你做的手脚,先害了疏福晋才害了豫亲王,当时就把你千刀万剐了!皇父劳心劳力,几乎一夜白头!你这个毒妇,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多铎一生战功彪炳,从未害过你什么,你怎么忍心!”我再也支撑不住,头晕目眩,浑身酸软,只要瘫倒下来。 这时,花溅惊了一惊,童阿安眼疾手快,从她手上夺下瓦片,顺势将她踢翻在地。 我后退了两步,磕了一下,倒在一人怀里。 “跟个疯子说什么废话。”多尔衮温柔的声音传来。 我瞧见他,终于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多铎是因为我而死的!我害了多铎!”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有些不舍!感谢不离不弃始终追下去的小伙伴们!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本书就要完结了,故事要告一个段落。有机会的话,有可能会加一些番外之类的。 下一本《戏龙鲨》正在全文存稿,预收中,如果喜欢仙侠言情类的,可以收藏起来! 第84章 大结局 我迷失在悲伤中,印象里是多尔衮抱着我回到了疏星阁。 用过午膳,多尔衮亲手餵我吃了药,一边还不忘数落我:“你这个咋呼嬷嬷也终于扛不住了。” 我泪痕犹在,心道自我醒来之后,大病初癒,这桩桩件件的伤心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任谁都是扛不住的。但我此刻什么都不想说,只想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毕竟,我们也好久没有见面了。 “前朝的事,都怎么样了?”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还有心思关心前朝?”多尔衮道:“一切都安排妥当,朝鲜义顺公主的指婚懿旨也已经下去了。除了一件人,不知如何处置。” 我思前想后,脱口道:“鰲拜?” 我记得早在出访科尔沁蒙古的时候,当年二月,征讨大西军的豪格大军凯旋回京,参领希尔良因冒功邀赏一事遭到处罚,鰲拜也以勘察不实而被议处“应革职,罚银一百两”。三月,贝子屯齐告发郑亲王济尔哈朗、鰲拜诸人谋立肃亲王之事。多尔衮以欲立豪格罪名论死豪格,不料皇帝下旨“罚锾自赎”。四月,侍卫廓步梭又告发鰲拜在皇太极死时“擅发兵丁守门”,再次论死,改革职为民,得旨免革职。 第134页 多尔衮三次想要杀了鰲拜,皆因皇帝心软而作废。鰲拜,的确是他的心头大患。 “是啊,鰲拜,皇帝见我权势熏天,企图留着鰲拜东山再起,但这人城府颇深,恐怕日后不一定为爱新觉罗所掌控,可惜时日有限,我也没有时间再对付他了。”多尔衮嘆道。 我摇了摇头:“有皇太后在,她不会让皇权受到威胁的。百年之后,这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而这世道总有一天,会变得面目全非,人人平等,民主共和,这是当世的任何一个人无法想像的未来。” “我很好奇,你的脑袋里怎么总是有这种大逆不道想法。”多尔衮道:“如果没有皇权,那上下尊卑不是全乱了套了?” 我道:“这世界是不会乱套的,也许会有新的秩序出现。只要世人还有爱,便会有良知、只要良知,便不会乱了套。” 这时,小瑶畏首畏尾地给皇父斟了茶。 我心下一沉:“在别人眼中,多尔衮终究如豺狼虎豹一般。”我想起了花溅,不由得又有些怏怏:“你打算如何处置花溅?” “腰斩。”多尔衮道。 “腰斩?”我闭上了眼,不知多铎会不会原谅我最后的一点怜悯:“她罪大恶极,但你求你留她一具全尸,毕竟主僕一场。” 多尔衮点了点头,道:“左右只是一颗棋子,怎么死,就随你吧。” “棋子?”我想了想:“莫非她也是嫡福晋的……” “什么嫡福晋!”多尔衮道:“这毒妇心如蛇蝎,她做的那些事,我心知肚明。但碍于科尔沁的面子,我始终没有处置她。不过她间接害死了多铎,我要她血债血偿。” 我微微颤抖了一下,惊恐道:“原来是她收买了花溅!乘着你出征的时候,指示她害我染病,然后封锁消息?” “的确是一张好密的网!”他道:“从她入关入住摄政王府起,这王府巴掌大的天空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网,她算计着每一个人,控制着每一个人,连我都不放过!可惜,她把每一个人都计算在内,却没看透眼皮子底下的人。” “芸溪?”我道:“是芸溪暗中向多铎求救的?” 多尔衮摸了摸我床边的《西厢记》,道:“这丫头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儿!” 我拿起这本《西厢记》,心中感慨万千:“世上唯有真情能换来真情,地位、权力、财富这些不过是迫使别人低头的武器。小到闺阁秘事,大到治国□□,何尝不是如此。世事艰难,唯情可解!” 一个月后,我的病终于渐渐好了。 我命小瑶剪了很多株绿菊,送去了汀兰轩。 花溅在一周以前便被赐了绞刑,童阿安亲自动的手,据说她死前还在祈祷,下辈子她为主我为奴,要日日夜夜地鞭打我,让我做牛做马。 我一直不解为何我对她这么好,甚至一度惯得她无法无天,她却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在南明我与惊心相处不过数月,她却愿意为了我死,只求我能够随心意行事。 “白眼狼。”多尔衮道:“天下人,哪怕是为君者,都怕遇到担米养恩斗米养仇的白眼狼。位卑言轻时,他会想着为何你为何不多给一些亲眼,让他得以建功立业;初露锋芒时,他会想着你为何不给他加官进爵,让他得以锦衣还乡;手握权柄时,他会想着为何你还要对他指手画脚,让他不能大权独揽?有时人性的贪婪就像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 我笑了一下:“听说你自告假之后,文武百官在武英殿议事,满汉群臣、满蒙群臣、八旗之间,总是吵得不可开交。福临皇帝虽然勤勉,却也免不了焦头烂额。听说明嘉靖年间的城南郊海会寺得以重建,主持新剎的憨璞聪大师能言善语,与皇帝谈得非常融洽,皇帝也几次召他入宫,询问佛法大意。” “皇帝早慧,这些事,他总会经历的。早一些总比晚一些好。”多尔衮道:“只是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纵你有慈悲之心,也难渡十恶之人。” 这天下午,禧春堂的夕月姑姑突然求见,说是嫡福晋近两日已绝食自残。 多尔衮避而不见,把茶杯摔得粉粹:“这毒妇造了那么多孽,又间接害死了多铎,绝食,也太便宜她了。” 李南珠自缢后,琼华一直被软禁在禧春堂,如今牵连到豫亲王之死,更是在劫难逃,插翅难飞。听说自她绝食后,身体一落千丈,没了往日的富丽堂皇。正是我解心头大恨的好时机。 黄昏时分,我提了一盒点心,在几个婢女的陪同下到了禧春堂。 禧春堂里到处是灰尘,顺着窗外的阳光看过来更加明显。曾经富丽堂皇、由名贵宝玉石点缀嵌镶的紫檀屏风,也变得黯淡了许多。 自从琼华一个多月前被软禁起,这里的供应就捉襟见肘了,虽然眼下已经入了冬,却连烧个炭火都要夕月姑姑求着安公公发放。 小瑶呛得咳了起来,小声对旁边的婢女道:“这里看起来简直比李福晋病逝时的汀兰轩还要衰败。” 夕月姑姑本拦着不让我进,琼华听到是我,便让她替我开门。 “真是稀客啊!”琼华道。 第135页 我瞧着她瘦骨嶙峋病得不轻的模样,心里的气也消了一大半,不过想到李姐姐、芸溪还有多铎,我又坚定了让她死在我手上替他们报仇的念头。 我开门见山道:“皇父不愿意见你!就算夕月磕破了头,他也不会来。” 琼华道:“王爷,你好狠的心啊!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你为何还要让这贱人来羞辱我呢!” 我道:“你逼得李姐姐自缢,可曾念着夫妻的恩情?你为了害我,间接害死了豫亲王,可曾念着半点夫妻之情?” 琼华声嘶力竭:“我对王爷的爱,又岂是你们这些贱人能懂的?李南珠是朝鲜的刺客,留着她,难道不是养虎为患;至于你,你更是一个祸水,王爷从不耽于女色,但自从你入了府,王爷的心思就不在朝廷上了。你知道没有权势,他会是什么下场吗?两黄旗和正蓝旗有多少满蒙的大臣想要置他于死地?他是努尔哈赤子孙中最文武双全的一个,他是爱新觉罗家族第一个入关的人,他本该君临天下,本该取福临而代之!” “你言之凿凿是为了王爷,那王爷子嗣单薄,你为何害得锦虞小产?”我淡淡道:“你分明就是为了自己的权力和欲望,硬是给这王府里的每一个人套上了枷锁!说到底,是你善妒,是你想做皇后!” 琼华怔了一下:“皇后!是啊,我差一点就成了皇后!王爷,你不能啊!你为何不把权柄牢牢握在手中!江山社稷,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分明是红颜祸水,因为亡国怀恨在心,所以处处蛊惑王爷!” 我任她骂着,心情平淡入水:“你害死了芸溪,害死了多铎!我这红颜祸水的确是个有仇必报的泼皮,如今我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前朝公主,大家闺秀,居然会说自己是个‘泼皮’?”琼华仰头大笑:“真是闻所未闻,让人笑掉大牙!” “听说你绝食多日,这盘科尔沁的烤饼,就吃了吧!”我递给她其中一个。 “烤饼?”琼华似乎回忆起这桩事来,摇头道:“我不吃,我不吃!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我顺手将烤饼塞进她的嘴里,然后猛地往她的嘴里灌水。 我瘦弱的身体并不是琼华的对手,何况还有夕月在场。我与她们主僕厮打在一处,小瑶等婢女早已看得目瞪眼呆,吓得魂不守舍。 “疯子,朱萤雪,你是个疯子!”琼华毒性发作,七窍流血,但她死不瞑目,用所有的力气说出来这最后一句话。 小瑶等人见出了人命,纷纷外逃。 而我,在禧春堂里放声大笑:“我亲手给你们报仇了,芸溪!多铎!你们看到了吗?” 其实,琼华说错了,朱萤雪不是个疯子,发疯的是司马疏星! 几天之后,皇父元妃病逝的消息便流传开来,而这厢里,多尔衮一边操办着嫡福晋的丧事,一边准备迎娶侧妃李氏。李氏朝鲜出身,乃朝鲜金林郡公李开音之女,李南珠的妹妹,即朝鲜义顺公主。 满清朝廷终于接受了皇父耽于美色,无心朝政的事实。 一个月后,义顺公主的銮驾停在来京的路上,嫁妆先行已经到达连山。皇父亲自前往迎娶,据说乐不思蜀,不久,皇父便体力不济,撒手尘寰。 清廷接到噩耗,皇太后只觉得有辱皇父的英明,皇帝也为了保存爱新觉罗的颜面,于是对外宣称皇父是行猎时坠马跌伤的,薨于古北口外喀喇城。既然皇太后下了懿旨,少数几个知情人便守口如瓶,免得得罪了太后。 灵柩自连山运回京城,一路颠簸,加上天气炎热,尸体已经腐烂。 灵柩回来当日,皇帝率王大臣缟服东直门外。下诏追尊多尔衮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 在守灵的最后一天,眼看着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现世安稳触手可及,我突然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只有童阿安知道我在笑什么。因为灵柩里背锅的死囚,还是我跟他一起挑选的,既要恶贯满盈,又要相貌堂堂,还要在公卿大夫,朝廷显贵面前演这一出偷梁换柱、暗度陈仓,着实愁煞童阿安这个老实人。 我如愿以偿地被赶出了摄政王府,马不停蹄地奔向我渴慕已久的江南新家。 这一段折子戏终于唱完! 雪窗萤火二十年,云路鹏程九万里,与君共西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