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看过类似的时空计数器,几乎下意识地就把手放在了操纵杆上。操纵杆没有动,指针还停留在原地。
忒塞尔的声音突然传来时,他差点吓得跳起来。
“哈伦技师!”
他赶紧喊道:“听到了,计算师。”然后,他才想起来他的声音传不出去。他走到窗边,点点头。
忒塞尔仿佛能读出哈伦的想法,“时空计数器已经设定在23.17世纪了。不需要作任何调整。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在恰当的物理时间节点,启动设备,注入能量。计数器旁边有一个倒数计数器。看见了就点点头。”
哈伦点点头。
“它会一直倒数归零。等倒数到负15秒的时候,你把开关合上。就这么简单,知道怎么做吗?”
哈伦又点点头。
忒塞尔继续说:“同步性并不是绝对必要的。你也可以在负14或者负13秒启动,甚至负5秒也可以,但为了万无一失,请确保在负10秒之前启动。只要你合上开关,同步力场发生器就会完成剩下的工作,确保在最终时刻启动推力动作。明白了吗?”
哈伦又点点头。他也听出了忒塞尔的弦外之音:如果他没有在负10秒之前做出动作,那个看不见的替身会帮他做的。
哈伦冷冷地想:没必要把这个任务交给外人。
忒塞尔说:“现在我们还剩30分钟时间。库珀和我会去检查一下补给装备。”
他们离开了。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只留下哈伦一个人待在控制室里,倒数计数器在慢慢归零——他毅然下定决心,准备行动。
哈伦离开窗口。他把手伸进口袋,握着里面的神经鞭。这段时间他一直带着这把神经鞭,此时感到手有点抖。
一个先前的念头再度浮现:力士参孙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击。
同时,他脑海角落里还浮现出一些杂乱的念头:有几个永恒之人听说过参孙?有几个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只剩下25分钟了。他不知道他的行动要花多久时间,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用。
但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他按下按键之前,汗湿的手掌差点让武器滑脱,掉在地上。
他动作迅速,全神贯注。如果他的设想实现,那他自己也很有可能彻底从世上消失,不过这点问题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完全不在乎。
时间倒数进入最后一分钟,哈伦站在操纵杆前。
他的情绪非常平静:难道这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分钟了吗?
房间里的一切,他都已经视而不见,除了那个标志着倒数计时的红色指针。
最后30秒。
他想,不会有任何痛苦的。又不是死亡。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诺依。
最后15秒。
诺依!
哈伦的左手按住开关,准备将其闭合。不用慌张!
最后12秒。
闭合。力场发生器现在开始运行。倒数计数器归零的那一剎那,推力会喷涌而出。哈伦只剩下最后的操作。同归于尽!
他右手开始做动作。他甚至都没去看这只手。
最后5秒。
诺依!
他的右手还在动——时间到——像痉挛一样。他没有去看它。
一切都消失了吗?
并没有。并没有消失。
哈伦望向窗外。他没有动,时间在流逝,他毫无意识。
房间里一片空旷。那个巨大的带盖时空壶已经消失不见。作为它基座的金属框架,此刻明显地安放在地板上,巨型金属支架突兀地伸向空中,上面空空如也。
忒塞尔瘦小的身影在这硕大且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显得更加矮小。他烦躁地来回踱步,是房间内唯一运动的物体。
哈伦盯了他一阵,然后又移开视线。
这时,没有任何声响或者震动,时空壶又突然出现在它刚刚消失的原点。它从过去到现在,往返一次,周围的一切却好像丝毫没受到扰动。
忒塞尔在时空壶后面,哈伦看不见,不过很快他就转了过来,出现在哈伦眼前。他正围着壶绕圈。
他用手轻轻一触,就开启了控制室闭锁的舱门。他冲进来,兴高采烈地大喊:“做到了!做到了!我们完成了因果链。”他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哈伦没回答。
忒塞尔望向窗外,手指紧紧按在玻璃上。哈伦注意到那双布满老人斑的手,正在不住地颤抖。老头子好像已经失去了往日里明辨轻重缓急的能力,只会盯着眼前的事物,魂不守舍。
他疲惫地想,这还有什么关系吗?世上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吗?
忒塞尔说(哈伦只是懵懵懂懂地听着):“我要告诉你,虽然我从来不愿意承认,但其实我比谁都焦虑。申纳曾经说过,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他坚持认为,会发生什么意外来打破因果链……你怎么了?”
他注意到哈伦口中的喃喃自语。
哈伦摇摇头,勉强说出一句“没什么”。
忒塞尔没继续留意,只是背过身去。不知道他的话是对哈伦说的,还是对空气说的。他好像要把长年压抑的焦虑情绪,通过这些话宣洩出去。
“申纳,”他说,“一直是个怀疑论者。我们不断地向他解释,跟他争辩。我们用数学来分析,提出永恒时空内许多代人花费无数物理年研究的综合成果。他把这些都抛在一边,只会反覆提出他那个‘自己遇见自己’的悖论。你自己也听他说过。那是他的最爱。