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李稷对他的看重,本来确无需如此大费周章的,李青筠只需稍微拖上几天,待李稷回来后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可是李青筠的内心毕竟不是只有十三岁的少年,遇到事情就想躲在长辈的羽翼下寻求庇护。他淡淡一笑:“半山,你当明白,遇到事情不要总想着将希望寄予他人,谁人能帮得了你一辈子?”
半山思索着点了点头。
隔了一会儿,李青筠头微微仰起,目光遥视着前方,似自言自语地轻声道:“我李青筠堂堂大好男儿,何需他人替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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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无恒产者无恒心”语出《孟子·滕文公》,很引人感慨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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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兴亡草漫烟波里
放舟轻波,泛水半湖之上。
湖面上晨雾氤氲,小船儿在朦胧中随波缓缓飘动,偶然一漾一漾……
晓色微白,但觉陡峭清风透寒……
“半湖的早上还真是冷呢!老师,这个时节……晨钓是不是还嫌早了些呀?”小舟之上,李青筠打了个冷战,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蓑衣。
盘坐在对面的顾简斋也是一身蓑衣斗笠,却一付悠然自得的样子,“五湖春尚可钓,况半湖哉?”
“……”李青筠背着他悄悄翻了个白眼。
师徒俩泛舟垂钓之所不是别处,就在李公府内——他们平日所居的半湖!
此时虽已入春,太阳没出来之前还是很冷的,大清早跟着顾简斋出来跑到湖上钓鱼,李青筠的心情大约可想而知……
顾简斋反而愈加兴致盎然,这会儿又打怀里掏出一壶酒,仰头喝了一口,随手递给李青筠,得意地笑道:“此物可祛寒气!”
李青筠接过后,也仰头灌了一大口。
师徒两人你来我往的,不一会儿功夫酒就见底了。
借着一丝醉意,顾简斋头微微扬起,神色怡然地吟唱起来:
“风月半壶酒,江山一局棋。
功名何须问,阳羡酬知己。
谈笑千古换,扁舟醉短笛。
兴亡天下事,草漫烟波里。”
…………
李青筠却从旁笑道:“老师,这天下兴亡,俱如春草没于烟波,您又何必与弟子讲授经世之学,莫若干脆携了弟子隐逸山林去也!”
顾简斋知他是存心打趣,也不着恼弟子的顽劣之语,只淡淡瞄了他一眼,“看草漫烟波,也须得在这湖中舟上!看江山如棋,则更须在这棋局之上!”言及此处更是颇有深意地一笑:
“你若为这局中弈子,何得以清明看这身陷之局?”
李青筠闻言微微有些发怔,顾简斋此语正说中了他的心事!
自初生于此到改换身分,从陇西成纪至京都长安,自己似一步步地苦心挣扎,而今却依然不过是别人局中的一枚棋子……
顾简斋转而又发问道:“听闻你将本属自己名下的两间铺子让了给家中的旁族?”
李青筠点了点头,又请教道:“可是弟子所行有甚不妥之处?”
顾简斋突然笑道:“这手棋下得有点子味道,‘劫材’老早就已经留出来了吧?”
(註:大致解释一下给不了解围棋规则的朋友,围棋中经常出现“劫争”,即在同一位置上黑白双方理论上可轮流互吃,当然规则不允许这样往复,于是回吃的一方要先在其它位置落一子,迫使对方应手,就可以回前面的位置接着吃子。而迫使对方应手的位置就是“劫材”了。)
李青筠嘿然没有说话。
“一争之地可得,一坪之地何如?”顾简斋淡淡道。
李青筠一时无语。
顾简斋这时却嘆了口气,缓缓说道:“昔日你祖父曾与我有言,‘此子不同寻常’!收你为徒也不独是出于前约。自你从学以来,天资、悟性俱是卓绝,更常别出心抒,不拘一格,深合我道精髓!为师常自怀欣慰,更寄予厚望,谓老夫一生所学不致后继无人矣!然我观你少年老成、心性淡泊,行事间常欲立自己于不争之地,但少几分锐气,不免心中暗自忧虑!”
说到此处,顾简斋低头看了看掌中已空空如也的酒壶,抬手发力掷于湖中……
“噗”地一声轻响,湖水立时溅起串串水花,一圈圈涟漪扩散开去!
“筠儿若是生于太平盛世、亦若不是李氏嫡出长子,或可依愿而行……然如今天下乱世已成,成纪李氏霸守一方,早就位于这棋盘之中了!你一心将自己置于棋局之外,殊不知即将成为他人手中的劫材!”
顾简斋说到激昂处,忍不住在怀中摸了摸,又空着手出来了。
正沉思着的李青筠无意中瞥见,却从自己怀中掏出一瓶酒,还摸出了一只核桃大小的瓷杯,递了过去。
顾简斋接过酒瓶与杯子,才要说出的话全咽回去了,忍不住张口骂了一句:“你个臭小子!早前冷得那样不拿出来,却将我的酒先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